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风景旧曾谙 “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 ——这是无数人的梦里江南! 望着车窗外如诗如画的江南风景,苏浩咀嚼着年少时背过的诗,温故着故乡的一年四季。 二十多年前,也是在这绿茫茫的六月底,他孤身一人第一次踏上火车,前往心驰神往的北京。而现在,他还是一个人,带着刚刚丧母的女儿回来。 苏浩的女儿苏禾今年十五岁,刚刚初中毕业,此时正抱着她妈妈的骨灰盒,怔怔地望着窗外。她自幼生长在北京,厌倦了雾霾、沙尘暴,对这个留下无数文人笔墨的江南很是喜欢,却高兴不起来。去年春天,妈妈病逝,不久后爸爸就告诉她,他要在江南老家盖一所房子,盖好后就定居在那儿。她好几次问爸爸为什么,爸爸只是说怀念故乡的山水,想过悠闲的生活;还有,定居江南老家是妈妈的夙愿,他要把妈妈带回那儿安葬。 苏禾的母亲江雁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出身书香门第、古玩世家。二十年前,苏浩与她在古玩店相遇。那时的他父母双亡、一无所有,江雁却爱上了他,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结婚这么多年来,江雁擅鉴古,苏浩精于买卖,夫妻俩经营着江家的古玩店,抚育着唯一的女儿,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只可惜天妒红颜,一年前,疾病终究夺去了江雁的生命,破坏了一个幸福的家。 江雁生前常对丈夫说:等我们老了、女儿长大了,我就跟你回你的家乡,买房置地、安度晚年。而如今妻子不在了,苏浩对北京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一年前他就勾画好蓝图,在老朋友的帮助下在家乡买下了一片山林,盖别墅、修水库、开果园。现在,房子盖好了,古玩店的交接也清楚了,一切准备就绪,他这次就是来接女儿回去,开始新的生活。 看着窗外起伏的山林,茫茫的禾海,苏浩问女儿:“看南方的风景是不是比看北方的风景心情好得多?” “嗯,只可惜妈妈不在我们身边。”苏禾双手托着下巴,眼含泪水。 苏浩心中一酸,说:“咱爷俩好好过!” 苏禾仰起头来问他:“爸爸,你想我妈妈吗?” 苏浩说:“想啊,你妈妈是这世上对咱俩最好的人!” “好在哪里?” “她长得美,会做饭,会照顾我们的小苏禾,更重要的是,她跟爸爸臭味相投,能陪爸爸玩古董、玩篆刻!” “那除了她和我之外,你还有喜欢的女人吗?”苏禾兴致勃勃地问。 “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会问这种问题了?”苏浩刮了一下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子。 苏禾挑起了眉毛:“哎呀,你就说说嘛!” 苏浩笑了笑,说:“没有。” 苏禾冲着他鬼笑,“其实我不介意你给我找一后妈,不过你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的!” 没有?苏浩这话说完心虚。回到家乡,他觉得什么都好,就是怕碰到一个人。他亏欠那个人,这么多年来,他回过几次乡,却始终没去打听她的事,只是很多年前无意中听村里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议论,说她嫁给了樟城一个有钱的、做房地产的男人。他想,她至少物质上不会差到哪里去,那往事就这么过去吧,还去找她干什么。就这样,这二十多年来,他都没有再见过她。现在,他就要在家乡了此残生,也不知道会不会与她重逢。 苏浩父女俩是从北京乘飞机抵达省城,然后从省城转客运汽车到达樟城的,此时的他们也正是在客运汽车上。客车抵达樟城后,父女俩下了车,苏浩的发小苏涛已经开着辆面包车在车站外等候多时了。 樟城是个小城市,但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以中药和白酒闻名天下。这里遍植亚热带树种——樟树,故名樟城。苏浩出生在这儿一个叫“苏塘”的小村庄上,不过他这次回乡要住的地方可不在苏塘。 涛子叔叔长得慈眉善目,啤酒肚,矮个子,笑容可鞠,见了面直夸苏禾越长越好看,然后接过他们的行李就往车上送。苏禾上了车,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正不亦乐乎地摆弄着手机。虽然上一次跟爸爸妈妈回乡的时候她还只有十岁,但她还是认出了他是涛子叔叔的儿子苏小鹏。 小鹏转过头来看见了苏禾,愣了一下。苏禾礼貌地冲他微笑,他便腼腆地挠挠头,也笑了笑,然后埋头继续玩他的手机。涛子叔叔见了,就怪儿子没礼貌,叫他跟他们父女俩打招呼。一路上,苏禾难改话痨的毛病,跟小鹏说个没完。 车子开出城区,在国道上行了三十多分钟,经过了凌江镇,又行了一段时间,这才转向乡间修的水泥马路。接着就路过了苏浩长大的苏塘村,出了苏塘又到了山间平地,见到了绿茫茫的禾海。苏浩指着对面山丘上的一所乌青色琉璃瓦、白瓷墙面的小别墅对女儿说:“看!那就是咱们的新家!”苏禾极目望去,顿时一扫心中的阴霾,这房子依山傍水,她太喜欢了! 这儿是低山丘陵地带,山都相对低矮。山上遍布植被,而山丘之间则是平坦肥沃、一望无际的禾田。苏家别墅就在一座山丘的腰上,俯视着稻海,倚靠着山林。 这座三层小别墅的设计基本出于苏浩之手,中西合璧、古香古色,与周围的景物浑然一体。房子的前院移植了些花木,用太湖石筑了一座小假山。假山上有几处小巧的亭台楼阁,假山下是一池清水,植着藻荇、养着鱼虾。房子的后院,移植了几株枫杨、法桐,在东北角有一个曲折的葡萄架,葡萄架上吊着锁链,搭着木秋千。走出后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生意盎然的菜园,菜园四周围着竹篱笆,篱笆上缠着牵牛花、傍着木槿花。 黄昏时分,太阳像个大柿子一样在西边挂着,苏浩和女儿在楼顶的八角亭子里看风景。清风徐来,泛黄的禾海荡起波浪;夕阳西下,远处近处的溪流洼塘,漾起点点金光。 这儿离附近的村子都比较远,北边的苏塘村与苏家别墅隔着茫茫稻海,但离苏家最近的一个村子却不是苏塘,而是江桥。江桥村在这个山丘的东边,与苏宅只隔着一片山林。苏浩当初这样选址只为了清静,远离乡间的纷纷扰扰。 苏禾指着那几个隐约可见的楼房屋顶问:“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啊?” 苏浩的眼神忽然黯淡了,说:“夏家村”。 “夏家村,那里的人都姓夏吗?” “嗯,那是个开满荷花的地方!” 苏浩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几句诗:“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是那个女人年轻时候最喜欢的诗句,因为里面蕴含了她的名字——夏清荷。那个村子就是夏清荷生长的地方,那里的人几乎家家种荷,有荷田半百。在苏浩心中,夏清荷仿佛就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模样——“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苏禾指着近处山脚下形如圆月、水平如镜的水塘问:“那个塘也是咱家的吗?” 苏浩说:“当然!那个塘那里原来是个泉水窟,我把它挖大了,倒了一些淤泥进去,让泉水灌入,用来种藕、养鱼,你明年夏天就可以看到莲叶荷花,秋天就可以去摘莲子,冬天可以吃到藕片,那里面的鱼我也可以随时捉上来给你吃!” 苏禾惊呼:“哇塞!太棒了!想想都觉得美,老爸真伟大!” 苏浩笑了,其实这一切的构想都源于他故去的妻子。江雁第一次跟他回乡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赞不绝口,说:“等我们老了,要买下这里的一座山,山下挖湖,引泉水进来,种荷花、养五颜六色的鱼。山上盖一所清静的房子,我们可以住在那里养花、种菜、看书,做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直到老死。”苏浩听后很惊讶,说:“我们?”江雁红着脸说:“当然是我们,我认定了你做我的丈夫!” 现在,苏浩把这些愿景都变成了现实,而他的妻子却不在了。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十八岁那年,亲人们相继死在了他面前,他一下子成了孤儿。现在头发还没白,妻子又先他而去。古玩虽是他一生孜孜不倦的爱好,但毕竟是门生意,这么多年来他目睹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坑蒙拐骗,感觉身心疲惫了!如今除了未成年的女儿,他了无牵挂。叶落归根、返璞归真,在家乡过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或许是他下半生最好的选择。 可他女儿哪里懂这些?“少年不识愁滋味”,苏禾把两个胳膊肘抵在栏杆上,望着眼前的江南风景,有些落寞、又满怀憧憬,“我们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我会一直住下去,你以后上了大学、嫁人了,想走就走吧!” “嫁人”,这两个字说得苏禾两颊绯红,她把手放下来叠在栏杆上,说:“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可是现在我在这儿一个朋友也没有,也没事可干,会闷死的!” 苏浩笑她:“家里覆盖了网络,你还会觉得闷?你喜欢的小玩意、乐器、书,过两天邮局的人会送过来。朋友嘛,叫小鹏带你去认识!九月开学我会安排你到这里最好的学校读书,高中有上不完的课,考不完的试,你还会无聊?” 说的也是,苏禾想想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既兴奋又有些焦虑。 “但愿在这儿像以前一样开心!”苏禾抿了抿嘴,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眼前深深浅浅的绿,哼起了轻松愉快的歌儿。 大柿子太阳落山了,暮色四合,给天上的云朵泼了墨。万籁俱寂,眼前的江南景逐渐黯淡。天空中有两只鸟,一前一后的飞着,翅膀一扇一扇,像是正在翻动的书本,翻开、闭合、又翻开……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若只如初见 那天下着细雨,苏禾随一群人向后山走去。耳畔的唢呐声格外刺耳,二胡声也拉得很长,她脑子里大雾弥漫,不知所然。这是她第二次送别妈妈了,第一次之后,妈妈的骨灰还在,而这次,妈妈是真的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妈妈的骨灰被安置在了一棵很高很高的松树下,爸爸给她做了一个很大的墓碑,碑檐高耸,像个小亭子。墓前,摆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百合花。 傍晚,送葬的队伍散去,苏禾与爸爸站在妈妈的墓前,听着风吹动绿树叶子的声音,看着墓碑前的烛焰跳跃。她总感觉妈妈就在眼前,她还没走,倚靠着山林,深情地望着爸爸的两个水库,只是,她与家还隔着一个小山头…… 雨下了几天,天空终于放晴了。这天下午,爸爸随涛子叔叔去城里买车去了。苏禾一个人在家,她情不自禁地想念妈妈,就独自向后山走去。 雨后的山林里虽然比较清爽,但不知是什么虫子,叫个不停,令人心烦意乱。 苏禾跌坐在妈妈的墓前,把脸紧紧地贴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冰凉的黑石亲吻着她温热的脸颊,但她却感觉此刻正躺在妈妈的怀里。她慢慢地用手指触摸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字,用手背拂去大理石台阶上的所有的树屑,回忆随着思绪一幕幕重演,妈妈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耳畔,鹧鸪声在林间回荡,高一声,低一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所见之景,不知是梦还是回忆—— 霜染红林,红叶落纷纷。年幼的苏禾在荡秋千,妈妈在后面推。爸爸来了,手里还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苏禾从秋千上跳下来,抢爸爸的气球,爸爸故意不给。苏禾追着爸爸打,妈妈从爸爸身后抢过几个拿给苏禾,爸爸上来阻止,打闹着,几个气球破了,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三人笑作一团。忽然,天空中飞来一群鸟,衔起了五彩缤纷的气球,飞向蓝天白云,满地的红叶也翩然起舞。苏禾拉着爸爸妈妈的手欢呼雀跃,心儿也跟着鸟儿飞向蓝天白云…… 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苏禾拿到了全国中学生作文比赛的一等奖,她高高兴兴地捧着奖品和证书,被同学们簇拥着走出校门。那时的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些拿给妈妈看,可当她走向自家的汽车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有司机胡叔叔在。苏禾问:“我妈妈今天怎么没来接我?”胡叔叔看着她,脸上没有了以前轻松愉快的表情,说:“你妈妈晕倒了,在医院里。”