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刺杀   十里长街铺满了红妆,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气。今儿是楚国最负盛名的太子成亲的日子,娶的还是有艳冠天下之称的姜国公主。醴都中的百姓们无不张灯结彩,欢呼雀跃。   东宫的灯笼高高挂起,名门贵胄,宾客云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隐隐的笙歌传入了后院的洞房里。   苏槿樨坐在喜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喜乐,大红盖头下的脸看不清神色。   墙上贴着大红双喜,两旁燃着龙凤红烛。青莲池内立芙蓉,红纱帐里卧鸳鸯。   满目喜庆,一心悲戚。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皇都,嫁给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也许哪天两国又打起来,她会被第一个推出去斩首祭旗。   这就是和亲公主的命运。   而她这个公主大概要更惨点——姜国要她在新婚夜里刺杀楚国太子,一旦失手,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她悲戚的从不是嫁给一个陌生人,这时代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也不是自己将死的命运,为国捐躯,虽死犹荣。她只是感伤自己的母国,已然将她当做一颗弃子。   楚太子何许人也?姓姬,名墨,字言兮。   姬墨其貌,塞卫玠,压潘安。其诺重于季布,其谋胜于诸葛,其武雄于项羽。一身风骨通透,满腹才华横溢。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知。楚国乾元二十六年燕陈二国进犯,其以十四岁之龄献良策,退敌兵,保楚国,从此名动天下,也坐稳了太子之位。   便是这一回的姜楚之战,也是因他出谋划策,才让姜国节节败退,不得不献出公主和亲。   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不可能被她得手。可笑姜国皇宫里的那些人,还做着春秋大梦,指望她能够夺了姬墨的性命,好让他们安枕无忧。   罢了,这条命偿还了他们。从此,再也不欠什么。   喜烛烧短了一截,大约过了一刻钟,洞房外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苏槿樨咬了咬唇,正襟危坐,心下几分忐忑。   须臾,只听一声清越的嗓音:“你们都下去罢。”   “诺。”   这声音……还挺悦耳的。   头上的喜帕忽然被挑开,刺目的光亮让她不适地微眨了眼睛。苏槿樨抬眸,见到来人,连呼吸都滞了半晌。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眉如墨画,宛若谪仙。   便是着一身大红,也丝毫不沾红尘气。   许是察觉到自己盯的过久,苏槿樨慌忙垂了眸。明明灭灭的烛光里,她美艳绝伦的面孔格外清晰。   美眸宜嗔宜喜,红唇娇艳欲滴。   姬墨看得一笑,似清风徐来,雾散云开。   姜国公主,生母早亡,容色倾城,自幼习武。此次被姜国派来和亲,实则行刺杀之举。   这些,他早就知道。   这七国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睛。姜国那点心思,他不去查也能猜透。只可惜了这永安公主,身不由己,如今是颗棋子,很快就会是弃子。   他转身,亲自倒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到苏槿樨手中。   “太子妃请。”他举杯示意。   苏槿樨猜不透他的心思。以他的聪慧,不会猜不到她此行的目的……为何他还是那么淡定?还是说,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心乱如麻,她面上只得强装镇定:“嗯。”   合卺同牢,永结同心。   他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桌上:“安歇罢。”   苏槿樨:“……嗯。”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么无动于衷了。   姬墨褪去了外袍,见苏槿樨还是坐在那,微勾了唇角:“要本宫帮你?”   “不必劳烦殿下!”苏槿樨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她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只得嗫嚅着加了一句:“……妾自己来。”   她慢慢解开了大红的喜服,卸掉了沉重的头饰,然后伸手,拔下了头上最后一根簪子。   那是她的陪嫁之物,里面含有剧毒,见血封喉,无药可救。   如瀑般的青丝倾泻下来,落在姬墨眼里,美不胜收。   苏槿樨握着簪子,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她伏在姬墨的胸膛上,一手笨拙地解着他的里衣,一手握簪,静待时机。   头一次离一个男人这样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姬墨的脸近在咫尺,他生的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似乎洞悉一切。她别过脸,不敢去看他的眼。   她攀上他的脖颈,举起了手。   发簪的尖端在空气里泛着寒光。   在簪子即将扎入他后颈的一瞬间,姬墨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到了床上。苏槿樨措不及防,簪子脱手,掉到了地上,一声脆响,摔成了两截。   两人现在完全调了个个儿。姬墨撑在苏槿樨身上,神色无异,声音还温柔的不可思议:“床笫之事,怎好劳烦太子妃,还是交由本宫罢。”   苏槿樨惊慌过后,倒是平静了,大不了一死,她早就认了。   “殿下既已发现了,何必再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姬墨缓缓坐起身:“我不会杀你。”   苏槿樨抿唇:“为何?”   “本宫需要一个太子妃。”姬墨言简意赅。   姬墨本身无可挑剔,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年过二十仍未娶妻纳妾。须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他是储君。   比起苏槿樨那个妻妾成群的皇兄,姬墨简直是大不孝。   苏槿樨垂了眸:“那还真是多谢殿下不杀之恩了。”   “姜国生你养你,你为它尽一份力未尝不可。你今日这般犯险,想必抱了必死的决心,已是还了姜国的生养之恩。还望太子妃今后,知道自己是楚国人。”姬墨把外袍重新穿上,气定神闲。仿佛苏槿樨视死如归的举动,在他眼里,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苏槿樨别过头:“我明白。”   明智之举。   