正文 第一章 公主殉国 圣元二十年春 西域犯陈。 胡人部落首领李长卿举兵,大破陈国京都,陈国国君及皇后双双自缢身亡。 山河破碎,皇宫内乱做一团,除了,那个一身红嫁衣的女子。 她,便是陈国享遍盛誉的清昀公主,萧轻雪。 不过此时,她已是一个亡国公主。 她的国,破了,被她心心念念的人,破了。 萧轻雪无视四处逃窜的宫人,在开的绯艳的桃花树下流连。 “公主,宫门被破了,快随奴婢一起逃走吧!” “哎!你傻了不成?她早疯了,快走吧,别理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要不是她放走了叛贼,如今陈国也不会被灭。皇上都自尽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走吧!” 旁人的谴责与唾骂,萧轻雪像是听不见,只是眼神专注地,抚摸着手中的铃铛。 “他说,不管多远,只要风动铃响,他总能听见的。” 她喃喃,抬头望着入眼的漫天绯艳,缓缓勾唇。 “桃花未尽,他回来了。” 明明是春天,可到处是萧瑟惨败之景,哭喊漫天,尸骨遍野。 萧轻雪穿着最华贵的嫁衣,站在城墙之上,精致的妆容下,眼神麻木。 城楼底下,比桃花还要鲜艳妖冶的红延绵到天际。 血流……成河…… “李长卿,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十里红妆么?” 挺进的铁骑军队,很快临近都城,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为首的他。 他的身边,早已陪伴着另外一位女子,她早有耳闻: 娜云哲,西域胡人部落大族首领的女儿,是助李长卿攻克陈都的一支重要力量。 李长卿,终究还是携手他心爱的女子,灭了她的国。 目光相接,一眼已是万年。 然后,她笑了。 “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当年话犹在,今夕人何如? “李长卿,你看着吗?你看着吧……” 她拽紧了手中的护花铃,缓缓闭眼,两行清泪落下,嘴角的笑愈发张扬,张开双臂。 脚下,缓缓动了。 数丈高的城墙上,一抹红色身影飞跃而下。 史载: 圣元二十年,陈国破,清昀公主萧轻雪以身殉国。 李长卿登位称帝,改年号圣元为致和元年,中原及西域诸部落自此统一。 沁阳宫,前朝清昀公主的寝宫,此时却是有一众身着异服侍婢进进出出。 她们,皆是在小心地照料着一位女子。 数日前新帝册封了皇后与四妃,而这位昏迷的女子,便被封为了婕妤。 一连数日,床上的女子不曾有苏醒的迹象。 神思缥缈,梦境更徜徉。 萧轻雪恍恍惚惚中,好像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皇宫大殿,五色琉璃灯璀璨,丝竹乐响,群姬起舞,一派和乐。 忽然,乐声停歇,庭中灯火骤暗。 黑色夜幕下,一众着白色舞裙的女子,手捧一颗颗夜明珠分队而进。 珠光温莹不灼,浅浅照映着此时的殿堂。 清夜皓月下,花雨纷落,有一仙子反执琵琶,翩然而降。 舞毕,面对她父皇的调笑,女子更是傲然放话: “我心目中的夫婿,定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宴会上,她语出惊人,那般光彩,潋滟不可方物。 座下,一个少年盯着场上的女子,眼中,流光熠熠。 萧轻雪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心中只余恻然。 画面突然一转。 桃花树下,有人一双。 那个少年已是一身铠甲,此时他正捂着女子的眼睛。 “还没好吗?” “好了。”他缓缓摊开了手掌,是一个铃铛,下面,系着一个同心结。 女子脸上的笑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敛起,拿着这个铃铛左看右看。 少年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喜欢么?” “别的男子送女子礼物都是首饰脂粉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一个破铃铛?” 女子扬起手,作势要扔。 “可别!” 少年急的赶紧将那铃铛护在怀里,“这个呀,是护花铃。你不是喜欢桃花么?把它绑在树上就能惊走鸟儿了,这样的话,在桃花未落尽前,我就能回来了。” “你胡说!”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女子,她一下红了眼眶。 “李将军说,这次出征,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等你回来,花都谢了!沙场无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你还想蒙我!” “啊雪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少年手忙脚乱的安慰。 “李老头儿都是胡说的,他还要盼着我把你这个儿媳妇儿娶进门的,我们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答应你,等战事一结束就跟皇上提亲,我还没有让你看见十里红妆,怎么能轻易死去?” 女子本是悲伤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又是气又是羞,一把夺过铃铛。 “谁要嫁给你!” “不嫁我啊?好啊,那把铃铛还给我。”他刮了一下她鼻子作势要抢铃铛。 “想得美!” 情景紧接又是一变。 两年征战,一朝凯旋。 她本以为可以嫁得良人,一道通敌卖国的降罪诏生生阻隔了他们。 李家覆灭,九族俱诛。 她不信,可根本无法求自己的父皇收回成命。 无奈,她乔装成内侍入狱偷偷放了他。 断肠坡,两人诀别。 “放了我,你不怕成为千古罪人么?”他的表情嘲讽且冷漠,再无了往日的温柔。 她强忍着心中酸楚,“我信你。” “信我?呵呵。”他眼中染上悲愤恨意,“可惜你那父皇不信我!李家没了,整个宗族没了。只因我身体里留着一半的胡人血统?他明明早知我身份,可偏偏硬是等到李家军平定了夷乱之后,你的父皇,我的圣上,好啊,好啊!” “长卿,你别这样……” “别叫我,我受不起,清、昀、公、主。” 女子惨白着脸瘫坐在地,可这再也激不起他的任何怜惜。 “我李长卿在此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父皇的长安城,再!无!长!安!” 他离开了,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可他不知,私自放走他,她承受的,远远比他想象的多。 “啪——” “你这个孽障!放虎归山,你是要把我陈国亡了才甘心么!” 她始终没有抬头,嘴角尝到了血腥的咸涩,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铃铛。 “他不会的,不会的……” “来人,将清昀公主囚于沁阳宫,没有朕的指令,任何人不准探视。” “呃——”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萧轻雪抚着这一刻剧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正文 第二章 公主变婕妤 睁眼,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 萧轻雪打量着熟悉的宫殿,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 “娘娘,这是前朝公主的沁阳宫,现在是您的寝殿。” 侍奉的宫婢神情言语无不是欣喜,一边扶起她,一边轻声解释:“娘娘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皇上知道您醒了定会开心的。” 萧轻雪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宫女,这分明是西域胡人才有的装束。 还有,她刚刚在说什么? “你叫我、娘娘?什么、前朝?” 床上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看着宫女疑惑又急切。 “娘娘有所不知,陈国在三个月前已经没了,是皇上把娘娘从战场上带回来。您现在,可是我大靖的婕妤了。” 陈国,没了…… 萧轻雪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终于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闭上了眼,长长,吸了一口气。 大靖……婕妤…… 她喃喃,蓦地一声低笑。 再睁眼,脸上只余平静,如死灰。 “你们的皇帝,是李长卿?” 