苏禾呆呆地立在原地,奖品和证书掉了一地,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苏禾不停地摇着爸爸的手臂,不停地哭喊,“爸爸,我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住了这么久的院还要住院?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可是她爸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抚摸着她的头,把她深深地拥进怀里…… 那是个阴雨天,妈妈躺在那张梨木床上,爸爸在她的床头点起了两台红烛,苏禾趴在妈妈的身上哭。妈妈伸出手,为她擦干泪水,说:“傻孩子,有什么好伤心的?人总是要死的,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妈妈走了,还有很多人会来关心你、照顾你!”苏禾泪流不止,说:“可他们都没法代替你!”妈妈笑了,说:“没有什么不可代替,答应我,我走后,你要跟爸爸好好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苏禾呜咽着,点了点头。 “诶,醒醒,醒醒,快醒醒……” 梦里,天上下了雨,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了下来,打在她的额头上。那水流着流着,一直流进了她的嘴里。 苏禾睁开眼睛,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清秀的脸,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撑着把伞,摇着她的肩膀,叫她醒来。他那把黑白格子的折叠伞,伞的边缘正对着她的脸,一滴一滴的雨水就是这样从伞上一直打到她脸上,一直流进了她的嘴里。 见她睁开了眼睛,男生直起身来,静静地俯视着她。他身后还有一头大水牛,正东瞅西瞅地找草吃。 苏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从地上爬起来,可大概是双腿一直蜷着的缘故,她不得不踉踉跄跄地扶着墓碑。男孩子见她这滑稽的样子,笑了一下。只这一笑,苏禾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有大把大把的阳光透过湖水一样的天空落到她的脸上,很灿烂、很澄澈的感觉。 她怯怯地问:“你是谁呀?” 男生收起了笑容,说:“我叫江南,牵牛路过,天上下了雨,怕你一直睡下去,就把你叫醒。” 苏禾望了望天空,发现既有太阳又在下雨。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不有碑檐挡着雨呢吗?我没事,衣服是干的!” 江南说:“你是没事,可在这坟墓前睡觉,就不害怕吗?” 苏禾小声地说了一句:“那里面是我妈妈!” 江南看了看那块端庄肃穆的墓碑,自觉失言,不由得向她走近了些,说:“对不起。” 苏禾抬头见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说:“没关系,我看得开。” 雨渐渐停了,不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水库的表面上波光粼粼。 江南收起了伞,说:“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快回家去吧!这附近虽然没什么坏人,但蛇、蜈蚣还是有的,被咬到很麻烦。” 说完,他牵着牛,向那片波光粼粼的地方走去。 苏禾目送着他的背影,白色的短袖衬衫、靛蓝色的牛仔中裤,背影高瘦、肤色挺白,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澄澈的光,看着不像是农家孩子。见他腋下还夹着一本不薄不厚的书,苏禾就更好奇了,便跟着他,往水边走去。 那头大水牛饮了几口水后,就把身子埋进了水里,惬意地用尾巴往身上掸水,沐浴着雨后的阳光。江南夹着书,立在水边,看着那头大水牛,似乎没有注意到到身后女孩的存在。 苏禾在他的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站着,静静地看看风景,看看他。空中有些微风,吹得人懒洋洋。有几只水鸭子从茂密的草丛中飞出,“嗖”的一下掠过水面,犹如凌波微步,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圈一圈荡开的波纹。 “你叫什么名字?”江南终于转过了身来。 苏禾赶紧回答:“我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 “苏禾?”江南若有所思,“你,不是本地人吧?” 苏禾说:“我呢,算是半个苏塘人,我爸爸是苏塘人,我妈妈是北京人,我从小在北京长大,前两天才跟我爸爸回到这儿来住的,我们打算在这儿安家,所以我从今以后就是这儿的人!” 江南理了理她连珠炮一样的话,说:“北京?这儿跟北京可没法儿比,你喜欢这里吗?” 苏禾说:“喜欢啊!我来到这里,觉得这儿最好的就是这些山山水水,让人的心情特别好!别看现在的大都市,什么北上广,在地理上千差万别,其实都一样,大街上就三样东西:房子、车子、人!难看死了!” 江南看着她笑了笑,说:“确实。” “你手里拿着什么书啊,能给我看看吗?”苏禾兴高采烈地向他走近。 江南把书递给她,他的头恰好把夕阳盖住,轮廓被描上了一条金线,金光闪闪。 苏禾从他手里接过书,顿时目瞪口呆,天哪,这家伙居然在看《孙子兵法》! 苏禾也是喜欢看书的,可是感觉《孙子兵法》里面有好多理论,硬邦邦的,味同嚼蜡,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喜欢读故事,无论是小说还是传记,从故事中明白道理。 “你觉得这本书好看吗?” 江南苦笑,“无所谓好不好看,只是对里面的东西很好奇,所以翻了看看。” 苏禾翻了几页,还好,这是青少版的,里面有原文、有翻译,还有历史典故,倒也不算晦涩难懂。 眼看着太阳就要沉入山底了,江南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苏禾依依不舍,说:“这书能借我回去看看吗?” 江南诧异,“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不等他答应,苏禾狡黠地把书往身后一藏,赶紧往回跑,“就这么说定了!这本书借我,三天后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给你!” 江南追了几步,“有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吗?” 苏禾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看他,说:“交个朋友嘛,别这么小气!” 眼看着她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爬上了山坡,江南只好无可奈何地喊了句:“别忘了!” 夕阳下,山坡上,苏禾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喊:“我家就住在山的后面,那所新盖的房子!” 喊完,她突然红了脸,捧着书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相遇是重逢 苏浩那天买了辆普通牌子的车回来,这车谈不上有多气派,但轮胎一等一,结实耐用!他安上本地的车牌后,就高高兴兴地开回了家。他又想到家这么大,林林总总的东西这么多,没人做家务不行。他自己懒,女儿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拜托涛子在附近找一个为人老实、做事勤快的妇女来操持家务,年龄要求跟他差不多,或是老人家。苏涛半开玩笑地问他:“你就不想要个年轻漂亮的贤内助?”苏浩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嫂子尸骨未寒!” 才晴了一天,第二天又开始下雨了。下午,苏禾闷在房间里看打劫回来的《孙子兵法》,她最讨厌打打杀杀了,对《孙子兵法》里面的谋略一点兴趣也没有,只看一些战争故事。这个叫江南的家伙,看书习惯还真不错,他的这本书无折痕无污渍,除了“江南”二字,里面再没有人为多加任何字。这《孙子兵法》虽然读起来味同嚼蜡,但令她浮想联翩的是里面夹的一张硬纸书签。那书签上画着一江春水、一条乌篷船、几处青山,写着“水墨江南”。江南,人如其名,这“江南”二字,引发了她无尽的遐想。 江南,多好听的名字啊!慢慢地叫出来,声音像笛声,悠扬!快快地叫出来,旋律上扬,就好像拨动了一下琵琶弦,婉转动听!还有,这名字里蕴藏着多少诗情画意——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唉,窗外的雨下一阵、停一阵,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真叫人捉摸不定。苏禾只盼望着后天还书的时候不要下雨,阳光灿烂,或者像昨天那样,下一阵太阳雨…… 门铃声响起,此时的苏浩正在往顶楼小亭的四角飞檐上挂风铃。苏禾跑楼下去开门,门一打开,一个陌生女人立在院门外,把她惊了一下。 这位阿姨瘦瘦小小的,皮肤白净,眼角虽然看得出有几丝皱纹,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苏禾忽然想起了妈妈,妈妈也很美,但妈妈是那种端庄、典雅的美,而眼前这位给人一种清雅如荷的感觉。 苏禾顿时觉得特别亲切,连忙把她请进屋,“阿姨您好,你是?” “我姓夏,是苏涛介绍来给你家做保姆的,苏先生呢?” 苏禾一听很高兴,说:“太好了!我是他女儿,我爸在楼上呢。” 正说着,苏浩哼着小调从楼梯上走下来,目光移向门口的一刹那,犹如电光一闪,一时惊呆了。 时隔二十多年,她虽然早已不是活在他记忆里的青春少女了,但他能确定就是她,他最想见而又不愿见的人出现了! 苏浩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把她这二十年来的经历都看尽。 夏清荷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惊讶,说:“我是涛子介绍来的。” 这时苏浩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涛子打来的。他连忙请夏清荷家里坐,叫女儿招待一下,自己拿着手机出了门。 到了院门外的屋檐下,苏浩才摁下了接听键。 “我给你找的这个保姆怎么样?”涛子阴阳怪气地说。 苏浩又笑又骂:“你小子坏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年轻时候的事,就这样把她找来,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涛子哈哈大笑,“你听我跟你说,这么些年你一直不让我跟你提她,其实她过得很不容易。那年你走后,她是嫁给了个有钱的男人。可是六年前,她老公有了外遇,她立马跟他离婚了,一年之后带着儿子又嫁给了江桥的一个在外跑运输的司机。那司机比她小几岁,人挺老实,也有点钱,对她也还不错。可是几个月前,那司机出车祸死了。她现在既要维持生计,又要供儿子上高中,靠她在镇上打零工和种那一亩三分田,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我就想帮帮她,她很符合你的招工条件,人能干,家又离这儿近……” 苏浩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涛继续说:“人我给你带来了,该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反正除她之外,我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保姆了!” 说完,涛子把电话挂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浩心乱如麻。 他撑着伞,漫无目的地往山林里走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山丘顶上。他向西边眺望,山间雨雾迷蒙、虚无缥缈。他隐隐约约看见了西边的夏家村,顿时千种滋味、百感交集,少年时代那段最难忘的回忆浮上心头,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眼前。 他与夏清荷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到了高中还是同班同学。小时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会多想什么。上了初中以后,苏浩迷上了历史、战争方面的书,革命英雄主义情怀强烈,恋爱意识也迟迟未到。一直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发生了变化。 那天阳光明媚,涛子他爸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一时新奇,又正好家里没什么事,苏浩便和他换着骑。两人在乡间转悠,路过夏家村的时候,他们被那儿的大片荷花吸引。这时,夏清荷从莲叶荷花中冒了出来,见到他们两个,便使劲朝他们招手。那天她穿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两条长长的马尾辫上绑着两只蓝色的蝴蝶结,笑容特别甜。 