姬墨的眼底,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   他走到桌前,拿起苏槿樨摘下的一支簪子,端详了一瞬,轻笑道:“甚好,这支无毒。”   苏槿樨:“……”   姬墨将那簪子朝手心一划,血滴在元帕上,雪白的帕子立即染上了一抹红。这样,也算有个交代。   他若无其事地把伤口上的血抹去。   “今夜盯着这儿的人有很多,我恐怕不能去书房睡。”姬墨抱着床被褥铺到地上,“我睡这里。太子妃明日见父皇母后,想必知道该怎么说。”   这话听起来似带着警告的意味,可姬墨说出来,就这么浅浅淡淡,温言细语。   却更让人心悦诚服。   “殿下放心。”苏槿樨低声道,“我知道的。” 正文 第二章 更衣   翌日清早,苏槿樨就醒了过来。初来乍到,她辗转难眠,直到四更才沉沉睡去。如此,却也只睡了两个时辰。   她刚醒来,睡眼还朦胧着,突然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仙人似的男子,吓了一跳,当时就清醒了。   “……啊!”她惊呼一声。   姬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像雪山上的湖水,澄明干净,一碧如洗。   苏槿樨往床里缩了缩:“你,你不是……”睡在地上的么?   “嘘——”姬墨抬手封住苏槿樨的唇,“外面有人。”   唇上是冰凉的触感,苏槿樨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表示不会惊动外面的人。   姬墨这才把手放下,轻声道:“我不上来,难道等他们来了,全都知道我们昨夜是分开睡的?”   苏槿樨没有说话。她刚刚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和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男人,盖着同一床被子,还都只穿着里衣。就算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苏槿樨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一直觉得这世道,很多规矩都不可理喻。女子们出嫁之前,被要求不能抛头露面,连多看父兄以外的男人一眼都是罪过,可一出嫁,就要立马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同一屋檐下了。   这都是什么道理。反正,她心里是过不去的。   姬墨大概也看出她的拘谨,他背过身,与她空出好一段距离。   “睡罢。”他说,“今日事项繁琐,好好休息。”   他没再有动静,似是又睡了过去。   苏槿樨这才慢慢躺了下来。   姬墨名扬天下,她早有所耳闻。说实话,这样的人,她也是倾慕的。女子都喜欢惊才绝艳的男子,只是两国立场敌对,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嫁给他。   他正如传说里那样温文尔雅,却也叫人不敢小觑。他说他缺一个太子妃,所以放她一马,可是他堂堂楚太子,多的是女子想嫁给他。   他只是怜悯她罢了。钦她愿为家国殒命,怜她终被家国所弃。先挑起战争的是姜国,他本可以一举进攻,却因不忍百姓流离而就此停手。   姬墨……当真,君子如玉。   天将将亮起,就有婢子在外头敲了三下门。接着,一群侍女端着面盆,衣裳,鱼贯而入。皇家规矩繁多,今又是新婚翌日,单是一个早晨,就乌泱泱来了一大群人。   苏槿樨也是皇族出身,见这般场面自然不会露怯。侍女为她换上太子妃品级的华服,又有人呈上面盆,等苏槿樨盥洗。   期间有嬷嬷收走那方带了血的元帕,苏槿樨心微跳,很快移开了眼。   她知道,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姬墨有惊世之才,却不知何故迟迟不娶,急坏了国君与皇后。他昨晚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她便明白,他要的,大概是一个夫妻恩爱的假象。   侍女欲为她梳妆,被苏槿樨抬手婉拒。两名侍女正为姬墨穿上衣裳,她抬眸道:“妾为殿下更衣罢。”   姬墨转过身来,那月色般清透的眸底划过一丝赞赏。   她还未梳发髻,一头秀发柔柔的垂到腰际。也没有上妆,清淡的小脸精致得无可挑剔。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艳冠姜国的公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槿樨走近他,低头为他整理着系带与腰封。姬墨微垂眸,只能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与一点桃红的唇瓣。羸弱的身姿,看起来娇小玲珑,真不知是怎么做到资料里那“一人独挑十侍卫而不败”的……   苏槿樨抚平了他衣衫上的一些褶皱,退后一步:“好了。”   姬墨浅浅一笑,转身去净面。苏槿樨则被带到梳妆台前理妆。   她不过十六岁,从今往后,就要将长发挽起,作妇人髻了。   描眉敷粉,簪花点唇。少女本就姝丽的容颜一点点明艳起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十分的颜色,这双眼睛占了七分。   女子梳妆本就需要耗费一番时辰,马车已经在外候着,还需赶着时间去宫里觐见。苏槿樨连早膳也来不及吃,便匆匆上了马车。   姬墨坐在马车里,看见苏槿樨上来,问:“还未用膳?”   苏槿樨低语:“妾怕误了时辰……”   姬墨早已了然:“本宫让阿万备了些糕点,东宫到皇宫有些距离,你可在路上垫垫胃。”   苏槿樨一怔,未成想他考虑得这样周到。   “谢殿下。”   阿万从帘外端进来一盘糕点,苏槿樨不觉看了姬墨一眼。   是她最爱吃的茯苓饼。   她相信,当她得知要嫁到楚国的时候,姬墨手里掌握的她的资料,绝对详细到连她本人都不一定知道。   那这一份糕点里,可有他的授意?   苏槿樨在姜国以美貌闻名,可鲜少有人知道她聪慧过人。因生母早逝,年幼的她便向姜国国君自请习武,以求自保之力。无依无靠,身负倾城貌,她能够在皇宫里长到这么大,皆因她那“草包”“粗莽”的名声。   一名公主,不会琴棋书画,只会舞刀弄枪,就算生的好看又如何?终归是让人瞧不起,连对付她的兴致都没有。正因如此,姜国最终放弃了她,让她来楚国送死。   可在姬墨眼里,她能够生存下来,就是她的过人之处。当他得知她的过去,也不得不叹一声姜国的有眼不识珠,竟放过了这么一块璞玉。   藏拙至此,只为生存。和亲行刺,姜国皇室为的是一己私欲,而她是为了家国大义。便是如此,也足够他高看她一眼。   因此,她刺杀他一次,他愿不追究。   须知姬墨温雅之名传遍天下,皆因那欲对他不利的人,都已经死了。   苏槿樨掂起一块茯苓饼,小口吃着,慢条斯理的,很是文雅。姬墨终于知道,有些人,就算是吃个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   苏槿樨的礼仪无可挑剔,姿态优雅,不显刻意。许是在楚国,无人识得她,她也不用再装那粗鄙之举。   姬墨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想把这块璞玉好好打磨,慢慢雕琢,让她成为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发掘出……她最夺目的模样。 