刚一话落,一众宫侍突然煞白了脸跪俯了一地。 为首的一个宫婢神情惊慌,“娘娘,您怎可直呼皇上名讳?这是大忌!” 然,萧轻雪是不会管这些的,掀被而起,“叫李长卿来见我。” “娘娘?!” “叫李长卿来见我!” 看着眼前几欲站不稳的女子,一众人惊慌不已。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 听到宫女的禀告,李长卿只是犹豫了片刻。 刚一进入沁阳宫,就看见里面宫婢颤巍巍跪了一地。 他灭陈建靖,宫廷内外全兴胡俗。 而那个叫喧着要见他的女子,通身一袭汉人素服,黑发白花,容颜憔悴。 她明明瘦削如骨,却站的如劲风下的松竹,那般铮然铁然。 与她目光对视的一瞬,她眼里的决绝,一下让他回想起了那日她飞跃城下的一幕。 他沉了嘴角,眼中幽光点点,与面色一同凝肃下去的,还有他的诘问。 “靖国甫立,正值普天同庆之际,你一身孝服,意欲何在?” 他一步步走近,声声严厉。 “你们这班奴才,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跪了一地的宫侍皆是颤巍巍伏地磕头,样子诚惶诚恐。 萧轻雪冷眼看着他朝众人发怒,语气轻嘲,“我的国破了,我的亲人亡了,我为他们服丧,有何不可?”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他一下逼近她,居高睥着她,出声提醒,“你现在是大靖的妃嫔,朕的女人。” “你的女人?”他的话让她笑了,下一瞬,她收了笑,看着他,眼神间全无退却之意。 她的话,斩钉截铁,像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本宫,乃大陈的清、昀、公、主,岂可,嫁给一个乱、臣、贼、子?” 她话刚落,一众侍从全部噤若寒蝉。 气氛,一瞬的压抑窒漠。 他拧起眉,眸中明明灭灭,盯着她良久静默。片刻后,他忽的一勾唇,“若是如此,那日你又何必一身嫁衣等我而来?萧轻雪,你想嫁给你口中的乱臣贼子,不是么?” 他是如此的了解她,她的心思,他何时不曾知晓? “朕收了你入宫,封了你位份,这一切,难道不是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欣赏着底下女子骤然苍白的脸色。 萧轻雪看着面前的男子,心刺痛之余便只剩下陌生。 他不是李长卿,再也不是,她的李长卿了。 极快掩去自己的失态,她别过头,言语中,是一种回天无力的悲哀。 “我要嫁的,不是你。”她一顿,“我的丈夫,在那天,死了。” 他如何听不明白她的话,看着她此时全无活意的神色,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萧轻雪,如今这一切,你又怪得了谁?” 女子闭上眼,对他的话再无任何反应。 就在二人僵持间,一声通报突兀的插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在章华台设好宴,差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聚。” “知道了。”李长卿此时已敛了方才的怒意,松了箍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摩起女子的面庞。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就如他的话一般: “萧轻雪,朕知道你一心求死,正好,让你五姐一家相陪,地下也好作伴。” “你什么意思?!” 萧轻雪一下挣开眸,抓紧他的衣袖,“我五姐怎么了?你把他们抓了?” “说起来,朕该好好感谢你的大陈子民,若不是他们来报,金宸公主一家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被俘。” 李长卿凉凉一笑,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继而拂开她,转身离去的间刻将问题甩给她: “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一家呢?” 萧轻雪浑身如处冷窖,再回神,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不敢有丝毫耽搁,急急追了出去。 章华台,曾经是前朝赏花观景之处。萧轻雪与金宸公主乃一母同胞,昔日在这章华台,度过了不少少女轻纱薄的青葱时光。 而此刻,昔日园林的主人却成了阶下囚,被一群贼子做耳目近玩。 见到五公主一家毫无尊严的被囚禁在一个木牢之中,萧轻雪一下红了眼眶。 “五姐,姐夫……” 木牢中的人甚是狼狈,看到走近的白衣女子,眼神皆是不敢置信。 “轻雪?你是轻雪?!” “五姐,是我。” 金宸公主眼中一下迸射出亮光,抱着怀中的孩子贴上前,“轻雪,你求求长卿,你求求他放了这孩子吧。她才三个月大,轻雪,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啼哭,那声音,一下下揪着萧轻雪。 那是,五姐的孩子,她的亲人,仅存的亲人。 攥紧了拳头,她起身看向高台之上的人,四目相望中,他的神色晦涩不明。 只是他身旁的一道灼热视线让轻雪更为在意,她移过目光,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凛冽却饱含审视的眸子。 身子微微一震。 那是,他的皇后。 正文 第三章 他的皇后 大靖皇后娜云哲,萧轻雪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唯一能陪在李长卿身边的女人。 而从两人对视的一瞬中,萧轻雪感受到了那位皇后对她的敌视。 此刻她一身华丽异域服饰,光彩耀目,朝着萧轻雪一步步走来。 最后,她离轻雪一步之遥处站定,神情倨傲,“知道本宫是谁么?” “知道。” 娜云哲似极不满萧轻雪此时的态度,声音凌厉了一分,“既是知道本宫是谁,为何不行礼?” 萧轻雪看着无动于衷的李长卿,随后收了视线。垂下眸,唇畔带过自嘲的同时,缓缓屈膝跪下。 “见过,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是隐于袖中的拳头,已攥的发白。 李长卿,如果她的屈辱是他所乐见的,那么,如他所愿。 娜云哲居高睥着底下跪着的人,也没吩咐她起身,只是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后面。 “你想救他们?” 萧轻雪心一提,知道她是在问自己,“是。” 感受到身旁人的脚步径自越过,她下一句话让她紧了心。 “可他们刚刚冒犯了本宫,按例,当斩。” 萧轻雪即刻望向声源,一双眼紧紧盯着娜云哲,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抚过孩子的脸颊,鲜红的蔻丹在孩子如雪的肌肤上异常醒目。 五公主抱着孩子浑身颤抖,将希冀的眸投向了轻雪。 她刚想起身—— “我叫你起来了么?”娜云哲幽幽说着,视线不离襁褓中的婴孩。 轻雪作势起身的动作生生跪回去,只是下一刻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冲过去,却见孩子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而始作俑者,正蹙着眉剔着带血的指甲。 萧轻雪挡身在木牢前,声色冷凝,“皇后娘娘,不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放过?”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前朝余孽,何有放过之理?” “娘娘贵为一国之后,言行举止自当是全国表率,皇上在朝廷上广用汉臣,正是希望胡汉和谐,娘娘此举,怕是与皇上背道而驰了。” “你这是在用皇上来压我?” 娜云哲眼中冷却下去,表情一下阴沉。 “不敢。我只是在提醒娘娘,犯不着为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伤了您二人间的关系。” 娜云哲盯着她不说话,脸色不甚好,不过她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慢慢带开笑,“也罢,既是如此,你不妨去求皇上,他若是应允了,那本宫便不予追究了。” 萧轻雪心里清楚,她此番,是特为折辱她而来。而这一切,李长卿全然默许了。 她的膝盖,跪父母,跪祖宗,跪天地,却在今天,一连跪了两个破她家国的人。 心中的痛没有表现在面上半分,她直直朝座中的男人跪下,俯身而拜,一滴泪悄然落入尘土,无人察觉。 “求皇上,开恩。” 她终究,还是求了他。 他看着她,眸眼始终浅淡,找不到昔日丝毫的温情,只是问了她一句: “现在,可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紧紧抿着唇,从牙缝间挤出一个“是”。 