原来这么大的荷塘都是清荷家的,一到盛夏时节,场面可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夏清荷还向他们夸口,那荷塘里还养了好多好大的鲤鱼呢,馋得苏浩与涛子牙痒痒,便问她拿了网子,各自划了条小船往荷塘里钻,开始比赛捉鱼。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苏浩只捕到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鱼,累得大汗淋漓。他提前把船靠了岸,顺手把汗津津的上衣脱下来,又摘了一片荷叶当扇子扇,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休息。这时,夏清荷也划着小船靠了岸。两人坐在一起聊天,只是不知涛子这家伙去了哪里。 这儿有几株柳树,柔软、茂盛的枝条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密密麻麻,像巨大的绿珠帘。阳光从柳叶的缝隙间穿过,在他们身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忽然,一只飞蛾落到了苏浩的眼皮上,他伸手一抓,蛾子身上的粉末全落到他眼睛上。夏清荷笑着给他又是擦又是吹,不知不觉之中,两人四目相对—— 四周开始沉默了,虫鸣声、水声、风吹柳枝的声音……荡然无存!他们就像明月与水中的倒影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在他耳边说:“浩子,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 苏浩不由得心惊肉跳,那个年代,爱情还是个敏感的话题! “你喜不喜欢我啊?”她瞅着他问。 苏浩茫然不知所措,可望着她的柳叶眉、杏仁眼,又情不自禁地点头。 夏清荷笑了,笑容如初放的花蕾,苏浩看着她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欲望喷薄而出。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吻她,他感觉不是在吻一个女孩,而是在吻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莲。夕阳西下,微风吹拂着柳枝,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在温热的接触中悄然生长,就像牵牛花藤蔓在篱笆上缠绕、展叶、开花……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浩子,浩子”的声音,把杨柳岸上的两个人分开了,清荷羞涩地别过脸去,苏浩也转过身去不看她。涛子从莲叶荷花中钻出,见他们俩这般情景,问:“你俩吵架了?”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了,苏浩每每想到这夕阳下、杨柳岸边、荷花莲叶旁的吻,仍然心有悸动,即使后来有了心爱的妻子。 苏浩在山上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家,此时的夏清荷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在等他。他把她叫到了书房里,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留下来吧。” 夏清荷在他面前垂着头,落下了泪,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打份工而已。” 苏浩点点头,说:“我明白,我妻子去年过世了,家里就我和女儿。你留下来我不会亏待你的,工资我按之前说的给你,其他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都愿意帮你!” 夏清荷点着头答应了,说:“你放心,我会做好分内之事的”,又说:“我没告诉你女儿我们过去的事。” 苏浩有些惊讶,说:“其实告诉她也无妨,她都这么大了,会理解的。” 夏清荷摇摇头,仍是没有看他,说:“不,我们还是当作以前不认识的好。” 说完,她背过身去,走出了他的书房。 苏浩一直把夏清荷送到了院子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望着她打着手电筒远去的背影,他怅然若失…… 苏浩回到屋里,她女儿正在餐桌旁吃饭。见爸爸进来了,苏禾嘴里喃喃道:“夏妈妈这人感觉怪怪的,不太爱说话,不过这菜做得很好吃,就是辣了点。” 苏浩用筷子尝了尝,还是熟悉的味道。记得上小学、初中那会儿,离学校近,大家中午都是吃从家里带的菜。苏浩与夏清荷同桌的时候,就常吃她做的菜。夏清荷心灵手巧,什么事都能做好。 苏禾拿筷子支着下巴,瞅着他:“爸爸,你今天简直跟丢了魂似的,是不是看上夏阿姨了?” 苏浩白了她一眼,说:“吃你的饭,别多嘴!” 苏禾讨了个没趣,冲爸爸扮了个鬼脸,把碗里的饭菜划完,便叮铃咚隆地上楼了。 苏浩一个人默默地吃饭,饭菜入喉的那一刹那,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人约黄昏后 苏禾等啊盼啊,终于到了三天后的下午!天公作美,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下午四点,太阳还没落下,苏禾兴冲冲地提着两本书出门了。一本是江南的《孙子兵法》,另一本就是《红楼梦》。受妈妈的影响,苏禾打小爱看《红楼梦》。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第一看,不是很理解,只是看到林黛玉死的时候,哭得特别伤心,觉得黛玉周围的人太冷酷无情了。上了初中,妈妈常给她讲解里面的人物、情节,这让她着了迷,没事就爱捧着《红楼梦》看,还狂搜与之相关的资料,乐此不疲、如痴如醉!为什么要带这本书呢?她是想江南读《孙子兵法》这么高大上的书,自己绝不能被他看扁,所以决定秀一秀自己的“内在涵养”! 到了后山,苏禾依旧来到妈妈的墓前,可这次她倒没那么难过,在这儿遇到这个叫江南的男孩子,或许冥冥之中,是妈妈的安排。 苏禾在松树下的草坪上坐了下来,把《孙子兵法》放在一边,把《红楼梦》放在膝盖上看,等待着江南的出现。 “(黛玉)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 苏禾读到这里,脸上大概也红了。春风里,桃花飘落如粉雪。黛玉坐在大石头上翻动着书卷,宝玉挨着她,坐在她身边,两人的目光都融化在了那词藻警人、咀嚼生香的《西厢记》里。那粉色的花瓣纷纷往下落,落到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书上……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唉,只可惜周围没有花树,出现不了落红阵阵。要是有的话,跟江南一起在浪漫的花雨中看《红楼梦》,应该也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苏禾痴痴地想着,忽然,好多绿油油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掉到她的裙子上、书上。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头,又有几片叶子掉在了脚下。她觉得奇怪,头顶上明明是松树,怎么会有这么多指甲大小的圆叶子落在身上呢? 苏禾往后一看,江南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她又气又恼,一边散开自己的短马尾清理叶子,一边哼哼:“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弄得我满头都是叶子!” 江南止住笑,指了指她身后那条从山林中蜿蜒出来的小径,说:“那里!” 苏禾看了看西边的太阳,说:“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害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江南振振有辞,说:“我又不是不来,还我书来,你这女强盗!” 苏禾气得把那本《孙子兵法》往他手里一塞,然后自己抱着《红楼梦》往回走。 “想不到你这种小女生还会看名著!” “怎么?你不服?”苏禾回过头来,得意洋洋。 “你们女生不是爱看那些乌七八糟言情小说吗?” 苏禾气不过,“什么叫言情小说乌七八糟啊?这《红楼梦》是世界公认的名著,可里面也有青春也有爱情,也可以算是一部青春言情小说啊!宝玉、黛玉,他们都不过是十几岁而已,宝黛之恋也可以看做是一段青春恋情!” 江南沉默了一会儿,朝她走了过来,说:“我没看过这本书,能不能借我一个礼拜,我看完还你。” 苏禾不假思索地把书递给他,可不料手一抖,这本大块头的书突然掉在了地上。两人几乎同时弯下腰去捡,于是他们的头磕在了一起,手也碰到了一起。那一刻,两人面面相看! 江南很快把手收了回去,捡起了那本厚厚的《红楼梦》,站起身来。苏禾也站了起来,然后把自己用来装书的布袋也一齐递给他。 江南接过袋子,看了一眼上面绣的茉莉花,说:“谢谢你的书,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提着书往水库边走去,苏禾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后面。 在水边的一个木桩旁,江南停了下来。他把两本书放在草上,自己蹲下身去解木桩上的绳子。他的牛在水里睡觉,他把它拽上了岸,又拿起书,向着山林里走去。 苏禾叫住他,说:“你这就走了,不多放一会儿牛啊?” “之前有人带它吃过草!” “那你让它多吃一点,我想跟你聊会儿天。”苏禾说完,不觉红了脸。 江南没有回答,但那头牛好像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走到苏禾面前,温顺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乖乖啃草吃,任凭江南怎么拽它都不走。 江南只好把绳子重新拴在木桩上,让那牛悠闲地吃草。他自己洗了洗手,在牛仔裤上擦干,然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开始翻看她的《红楼梦》。 苏禾很高兴,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坐下。她原本想像宝黛一样跟江南一起共读红楼,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凑过去。她只好看看倒映着夕阳的水面,看看绿草地里吃草的牛,看飞鸟划过天空钻进山林,看蜻蜓在草尖上一上一下地起落,看小虫围着水面上的一个点转圈圈…… 可眼看着夕阳就要沉没在山里了,苏禾终于安静不下来了。 “这本书好不好看?”她把头歪过去问他。 江南目不斜视,说:“我还没看完。” 苏禾吐吐舌头,然后从斜背的小包里掏出手机,说:“诶,你有企鹅号吗?说出来我加你!” “我没手机,一般不登!” “那就是有咯!说出来嘛,你借我的书,却不留下联系方式,到时候不还,我上哪儿找你啊?”苏禾说得有理有据。 江南只好报了自己的号码,苏禾搜了一下,看见他的昵称的时候立马就乐了,说:“想不到你还挺文艺的,叫‘江南忆’。不错,这三个字意境很美,很适合你!” 文艺吗?江南不觉得,他的名字就叫江南,但在网上用真名比较傻。当时取的时候外面正好在下雨,他就取名:江南雨。可是过了没多久,有人笑他,说班上有个女生的网名也叫“江南雨”。为了避免跟那女生玩暧昧的嫌疑,他就把“雨”字去掉,在“江南”后面加了个“忆”,变成“江南忆”,沿用古风,诗情画意! “那你叫什么?” 苏禾找出自己的资料卡,把手机递给他看。 “左岸•棹影•沉璧”,江南心想女孩子的心思就是细腻,这三个词,任他怎么想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怎么样?是不是美轮美奂、诗情画意?”苏禾得意洋洋。 江南想起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左岸、棹影、沉璧,这三个词的组合,营造出江水悠悠、皓月当空、水草摇曳、桨声灯影的美好意境。 “你语文素养不错嘛!”江南夸了她一句。 苏禾兴高采烈地说:“那是,不过你的语文素养应该也不低吧,小小年纪居然会看《孙子兵法》这本书!” 江南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暑假在乡下待着无聊,看书解闷而已!” 江南告诉苏禾,其实这本《孙子兵法》是他爸爸前几天送给他的礼物,他爸听说现在有人把《孙子兵法》里的谋略运用于商业,就特意买来给儿子看看,开发他的智商。 苏禾觉得好笑,说:“你爸挺有趣的,这么有先见之明。我爸也鼓励我少看电视多看书,不过我喜欢看文学方面的书,不喜欢你那什么《孙子兵法》,那些带兵打仗的东西,感觉无聊死了。同样是那么老的书,《庄子》比它好看一百倍呢!” 江南点点头,感叹说:“确实。” 苏禾问他:“大哥哥你读高几了?” 江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我才刚刚初中毕业,下学期读高一。” 苏禾一听很高兴,说:“那太好了,我也刚刚初中毕业,我爸爸说开了学要把我安排在这里读书,诶,你在哪里读高中?咱俩可以一块儿!” 