正文 第三章 觐见   马车驶到皇宫门口,姬墨率先下了车,然后对她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精心保养过的弹琴的手。苏槿樨把手覆上去,轻微的摩挲感告诉她,这是习武之人的手。   因为那手上的一层薄茧,她也有。   姬墨微用力,苏槿樨从马车上下来。早有人在那候着了。   凤仪宫。   经人通报后,苏槿樨与姬墨并肩走了进去。楚帝与皇后都坐在上首,想来早就在此等待了。   除此之外,两边的座位上,都坐着几名男女,应是皇子与皇子妃,还有几名未出阁的公主。   见二人进来,两边的男女都起身行礼:“参见太子,太子妃。”   姬墨道了一声免,便作了一揖:“儿臣请父皇母后安康。”   苏槿樨跟着一福身:“臣媳请父皇母后安康。”   “免。”楚帝道,态度不咸不淡。   帝王威仪,时刻都得端着。相比之下,皇后的态度就和善很多。姬墨一直都完美的让人不需要操心,除了终身大事。   无论他们怎么催,他就是不为所动,强塞到府里的姬妾也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她简直怀疑姬墨有龙阳之好了,可也不见他对男色有什么兴致。   皇后的标准一降再降,已经从“德才兼备的世家小姐”变成“平民也未无不可”到最后成了“是个女的就行”,就算哪天他带个娼妓回来她也认了。   所以,一见苏槿樨这么一个出身尊贵,容貌出众,气质绝佳的儿媳妇,她还有什么可挑的呢?早上崔嬷嬷从东宫回来,说太子妃对太子如何恭顺,她就更满意了。就连孙子起什么名字,她都在脑子里想好了。   姬墨会娶苏槿樨,本也是无奈之举。他不喜三妻四妾,不愿将就,只要一心人足以,只是那人迟迟未来,他便也迟迟不娶。   姜国进犯,他不仅成功抵挡,还能乘胜追击,只是苦了边境百姓,他不愿见到生灵涂炭,想鸣鼓收兵,可楚国却不答应。送上门的肥肉,怎能眼睁睁放过?   恰逢此时,姜国提出献公主和亲。为儿子终身大事急疯了的帝后就提出,“你娶公主,就可退兵”。   ……所以,他娶了。   他先前查了永安公主,观感不错。亲眼所见,更是知足。总归他是不打算再纳妾了,日久生情,未无不可……   今日入宫,就是为了让新妇拜见公婆,顺便把名字上皇家玉碟。姬墨行完礼后,就在右侧落座。   早有宫女摆好蒲团,苏槿樨跪在楚帝面前,叩了首,又奉上茶,楚帝接过喝了一口,给了她一枚玉佩。   苏槿樨起身,又跪了皇后:“请母后喝茶。”   皇后笑眯眯地接过,褪下手腕上一个玉镯子:“这镯子是当年太后给本宫的,本宫险些以为不能再送出去了。”说到这,她若有若无地瞥了姬墨一眼。   姬墨笑而不语。   苏槿樨手腕很细,皇后轻轻一套,那镯子就轻巧地扣在了手腕上。上好的羊脂玉通透莹润,苏槿樨的手腕竟比玉还要白些。   “你这孩子,身子也忒消瘦了。姜国是怎么待你的?来了我楚国了,可得多吃些。你这副身子,可别不小心被风吹跑咯。”   姬墨险些要笑出声来,他掩饰性地端起茶抿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   ——母后,您放心罢。她不仅禁得起风,她还能一个打十个。   苏槿樨称谢,她起身,宫女撤走蒲团,这就算拜见完了公婆。   接着,就是认识各位姑嫂妯娌了。   楚帝子嗣不多,三子三女而已,大公主已出嫁,还余两位尚待字闺中。姬墨是嫡长子,三名皇子中,他排第二。   跟其他国君相比,楚帝已算是子嗣稀薄了。可出了一个姬墨,数量也就变得不重要。一群酒囊饭袋,哪里比得上一名不世之材。   姬墨起身,走到她身旁,为她介绍。   “这是大皇兄姬白,这是大皇嫂。”   入眼是一名俊郎的男子,不及姬墨绝世,却也有几分清姿。他身旁的女子样貌娟秀,应当是个极温婉贤惠的人。   大皇子要比姬墨年长,只是太子是要比皇子尊贵的。苏槿樨行了平礼:“皇兄,皇嫂。”   二人回礼:“太子妃。”   姬墨又道:“这是三皇弟姬允。”   三皇子看着才十五岁,尚未婚配。他作揖道:“皇嫂。”   “这两个,”姬墨说,“姬雪,姬梅。她们是双生子,生于梅花开时的雪天。”   两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生的一模一样。一个性子很活泼,大方唤了声“皇嫂”,另一个比较安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苏槿樨一一见过,暗自庆幸楚国皇室人不多,她还能记得完全。不像姜国,她父皇甚是多子,宫里兄弟姐妹得有二十几个。苏槿樨在姜国皇宫待了那么多年,还有一些连面都没见过。   皇后笑道:“我这儿已经备了午膳,你们就留在宫里,陪母后用膳罢。”   皇后留饭,自然不能不从。苏槿樨心知今日的主角是自己,忙道:“诺。”   “好了,陛下不是还要忙公务?你们也都出去罢,本宫想跟槿樨说些体己话。”   皇后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是皇后要对新儿媳说什么,心照不宣地离开了大殿。姬墨看了苏槿樨一眼,也走了出去。   他相信她能应付好母后。   ……   “槿樨啊。”皇后拍了拍苏槿樨的手,“本宫那儿子,本宫是知道的。让他治国安邦,领兵打仗,本宫是一万个放心。只是这男女之事,他却是毫无经验……”   苏槿樨心知皇后这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是母子,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皇后实在不相信自家清心寡欲了二十年的儿子,竟然一夜之间就开了窍。   姬墨做万事都滴水不漏,皇后想来也是什么都试探不出来的,倒不如问问这看着就娇弱的儿媳。年轻的女子,心里总是藏不住事。   只是皇后猜错了一点,苏槿樨在演戏方面,同样是个高手。   苏槿樨适时地让脸颊泛起一抹酡红,她羞赧地别过头,轻声道:“母后,殿下他……哪有您说的……”   她点到即止,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于启齿。皇后看这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母后还希望,你能给我姬家生个皇长孙呢。”   苏槿樨只作娇羞不语。 正文 第四章 午膳   “好了,请他们进来罢。”皇后道,“传膳。”   一队宫女端着托盘井然有序地走了进来,摆好满满一桌的精致菜肴。龙井竹荪,凤尾鱼翅,金丝酥雀,绣球乾贝……俱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再美味喜欢,也是不能多看一眼的,上桌时万不可表露出自己的喜好,否则就是失礼。皇家有规矩,“每菜不能过三著”,即便是好吃到了天上,也不能动超过三筷子。   苏槿樨掩口而食,动作文雅得不能再文雅,每道菜都规规矩矩地动三筷,皇后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满意。   原本听说这永安公主虽有好姿容,却不大懂规矩,只是皇后也不在意。她的标准是“女的,活的”,苏槿樨显然已经很出色了。   现在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这儿媳妇分明很是知礼,那通身的气度,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装出来的。   苏槿樨小口嚼着,她其实挺喜欢那道姜汁鱼片的。