他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开声,语气淡淡的,陈述着一段像不属于他的血海深仇。 “当年你父皇灭我李家满门,九族亲眷,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你可知临刑前,我那堂姐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你可知,我有一侄子刚会叫爹唤娘?” 他一顿,看着面前的女子,兀自一笑,“这些,你自然是不知的。” 李长卿的眸子此时如瀚海之烟般缥缈而不可捉摸,视线掠过她停在牢笼里的人。 “斩草除根,这是你父皇教会朕的,念着往日的情份,朕可以饶他们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毕竟冒犯了皇后,你觉得,该如何才能让朕的妻子消气?” 那一声妻子听在娜云哲耳中果然悦耳无比,她的眉眼带上笑意,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皇上您是知道的,我的大兄长一家都是死于陈人刀下,所以一见到陈人,臣妾心中的愤恨便无所遏制。不止皇上与陈人有血海深仇,臣妾亦是如此啊。” 娜云哲的目光直直落在萧轻雪脸上,状似问她意见,“萧婕妤,实不相瞒,一见到你们的脸,本宫便怒不可遏。你说,这仇恨之气,该如何散之?” 萧轻雪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着什么。娜云哲的言下之意,她听出来了。 然后,她清冷的声音落下。 “我五姐诞下女婴,他们于朝廷再无威胁,娘娘心若有怀,不妨将他们流于宫外永不复见。至于我,臣妾对皇后不敬,自请入冷宫受罚,而娘娘厌恶的这张脸,亦好办。” 随着话落,她从怀中抽出一把精致匕首,在众人猝不及防时飞快往自己脸上一划。 血,瞬间漫了半张脸,血染白衣。 有人骇然惊呼。 萧轻雪定定看着座上的人,“不知娘娘现在,可消气了?” 娜云哲看着眼前的变故,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子,却见李长卿依然安坐在那,面上无丝毫波澜,她有心试探: “皇上,臣妾可没有要毁她容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她既然有此觉悟,那便由她去吧。”他起身,声息沉沉,“朕还要国事要处理,一切,皇后自行决断吧。” 陷入昏迷前,萧轻雪最后见到的,是他的身影在她的世界渐渐远离。 娜云哲的笑,是那样张扬而挑衅…… 恍恍惚惚中,萧轻雪好像听到有人在轻叹。 感叹么?又是感叹什么呢? 再次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入眼处的一切提醒着她,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冷宫。她的沁阳宫,终究是成了她记忆里的东西。 她只是睁着眼,无声望着素白床帐,眼中涩然,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娘娘,您醒了?!” 萧轻雪从怔怔中被叫回,看着那个脸熟的宫女,这是一开始就在照顾她的人。而现在,偌大的冷宫,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与她的淡漠不同,灵苏倒是惊喜的唤着一个人,“绮里先生,绮里先生,娘娘醒了!” 正文 第四章 挑衅与屈辱 “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这个小宫女也忒聒噪,不怕引来别人么?” 说是抱怨,更像是打趣,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怡怡然走来。 灵苏吐了吐舌头,小声催促他,“赶紧给我家娘娘瞧瞧。” 男子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女子,自顾取出一方丝帕覆于她手上,随后,一双洁净修长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耳边,似又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叹息令轻雪感到熟悉,转头看他,却发现是一个眉目清俊的陌生男子。 心中恍然,她身处冷宫,只怕是请不到太医。 片刻后,他收了手取了丝帕,摇起头。 “你这老是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灵苏急了。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然,“摇头的意思就是她的病,我治不好。” 灵苏一下慌了神,“我就说你这个半吊子大夫不可靠,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求个太医过来?” “你就是将整个太医院的人搬过来也无济于事。”他幽幽说着,目光与萧轻雪对视,“心病还须心药医,娘娘,您说是不是?” 灵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下跪在了床前。 “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亲人想想啊,想想他们,他们还需要你啊。” 这句话终究是触动了萧轻雪,她说的没错,她还不能放弃自己,她还不能死。 她的眼里终于染起求生欲,挣扎着撑起身子,恳切地看着男子,“请先生,救我。” “叫我绮里溪便好。”男子将她的转变看在眼底,微一勾唇,“我待会写几个方子,娘娘只管服着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 轻雪看向他,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右脸,一下恍然,手隔空抚上,“先生是说我的脸么?但说无妨。” 绮里溪先是凝着脸,随后打趣道:“实不相瞒,娘娘对自己下手,着实狠了些,伤口恐会留疤。” 她早料到了会有此结果,所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同样回了一笑,极浅。 “无妨,先生只管开药让我活下去即可。” 一个偏僻冷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吊子大夫,一个咋呼的宫女,就这样死马当活马医的照顾起了萧轻雪。 在灵苏百般小心的照看中,萧轻雪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只是脸上的伤口结痂之后,始终留有一道长长的疤。 轻雪自己倒是无甚在意,倒是灵苏这个丫头每每见了暗自抹泪。 轻雪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无法表现什么。看着她,经常就能想到自己先前的丫头流翠,可惜,那个好姑娘早早的去了,因她而死。 留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所以对于苏灵,轻雪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疏离。这样的疏离,是对于任何人,包括那个救了她命的绮里溪。 绮里溪偶尔会来给她看诊,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对医术只在于看了几本医书的水平,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每每看着苏灵与绮里溪因医术而争的面红耳赤时,萧轻雪总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而思绪,却总是不经意飘远。 曾几何时,她也曾与一个人,有过那样好的感情,那么美的时光。 而现在,在这个冷宫中孤老终生,是她对自己能预见的唯一结局。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静又枯寂过了,直到,一道皇后的懿旨降达到了这里。 原来她在冷宫中的这段日子,李长卿又挂帅亲征,收服了东夷散乱部落,为原来的大靖国土往东又增加了一大块。 皇帝诏下,普天同庆,而宫中更是大摆宴席。 皇后有令,所有妃嫔均得赴宴,以示恩宠。 萧轻雪看着宫女送来的一袭华丽服饰,是胡人的样式。 因身处冷宫,无人管她,所以萧轻雪一直以来是穿着自己的汉服旧衣。此番,终究是逃不过去了么? “娘娘。”