江南听她说到“一块儿”这三个字大概是有些惊讶,顿了顿说:“还不知道,中考成绩还没出来呢!” 苏禾正想问他估摸着能上哪所高中,这时她听到她爸爸喊她的名字,连忙答应了几声。 苏浩在水库另一头的果园子里干活,在山坡上,他居高临下,老远看着女儿跟一个男孩子在水库边坐着说话。 苏浩沿着水库堤岸,走到他们面前,苏禾便大大方方地把江南介绍给爸爸认识,说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叫江南。苏浩打量着这个眉清目秀、神采奕奕的少年,不由得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江南礼貌地向他问好,叫“苏叔叔”。 苏浩跟江南聊了几句,了解到他住在江桥村,比苏禾大一岁,那天他见苏禾在墓碑前闭着眼睛,怕出什么事就把她叫醒,两人由此结识。苏浩对这个男孩子很是感激,苏禾还兴高采烈地对爸爸补充道:“他下学期也是上高一哦,而且他还看《孙子兵法》呢!” 眼见日落西山、天色已晚,苏浩热情地邀请江南去家里做客。江南推辞了,说他是替别人家放牛,牛要还回去,而且他妈妈还在家里等他吃饭。苏浩便不强求。 回家的一路上,苏禾喋喋不休地给爸爸讲她跟江南的两次见面,讲江南伞上的雨水滴到她嘴里的事,讲江南在她的头上撒叶子的事……苏浩很意外,女儿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笑得这么开心,看来她对这个叫江南的男孩子很有好感。只是,苏浩觉得江南的面貌有点像夏清荷,也不知道涛子当年提到的夏清荷的儿子是不是江南?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往事知多少 正值夏季,苏浩去年移植过来的紫薇树花开正盛,蕾丝般的花瓣紫紫红红,像天边缥缈的云。 这天,头顶着晴空万里,蔚蓝无际,苏禾踩上小凳子,连枝带叶的从树上摘了一把紫薇花,高高兴兴地捧回了家。她把那紫薇花插在清雅的小肚青瓷瓶里,花瓶摆在书桌上,她左看右看,总也看不够。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发到空间里,自鸣得意! 苏禾其实很希望她的新朋友江南看到,可这家伙还真的是老不上线。他的空间干净得很,说说一条也没有,日志数为零。唯一的看点只有相册里的几张古风美图,有亭台楼阁、山山水水,虽然看得出来都是从网上收的,但至少说明他的眼光不俗。 发完照片后,苏禾哼着歌儿,对着镜子,把头顶的一绺头发绾成一个小髻,把一枝紫薇花当作发钗插了上去。这紫薇花戴在别人头上或许显得轻浮,但在她头上,更衬得她明媚动人了。 夏清荷来到了她的房间,苏禾扭过头来问:“夏妈妈,您看我摘的紫薇花好不好看?” 这几天苏禾为了拉近跟夏阿姨的距离,改了口,亲切地叫她“夏妈妈”, 夏清荷看着这位正值花季的少女,笑着说:“花好看,人更好看!” 苏禾听了很高兴,小腿在椅子下荡来荡去,心里美滋滋的,感觉这紫薇花越看越好看! 夏清荷把一本书放在她面前,说:“这是我儿子托我带过来还给你,他看完了,谢谢你。” 苏禾吃了一惊,这不是她借给江南的《红楼梦》吗? “夏妈妈,江南是您的儿子?” 夏清荷点点头,说:“没想到你们会在山里认识,他前几天向我问起住在这山中别墅里的人,这才知道我就是在你家工作。” 苏禾感到很意外,不过转念想想也是,夏妈妈生得这么白净貌美,难怪会生出江南那样一个英俊潇洒的儿子!而且既然夏妈妈在她的工作,她以后邀请江南来家里做客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苏禾又莫名其妙地高兴了起来,向夏妈妈问起:“江南这几天在家里干什么呀?” 夏清荷摇摇头,说:“他除了偶尔出去玩,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能这几天在看你借给他的书吧!” 说到书,苏禾赶紧把还回来的《红楼梦》打开,翻了又翻。《孙子兵法》里的那张“水墨江南”书签,她私留了下来。在《红楼梦》借出之前,苏禾在黛玉听《牡丹亭》如痴如醉之处,夹了一个精致好看的竹片书签,书签上写着:“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她觉得这首诗最能形容她那天和江南初见的情景,她期待江南把书还回来的时候里面也夹个小纸条、书签什么的,但是很遗憾,还回来的《红楼梦》里那个竹片书签还在那个地方,里面也没多加一个字或是夹别的东西。 他这人可真是不解风情啊!苏禾觉得好没意思,心里闷闷的。 夏清荷此时正用吸尘器给她打扫房间,说:“我听南南说,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哭晕在你妈妈的墓前,看来你对你妈妈的感情很深啊!” 说到妈妈,苏禾心中黯然,说:“是啊,只可惜她这么快就离开我和爸爸了。” 夏清荷问起:“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禾说:“我妈妈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妈妈!”说着,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给夏妈妈讲解里面一张张熟悉的照片—— 相册的首页是一张家庭合照,是苏禾六岁时一家人在香山留下的。红叶遍地,苏禾站在中间,一只手拉着爸爸,一只手拉着妈妈,笑得格外灿烂。照片上年轻的妈妈把头靠在英俊的丈夫身上,含情脉脉,眼眸中尽是满足。而那个夏清荷再熟悉不过的男人,风度翩翩,冲着镜头微笑,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照片的背景是几棵火红的树,映衬在泛蓝的天空上,还有几只鸟向着蓝天白云飞去……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照片上的年轻妈妈的确很美。身量修长,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山白水,尽显大家闺秀的气度。她那一头乌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宛若流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泽。 苏禾兴致勃勃地给夏清荷讲解着照片,但是一张张看着妈妈的音容笑貌,她又不禁伤感了起来。 这时门突然开了,苏浩走了进来,说:“你俩在聊什么呢?” 苏禾吸了吸鼻子,兴高采烈地说:“没聊什么,我在给夏妈妈看我们的照片呢!” 苏浩看了一眼女儿膝上的相册,“你又想妈妈了?” “我每天都想妈妈。”说着,苏禾把相册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苏浩看了一眼一旁的夏清荷,夏清荷愣愣的,默默不语。苏浩看着女儿头上戴的紫薇花突然就笑了,说:“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得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苏禾气得瞪眼,终于笑了,说:“爸爸你真是的,哪里丑了,夏妈妈都说好看!” 苏浩走了过去,把她绾的髻再放低了一点,把紫薇花斜插了上去,领他到镜子前,说:“这样更好看!” 苏禾笑逐颜开,伸长手掐住了爸爸的脸,说:“古玩店老板的审美眼光果然没有退步!”苏浩高兴地抱了抱她。 夏清荷看着这对宛若情人的父女俩,心里五味杂陈,转身离开了房间。 干完了上午的活,夏清荷离开苏家的时候,经过紫薇树,清风吹过,枝桠上脆弱的紫薇花瓣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往下落。一时间,那淡紫色如梦似幻,落到她的头发上、衬衫的衣领里。 苏浩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他叫住了她,说“我有事跟你说”。 苏浩陪着夏清荷在通往江桥村的路上走,苏浩说:“我女儿自从她妈妈过世后,总是闷闷不乐的,你以后见她伤心,帮我多开导开导她。” 夏清荷说:“我会的,只是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没有做到。” 苏浩心中有愧,说:“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在怨恨我吗?” “我有什么理由怨恨你?”夏清荷淡淡地说:“说到底,我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离了你,不也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结婚了吗?” 苏浩长叹了一口气,说:“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你,你现在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哪怕你想跟我破镜重圆,当这个家的女主人。” 夏清荷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还稀罕吗?” 苏浩不解:“那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来是想做什么?” 夏清荷泪流满面,说:“我就是不甘心,我打小就喜欢你,对你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你要抛下我去跟那个女人结婚,只是因为她有钱吗?” 苏浩一时说不出话来,江雁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纵然夏清荷对他情深意重,但是命运使他不得不选择江雁。夏清荷爱他,江雁何尝不爱他,而他何尝又不爱江雁?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而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也还是会选择江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苏浩与夏清荷从小一起长大,到了十六岁那年,他们相爱了。夏日的荷塘边,高中校园的小路上,苏塘村幽僻无人的树林里,都曾留下过他们美好的回忆。原本他们会一起考大学,结婚生子,构建属于他们的未来。可是一切都在十八岁的那年,发生了变化。 那年秋天,苏浩他妈妈在地里干活,被村里的一个醉汉缠上,她情急之下咬坏那人的耳朵才得以逃脱。可没想到第二天,那醉汉恼羞成怒,在田里跟苏浩的爸爸争执了起来。最后,那醉汉把苏浩的爸爸一锄头给打死了。那人因此坐了牢,可是不久后,苏浩他妈妈伤心过度,又不堪外界的流言蜚语,走在没有护栏的桥上精神恍惚,落入清澈的溪水里,也追随丈夫而去。 就这样,苏浩一下子失去了父母双亲,家里只剩下他和七十多岁的奶奶。他奶奶原本就身体不好,因为苏浩他父母的事,病情更加严重,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为了给奶奶治病、照顾奶奶,苏浩决定退学。夏清荷听说后,哭得梨花带雨,没过几天,她也退学了。苏浩知道之后十分痛心,那时他们高二,距离高考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啊! 苏浩退学后,在镇上打零工挣钱给奶奶治病,夏清荷不顾父母的反对,常常来他家帮他照顾奶奶。然而不幸的是,几个月之后,苏浩的奶奶也病逝了,十八岁的苏浩一下子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夏清荷为他擦去眼泪,抱着他说:“你不是孤儿,你还有亲人,我要做你的妻子,我就是你的亲人!” 苏浩苦笑,说:“我什么都没有了,穷光蛋一个,你父母会让你嫁给我吗?” 夏清荷说:“我不管,我打小就喜欢你,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你!” 为了让苏浩复学,夏清荷跪在她父母面前苦苦哀求,苏浩很聪明,成绩那么好,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的!然而,她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荷农,他们对这个女儿恨铁不成钢,宁可不认她,也不让她把终身的依靠寄托在苏浩身上,更别说供苏浩上高中、上大学了。夏清荷一生气,收拾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来,公然跟苏浩同居,全然不管乡间邻里的流言蜚语。 苏浩很感动,在他最失落、最绝望的日子里,是夏清荷给了他温暖和生活下去的勇气,两人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拥抱着,痛哭流涕。然而,他们靠种田、打工的微薄收入相依为命终究不是办法。苏浩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也不忍心让夏清荷跟着他一起过穷困潦倒和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跟夏清荷在一起的三天后,苏浩变卖了家里的老宅及十几亩田地,准备离开家乡。他没有告诉夏清荷,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两人抱在一起相互温存、难分难舍。