这是楚国的特色菜,她第一次吃到,觉得味道甚妙。只可惜三筷已过,她再也不能多瞧一眼。   这时,一块鱼片被夹到苏槿樨碗里。她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是姬墨。   他很自然地,夹了三筷姜汁鱼片,放到她碗里:“母后说你得多吃些。”   苏槿樨咽下食物,轻言:“谢殿下。”   她刚刚……应该没有表露出对姜汁鱼片的喜好罢?姬墨的观察力……还真是惊人。   她悄悄看向姬墨,却见他已经转过头,神态自若地继续用膳。   回府的马车上。   “母后方才留你下来,问的是你我洞房之事?”姬墨问,只是看他神情,已是笃定。   苏槿樨的脸微红。皇后问她时,她的害羞是演的。可姬墨这么一提,她倒是真的羞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平静地提那种事?   “是。”她答。   “母后期盼皇长孙已久,有些事难免……你多担待。”姬墨道。   “妾晓得的。”苏槿樨低了头,忽而又道,“娘娘也是为了殿下的子嗣着想,殿下这般欺瞒……若让娘娘知晓,怕是要伤心。”   “本宫也可以不欺瞒。”姬墨看着她,声音低了些许,“只是……槿樨你可愿么?”   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苏槿樨耳根泛了红,她从未觉得她名字这样好听。   只是,他说的……苏槿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既嫁了他,服侍夫君是天经地义,再推脱也是矫情。可说到底,他们不过相识一天……   姬墨有美姿仪,文武双全,待人温润,胸襟广大,无可挑剔。她倾慕他,敬重他,可谈不上爱他。想必姬墨对她,也是如此,怜惜,钦佩,独无爱意。   她久久不语,姬墨就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说:“无妨,来日方长。”   苏槿樨错愕抬头,眼里多了一抹感激。   他大可以不必这样,异国他乡,嫁为人妻,她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只是尊重她。   东宫。   太子妃有自己的庭院,名唤清秋阁。只是新婚燕尔,断没有分房而睡的道理。成亲后这三日,他们还需得共处一室。   “本宫去书房处理政务,太子妃还需尽快熟悉府中事务,管家会把账本送到清秋阁。”姬墨道,“以后,府里的中馈,就劳烦太子妃掌管了。”   姬墨是个大忙人。他是楚国的顶梁柱,军政大事,都交给他做决断。楚帝也不担心这儿子图谋不轨,姬墨君子美名远播,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岂会与他搭上干系。   “诺。”苏槿樨答道。   姬墨忽然想起,她在姜国孑然一人,应是无人教她中馈之事的。她虽聪慧,无人提点,也是艰难。   他便又补了一句:“若有何不懂,可问管家。”   苏槿樨:“……诺。”   她其实觉得姬墨这话着实是废话……她要是不懂,不会自个儿去问?还需要他来提醒……只是他有这份心,她也领了。   姬墨言罢,转身去了书房。苏槿樨在原地福了福身,目送他离开。   清秋阁的布置很是雅致。这正合她意,苏槿樨向来不喜珠光宝气。   案几上已经叠了高高的一摞账本。管家站在一旁,身后是几名侍女,见她进来,都上前参拜:“参见太子妃。”   “免。”苏槿樨的目光在四个丫头身上一扫而过,心知这应该就是东宫分给她的贴身侍女了。   她原本的侍女……不提也罢。不过是姜国派来监督她的而已,信不得。   管家率先道:“太子妃娘娘,奴才是府里的管事。这四位是伺候娘娘的婢子——还不来见过太子妃。”   四名丫头一齐上前道:“婢子流年。”   “姒锦。”   “韶华。”   “春逝。”   “参见太子妃。”   四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   苏槿樨静默了一瞬。   流年气息沉稳,掌心微厚,是个练家子。   姒锦身上有极淡的药味儿,似常年萦绕沾了药香。常人闻不出,习武之人的嗅觉却要更灵敏些。这婢子,大概颇通药理。   韶华与春逝,暂且没看出什么来,也许就是普通的侍女,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未可知。   脑中已经闪过许多想法,实则苏槿樨不过看了她们一瞬。她很快道:“起来罢。”   她转向管家这边:“本宫初来乍到,许多事尚不知晓,望管家多多提点。”   管家忙道:“娘娘折煞老奴了。您有什么疑问,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宫的财力雄厚,再加上苏槿樨的嫁妆,更是一笔天文数字,一个算盘都算不过来。   她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楚国的,姜国战败,赔了公主还不够,另外附赠了大笔金银珠宝。说是她的陪嫁,谁都明白,这是楚国的战利品。   这战利品,一部分归了国库,一部分入了东宫。她也不过是一个战利品。   娶到她,楚国一分聘礼都没有出。说的好听点,她是太子妃,说白了就是战虏。原本,是连太子妃之位都不够格的。姜国的原话是,“愿献公主为妾”。   只是姬墨只愿一生一代一双人,才许以正妃之位。 正文 第五章 指教   苏槿樨摊开一本账簿,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颇有些犯愁。   舞刀弄枪,她最擅长不过,舞文弄墨,她其实也都知道。只是……她真的不通晓账务。   通常只有当家主母才需要懂这些,大户人家的嫡女们,从小就会被母亲教导如何打理府中内务。公主身份尊贵,不论嫡庶,都少有为妾的可能,掌握中馈也是基本职责。   苏槿樨却没有人教她。她可以自学琴棋书画,却从未想过学这个。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没有嫁人的概念,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花轿。大婚当日,有的只是舍身的凛然,全无成亲的期盼。   虽说可以问管家,可是……要从何问起呢?   尽管心中甚是为难,苏槿樨脸上还是一派镇定,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管家也摸不准是不是该提个醒。   良久,只听苏槿樨道:“本宫要去见一见殿下。”   她放弃了。她以为自己能明白,可不是所有事,都能够无师自通的。   太子妃不懂中馈,一府之内务尚且打理不好,将来如何母仪天下,统率六宫?因而,她不能表露出来。她的言行举止,都牵扯到她,牵扯到姬墨,牵扯到东宫的声誉。   只有和他商量。他应是知道她不懂这些的。这府里的其他人她都不放心,她只信他。   书房。   姬墨坐在四方椅上,铁梨象纹翘头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与各式各样的卷宗。东侧立了一扇绘着千里江山的屏风。墙上挂着几副书法字帖,都是流芳百世的大家真迹。   他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有人靠近,因而身边无人伺候,外头也没有守门人。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辰靠近书房。   新来的苏槿樨却不知道。   