灵苏在一旁担忧的出声:“要不,奴婢就说您身体不适,咱不出席了?” 轻雪摇摇头,手抚过那些异域服饰,语气不闻悲喜,“替我换上吧。” 她的表情没有抗拒,从她下跪求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早已没有选择的资格。 服从,是保全她在意的人的唯一方法。 哪怕,以尊严为代价。 宴会上,她盛装出席,精致的面容,半掩的面纱,一出场,就受到了全场的注目。 与娜云哲目光相接的一刻,她看到她嘴角噙起的笑,心下了然。 只怕,宴无好宴。 酒桌上觥筹交错,她小心应对。 萧轻雪料定了娜云哲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在娜云哲点名要自己在大殿上献上一舞时,下座的她还是意外了一下。 果然,随着皇后话落,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停在轻雪身上。 那个至高座位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一如那日。 她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如此,也好。 萧轻雪垂着眸,半掩的面纱下挡去她此时的神色。 起身出席,在众人的惊叹中,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这舞,是她当初远赴西域学的,那时他一路护送。这是他们的定情舞,她曾为他一人专跳过,而现在,她却是把自己当做了舞姬。 她的身姿翩跹曼妙,面纱下的唇在冷笑,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星空夜月下他为她吹曲伴奏的场景。 李长卿,此情此景,当初的你,可曾料想过? 萧轻雪从小善舞,她的舞技自是让众人叹为观止。 可与众人迷恋的神色不同,李长卿只是漠然看着底下的女子,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进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晚,他以叶吹曲,她借着清辉月光,翩翩起舞。 他至今记得风来时,扬起她的青丝与裙摆,宛若暗夜精魅,绝美的不似凡尘之人。 一舞毕,她唇边微微绽放笑意,迎着月光,朝他走来。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重合,他微微眯起了眸,与皇后对饮的间刻掩去了眸底的晦涩。 他怎不知,这一舞,她分明是故意为之。 正文 第五章 当众羞辱 殿上所有的人都被这舞技折服,良久,人群里有人大叫了一声“好”,这才陆续的,响起了连绵的掌声。 下首一贵席上坐着的东夷首领紧紧盯着入座的萧轻雪,他的目光,放肆而直接。 一碗豪饮后,他眼中微有迷离,言语中多有感叹之意。 “这位娘娘的舞技着实令人惊叹,不知怎的,瞧见这位娘娘,我就想起了前朝的清昀公主。” 他粗犷的声线似有一丝缅怀,面上流露出惋惜之意,“传闻前朝的清昀公主舞技出神入化,她及笄那日一曲霓裳舞更是令满朝称道,可惜——” 他的一番话,让本是热闹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一些朝上的汉臣面色已有些不佳。 尚朝恩将话匣一截,倏地像是意识到什么,忙赔笑,“臣失言,该罚该罚,皇上,臣敬您一杯。” “尚将军言重了。” 李长卿面上不窥喜怒,亦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娜云哲放下酒杯,面上堆起笑,“尚将军有所不知,我大靖国的这位萧婕妤,舞技可是同样不逊色于那位前朝公主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闻言,萧轻雪抬眸看向座上的皇后,声音清冷,“娘娘过赞了。” “怎么的,这位娘娘竟也是姓萧?”尚朝恩的眼里流露出更浓厚的兴趣,若不是碍于此刻在大殿上,他早已一把扯了她的面纱。 娜云哲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继而转头向身旁的男子撒娇,“皇上,说起来,臣妾还没有看过妹妹跳过汉人的舞蹈,不知那霓裳舞到底如何令人惊叹?” 李长卿看着她,随后弯了唇角,轻轻拍拍她手背,“无妨,你若感兴趣,便再叫她跳一曲。” “多谢皇上!” 萧轻雪始终在下面保持沉默,本以为,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不会再痛的,可为什么此刻,还是钝钝的抽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领旨退下的,回到偏殿,早有宫女准备好了舞衣。 萧轻雪抚着自己的舞衣微微出神,第一次穿上它,她还是尊贵的大陈公主,而此刻,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禁脔。 换好舞衣,她抚着面上的面纱。 这大概,是她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了罢? “娘娘——” 灵苏的轻呼透着浓浓的担忧。 “走吧。” 还是熟悉的大殿,还是熟悉的夜空,乐声好景依旧,只是昔人已故。 萧轻雪将自己陷于舞蹈中,只有此刻,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放纵发泄。 周围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她已完全隔绝。 一切变故,就在她舞至后段下腰时的一个动作。她只觉腰间束带一松,断落在地,心中猛地一个咯噔。 就在这时持灯的宫女们惊呼着摔倒,一个连一个,宫灯纷纷被摔灭,殿上瞬间陷入黑暗。 所有人猝不及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萧轻雪颤抖着手拢紧了已经松敞开的舞衣,直到背上笼罩了一件大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起来。 “娘娘,您没事吧?” 是灵苏。 轻雪尤惊魂未定,身子还是轻颤,紧紧攥着披风。而这时,大殿复又明亮。 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在了殿中的女子脸上。 萧轻雪面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那道恐怖的长疤便毫无遮挡的显现出来。 有人发出嗬气的声音,却是吓的。 他们的目光各色,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 李长卿看着这一切,终于沉下了脸,冷冷丢了一句,“丢人现眼,退下去!” 萧轻雪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灵苏带出大殿的,她的行动有些僵硬,明明是盛夏的夜,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她拢紧了披风,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直到回到了冷宫,灵苏这才气急败坏骂起来。 “娘娘,这都是皇后搞的鬼!奴婢在您上殿后才听到皇后的宫女在偷偷议论,原来那舞衣早就被做过手脚了,她就是想让您在众人面前出丑,咱们去告诉皇上!” 轻雪木然摇摇头,“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娘娘!” 相较于灵苏的激动,轻雪只是淡淡吩咐了声,“帮我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更衣。” 灵苏皱眉看了会,最后咬唇应了声退出去。 殿内终只剩自己一人,萧轻雪这才缩在床上一角,抱着双膝,缓缓,将头埋了进去。 而此时,房门被有人轻轻推开,然后,一个身影悄声来到了女子身后。 这一切,女子无察。 “美人儿,爷可算找到你了!” 一道突兀的粗嗓子响起,紧接着,猝不及防的轻雪被人从后强搂入怀。 她惊叫着挣扎,反抗间甩出了一个巴掌。 “啪!” 来人像是被打懵了,愣了一下。 轻雪赶紧挣脱他的禁锢,警惕的看着来人,惊吓到苍白的脸上一脸震惊。 “是你!” 那个东夷首领。 尚朝恩伸舌舔了舔微微疼痛的嘴角,上上下下打量着缩在一角的女子,饶有兴味的啧了两声。 “传闻前朝的清昀公主已经以身殉国,却不知大靖皇帝竟还有瞒天过海这一招。”说着,语气带起狎玩之意,“只是不知这公主的滋味尝起来,却是如何?” 萧轻雪心头剧震,从他这一系列举动来看,知道他定是说得出做得到,强迫逼自己冷静下来,声凝如霜,威慑着。 “我是他钦封的婕妤,若是他知道你无礼于我,想必将军也不会有好结果,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尚朝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睛环顾过四周,摊手问她:“公主确定,这是一个妃嫔该有的待遇?” 她沉了嘴角,却无法反驳,他却步步紧逼。 “既然李长卿不珍惜你,不妨跟着我?做我的女人,总好过在这里孤老终生蹉跎年华。” “放肆!”轻雪怒喝一声,“灵苏!灵苏何在!” “你莫喊了,那丫头早被我打晕,如今在这冷宫,你怕是再唤不出一个人。”他调笑的间刻已经冲身一手擒住她的双手,而另一手摩挲着她的面颊,“虽是毁了容,不过公主风姿依旧撩人,如今倒是便宜我了。” 正文 第六章 他的巴掌 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萧轻雪,赤红着一双眼,一边拼死挣扎一边失声尖叫—— “李长卿!李长卿!” 尚朝恩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说出的话几欲让她凌迟。 “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他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跟皇后一起离去才往你这走的,你说这时候,他是不是做着我正对你要做的事?” 一滴泪悄然滑落,隐入鬓发。 衣物被粗暴的撕开,正当他有下一步动作时,那人突然失力般整个人倒下去。 萧轻雪拼命踹开了他,颤抖着紧紧捂着自己的襟口。 “娘娘,你没事吧?!” 绮里溪将被子紧紧围住她,不敢想象,若是再晚片刻会发生什么。 可饶是如此,绮里溪依旧担忧这个女子,她的脖子有一道触目惊人的勒痕。他唤她,她始终如一个木偶般充耳不闻,全身发抖。 无奈,他一遍遍轻拍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一直处于失魂状态的萧轻雪像是突然发了疯,一下挣开了绮里溪,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把匕首冲出去。 一下明白她用意的绮里溪眉头猛的一跳,下一刻已经飞身出去,在她举着匕首狠刺下的间刻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娘娘,不可!” 女子赤红着眼看向他,他不忍别了脸。 “他是东夷首领,刚刚归顺大靖,杀不得。” 她眼里泛起盈盈水意,却更决绝,刺下去的力道不减反增。 “娘娘,不、可。” 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加了几分。 僵持不下,轻雪颤着羽睫闭上了眼,一双清泪落下。 “咣当”一声,匕首应声坠地。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步步倒退着,最后颓然坐地,却是无声的,提起了唇角。 “你走吧。” 是夜,注定无眠。 红烛燃泪,萧轻雪一夜枯坐,手里,摩挲着一个系着同心结的护花铃。 因常年摩挲,铃铛表面已微微褪色。 她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黑浓,直到,一抹晨曦浅浅铺在了窗纸上。 烛火已熄。 天,亮了。 昨晚发生的事,除了她和绮里溪,再无第三人知晓。 可萧轻雪知道,这已成了她心底永久的殇。 灵苏进来禀告时,便看见萧轻雪一脸憔悴的样子。犹豫了会,她轻轻道: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如枯井的眸子间或一动,座中的女子动作有些迟缓,看向她,目光却越过她投向了她身后自顾进来的人。 娜云哲一脸的容光焕发,当真配得起衣华如锦人美如玉,特别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妩媚风情,叫人侧目。 反倒是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来人很是诧异。 “妹妹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昨夜没睡好?” 昨夜…… 她微紧了紧手中铃铛,一抹刺痛在眼中闪过,喉头忽然一痒掩唇咳嗽起来。 灵苏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轻雪摆手示意无妨。 “咳咳——去,给皇后娘娘上茶。” 灵苏尤有忧色,最后还是悄声退下了。 萧轻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声音喑哑,“冷宫简陋,皇后娘娘见笑了。” 娜云哲没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说是宽慰,可言语中炫耀之意无所隐藏。 “我猜想着妹妹受了皇上的斥责心里定是不好受,这才来宽慰一番。本想昨夜便来的,不过皇上昨夜正好宿于我处,这才耽搁到今天,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没有在她脸上看见预料中的神色,娜云哲微微凝了笑,而当眼尖地看见她手中之物时,手已伸过去。 “这是什么?” 她趁她没注意夺过,却发现只是一枚铃铛。 “给我。” 她意外于萧轻雪此刻明显外泄的情绪,心中更加断定此物的不平凡。 “这是谁给你的?” “给我!” 看着明显就要冲上去抢夺的萧轻雪,娜云哲身旁的宫女赶紧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娜云哲一边看着激动的萧轻雪,一边细细打量手中铃铛,上面的红色同心结灼着她眼,而当看见铃铛上刻着的一个极小的“卿”时,她一下沉了嘴角。 “给我拿个火盆来。” “不要,不要……” 娜云哲脸上早已褪去了先前的伪善,阴鸷的眸从铃铛上移向挣扎的人,里面流露出的嫉恨叫人心惊。 她站定于火盆前,冷笑一声,像是宣誓主权。 “萧轻雪,他是我的。” 随着话落,她缓缓松手。 “不要!” 萧轻雪也不知哪儿的力气挣脱了出去,冲出去一把将铃铛夺了回来。她瞪着她,眼神凶恶,心中是滔天的怒火,一个反手,狠狠打出了一巴掌。 所有人震惊。 娜云哲捂着自己的脸颊,瞪大眼尤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反应过来的娜云哲随即扬手而去,就在这时—— “皇上驾到!” 从没想过那个人会进入到这里,萧轻雪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的人已经带着哭腔投进了那人的怀抱。 萧轻雪握紧手中的铃铛,冷眼看着他对那个女人温柔相哄。 眼中涩得厉害,她没有出一声,静默看着他走近,望进那毫无温度的眸,她如至冰窖。 而下一刻,他亦以同样的方式,将她所有的倔强还有那仅剩的一点希冀打的粉碎。 “啪!” 她失力扑在地上,耳边一直如重锤般钝响,嘴角尝到了血腥味。 嘴角慢慢牵起,越来越高。 攥着手中的护花铃,直至指节发白。 “李长卿,当初为了救你,我父皇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如今,你就是这样还我的么?” 她看着他,却愈发看不透他眸中的深弥。 她看到他们在说话,却无法从他们的嘴型里听出他们说了什么。 随后,她手中的护花铃被扯走,在他的冷然注视下,铃铛被投入火中。 同心结化为灰烬,她眼中映着火光,模糊了娜云哲得意张扬的神色。 灵苏惊慌的直掉眼泪,却不敢触碰她的脸。 “不要哭。” 她伸手抹去小丫头的眼泪,这才发觉手中刺痛,原来早已破皮出血。 微微曲指,似乎还能感受铃铛残余的温度。 然后,她又慢慢松开手,看着空空的掌心,若有所思。 抬头,偌大的冷宫,只余她们主仆二人。 萧瑟,突至。 正文 第七章 醉酒 冷宫之夜,除了凄清之月,还有一盏孤灯映照。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主仆二人,身影冷冷清清。 绮里溪来到这里时,灵苏这丫头正一脸愁色的站在萧轻雪身边。 看见他来,小丫头眼里闪过喜色,暗自朝身边的人努努嘴,自己则悄然退下。 绮里溪将手中拎着的几坛酒放在桌上,有些刻意的咳嗽几声,却发现此举没有引起那女子的丝毫反应。 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底,凑近去一道瞧她手里的圣旨。 却是一道废黜旨意。 换言之,萧轻雪现在已不是婕妤,而是一个人人可欺之的下等宫婢。 他眼中幽光点点,小心拿余光打探着她的神色,却没发现丝毫异常。 正想着如何开口劝解,哪知她先一步收了圣旨。 “不知绮里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番?” 