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苏浩独自一人,悄悄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他给夏清荷留了一封信,劝她跟她父母和好,去上高中、上大学。五年之后他一定回来,如果那时候她还没有想要嫁的人,他们就结婚。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章 雁去人不语 当年苏浩心怀向往来到北京后,无文凭、无背景,起初只能在工地、餐馆这些地方打工。他不抽烟不酗酒,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良好习惯,闲暇时间就看看书,或是满北京城溜达,寻找发迹的机遇。 当苏浩第一次逛到北京的古玩市场,他看着那些巧夺天工、千奇百怪的玩意,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他家祖上曾是地主,富甲一方、耕读传家。虽然后来时代变迁,所有的“辉煌”都毁于一旦,但在奶奶的讲述下,那些古物仍在他脑海里闪闪发光。 那天下着细雨,苏浩来到古玩市场,他一家家地逛,开始出手他的第一件古董。那是一个翡翠镯子,是他奶奶的嫁妆。临终前,奶奶把这个镯子交到他手里,说他以后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就把它卖掉换些钱;如果可以度日,就把它留给她未来的孙媳妇。 当时的江雁刚刚大学毕业,只有二十四岁,正帮着她父亲看古玩店。高高瘦瘦的,穿一件旧的发黄的白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眉骨高耸,目光炯炯有神,看那些瓷器、奇石的时候,俨然一副行家样,这就是苏浩给江雁的第一印象! 苏浩先是指着玻璃架子里,一个与之相似的翡翠玉镯,问了价钱,然后再把自己的镯子拿出卖。当江雁给出了比其他店都高的价格之时,苏浩立即决定把镯子卖给她。他走访了好几家,开古玩店的人大多上了岁数,老奸巨滑,没有人会比这位年轻姑娘出更高的价。 成交前,苏浩恳求她半年之内不要把这镯子卖出去。江雁觉得奇怪,苏浩只好把他奶奶临终所托的事说给她听。江雁看得出他穷困潦倒,何况这镯子的品质确实不错,就答应了下来。 当时正好有个财大气粗、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想买尊佛给老丈人贺寿,他自己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就非缠着江雁给他讲,言语轻薄、带着调戏,江雁十分反感!苏浩见展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当着江雁的面,滔滔不绝地给客人讲了起来。他虽然在这方面略懂皮毛,但看过的书不少,高谈阔论、旁征博引,竟把那阔佬忽悠得深信不疑。那不俗的谈吐、模棱两可的话语,令江雁瞠目结舌。等那胖男人心满意足地抱着尊笑佛离开后,江雁就通知苏浩明天来这儿上班。苏浩求之不得,这工作可比在工地挑水泥桶子,体面多了! 开古玩店的人需要耐得住寂寞,江雁虽然嗜古,大学里也是学这个的,但她父亲这么快就让她接手古玩店,她很是郁闷。而自从把苏浩招进古玩店后,她平静如水的生活就开始泛起阵阵涟漪。 江雁开始手把手教苏浩,不但教他古玩鉴定,还从方方面面把他改造成她理想的知识分子。所幸苏浩是个可造之材,她推荐给他看的书,无论是文史名著,还是化学物理,他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并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腹有诗书气自华”,很快,苏浩脱胎换骨,不仅在鉴定、买卖古玩上得心应手,在言谈举止上也是风度翩翩。以至于江雁带他去参加朋友聚会的时候,她的很多女伴都被他倾倒。 日子越长,江雁就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苏浩动情了。跟他相处的这几年里,他们名为主雇,实为朋友,常常在一起博古论今、谈天说地,过着“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生活。她认为苏浩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人穷志短,自尊心强,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可是她比他大三岁,又怎么好主动表露心意? 终于有一天,苏浩无意中又谈及了他奶奶的那个翡翠镯子,江雁红着脸说:“你能不能把那个镯子送给我啊?”苏浩聪明,觉出了她的“欲说还羞”,但他还是拒绝了她。他开始跟她讲他的过去,从他父母双亡一路讲到他来北京,讲他的初恋夏清荷。江雁虽然感到失落,但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光不差,苏浩就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那年夏天,北京突降暴雨,硕大的雨点连成条,直直地往下掉。苏浩当时租住在古玩店对面街道约两百米远的一个小房子里,眼看着天快黑了,可这雨还没止住。苏浩站在门口望洋兴叹,江雁便留他吃晚饭,等雨小了再回去。 这天江雁做了很多菜,刚摆上桌子,突然就停电了,他们只好点上蜡烛。江雁特意把他家乡产的四韵酒拿了出来。“清香醇纯,回味无穷”,这酒是樟城的名片,早在千年之前就闻名天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江雁为苏浩斟上一杯,递到他面前。她选这酒杯也有一番讲究,特意用薄薄的青花瓷小足酒杯,使得酒的颜色更加澄澈,在烛光中泛出晶莹的光泽。 苏浩看着杯中的谷酒,那醉人的芳香,唤起他儿时的记忆。他父母在世的时候,每逢稻谷收割完,他家总要挑几担谷子到村口酿酒的人家去,酿成香醇的酒。他爸爸最爱喝了,苏浩小时候也学着尝过一回,辣得不行。而现在长大了,他能喝到家乡誉满天下的美酒,却尝不到小时候自己家的稻谷酿出来的酒了。 苏浩捧着酒杯一饮而尽,江雁问:“好喝不?” 苏浩咂咂嘴,说:“我们那边的名酒,自然是好喝的。” 触景伤情,苏浩忆起了江南故乡,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有夏清荷。他开始跟她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春天里,他跟小伙伴们在池塘水渠里捉蝌蚪;夏天,他们爬树去偷别人家的李子;秋天,田里金黄的二季稻熟了,他爸爸妈妈在前面挑着一捆捆收割下来的稻子,他就在后面跟着捡掉在地上的、金黄色的稻粒;还有冬天大年三十晚上,他们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妈妈织着毛衣说着话,爸爸叼着烟头拨着火,奶奶躺在藤椅上打瞌睡,而他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摆弄自己做的小木枪…… 苏浩讲的每一件事,江雁都认认真真地听着。讲到父母双亡、背井离乡,苏浩会难过得洒落下几滴泪,这时江雁就拿别的事来岔开,引他开心起来。 渐渐地,夜深了,这顿饭吃完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可是电还没有来,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汪如大海。 苏浩站在门口,江雁依依不舍地抱住他,说:“别走,留下来吧!” 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只是一直放不下那份自尊。如果她不卑躬屈膝地走出这一步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心安理得地跟她在一起。 烛火朦胧,苏浩转过身来,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江雁,而不是夏清荷,可他还是将她抱紧、如痴如醉地吻她。 江雁的床是一张高足雕花月洞床,黄花梨木的,栏板上雕着“游园”、“惊梦”、“寻梦”、“离魂”、“幽媾”、“冥誓”、“还魂”等《牡丹亭》里的故事场景,据说是江家祖上的婚床。那对红色的蜡烛燃烧了一夜,这大雨倾盆的一夜成了他们名符其实的洞房花烛夜。 那年春节,苏浩的五年之期将近,他决定回乡去看看。江雁提出跟他一起回去,苏浩婉言拒绝了,可等到上了火车他才知道,江雁买了两张火车票。一路上,从北到南,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变化,苏浩的心情也跟着变化。 回到家乡后,苏浩从涛子的口中,知道了夏清荷在他走之后没有复学,而是去了樟城城区打工。涛子说:“她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除了那封信,就没有给过她消息,她到处打听,可是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在涛子的帮助下,苏浩背着江雁,前往樟城跟夏清荷见了一面,两人在她温暖、宽敞的住处极尽缠绵。夏清荷搂着他泪流满面,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就知道我等你是值得的!”苏浩不断地询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她说:“你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我要跟你结婚,无论怎样我都要嫁给你!” 说到结婚,苏浩突然从她的怀抱里挣开了,他想起了江雁,想起了这两年来跟江雁在古玩店里读书鉴古、谈天说地的安逸生活。 他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对我很好,我也很爱她……”夏清荷难以置信,那一夜,两人吵了很久,苏浩不断地跟她解释、道歉,夏清荷涕泪涟涟,一直到两人都吵累了,才相拥着昏昏沉沉地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苏浩从夏清荷的家里出来,在楼道口,他发现了蹲坐在地上的江雁。她像折断了翅膀的大雁,把头缩在大衣里,浑身冰凉,失去了往日的高傲。苏浩心疼地抱起了她,她的嘴唇冻得发紫,说:“我等了你一夜”。苏浩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人从此再也不分开。 夏清荷不无痛心地对苏浩说:“我等了你五年,甚至更久,却比不过她等你的那一夜!” 苏浩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说:“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补偿!” 夏清荷含着泪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吗?” 苏浩没有回答,江雁走后,他的生命里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而夏清荷重新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他又感受到了巨大的沉重,他说不清对她的情感是爱,还是愧疚。 苏浩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问了一句:“涛子说当年我带着江雁走后你就怀了孕,跟一个房地产商结了婚,那孩子是江南吗?” 苏浩自从那天见到江南之后,心里就一直不安,江南确实跟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在他第一次离开家乡之前,他跟夏清荷虽然非常相爱,但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走,怕给她留下负担。然而五年之后他跟她重逢的那一夜,两人几乎疯狂,以至于后来涛子告诉他她结婚及怀孕的事,他心悸不已。 夏清荷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冷笑,说:“你放心,我不会为一个抛弃我的男人生孩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章 嬉水枫桥下 苏浩自从回到家乡后,就开始动手在他承包的两个水库之间的堤岸上盖一个竹屋,用竹的瓦、竹的柱、竹的梁,还在朝水的方向开大大的窗,用草帘和白帐子围着。竹屋内,放上一张宽大的竹床,摆一些简单用具。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他理想中的临水竹居就建好了。天气热,他常常带女儿来这儿玩。他躺在竹床上午睡,任水面上吹来的自然风袭过白帐,吹拂到身上。她女儿则常常坐在竹屋的阴影里,望着微微起伏的水面,静静地钓鱼…… 不知为什么,苏禾每次来水库这边的时候,看着水光潋滟的湖面,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江南,希望见到他,可每次她的希望都落空。江南这家伙自从上次跟她在水边的草地上分别了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他的企鹅头像也总是不亮,她无法知道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这天下午,太阳还没落,但已经在西边挂着了,天气凉快了不少,苏禾骑着爸爸给她新买的自行车出去兜风。 