管家本想提醒,又想到太子妃与他们这些下人不同,遂没再阻拦,着人去通报。   姬墨听到外头的通传,料想到是她遇了难事。不去问管家而来找他,倒真是让他意外。   管家是他的心腹,是绝对可信之人,她却是不知的,这份防人之心很好。东宫里各方眼线众多,他清理出一些,也故意留了一些,原本担心她会受蒙骗,看来是多虑了。   拿了张空白的宣纸盖住正在看的文书,他说:“进来。”   门被推开,苏槿樨拿着一本账册走了进来。她转身关上门,然后面对他,浅浅施了个礼。   “何处不懂?”姬墨问。显然对她的来意一清二楚。   苏槿樨并不意外,以姬墨之智,若想不到就怪了。   她走上前,将那一本账册放在书案上,说:   “全部。”   姬墨看着那方账册,竟浅浅笑了起来。谦谦君子,如沐春风。   东宫的账簿有厚厚一摞,她只带了一本。若这一本看懂了,其余的自然也能看懂。   “缘何来找我?”姬墨问,“管家不曾为你解惑么?”   “我信不过。”   “管家在东宫已有数十年,你可放心。”   苏槿樨迟疑了一瞬:“好。我信他。只是今日,还得劳烦殿下。”   姬墨含笑:“你笃定我会?”   苏槿樨直视他:“天下还有殿下不会的事?”   “自然。术业有专攻。”姬墨道,“本宫习的是帝王策,自古妻室执掌中馈,岂有男子干涉之理?我自是没学过的。”   “没学过,可不代表不会。”苏槿樨道。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能够治理国家的人,怎会处理不好家务。   姬墨顿了一瞬:“这倒也是。”   苏槿樨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从未学过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只是旁听偷学而已,便能达到如此地步。若好好培养,或许不会输于姬墨。   是以姬墨才想好好雕琢她。这样一名女子,生生被姜国浪费了十六年,可惜了。   姬墨果然是会的。他叫苏槿樨坐到她身边,摊开账册,逐字逐句地为她讲解。   “这些都是东宫名下商铺,这些是盈利与亏损……”姬墨讲着,苏槿樨认真听着。   他只会讲一遍,而她,必须要学会。   他们靠的有些近,只是苏槿樨现在认真学习着,也无暇管这距离自不自在了。何况,昨夜他们更近的距离都有,这又算什么。   苏槿樨心无旁骛,倒是姬墨微乱了心神。   她身上有一种香味,甚是好闻。   “这家是东街的香料铺……”正巧他讲到这里,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我?”苏槿樨错愕了一下,答,“这不是熏香。是我胎里就带来的。”   “与生俱来么?倒是奇了。”姬墨低语着。   “这香应是传自我的母妃。她生的貌美,身带异香,才被姜国主看中。”苏槿樨没有称呼姜国国君为父皇,早在她前往和亲的路上,他们就再无瓜葛。   “原来如此。”   资料上只写了苏槿樨的母亲原只是一名宫女,因绝世之姿被姜国主看中。这点,从苏槿樨的容貌就可见一二。   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宠妃,在后宫里也是活不久的。说是病死,可谁也不知真相如何。   苏槿樨身上的香很淡,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够感受其中一二。昨夜剑拔弩张,新嫁娘的脂粉味又重,他没有注意这些。如今静下心来,就十分明显。   身怀异香,不同寻常,也许该查查她母亲的身份……姬墨留了个心眼。   他一目十行地从账簿上扫过,翻页的速度快的让苏槿樨来不及跟上。   他突然在某一行定住了。   “怎么了?”苏槿樨瞧出他的异样。   “我方才教你的,你都懂了么?”姬墨问。   苏槿樨颔首:“懂了。”   “那你瞧瞧,这一页,可有什么问题?”姬墨把账簿移到她这边。   苏槿樨细细过目,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这……并无不妥?”苏槿樨迟疑道。   “你再仔细瞧瞧。”姬墨道,“果真没发现?”   苏槿樨又看了一遍,这次的语气坚定:“没有问题。”   姬墨笑道:“好,看来你果真懂了。”   苏槿樨抬眸:“你框我?”   “不因他人的说法而动摇自己的看法,才是真正的确信。”姬墨把账簿往前翻了一页,“那页的确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页。” 正文 第六章 着想   苏槿樨目光落在那一页上,那账目乍看没什么问题,再看就有些不对劲了。   被人动过手脚的账簿。   水至清则无鱼,凡是大户人家的宅邸,下人们总是贪图些蝇头小利,府上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姬墨光风霁月,府中本当也门风清正,只是人一多,加之东宫里还有各方派来的眼线,难免不会出一两个利欲熏心之人。   若这人是小厮之流,也就贪几两银子,占一些小便宜,如果混入了管理高层,那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在账簿上改几个数字,尊贵的主子们总不会亲自去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东宫后院无人,府中只有姬墨一名主人。而姬墨日理万机,军政要事都处理不过来,哪有空管这些。   可苏槿樨更相信一点。   如果姬墨想,绝对不会有人有机会混入东宫的管理层。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有一种可能,那是他故意放进来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考验她的能力?苏槿樨心中存疑,姬墨……应该不会是这么无聊的人。她有没有能力,他应当都不关心的。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纠结了,思绪重新回到账簿上。   她细看了几眼才瞧出其中的奥妙,他方才翻的那样快,仅仅是一扫而过,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当真是深不可测。   “发现了?”姬墨问。   苏槿樨点点头:“嗯。”她慢慢道:“二月十四,库房支了一千两银子用于采买食材……从这儿就开始有问题了。”   二月十七是今年的第一个黄道吉日,苏槿樨与姬墨就是在这一天成亲的。东宫大喜,宴请众宾,自然需要采购大量食材。数额大点无可厚非,只是这一千两,着实是过了。   苏槿樨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金枝玉叶,她自幼随师傅在山上习武,直到十四岁回宫。民间的日子清贫却无忧,她对物价还是知道的。   “一两银子便是一贯铜钱,一贯便是一千文,而一斗米,只需五文钱。”苏槿樨道,“哪怕流水宴席,燕窝鱼翅,也不该有这么多。姜国尚且如此,楚国较姜国更为富庶,更不该是这个价了。”   她继续往下道:“十四到十七日,东宫这三天的开支十分庞大,殿下成亲,大操大办自是需要银钱,可并不用这么多。毕竟……”苏槿樨声音轻了,“殿下娶我,未用一文。”   和亲公主,上赶着过来求和的俘虏,一文不值。   “无价之宝,岂能用金钱衡量?”姬墨这一句,很好地化解了她的难堪。   尽管处境尴尬,苏槿樨并不觉得难过,她的身份,她认得清,也不会自怨自艾。