他瞧着她并无异色,勾起唇,“求之不得。” 庭院内,月色当空,皎皎明明。 清辉洒下,树影更斑驳。 二人皆是随意地坐于石阶上,举酒几个碰杯之后,轻雪已微微有醉意。 此时,她正看着院中的一个破旧秋千出神。 曾经一身宫装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的无忧女子,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空气中飘来淡淡草木花粉的味道,她仰望星河苍穹,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忧伤突至。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无法重复的疼痛。 “修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荡的。” 身边的人轻轻说道。 她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秋千上。兀自一笑,那一笑里的深意无人知,只是自顾为自己斟满了酒。 “喝多伤身,今日就到此罢。” 她看着他的手,声息没有起伏,“你不是说,今日不醉不休么?” 言毕,手腕上相挡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撤去。 她举杯,一饮而尽。 “今晚的月,比平时要圆了些。” 轻雪晃着手,半眯起眼从指缝中窥探着高空圆月。 耳边,是虫鸣嘶嘶,倒更显得此处僻静荒芜。 绮里溪同样望过去,轻转着手中酒杯,不知是不是这刻的清幽所致,他的声音,带了丝丝渺远飘虚之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亘古不变。世人纠结的,不过是那胸中一点寸心。” “先生清姿如卧云餐雪,胸怀亦不比我这等俗人。”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手投足无不潇洒恣意。 “世上很多事会让你蒙蔽双眼,换种方式去看,或许,又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向女子,不经意瞥过她脸上的痕印,虽是抹了药,但还是很明显。他清楚,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到了她心里。 轻雪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开导之意,只是当局者迷,他不曾涉事其中,便永远无法跟她感同身受。 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又是倔强的,若这么轻易就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不是她萧轻雪了。 于是,她转了话题。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绮里溪看着她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笑道:“我猜,你定是好奇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她微微睁大了眸,吃惊过后一声笑,“先生都猜到了。”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继续为自己斟满了酒,也不看她,盯着酒杯中的清泽水色,眸色深远。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对你并无恶意,也不属于宫里任何派别的人。我祖上世代隐逸,此番入宫,纯属做客。至于为什么救你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概是我心本纯善,不忍看你落难。” 一番话,萧轻雪听明白了。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弃了酒杯直接拿酒壶,与他的一碰。 “先生,我先干为敬。” 他没有制止,看着她仰头直接灌起了酒。 罢了,今晚,就由她去吧。 萧轻雪从未灌过如此多的酒,酩酊大醉踉跄着从台阶上爬起,看着眼中重影的绮里溪,咯咯笑着挡去他的相扶。 天旋地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疼痛,恍惚中,好像有一方温暖包围了她。 那是她贪恋的温暖。 一定是梦罢…… 她眼皮愈发沉重,脸上带着微微满足,陷入黑甜之中。 梦中,她又重回到那个星空月夜的高丘上,跟一个男子并肩而坐,畅谈着胡汉一家。 他眼里流淌着星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他看她的眼神宠溺,泛着柔意。 月色下,他们嬉戏打闹。 交缠的影子,最终,相拥在了一起。 他说,他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独属于她的,盖世英雄。 …… 萧轻雪是被灵苏唤醒的,醒来时,她犹望着大白的窗外微怔。 抚上眼角,似乎还带着微微湿意。 她眼中尚残留一丝怔忪,好像恍恍惚惚中,有人轻拭过她的泪,亦曾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 “灵苏,昨晚,有谁来过么?” 灵苏一脸疑惑的看着女子,“娘娘,昨晚您喝多了,是绮里先生送您回来的,临走前,还吩咐奴婢给您上药。” 说着她言语里有一丝欣喜,“娘娘今天的气色看着要比往日好,肿也消了。” “是么……” 萧轻雪喃喃,随即又郑重提醒她,“以后娘娘这称呼,万万不可再唤了,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哪知小丫头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萧轻雪上前扶起她,落寞语气中带着自嘲,“傻丫头,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做一个主子?还是直接换名字吧,这样,我也自在些。” 萧轻雪从来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从高贵的公主沦为下等宫女。 干着与下人无异的活,吃着粗食,她再不养尊处优。 也正是这些经历,让她真正走近了底层的生活,设身处地的了解了这一层的艰辛悲哀与无奈。 或许,这也是她未知生命中的一段宝贵财富。 李长卿大概想不到吧,他对她的羞辱,却反倒磨炼了她的心性与意志。 正文 第八章 行宫陪驾 酷暑,愈发难耐。 大靖皇帝诏下,将携皇后及一众近臣亲侍赴行宫避暑。 当灵苏火急火燎的来知会她们也在随侍之列时,萧轻雪还在院内洗着一堆脏衣。 “主子,你赶紧打扮打扮,这次机会难得,咱可千万别错过了。” 小丫头在私下无人时,虽不再唤她娘娘,却还是坚持唤着主子。 轻雪拗不过她,随她去了。 不同于灵苏的激动,轻雪专注手中的活,将脏衣冲了,拧干,然后又将一件件衣物晾于竹竿上。 “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这多好的机会?” 萧轻雪掸着湿衣,漫不经心,“这是什么开心的事么?” 灵苏看着女子一脸的痛心,“主子,咱们有机会接近皇上了,万一他见着你能重新恢复位份呢?” 轻雪终于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急切的灵苏,平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像亦能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我问你,这旨意是谁下的?皇上?还是皇后?” 灵苏一下被她问住,“这,有什么分别么?” 闻言,轻雪淡淡一笑,“是没什么分别,一样的要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主子,奴婢不明白。” “陪同去行宫这么大的荣耀,后宫众多妃嫔都盼不到的殊荣,唯独我们这两个冷宫的宫女还能沾光,你觉得他们意欲何在?” 经她这么一分析,渐渐悟过来的灵苏一下跳起来,“那我们怎么办?不去了?” “你觉得,这由得了我们么?”萧轻雪复又晾起衣服,“只能步步谨慎,且走且看了。” 灵苏皱着眉不说话,看着阳光下自顾晾衣的女子,清风掠过她的发,青丝撩过她的眉眼,竟让她有一种平和宁静的味道。 那种平和,仿佛是对世间的一切再无甚上心。 她安静,却也更疏默。 这种转变,灵苏不知是好是坏,只能默默在心里留心。 