穿过稻海,她来到一条清溪旁,溪的两岸有樟树、乌桕树,还有郁郁葱葱的灌木丛。 看着绿堤下的悠悠清水,苏禾心情大好,她决定“缘溪行”,饱览两岸的风光! 自行车的车轮在碧绿的草地上缓缓地滚动,渐渐地,苏禾看到的江桥村的范围越来越大:高高低低的楼房、砌着马头墙的青砖乌瓦房、暗黄古旧的土砖房,色彩分明、相得益彰;村子周围,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碧绿的花生地,山坡下一块块青黄的稻田,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前方有一棵高高大大、红红绿绿的枫树,苏禾骑到了树下,发现这里有一座古桥,正对着江桥村。桥身古朴,有低矮的护栏,两个桥墩上还雕着兽像。她想去看看那桥墩上雕的是什么异兽,便把自行车靠在了枫树上,向桥上走去。 这座桥有三个桥洞,此时,中间一个是半开着,西边来的水从高高的闸板上方奔流而下。而左右的两个桥洞却被闸板封死,阻挡了水的前进。 苏禾走在桥上,忽然听到水声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走到桥栏边往下看,只见靠着溪岸的一个桥洞下,有两个男孩子正在光着膀子洗澡!他们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瘦子不是别人,正是江南,而那胖子也不是别人,就是苏小鹏。 苏禾用手把嘴巴捂上,才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那两个男孩子浑身光溜溜的,只穿着四角的短裤,虽然这场面在海滩上见怪不怪,但在这溪中的桥洞下,她还是头一次见。也不管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苏禾且就悠哉悠哉地趴在石栏上,听他们说话—— 先是江南的声音:“鹏子,你有什么打算?” 苏小鹏说:“我爸说要给我买进樟城中学,我差四十多分,要花一万二呢!” 江南说:“这有什么好心疼,反正你家也不差这点钱。” “可是我觉得呆在樟城二中也挺好的,不用那么累,都是他们说进了重点高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槛,我爸也就非要给我买!” “重点高中确实校风严谨,你爸也是为你的前途考虑!” 小鹏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唉,真羡慕你!全市第五呢!” 江南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没进前三,学费不能全免,我妈还在为樟城中学的学费犯愁呢!” “你去找你亲爸要啊,他是樟城的大地产商,那么有钱!” “我跟我妈是不会向他要一分钱!” “可是他是你爸呀……” “算了,别提他!” 小鹏也就没有多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诶,我们都怀疑江竹云这次擦边考进了樟城中学,跟你有关!” 江南说:“那是她临场发挥得好。” 小鹏笑嘻嘻地说:“为什么会临场发挥得好呢?我看啊,多半是爱情的力量,你成绩那么好,她不考进樟城中学,你们怎么在一起啊?” 江南气急败坏,说:“什么在一起,我跟她又没什么!” “你俩都姓江,又是邻居,现在又一起考上了重点中学,以后在一起白头偕老多好啊!” “好你个头啊,去你的!” 江南手一推,只听“扑通”一声,小鹏扎进水里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了,吐了几口水,回过头来笑着骂江南。可是骂着骂着,他突然呆若木鸡。 “上面有人!”小鹏向上指了指。 江南抬头一看,苏禾正笑呵呵的,一只手趴在石栏杆上,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朝他们招来挥去。 江南赶紧往桥洞里躲,说:“你一个姑娘家,偷看男生洗澡,也不知道害臊?” 苏禾一脸的无辜,说:“这有什么,你们这样的,我海边见多了。何况我在上面什么都没看到啊,除了两个黑乎乎的脑袋!” 苏小鹏仰着头问:“苏禾,你怎么在这里?” 苏禾双手托着下巴,说:“我闲得无聊,就骑自行车出来逛逛,路过这里,没想到听见你们在桥下说话。诶,下面好玩吗?我也想下来!” 小鹏一脸的憨笑,说:“你一个女孩子,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苏禾满不在乎,“反正这天气衣服容易干,我就不脱衣服下水了,跟你们来这桥洞下感受一下,凉快凉快嘛!” “这个……”小鹏觉得为难。 江南冷言冷语,说:“那你就下来吧,要是掉溪里去了,别指望我们救你!” “哼,自私鬼!谁要你救?本公主会游泳,看到时候谁救谁!” 说完,苏禾英勇就义地脱下鞋袜,大摇大摆地走下了溪岸的台阶。 因为上游截水,这下游的水其实不深,她今天穿的是运动裤,那水刚没过她膝盖而已。 苏禾一步步地趟着水往前走,小脚丫子踩在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上,清清凉凉的,她欣喜不已,这可比在海里好玩多了! 到了桥洞口,小鹏拉了她一把,这才进了桥洞里。 这个桥洞虽说被截了水,但仍有细流从闸板的缝隙间穿过,所以地面上有光滑的青苔,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还长了些零星的杂草。苏禾发现这岩石堆砌而成的洞壁凹凸不平,但有一块地方却很规整,她走过去触摸,这才发现上面刻着字。受家风影响,她认得繁体字,但光线暗,具体写了什么看不清楚。 江南说:“这座桥是几百年前一个叫江浩然的举人出资组织村民们修的,这上面大概是修桥人的名册。” 苏禾觉得有趣,说:“那‘江桥村’这个名字的来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座桥啊?” “也算是吧”,江南说:“不过因为桥边的那棵枫树,很多人习惯叫它枫桥,它还有一个俗名,叫‘姑嫂桥’。这里面有个故事,就是关于江浩然的。江浩然是江桥村人,他父亲很早就死了,他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后来,他母亲让他娶了一个不识字的村姑。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村姑,母亲去世后,他就带着聪明漂亮的妹妹出去求学,把他妻子一个人留在乡下。于是村里就开始流传他跟他妹妹的风言风语,时间一久,这村姑受不了这种折磨,就跳进这条溪里自杀了。江浩然和妹妹回来奔丧,一天,他妹妹在这溪边洗衣服,不知怎的就掉进溪里,也死了。有人说是他妻子的鬼魂藏在这溪底,把他妹妹的命勾了去。后来,江浩然中了举,有了一官半职,也积了些钱财,看到这里的桥年久失修,就修了现在的这座桥。村里有人说他修这桥多半是为了赎罪,超度他妻子和妹妹的鬼魂,所以这座桥也叫姑嫂桥。” 小鹏听完后无比地惊讶,“江浩然真的跟他妹妹那什么了?” 江南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 苏禾闷闷不乐,说:“这也太狗血了吧,江浩然他妻子怎么会听了点闲言碎语就自杀呢?而且我觉得江浩然和他妹妹应该是清清白白的,毕竟饱读诗书,不可能做这种糊涂事!” 小鹏不敢苟同,说:“饱读诗书就不会做那种事吗?何况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苏禾听他说到“那种事”,突然意识到站在她身边的是两个赤着上身的男生,一时羞红了脸,不再接话。 江南下了桥洞,趟着水,走到中间那个桥洞口,招呼他们过去。苏禾和小鹏走到他身边一看,苏禾惊呼:“这简直是个水帘洞!” 原来中间那个桥洞因为是半封闭,溪流从闸板上方奔流而下,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就形成了一帘小瀑布。更好玩的是,那瀑布下有几块大石头,白花花的水撞击到石头上,霎时水花四溅,像碎珠一样重新滚进了奔涌不息的溪水之中。 水声震耳欲聋,江南对着苏禾的耳朵故弄玄虚:“你知道那几块大石头是什么吗?” “什么呀?”苏禾睁大了眼睛。 江南说:“菩萨!我们这边的村子,以前的人都信佛,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庙,有的地方也有道观。‘破四旧’的时候,要推翻牛鬼蛇神,就把这些菩萨像扔进了溪里。” 苏禾惊骇不已。 小鹏问江南:“你才来这儿不过几年,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江南说:“听这里的老人讲的。”苏禾觉得奇怪,难道江南不是出生在这儿的吗? 随后,江南和小鹏上了岸,捡起了各自的衣服穿上。苏禾背对着他们坐在溪岸边,把双脚伸进溪水里不紧不慢地打水玩,还悠闲自在地唱起了歌儿。她那两支白白的小腿,像莲藕一样在清流里上下浮动,尤其是那双天然的纤纤小脚,玲珑剔透。 江南穿好衣服后看了她一眼,说:“别唱了,比乌鸦叫还难听!” 苏禾对自己的歌声很是自信,她努起了嘴,瞪了他一眼,说:“谁叫你听了?” 江南向小鹏提议:“咱俩摸点螺蛳回去吧!”小鹏答应了,和江南一起下到溪岸另一侧,弯下腰去,伸手捡田间水沟里的螺蛳。 苏禾觉得新鲜,也跟他们一起摸起螺蛳来。手在水沟里穿梭,像捡金子一样将那些趴在淤泥上睡觉的螺蛳捞起,她这才感受到乡村生活的乐趣! 太阳落山的时候,溪岸上忽然跑来了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冲他们喊:“南子哥,你爸来了!” 江南听了,脸色暗了下来。随后,他上了岸,和女孩一起回家了。 不知为何,苏禾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小鹏后来告诉她:“她就是江竹云”。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章 知是故人来 眼见江南和那女孩渐行渐远,苏禾便也到溪水中去洗洗脚,准备回家了。 苏禾一边穿鞋袜,一边问小鹏:“这个女孩是谁呀?” 小鹏说:“她就是江竹云,我们班同学,跟江南是邻居,我们班很多人传她喜欢江南。” 苏禾一愣,“为什么?” “因为她对别的男生都爱理不理的,只跟江南亲近。” “那江南喜欢她吗?” “不知道,江南是学霸,总是一个人忙忙碌碌,对哪个女生都冷冷的。不过因为长得帅,明恋暗恋他的女孩子遍地开花!” “哦,这样啊……”苏禾心里不太自在了。 “你是不是也开始暗恋他了?”小鹏笑嘻嘻地问。 “瞎说!我才不是花痴呢!”她把脸转了过去。 “诶,看你跟他说话的情形,你们应该不是今天才认识的吧?是不是早就见过面了?” 苏禾不想跟他说得太清楚,含含糊糊地说:“我们是在我家水库那儿认识的,我在那儿玩,他牵牛来饮水,就认识了。” 苏小鹏贼笑,说:“我觉得他跟你说话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苏禾瞪大了眼睛。 “他跟女生都说不了几句话,今天居然跟你说了那么多话。而且那语气,好像总想欺负你。” “那他是不是讨厌我啊?”苏禾着急地问。 苏小鹏冲她坏笑,“我看不像,倒像是喜欢你!” “你瞎说!”苏禾冲他摆了个鬼脸,上了岸,向着自己枫树下的自行车跑去。 小鹏追了上来,把他们捡的小半桶螺蛳提到她面前,说:“你带回去吃吧!江南他妈妈会做,味道很不错的!” 苏禾向他道了谢,把小桶挂在车头,蹬上车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苏禾晚饭就想吃螺蛳,处理这些螺蛳很麻烦,要煮熟杀菌,再挑出能吃的的肉进行煸炒。她和爸爸帮着夏妈妈一起弄,这顿饭一直弄到晚上八点多。苏浩想留夏清荷坐下来一起吃,但她推辞了,她的儿子还在家等她。 餐桌上,苏禾咬着筷子问爸爸:“这暑假都快过去一半了,你准备安排我在哪儿上学啊?” 苏浩吃着饭笑了笑,“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让你在家种田!” 苏禾撅起了嘴,“哎呀爸爸,我就是想早点知道,早做准备嘛!” “我想让你在这儿读两年,高三就回北京读,然后再参加高考,或是出国留学!” “那我现在在这儿的哪所学校读呢?”苏禾着急地问。 “樟城中学!这是所百年老校,省级重点中学!你爸爸我当年就是在这所学校上的高中。” 苏禾听了很高兴,又问:“那我在北京的中考分数管用吗?可以进这所学校吗?” 苏浩扬着筷子说:“你的中考成绩,跟这儿的学生没法儿比,但在北京也能上个区重点。分数不是问题,就是户籍的事儿要费些周折。不过,爸爸能搞定!” 苏禾心里欢呼雀跃,太好了,开学后就能跟江南在一个学校读书了,要是能分在同一个班,就更好了! 夏清荷回到江桥村,一辆高档的私家车停在她家门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江山,江南的亲生父亲。 当年苏浩走了以后,夏清荷只能从他家搬出,回到自己的家。她父母对她冷言冷语,流言的传播比风吹还快,那时整个村子都在传她为了爱情离家出走又被苏浩抛弃的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别人的指指点点。无奈之下,夏清荷来到了樟城市区打工。她在餐馆端过盘子,在服装店卖过衣服,后来在以前高中同学的帮助下,开始在一家鲜花店上班。也就是在卖花、照顾花草的过程中,清雅如荷的她遇到了当时事业刚刚起步的江山。江山追了她两年,起初她对这个比她大十二岁,只有初中文化,浑身充满铜臭味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但久而久之,夏清荷的心就软了下来。 