只是姬墨的体贴,她也是会感动的。   “有人借殿下大婚,以此敛财。”苏槿樨垂眸,“能够改动账簿上的数字,这人不是跟账房主簿有交情,就是账房的主簿。”   只是这数字虽改了,也只是有个合理的名目罢了,并不是特别高明地转移财产。是以苏槿樨才会发现的这么快。她毕竟初学,对方若再谨慎些,她也发现不了。   对方能够这样敷衍,无非是有恃无恐。   太子一般不会插手中馈之事,唯有新来的太子妃需要打理这些。那人大概是以为,如苏槿樨这样和亲而来的公主,初来乍到,应当查不到他身上,就算查到了,也不敢拿他怎样。   可惜,苏槿樨不仅查到了,她也敢动手。   姬墨瞧她已经有了眉目,温言道:“太子妃既已有了头绪,那此事,就劳烦太子妃了。本宫常年不理这些,底下人愈发大胆,好不容易后院有个女主人,望太子妃费心。”   苏槿樨一惊,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竟然是想……帮她立威?   ……   半个月前。书房。   “殿下。”   惊鸿拱手,恭敬道:“府中各方派来的眼线已经查探完毕,殿下是否除去?”   “清理掉一些。”姬墨的声线依然那么温文尔雅,吐出的话却极为凉薄。   他云淡风轻决定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那留下的那些……?”惊鸿追问。   “留着罢,若是全除了,那些人怕是会派更多。”姬墨看着书案上的宣纸,头也未抬,“对了,永安公主已在路上了?”   “是。”惊鸿回答,“不出半月,永安公主就会抵达醴城。”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殿下,您真的要娶那女人……”   他们这些心腹都知道,殿下是为了天下太平才娶了那位永安公主的,并非真正心甘情愿。他们自然要为殿下抱不平。   “她会是太子妃。”姬墨淡淡打断了他可以说是不敬的言语。   姬墨平静道:“姬允那边不是在账房安插了一个眼线?”   “正是。且是账房的副主簿,多次克扣下人例银。”   “提拔为主簿。”   “这,殿下……为何……”惊鸿不解。   “你今天的疑问有点多。”   “殿下恕罪。”惊鸿立即半跪于地,他们对殿下的命令不该提出疑问,只需执行即可,他今天屡次都犯了大忌。   对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腹,姬墨显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真正怪罪。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惊鸿的疑问。   “姬白派来的人,也就那点本事了。能被钱收买来监视本宫,自然也能因钱干出蠢事。”   “殿下是说……他会贪了东宫的钱财?”   “大婚在即,东宫的花销定然不少,他岂会放过这样中饱私囊的机会。”姬墨道。   “属下不明白,殿下若想除去他,让属下杀了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论罪处罚?”   “他会得到惩罚,却不是你我。”   惊鸿:“……”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殿下很聪明,可是他从未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什么也听不懂。   姬墨说:“这个人,就交给太子妃罢。”   惊鸿:“……”   这又关那个还没过门的永安公主什么事?!   姬墨淡淡丢给他一个“蠢得没救了”的眼神:“她以和亲身份远嫁而来,必受府中人排挤闲话,若她发落了那人,不仅可在府中立威,也能赢得人心。”   惊鸿:好吧,懂了。   殿下真是仁德,连一个未过门的妻子都考虑的这么周到……不对……殿下再仁德也从没这么为人着想过啊!惊鸿还想说什么,姬墨已经率先开了口。   “好了,退下罢。”   “……属下告退。”   惊鸿退下后,姬墨才把书案上的宣纸收了起来。   赫然是苏槿樨的资料。 正文 第七章 闲言   姬墨淡淡的眼神看着她,苏槿樨忽然意识到自己愣的时间够久了,忙道:“为殿下分忧是妾的本分。”   不能再场面的一句场面话了。   姬墨颔首。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够了。跟聪明人交流就是比和惊鸿说话省力气。   无辜躺枪的惊鸿:“……”   苏槿樨出了门,那门一关上,她顿了顿,才继续抬脚向清秋阁走去。   四个婢子都在不远处等候着,心中都有些微焦急。   殿下处理政务时不喜有人打扰,她们也很是捏了把汗。殿下再宽厚,也终究是太子殿下,太子妃这样冒失前往,殿下固然不会怪罪太子妃,她们这些下人可不一定全身而退。   曾经就有不长眼的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惊扰殿下,打断了殿下正在预测姜国布防的思路,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家里的佼佼者,哪有真正的慈悲为怀。所谓的宅心仁厚,都只是相对而言。   正忐忑着,见苏槿樨从书房里出来,神色并无异样。四个丫头面面相觑,一起走了上来:“娘娘。”   苏槿樨一语不发,默默往清秋阁走,四女只得吞下满肚子疑问,跟了上去。   等到了清秋阁,一进门,苏槿樨就问:“账房的主簿是谁?”   太子妃刚接手中馈,这么问也是正常。流年是四个丫头中最稳重的一个,她答道:“是张九。”   “来府里多久了?”   “前年才来的。因为人圆滑,做事机灵,原是账房的副主簿,半月前为准备娘娘大婚事宜,府中人手紧,原主簿又回了乡休养,殿下就提拔为了主簿。”流年恭谨回道。   前年……半月……   苏槿樨回味着这两个时间。   真正对东宫忠心的,应当是那些自小在府里长大的家生子。外头买进来的,就算做的个清白的身份,背后也不知是谁在指使。这张九,显然是后者。   她都能看出来的,姬墨不会不知道。他留张九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在给她铺路。   她初来楚国,不清楚醴城的势力,也不知道有谁想对付姬墨。但这不重要,幕后之人再难对付,一个张九,她还是处理得了的。   “娘娘,可要传他过来?”流年问。   “不必。”苏槿樨淡淡道。   “本宫亲自过去。”   ……   东宫虽不及皇宫宏伟,规模也不容小觑。想要从清秋阁走到账房,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东宫的模样。姜国的皇宫金碧辉煌,楚国的皇宫巍峨雄壮,大抵天子居处,总是要气势磅礴,威严厚重。   东宫不然,府内的景就跟姬墨其人一般温润。剔透的亭台楼阁,精致的假山流水。打回廊走过,底下是清浅的池子,游鱼在水中嬉戏,颇有意境,抬眼望去,每一幅都是幽雅的山水画。姬墨过得不像太子,倒像隐居山中的名士。   这样的人,竟是要做帝王的么。   途径花园,只听假山后处隐隐传来人声。苏槿樨停了脚步,身后的侍婢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都十八了,咱们的月钱还没下来,该不会又没了罢!”一名侍女抱怨道。   “殿下刚成亲,府里的事情还多着,耽搁了也说不定。”另一名侍女安慰着她,只是声音带着担忧,显然自己也不抱期望。   “好姐姐,你别宽慰我了。每月的十五就该发放例银。这都多久了?