出发前的准备,总是繁杂。 从京都到行宫,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要一个月。 出发那天,全朝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跪送御辇,铁甲骏马,旌旗飞扬,山呼万岁。 扈从延绵几百里,驰道上跪满了百姓,一路相送。 那种震撼,让随行的萧轻雪心头震然,她长久未出宫,竟不知,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是残垣断壁,而是一片欣欣向荣。汉人,胡人,随处可见。 他们欢呼,他们雀跃,他们载歌载舞。 这一切深深冲击着萧轻雪,她父皇在世时都无法做到的盛景,他,真的做到了么? 真正的,汉胡一家? 透过重重的人群,她遥遥望着前方的金辇,眼中,第一次泛起幽晦的复杂。 晚上,队伍随地扎营。 轻雪去河边汲水,回来时,火堆旁已经坐了绮里溪。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鸡,正支着木棍在烤。 旁边的灵苏一脸的垂涎欲滴。 “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无事么?” 虽然知道他是皇帝的上宾,可这样混迹于宫女之中,她不免有些担忧。 他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扯了鸡腿,一个给她,一个给灵苏。 “丫头,我帐中还有些好货,速速取来。” 灵苏意动,却有些犹豫的看着轻雪。得到轻雪的默许,她这才欢喜去了。 火堆里间或爆出呲啪的响声,轻雪添着柴枝,一时静默。 “今天,你都看到了吧?” 他率先打破沉默。 她搅着炭火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声。 火光映照下,女子的面容忽明忽暗。 绮里溪朝着背后的树干慢慢靠下,望着星空喟叹了一声。 “是不是心里挺复杂?”他挑眉看她,“短短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他竟能做到如此。”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发觉了吧?百姓,是健忘的。” 她沉默,良久,放下手中的柴枝。 “可我忘不掉。”她抬眸看他,脸上的疤痕在此刻变得醒目,“也不能忘。” 气氛一瞬窒漠。 直到,有一群宫女慌慌张张的打破了安静。 “今天的水是谁打的?” 萧轻雪起身,“是我,怎么了?” “你真是大祸临头了,皇后娘娘喝了那水泡的茶之后身体不适,皇上正在责问一干人等呢,你赶紧的。” 轻雪皱起了眉,“赶紧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皇上的营帐认罪,赶紧的,耽搁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我陪你去。” 绮里溪在这时起身,却被轻雪拒绝,“你留下安抚灵苏,我怕那丫头乱来。” 留下话,她便跟着宫女急匆匆走了。 该来的躲不掉,带她来的宫女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后便慌张退下了。 帐内,烛火明亮,气氛却有些沉默。 案桌后的男子正批阅着奏章,似是没看见底下跪着的萧轻雪。 他没开口,她亦不敢出声。 心里,却有些疑惑。 不是责问一干人等么?怎么只有她一人? “过来。” 正思忖间,上面的人淡淡吩咐了一声。 轻雪一愣,以为是错觉,直到他再次重复了一次。 微一犹豫,她起身走近,却是离他一步之处站定,再不肯接近分毫。 李长卿余光瞥过身旁的人,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他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她,在女子一脸不明所以中问她: “你怎么看?” 萧轻雪尤惊诧着他的举动,待目光瞄过奏折中的内容,心中又是一惊,只是垂了眸。 “此乃国家大事,奴婢只是一个宫女,皇上问错人了。” “奴婢?”李长卿颇有些玩味地深看着她,咀嚼着从她嘴里吐出的这两字,“看来冷宫倒真是个磨性子的地方。” 轻雪始终微垂着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见她面上无丝毫异常,他收了眸,斜支起头,幽幽道:“说说你的想法,朕赐你无罪。” 正文 第九章 怀孕 得到他的承诺,萧轻雪心知再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再仔细看了下奏折中的内容。 眉头,已渐渐皱起。 “如何?” “……此人杀人夫,夺人妻,按例,当斩。” 空气一下安静。 “你可知,那人是胡人,乃三公之子,他父亲于大靖有赫赫战功?” “我只知道大靖一向律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亲自修整的律条,竟是因人而异?” “杀了他,就不怕伤了胡人之心?” “放了他,难道就不怕令广大汉人失望?” 他沉默下去,而萧轻雪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跪了下去。 “奴婢失言,请皇上恕罪。” 她良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有些不安的抬头,却撞进他幽弥的眸。 他看着她,好像又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他向她伸出手,她却下意识的往后惊骇一缩。 他的手,蓦地僵在半空,语气里,凝着一丝危险。 “你怕朕?” 她用沉默代替回答,直到,他吩咐她起身。 “我记得,你以前曾一直向往胡汉一家。” 他还想再说,却被她先一步打断,“太久之前的事了,奴婢,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么……” 萧轻雪有些看不懂此刻的李长卿,只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沉吟了会,还是出声解释,“皇上叫奴婢过来,不是因为皇后不适之事么?奴婢——” “无事。” 他的神情又已恢复了原先的高深,只是一双眸子始终不错过她的反应,用极为平常的语调带给了她一个惊天消息—— “皇后只是初妊反应,与你无关。” 初妊? 初妊! 原是,怀孕了啊…… 萧轻雪脑中有一瞬的白光闪过,一愣之后,她竟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平稳着声音向他道喜。 退出营帐时,他唤住了她。 “当年放了我,你,可曾后悔?” 萧轻雪没有回身,似在沉思。 片刻之后,她提了唇,摇摇头,话随风而散。 “我后悔,遇见你。” 如果可以,她愿倾尽一切回到二人相识之前。 她无忧,他亦无殇。 哪怕,终生不相遇。 匆匆逃离营帐的萧轻雪不知,自己此时正被暗处的一个人看在眼底。 那人带着自己所见的回到皇后的营帐,一番叙述后,气的娜云哲一下掷摔了药碗。 “那个贱人,居然趁我不在勾引皇上!” “皇后娘娘息怒。”帐内伺候的宫女跪了一地。 “娘娘身怀龙种,万万该保重凤体才是。一个宫女而已,您还怕治不了她么?” 娜云哲看着自己的心腹,略有英气的眉紧紧蹙着,“你不懂,她对皇上的意义不一般,不然,你以为一个宫婢怎么能跟着来?” “娘娘怕是多虑了。” 哈尔珠一边给自家主子顺着气,一边分析着。 “皇上独宠娘娘,这是宫内所有人都看得见的,若皇上真是在意那个贱人,又怎么会如此一次次伤害她?皇上对娘娘的心,就是叫我们这些奴婢见了,也是感动的很。我刚刚瞧着那贱蹄子的表情,倒是伤心的很,指不定皇上又怎么责骂她了。” 一番马屁拍的娜云哲很是顺耳,“你说的倒也在理,皇上待本宫,的确是极好的。再说,现在本宫怀了他的嫡长子,量那贱人也翻不起风浪。” 她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脸上带开阴狠笑意。 说不定这个孩子,还能帮助她彻底解决了那贱人。 “你去吩咐一声,就说我孕期不适,伺候的人手不够,把萧轻雪调来帮忙。” “是。” 接到皇后的懿旨,萧轻雪并不意外。 倒是灵苏急得在营帐内团团转,“主子,我要不去找绮里先生帮忙?或者直接找皇上?” “没用的。” 萧轻雪驳回了她的所有建议。 “她以前就有恃无恐,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气焰只会愈加嚣张。”她笑容微涩,“躲不过去的,我过去后,你自己小心些。” 整理好自己的几件衣物,在灵苏不安的眼神下,她跟着等候在帐外的人离去。 