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江山来到了店里。他买下了店里最贵最漂亮的一束花送给她,请她去樟城最贵的饭店吃饭。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包厢里,江山给她庆祝生日,他喝了酒,讲起了他十六岁从农村出来,摸爬滚打的人生。他在江上打过渔,在桥头开过餐馆,看到从乡下涌向城市的人越来越多,这才动起了心思做房地产。他坦言身边有过不少女人,也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是从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么让他动心。他从小不爱读书,但喜欢有文化气质的人,在他看来,她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样,带着一种天然的、孤傲的美,没有丝毫的俗气。在他的身边水性杨花的女人有很多,然而忠贞不渝的妻子只能有一个,他只想娶她一个。 夏清荷听后很受触动,但她还是拒绝了他,说:“我不值得你这样,何况我还等着别人。” 于是,夏清荷给他讲了她跟苏浩的往事,讲苏浩承诺她的“五年之期”。然而,江山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走到她身边,直接把她压在了身下,不顾一切地撕扯她的衣服。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时间和精力陪她耗、陪她玩风花雪月的爱情!他做事向来果断,认准了一件事,不在乎过程,只求结果! 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江山跪在她的面前,再次向她求婚,说:“你以后就跟了我吧,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有点钱,能够养得起你,也养得起我们以后的孩子!” 夏清荷羞愤不已,她从此被他给毁了,再也不是只属于苏浩一个人的了!江山说:“他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也未必会娶你。他连走的时候连跟你打一声招呼都没有,你凭什么相信他在外面见了花花绿绿的世界之后,还会回来找你?” 巧合的是,一个月之后,苏浩真的从北京回来了。夏清荷喜出望外,她背着江山跟苏浩见面,心想只要苏浩还爱着她,她就什么都不管了,抛弃一切跟他在一起。然而没想到,苏浩回来的同时还带来了北京的女朋友。 与苏浩了结之后,夏清荷心灰意冷,答应了江山的求婚。婚后,江山真的为她戒烟戒赌,断绝了跟别的女人来往。夏清荷过了十年的幸福的婚姻生活,然而没想到,这个曾经信誓旦旦的男人,终究还是跟那些庸俗的有钱男人一样,在外面养着女人。夏清荷毫不犹豫地跟他离了婚。离开他的时候,她一分钱都没要他的,只要儿子江南! 在夏清荷带着江南回到乡下后,江山常常来看望儿子,夏清荷她丈夫死后,他就来得更勤了。但江南一直怨他,不领他的情。 夏清荷走进家门的时候,江山正一个劲儿地往儿子的碗里添菜,江南有些恼火,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吃!” 夏清荷走了进去,江山见前妻回来了,笑脸相迎。 夏清荷坐下来吃饭,说:“你这么晚了,大老远跑来干嘛?” 江山满脸堆笑,说:“咱儿子不是出息了嘛,考了全市第五,我已经在樟城中学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我想让他跟我一起搬进去,我供他读书,给他请家教、保姆。当然,你也可以常过去看他。你看怎么样?” 夏清荷冷着脸说:“这是我儿子,我会供他上高中!” 江山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今天晚上还是我给他做的饭。你去人家里当保姆,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啊?连他一个学期的学费都不够。他是你跟我生的,我给他更优越的学习和生活条件,天经地义!” 夏清荷冷笑,“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以前怎么对他的?” 江山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对还不好吗?以前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他想要什么有什么,而现在你却让他跟你一起守寡、吃苦!” 夏清荷说:“就算他跟我一起守寡也比跟你住在你的那个狐狸窝干净……” 就这样,曾经的俩夫妻吵了起来。以前他们没离婚的时候,几乎不吵架,然而离婚之后,由各种事情引发的争吵,数不胜数! “够了!”江南实在不想再听他们无休止地吵下去,像往常一样,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他对他爸说:“我的学费、生活费,你出,我上学的时候可以跟你住在一起,但放假了,我还是要回到这里来!” 江山听了立马笑逐颜开,说:“好,只要你肯跟我过,怎么样都成!” 夏清荷知道儿子高中三年住在他爸那里确实更方便一点,但她并不高兴,说:“你可别被他带坏了!” 江南垂下了头,对妈妈说:“我只是想减轻您的负担。” 夏清荷说:“我知道”。 江南又说:“妈,那您以后就不用去苏家做保姆了吧。” “怎么?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江南忙说:“不是,只是不想看到您那么辛苦。” 夏清荷苦笑,叹了口气,说:“没事儿,那只是一份工作,我不用再养你,也总得养活我自己。” 江南也就不再多言。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章 相聚香樟园 这几天,苏禾每天清晨都会被收割机运作的声音吵醒。江南地区的水稻大多是一年两熟,春天栽下碧绿的禾苗,到了盛夏就收获金黄的稻子,紧接着又种下新的禾苗,等到秋天稻子成熟,收割归仓,一年的农事才算结束。这样的耕作方式不知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多少年,才形成了现在肥沃的稻田土。泽土惠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大多性格如水,比较平和,乐意过这样不富裕,但宁静、清闲的日子。 这天早上,苏禾在吃早饭,夏清荷在一旁给花浇水。 苏禾忽然问起:“夏妈妈,听我爸爸说,农家的孩子到了农忙季节都要干活,江南也要吗?” “没有,他去他爸爸那儿了。” “他爸爸?他爸爸没在江桥吗?”苏禾疑惑。 “他的亲爸在樟城市区。” 苏禾很惊讶,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要过几个礼拜吧,他亲爸嫌他在乡下无所事事,把他带到城里学这学那去了!” 苏禾心想:为什么说是“亲爸爸”,难道他爸妈离婚了?后来她私下里把这个疑惑跟爸爸说了,苏浩只好给她解释了一下江南的身世。苏禾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她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慕云姝。她是妈妈的好朋友林阿姨的女儿,比苏禾大一岁,也是父母离异了。慕云姝的性格原本跟苏禾一样,也是活泼开朗的,然而自从她父母离异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变得盛气凌人,不爱玩也不爱笑了。真想不到,江南也是个父母离异的孩子。 此后的暑假,苏禾就陪着爸爸栽花种树、喂鱼看书。虽然有时候感到无聊,但时间过得倒也快。稻子收割完后,碧绿的禾苗又很快覆盖了整个田野,然后花生收获季来了,眼看着漫山遍野的花生被收去一空,开学的日子也就来了。 苏禾对新的学校满怀憧憬,来之前她就听爸爸说,樟城中学的校内空地绿化率达到98.5%。九月一日去报到的那天,她坐在爸爸的车里观察这所百年老校,爸爸所言不假,这里古木参天,尤其有好多樟树,到处都是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简直就是个森林公园! 苏禾在爸爸与校方的干涉下,如愿以偿地被分进了高一(5)班,教室在八角楼。 樟城中学的高中部有四栋教学楼,高一在八角楼,高二在逸夫楼,高三在思源楼,高四在井冈山楼。这样的安排其实别具匠心—— 八角楼的外墙为淡青色,教室有八个角。晚上所有的教室灯火通明的时候,从外面看,八角楼像一叠摞得整整齐齐的八音盒子。高一的新生朝气蓬勃,这栋有趣的楼对他们来说倒也合适。 逸夫楼颇俱欧式风格,尖尖的楼顶、藤蔓一样的装饰花纹、乳白色的花心柱、米黄色的墙面,造型十分优雅!众所皆知,“逸夫楼”是慈善楼,它时刻在提醒同学们好好学习、报答社会! 高三的思源楼是学校最年轻的楼,建成不到十年,她的外墙全瓷砖覆盖,造型端庄大气,房顶类似于四棱锥,覆盖着乌青色琉璃瓦,墙面瓷砖颜色白色为主,褐色为辅。整体上看,颇具中国传统建筑的特色,渗透着儒家文化气息。高三学生面临高考、临近毕业,饮水思源,思源楼是无数毕业生缅怀母校的标识! 高四的井冈山楼是这所学校最古老的一座楼,年逾半百,虽然只有两层,但她由乌砖横铺直盖而成,坚固无比。造型上,仿苏联风格,走进去仿佛穿越回了星火燎原的革命时代。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经历了高考失败后的考生来这里复读,需要勇敢无畏的革命精神支撑他们去迎接下一场战斗。由此可见,安排哪个年级在哪个楼上课,学校可谓是用心良苦! 苏浩本想在樟城中学附近租一处房子让苏禾住着,雇个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自己有空就去陪陪她。但苏禾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孤零零的,太无聊了。她从没住过校,现在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好好体验一下寄宿生活。苏浩想想让她住校也好,可以锻炼一下她的独立能力,治治她娇生惯养的公主病! 为女儿打点好一切后,苏浩又叮嘱了她几句与人相处的道理,然后才开车离开。在校门口,苏禾看着爸爸的车越开越远,想到以后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竟忍不住想要流泪。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她又高兴了起来。 苏禾正往学校里走,一个提着大袋东西的女孩突然拉住了她,“我们的宿舍在哪儿啊?” 苏禾定睛一看,这不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室友吗?因为她比较胖,脸阔、眼大、波波头,中间的两颗门牙比较突出,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土拨鼠,所以苏禾印象深刻。这家伙一个小时前还在寝室里跟她爸妈说这说那,现在居然问她宿舍在哪儿,真个是路痴加健忘!不过,还好她记住了苏禾这张貌美如花的脸。 苏禾带着她一起往宿舍的方向去,那女孩随即打开了她的购物袋,叫她随便拿。苏禾定睛一看,里面全是五花八门的零食!苏禾没有零食癖,从中拿出一盒口香糖,抽出一支嚼在嘴里,把剩下的还给了她,然后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原来这女孩叫饶娆,她家在樟城的凌江镇上开面包店,糕点做得特别好吃!饶娆问起苏禾家里的情况,苏禾不想提她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就是说她爸爸是农民,在乡下开果园、包水库。饶娆说:“你爸还开车来送你,你家应该不穷吧?”苏禾笑了笑,说:“还好!” 苏禾与饶娆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一个球朝她们这边飞来,饶娆尖叫了一声,“好帅啊!” 苏禾立马就想到了江南,可是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而已。 那篮球在她们前面一米远的地方落地,然后滚着滚着,到了苏禾的脚下。那个被饶娆惊呼“好帅”的男生,随之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男生俯下身去,把苏禾脚下的球捡了起来。 苏禾今天穿的是一双白色凉鞋,略有增高、样式雅观,把她原本就娇小玲珑的脚衬托得更加匀称优美。 “你的脚好小哦!”男生抱起球来,由下往上地看向她,然后冲她阳光灿烂地笑了一下。 苏禾感觉他色眯眯,没有接话,拉着饶娆扭头走了。 那男生在后面追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禾懒得搭理他,倒是饶娆回过头去多看了他几眼。 虽说今天是第一天开学报到,但晚上还是要开始上晚自习。苏禾与饶娆吃完晚饭后到教室比较晚,好位子都被别人占了,她们只好坐在中间组的最后一排。 第一节晚自习开班会,班主任说的无非是一些校规校纪和鼓励学生好好学习的话。苏禾一边听着,一边趁着天时地利人和,在位子上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终于,她又看到了那个清瘦、熟悉的背影。江南真的在这个班,就坐在右边组第三排靠过道的位子上! “江南同学!