何况,那个姓张的做了管事,月钱到咱们手里还能留多少?我就指望那二十文钱过日子呢!”   “现在不是有了太子妃么?以前是没有管家的女主人,如今太子妃打理后院,我不信张主簿敢这样嚣张,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姐姐,你莫天真了。那太子妃打哪来的?咱们殿下打了胜仗,姜国巴巴送来的!她自身难保,哪里还敢管东管西?能躲在清秋阁里安身立命就该偷笑了!我瞧那张九是没把她放眼里的。我只想不通一点,殿下英明一世,怎么就做了提拔张九这个糊涂决定……”   见这侍女越说越不像话,苏槿樨身后几人的脸色都不正常了。流年神色微沉,她虽是殿下培养出的,殿下命令她照顾好太子妃,那太子妃便是她效忠的主子。这婢子这般诋毁太子妃,甚至埋怨殿下,若不是太子妃在场,她早便不客气了!   其余几人还沉得住气,年纪最小的春逝却不依了,几欲上前斥责。   倒是当事人苏槿樨,面色平静,甚至还含了丝浅笑。   流年与姒锦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太子妃不简单。   之前她们听说太子妃美艳绝伦,也不以为然,殿下不是重色之人。而这姜国永安公主,除了容貌一无是处,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因殿下的命令,她们不得不认她为主,心底却并不服气。只是单见太子妃今日这云淡风轻的气度,也与那传闻不符。   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竟有几分像……殿下。   苏槿樨抬手止住了想要上前责问的春逝,一直等到两个侍女走远,才平静道:“走罢。”   几名侍女依然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是心中的想法却变了。   流年想,殿下不是不知道,她们会不服气太子妃,只是殿下更知道,太子妃自会让她们心服口服罢。   苏槿樨已经将刚才听到的消息整理了一遍。这府里的下人对张九,似乎颇有怨言。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个跟战虏没什么区别的太子妃不敢插手府中的事,张九也是这么以为,所以才明目张胆地横行霸道。   只是,姬墨不这么以为,这就够了。   他既然给她这个机会,她怎么好让他失望。   太子妃亲自驾临账房,自然不是一件小事。张九虽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他懒洋洋起身,行了个礼:“小的参见太子妃。”   这礼行的很随意。张九显然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在他心底,他是大皇子的人,连太子殿下都管不着他,何况是太子妃。   可他忘了,一个掌家的太子妃,本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正文 第八章 立威   苏槿樨没有说话,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翻开账簿,正是出问题的那页。   张九见苏槿樨不置一词,心里也不当回事,正欲起身,只听太子妃冷淡的一声。   “本宫让你起来了么?”   张九只得又躬下身子,脸上的神色却带了怨恨。   太子殿下刚提拔他,这会儿正春风得意呢,哪轮得到这个太子妃来多管闲事?   “你就是这账房的主簿。”苏槿樨打量他。肥头大耳,面泛油光……看来东宫把他养得很好。   “小的正是。”张九带着一丝倨傲。   “呵。”苏槿樨轻轻笑了一声,抄起案上的账簿扔到他脚下,“解释一下这个?”   张九略迟疑,捡起地上的账簿,正翻在他动了手脚的那页。   在账房当差了这么久,他动了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成亲这么好的明目,他当然要趁机多捞一点。这姜国公主,莫非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他就不信,她在府里根基未稳,就敢动太子亲自提拔的主簿。   他故作疑惑道:“娘娘,这没问题啊。”   张九这不以为然的态度,苏槿樨自然感受得到。她是根基不稳,所以才要拿他开刀。   苏槿樨没有跟他多纠结这个问题,和一个装傻充愣的人没必要多费口舌。   她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听说……你还克扣下人的例银?”   张九的眼珠转了转:“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娘娘面前乱嚼舌根……”   苏槿樨轻嗤一声:“本宫没时间跟你兜圈子。来人,革了他的职,押入地牢,他吃进去多少,务必要一分不落地吐出来。”   张九贪的数目巨大,想来也是不敢花的。那些财物定是藏在什么地方,只是未必肯乖乖告诉她,那她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立刻有侍卫进来,押住了张九。   “娘娘!万事都要讲究证据,我是殿下提拔的人,你敢动我,就不怕殿下厌弃你吗!”张九没想到苏槿樨真敢动手,难道这女人做事都不考虑后果?   张九不甘地抬头瞪向苏槿樨,这一抬头却是愣了。   眼前的女人生的极美。一双微微上挑的眼,冷着也有风情。两瓣红杏般的唇,抿着也是勾人。张九读过的书不多,他绞尽脑汁才从贫乏的词汇量里找出一个词来形容——国色天香。   一时要谩骂的话都住了口,张九张了张嘴,竟看得痴了。   这轻浮的眼神谁看了都不舒服,姒锦呵斥道:“放肆!”   “何必同他计较。”苏槿樨微微笑道,“旁的没有证据,你这不敬本宫,大伙儿总该看见了。这眼睛本宫瞧着甚是讨厌,不如剜了罢。”   苏槿樨本就是绝色,一笑更是颠倒众生,张九却生生被这笑惊的回了魂。这女人说着这么残忍的话,却还笑的这么温柔,对比之下,堪称惊悚。   “不,你不能——”   “带下去。”苏槿樨平静道。   “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张九叫骂着被拖远,室内重归寂静一片。   流年微担忧道:“娘娘这般,就不怕招人非议?”   “怕什么?本宫何曾有过贤良淑德的名声。”苏槿樨漫不经心道。   流年默然。的确,太子妃闻名的是她的美貌,以貌扬名的女子,还真没人在意她的品德如何。何况,这一招叫杀鸡儆猴,不狠一点,也没效果。   她知道太子妃自有手腕,却不想这么雷厉风行,竟连个证据都不查就把人关进去了。   苏槿樨知道她在想什么。   证据这种东西,重要吗?很多人都是只看结果的。只要不冤枉,她不介意屈打成招。   “娘娘,革了他的职,谁来补上?”闻讯而来的管家问道。   太子妃这样的魄力,说发落就发落,他也是折服的。   苏槿樨道:“管家在府内待的日子比本宫长,相信管家自有安排。”   姬墨说,管家是信得过的人,那就交给他办好了。她对这府中的人事都还不清楚,怎会知道谁能胜任。   东宫上下的布景都很温柔,只是这地牢可一点也不温柔。   张九本就不是多么硬骨头的人,一套大刑还没上几道,别说银子藏哪儿,就连自己是大皇子派来的,也都交代的干干净净。   苏槿樨听了,沉思片刻。看来楚国皇族人虽少,斗争也不会消失。姬墨是嫡子,姬白是长子,还有一个姬允,非嫡非长,却似乎最得楚帝的宠。