娜云哲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首个孩子的,加上她有心提防萧轻雪,在未到达行宫之前,只是差遣轻雪做些粗使活。 然而当一众人到达行宫安顿下来后,娜云哲便变本加厉了起来。 而对于皇后的种种刁难,萧轻雪只能默声忍受。 因为深知,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替她撑腰。 况且,她还要她五姐一家好好活着。那么作为相应的代价,她必须承受。 以前当公主的时候,没觉得权利有多重要,而现在,只是徒笑当初的天真。 李长卿用一次次血的教训,让她明白权势这个东西,可以所欲活者傅生议,所欲陷者予死比。 现在想想,终觉讽刺。 思绪回归,跪在帘外等候的萧轻雪揉了揉微微发麻的腿,走廊间吹来一阵凉风,翩飞了青碧的纱幔,也带去了些许暑气。 行宫建在半山之上,有了绿林的遮挡,还有山间的清凉之风,倒真是隔绝了酷暑的炎热。 娜云哲怀孕后便嗜睡,睡醒了便会食用一些小点心。 萧轻雪提着漆盒等候在外,里面的人还没醒,她一时无事,便研究起了提盒上的如意云纹。 在将那嵌螺钿的工艺赞叹了一遍又一遍后,里面传来了动静。 看来是醒了。 待等到传唤,她这才提着漆盒掀了帘子进去。 睡醒后的娜云哲脸上凝着一抹红晕,举手投足间慵懒而妩媚。 宫女伺候着她漱了口,萧轻雪也将漆盒中的燕窝糕点摆盘完毕。 刚欲退出—— “站住。” “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娜云哲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身旁的大宫女立马向轻雪怒目呵斥—— “该死的奴才,不知道但凡皇后娘娘的膳食,必须当面先试过才能进献吗?” 轻雪反应过来,告了一声罪,然后便将每种膳食试过一遍。 “娘娘现在可放心食用了。” 正文 第十章 嫁祸 娜云哲哼了一声,取过燕窝,刚一碰上唇,脸色顿变。 盛着燕窝的瓷盅猝不及防的砸来,轻雪只觉额头一痛,温热的汤水和着她的血流下来。 “狗奴才,这么凉的东西也敢献上来?你居心何在!” 娜云哲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重新给本宫端一碗来!” 轻雪沉默收拾着地上的碎渣,指尖划破了,血又流出来。 这一幕看着娜云哲泛起了恶心,嫌恶的打发她出去。 看着那清瘦显得狼狈的身影退出,娜云哲这才勾了唇,与哈尔珠对视一眼。 好戏才刚开始呢。 明知娜云哲是有心刁难,不过萧轻雪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没什么,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也不指望任何人来帮她。 简单的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待重新端了一盅燕窝过去时,却发现娜云哲正向着突访的李长卿诉苦。 说是诉苦,不如说是撒娇更为准确些。 大概在心爱的男子面前,就算是一位孕育着孩子的母亲,还是会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天真罢? 而李长卿此刻亦是一脸宠溺,对着自己妻子的胡闹,只是无奈地曲指刮了一下她鼻子。 这个熟悉的动作猝不及防的让轻雪心中一刺。 原来,一切曾经信誓旦旦的专属,都不过是她一人可笑的坚持。 她一下收了眸,小心地端出了燕窝,又恭敬地献了上去。 这次,娜云哲再没有说什么。 萧轻雪悄声退立在一个旁,紧绷的神经微微得以喘息。 只是眸光不经意的与娜云哲的心腹宫女对接,那人正噙着一抹怪异笑意看着她。 轻雪心中一个咯噔,果然,下一刻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娜云哲抚着腹部哀嚎不已,她旁边的哈尔珠一下变了脸色,惊叫着指着娜云哲裙下渗出的血迹。 “太医!快宣太医!” 场面一下混乱,众人奔走。 萧轻雪站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她看着李长卿抱着娜云哲进了内室。 很快,太医的诊断出来了。 燕窝有毒,所幸发现及时,龙种并无大碍。 不过,妄图谋害皇嗣的罪却是不轻的。 当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场中一个淡漠着脸的女子时,轻雪只是看着李长卿,苦笑。 他又对她摆出欺霜赛雪的冷脸了。 她动了动嘴皮,最后,只能苍白地吐出四个字: “我没做过。” 果然,他是不信她的。 “来人,将她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听着他亲口下达的指令,萧轻雪嘴角带过一抹深刻的嘲弄。 再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更没有试图辩驳。任由侍卫押着,从始至终,再没有看过身后人一眼。 行宫的地牢,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败的霉味。 掠过一众生锈的刑具,她微微停下,嘴角牵起一抹浅淡弧度。 她第一次进入地牢,是为他。那年,她放虎归山,成为陈国罪人,众叛亲离。 她第二次进入地牢,也是为他。这一次,却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这里。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进去!” 身后的狱卒不耐烦的一个推搡,“啪”一声关上牢门,临走前还恶狠狠的警告。 “我劝你现在就好好想想怎么招了,不然大爷我待会可不会怜香惜玉!” 见萧轻雪没有反应,那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萧轻雪贴着一墙壁缓缓靠下,仰起头,看着头顶巴掌大的透气小窗怔怔出神。 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皇后寝殿,众人已经退去。 “怎么样?” 娜云哲急切的看着哈尔珠,脸上哪有方才的痛苦样。 哈尔珠躬身笑道:“娘娘且放心,萧轻雪已经被打入地牢了,皇上亲自下的令,严加审问。这一次,她怕是插翅难逃。” 闻言,娜云哲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神情,摸着肚子,倏地眉头微蹙,“太医那边都打好招呼了吧?” “是,都打点妥当了,奴婢已经在宫外安排好了人手,待张太医辞去太医令时——”她一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如此,娜云哲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这一次,她就不信还弄不死萧轻雪。 好生安胎了几天,娜云哲在哈尔珠的相扶下,来到了地牢。 待看到那被架在木架上血淋淋的人时,她根本认不出来那蓬头垢面的人就是萧轻雪。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瞧这地脏的!” 牢头殷勤地迎上去,却被哈尔珠嫌恶地呵斥住。 娜云哲皱着眉瞥了下一脸赔笑的牢头,很快将视线落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眼里一瞬闪过亮光,连带着语气也流露出几分欣喜—— “她,死了?” “还没呢,这人倒是命硬的很,怎么打,就是不招。” 牢头忙应和着,眼尖瞅见皇后眉头蹙的更紧了,赶紧将话匣一截,“不过娘娘放心,我手底下的犯人,还从来没有不招供的,不出三日,小人定能让她认罪。” 娜云哲听见牢头如此保证,这才微微松了眉头,一个眼神示意过去。 哈尔珠立马意会,从袖中取出一块金饼递给牢头,“这丫头毕竟伺候过我家皇后娘娘,娘娘不忍心,想来劝劝她。” “小人晓得小人晓得。”牢头笑眯眯的接过了那块金饼,谄媚哈腰,“娘娘宅心仁厚,是那丫头的福气,小人就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唤一声即可。” 牢内终只剩下三人。 哈尔珠得到指示,用瓢舀着水一下朝木架上的人泼了过去。 水混着血,从女子脏污的脸上头发上流淌下去,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娜云哲嫌恶的用锦帕捂着嘴鼻,微微走近了些许,看着连稍微动一下都异常艰难的人,心里升起非一般的畅快。 “萧轻雪,你是不是很失望,来的是我而不是皇上?” 见那人依旧沉默,娜云哲也不在意,佯装惋惜地叹了一声。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早点招了,不是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