好久不见!”下课后,苏禾连蹦带跳地来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南转过身来,愣了一下,说:“好巧啊,你也在这个班!” 其实一点也不巧,苏禾了解到樟城中学的分班规则后,强烈要求爸爸把她弄进五班。 苏禾兴奋不已,正准备跟江南说她攒了一个多月的话,这时江南的同桌斜过了身来,说:“南子,这姑娘谁啊?跟你什么关系?” 苏禾把视线转向江南的同桌,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不就是下午她和饶娆在篮球场遇见的那个吗?苏禾回头看了一眼饶娆,她这会儿正低着头傻笑呢! 江南介绍说:“她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 男生冲着苏禾颇有意味地笑了,说:“你好,苏醒的小禾苗!” 苏禾尴尬地笑了笑,问:“江南,他是?” 江南说:“木北,我哥们儿。” 江南与木北是发小,他们俩的爸爸是一同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兄弟。当年江南还在他妈妈肚子里时候,木妈妈也怀上了身孕,两位准妈妈聚在一起商量肚子里孩子的名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江南妈妈对木妈妈说,她不管生男孩还是女孩都叫“江南”。于是,木妈妈就打定主意,她要是生女孩就叫木南,生男孩就叫木北。 江南木北?苏禾暗自感叹:他们可真是一对活宝,不但名字有趣,长相也有意思:一南一北、南辕北辙!其实木北是长得挺帅的,只是跟江南不是同一类型。如果说江南是手持折扇、吟诗作对的江南才子,那么木北就像手挥大刀、驰骋疆场的江北汉子。木北长得高大魁梧,以饶娆的话来说,那叫英气逼人,项羽转世! 木北浓眉一挑,微笑处露出洁白好看的虎牙,对苏禾说:“既然你是我兄弟的朋友,那以后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苏禾也笑了笑,说:“那是,我初来乍到,认识你真好!” 随后,苏禾把饶娆也介绍给他们认识,四人又谈论了些其他一些话题,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苏禾忽然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头一偏,这才发现江竹云就坐在江南的后面。 苏禾她们寝室里共有六个女生,都是同班同学。这其中,就有上次在溪岸来叫江南回家的女孩——江竹云。恰巧,苏禾跟江竹云都睡上铺,两人的床头相对挨着。她感觉江竹云是个很安静的人,因为她一直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自己的事,不怎么说话。想到那天小鹏说的话,不知为什么,苏禾感到心里闷闷的。 住宿生要上四节晚自习,到十点半才可以放学。苏禾放学后回到寝室,洗漱完之后就早早地爬到床上去了。她把头靠江竹云那边睡,想跟她说说话。过了一会儿,江竹云也爬了上来。 苏禾朝她那边挥了挥手,说:“你好!” “你好!”江竹云不冷不热地回应。 “你叫江竹云吧?我叫苏禾,咱们之前见过的,还记得吗?在枫桥那里,那天我跟小鹏、江南他们在溪边玩,你来叫江南回家。” “记得,记忆犹新!” 苏禾兴高采烈地说:“那更好了!我家就住在江桥附近的山里,那幢新盖的别墅。咱俩家离得近,又是同班同学,以后放假可以一起回家,有个照应!” “嗯”,江竹云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跟江南很熟吗?”苏禾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一起长大,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同桌,关系挺好的。” “哦”,苏禾有点失落,“那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我才刚刚跟他做朋友,我想了解他!” “你以后慢慢了解吧!” 苏禾见她态度冷冷淡淡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她打了声哈欠,睡了。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章 同桌你我他 过了几天,班主任重新安排了座位。因为班上的学生多,很多课桌不得不并在一起。苏禾做梦都要笑醒,她坐在中间组第三排的第二个位子,江南坐她左边,木北坐她右边,而江竹云坐在木北的后面。 饶娆被安排在了第一组靠墙的位子。中午,苏禾跟她一起在食堂吃饭,她向她抱怨:“这儿的老师就是偏心!” 苏禾问:“怎么偏心了?” “你发现没有?那些成绩好的都在中间靠前坐,而成绩差的就往两边靠后坐!” 苏禾说:“进樟城中学的不都是成绩好的吗?” “不是,有些分不够的,是买进来的,比如我,所以我就靠墙坐了。我只有一个同桌,还是个女的!” 苏禾对于位子的事没想那么多,“我觉得只是凑巧吧,老师不是说座位一个月换一次吗?要对每个人都公平。” 饶娆轻笑,“哪有什么公平,别忘了,这所学校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考上名牌大学的多,你知道他们独特的管理制度吗?” “什么制度?”苏禾一脸茫然。 于是,饶娆就开始跟天真无知的苏禾讲了起来—— 原来樟城中学在高一第一个学期是按照中考成绩随机分班,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后就会组织文理分班考试,不仅分文理科,还会按本次考试成绩,把学生编进三种不同类型的班。第一等叫素质班,校方不但给予素质班学生学费减半的优惠,还致力于把他们往重点大学里送。当然,这样好事名额有限,每个年级只有两百名左右的学生才有资格享受;第二等叫平行班,这种班的学生人数最多,学校对他们的最低要求是上二本,当然,更鼓励他们激流勇进;第三等班叫普通班,也就是差班,学校对他们寄予的希望也就是遵守纪律,能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而已。不过,差班的学生也不是很多,原则上他们跟素质班学生的比例是一样的。当然这三种班里的学生,也不是一成不变,分班考试之后,一些好学生通过一次次的月考成绩证明自己,在老师的安排下,可以升级转班。又或者,一些普通班的学生想读书,家里又有钱,也可以破格进入平行班。而有些学生不思进取、颓废堕落,到了学校忍无可忍的地步,也会被强制转到次等班里去。 听饶娆说完,苏禾不由得心惊肉跳,“那我们的压力该有多大啊!” 饶娆不以为然:“这种现象在高中普遍存在,有什么好稀奇的!进素质班我是没那个本事,只求进平行班,因为听说差班实在太恐怖了,爹不疼妈不爱、老师不管,教室里乱哄哄的,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长这么大,苏禾第一次为自己的升学如此担心。以前,她对考试成绩并不上心,她爸爸妈妈也不上心。她爸妈给她的教育是只要认真听课,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就行,考多少分无所谓!所以,上学这么多年来,她在学习上就没有什么压力,在上完课写完作业之后,她可以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而考试出来的分数也差不到哪里去。而现在,这个学校这么多人,竞争这么激烈,苏禾真担心自己跟他们比,会显得很差劲,到时候连平行班都进不了。 饶娆问她:“你中考考了多少分啊,位子坐这么好,应该很不错吧?” 苏禾勉强笑了笑,说:“还好。” 两人说着话,苏小鹏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坐到了苏禾身边,“总算找到你了,这几天都不见你!” 小鹏在二十四班,教室在八角楼的顶楼,而苏禾他们班教室在底楼,两人自然很少见到。开学前,小鹏受浩子伯伯之托,要多照顾一下苏禾妹妹。 眼见这个小胖子对苏禾大献殷勤,饶娆问:“禾苗,他是谁啊?”苏禾便介绍他们俩认识。饶娆喜欢帅哥,对这个胖胖的,叫小鹏的男孩子并不感冒。 在食堂的餐桌上,谈论最多的话题莫过于老师和课堂,尤其是在开学之初。小鹏向她们问起:“你们班主任人怎么样?” 想到班主任,苏禾和饶娆几乎要喷饭了。关于他,在今天上午就发生了一件笑翻全班的事。下了历史课,木北拿着课本走上讲台,打开投影仪,把上面英国首相丘吉尔的照片放大到了屏幕上,冲下面的人喊:“看!咱们班主任!”在场的人先是一愣,再是哄堂大笑!的确,你就是不仔细看都会觉得班主任跟丘吉尔长得很像! 高一(5)班的班主任,男,五十多岁,姓皮,同学们背地里叫他“老皮”,更无厘头的人叫他“三撮毛”,注意,是三“撮”毛,不是三毛!你见了他,会奇怪那三撮头发是怎么长,他的脑袋光溜溜的,那头发不往别处长,偏长在了额头的正中央。这三撮毛,配上他那土豆脑袋、圆珠眼、鹰钩鼻,以及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佝偻的背,使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且大概是拖音和牙齿漏风的缘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模仿。他是化学老师,在他的嘴里,氯化钠变成了“路花拉”,硝酸银变成了“削蒜泥”,二氧化碳变成了“二娘花旦”。不过,这也丝毫不妨碍他是个好老师,至少上他的课,没人会睡得着。 苏禾也挺喜欢老皮的,觉得他和蔼可亲、幽默风趣!可是,她的化学学得不太好。没过几天,老皮就把她叫进了办公室,他指着她两个小时前做的化学周练卷说:“你没及格呢,是课没听懂吗?” 苏禾挠挠脑袋,说:“听懂了,就是题不会做。” 老皮慢条斯理地说:“你要多练,多接触不同的题型,不懂就要多问,问同学、问老师!” “嗯嗯!”苏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皮跟她爸爸谈过,知道她的特殊情况,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这儿的考试可能要比你们那儿的要难,虽然你可以不在这儿高考,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要好好学,跟上节奏,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知道吗?” “嗯,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苏禾笑脸盈盈。 老皮拿起了桌上的登分表,“你旁边坐的那两个男生,江南和木北,化学成绩都很好的呢!你要多向他们请教,知道吗?” 苏禾心中窃喜,说,“那是,我可喜欢问问题了!” 老皮看着她那副乖巧伶俐的样子笑了,露出了那口残缺不齐的牙,说:“那就好,这两个男生文科成绩偏弱,尤其是木北,而你是文科好理科弱,你们三个坐一起,正好可以取长补短,你们要互相帮助啊!” 苏禾这才明白,她跟江南木北的同桌缘分原来是这么来的…… 跟老皮愉快地谈完话,苏禾回到教室,刚坐下,木北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老皮叫你干嘛去了?” 苏禾双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还能干嘛?我化学周练不及格,他说我了,叫我多做题,多向你和江南请教!” 江南正在整理桌上的书,说:“周练卷子这么快就改出来了?” “是啊!而且你们两个貌似都考得很好呢!” 苏禾正说着,化学课代表就将一张化学卷子发到木北手中。木北看了分数,笑眯眯地说:“好啊好啊,我教你,包你满分!” 苏禾凑过去一看,这家伙还真的是没天理的满分。江南的卷子也发了下来,他九十八。 苏禾对木北说:“我偏不让你教,我让江南教!” 木北不服气,“我的分比他高!” “那又怎样?你教得没他好!” 木北轻哼了一声,说:“恐怕你是看上人家了吧?” 苏禾回过头看一眼江南,说:“没有!” 木北冲她嬉皮笑脸,“看看看看看,还不承认,脸都红了!” 苏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江南插了一句嘴,“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待会儿把她弄哭了你负责!” 木北更加得意了,说:“看见没有,人家都开始对你怜香惜玉了!” 苏禾气得拿起本书朝他摔过去,正好砸在他肩膀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江南轻轻地笑了笑,说:“活该!你找打!” 其实,这也怨不得苏禾会偏向江南,江南确实比木北会教!不会做的题,苏禾拿去问木北,木北立马就告诉她自己算出来的答案,苏禾不理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解释不清,只会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而江南会事先问苏禾她是怎么想的,然后指出她想错了的地方,并纠正,诱题深入,一步步让她自己把这道题解出来,这样苏禾就能恍然大悟,以后类似的题也就会解了。苏禾也曾几次拿着题目问老皮,老皮就老是问她课堂上讲过的内容,这样做虽然是为了让她思考,但她回答不上来总觉得很囧。所以相比之下,于公于私,苏禾还是更喜欢让江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