如果不是姬墨实在出色,这三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那张九现今怎样?”   “熬不住大刑,晕过去了。”   “眼睛还在?”   “还在。要婢子通知……”   “不必剜了。”   流年微讶,太子妃看着可不像心慈手软的人。   “本宫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殿下的名声却是不能坏了的。殿下仁德,本宫也当作以表率。那般狠话,传出去威慑一番便够了,真做出来,平白成了狠毒。”苏槿樨淡淡道,“先关着,本宫还需跟殿下禀告。”   既然牵扯到了大皇子,无论姬墨知不知道,她都是要告诉他一声的。   流年一愣,眼中多了丝敬意。   姬墨依然在书房。苏槿樨处理完张九,不过用了一个时辰。这回没有通报,苏槿樨直接推开了门。   姬墨看见是她,毫不惊讶:“太子妃办事效率很高。”   “是大皇子的人。”苏槿樨开门见山,“殿下想怎么处理?”   “本宫说过,全权交给太子妃。”   毫不意外的语气。他果然都知道。   苏槿樨颔首,退了出去,刚打开的门又被关上了。   “杖责六十,赶出东宫。”苏槿樨吩咐下去,“另外,把东宫所有下人叫来院子里观刑。”   书房内,姬墨望着紧闭的大门,低低笑出了声。   院里。下人们整齐地排成几排,不明白太子妃把他们聚集起来所为何事。   今儿听说太子妃发落了张主簿,真是大快人心。只是听说这太子妃心狠手辣,曾放言剜了张主簿的眼睛,他们马上就要见到这么一位主儿,心中都忐忑着。   思量间,一名华服美人从廊下走了出来。几个侍卫押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   正是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张主簿。 正文 第九章 脉象   “参见太子妃!”   苏槿樨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仆从,语气铿锵:“本宫既接手了东宫后院之事,自会赏罚分明。尽职尽责,必定有赏,另有所图者,也绝不姑息养奸。”   “张九中饱私囊,克扣月例,此等利欲熏心之人,不堪大用。今杖六十,赶出东宫。行刑!”   苏槿樨声音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六十杖,足以去了人半条命。   张九平日里在府内横行无忌,这会儿终于被绳之以法,下人们看着都幸灾乐祸。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听着张九不绝于耳的哀嚎声,渐渐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不少人不忍地闭上了眼。   太子妃今日能这对张九,那来日会不会也这么对他们……一时人人自危,都收起了对苏槿樨的轻视之心。   本以为远嫁的和亲公主会夹着尾巴做人,谁知一来就这么高调,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观刑的时间堪比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院里的声音停了,人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完了。   被血染透的张九吸气少出气多,趴在地上人事不省,被人毫不留情地架了出去。   “扔得远点,莫污了我东宫一片清净地。”苏槿樨望向底下众人,字字珠玑,“望诸位引以为戒。”   她自有她的考量。把人扔大门口定是不行的,让人见了,还以为东宫是个龙潭虎穴呢,于名声有碍。既然如此,那就扔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其实如果不是有太多顾虑,她宁愿把人给送到大皇子府上去。   姬白已经封了成王,在宫外另有府邸。   苏槿樨这一番动作,让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苏槿樨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一昧震慑,固然会让人怕她,却绝不会敬她。要想收服人心,自然得深谙人心。   她的神色温和了许多,语调也趋于平和:“本宫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殃及一个无辜之人。你们若不生什么歪心思,便不必担心祸从天降。传令下去,本月府中每人多领一个月的俸禄,也算是本宫这个新太子妃的心意。”   分明就是赏赐,被说是心意。苏槿樨说话很有一套,至少听着就让人舒服多了。   得了赏钱自然是欢天喜地,这回下人们说出的话就真诚许多:“谢太子妃娘娘。”   “都散了罢。”   “诺。”   下人散尽后,流年与姒锦相视一笑。韶华与春逝更兴奋些,她们是彻底对娘娘服了。   这一招,既让下人们不觉得她软弱好欺负,也不会让人因她的严苛而心生怨怼,只会更加踏实地干活。毕竟娘娘说了,尽职尽责,必定有赏。   跟了一个聪慧的主子,总是要比跟了一个笨的要省心的。   惩治完张九又在下人们面前立了威,一下午也就过去了。苏槿樨站在曲曲折折的桥上,底下的游鱼还是那么自在。天空已经阴翳下来,晚间的风轻拂过柳梢,微冷。   一件大氅忽而披上她的肩头,身体顿时暖和了许多。苏槿樨转过身,看见姬墨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白,清俊如仙的容颜,不似在凡间。   雅人深致,玉面郎君。   “殿下。”苏槿樨拜了下去。   姬墨轻扶起她:“初春乍暖还寒,太子妃当心着凉。”   二月天还不算暖和,可也没有冬天严寒了。苏槿樨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心中微惑,姬墨为何还要在春天随身带着大氅……   “殿下畏寒。”惊鸿道。不知是在提醒姬墨该加衣服,还是提醒苏槿樨归还大氅。   习武之人,怎会畏寒?苏槿樨疑窦更盛。她解下大氅,柔声道:“如此,这就该还给殿下了。”说着,就要给他披上。   “啊……”苏槿樨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下跌去。姬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苏槿樨纤长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腕,又飞快分开。   他的手真冷。   苏槿樨心中微沉。   姬墨的脉象很奇怪,绝不是常人该有的……只可惜接触的时间太短,她来不及诊断是何疾。若多给她一点时间,也许就知道了。   她习的是武,因师傅也是传世的名医,便也学得了一点皮毛。她在医术上没太大慧根,只是这点皮毛放到世上,也足够医治一般的疑难杂症了。   苏槿樨垂眸,长睫压下眸中思绪:“妾失礼了。”   “无妨。”姬墨温声道,“晚膳时辰已到,太子妃随本宫一道回去罢。”   “诺。”   ……   晚膳的气氛没有中午在皇宫里那场午宴沉重。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绕是如此,苏槿樨仍然拘谨。   她想起以前和师傅在山上的日子,尽管粗茶淡饭,却可以尽情放开了肚皮吃,高谈阔论,快意自由。后来回了姜国皇宫,便因礼仪不周而被辱粗鄙,那些礼仪她不是不会,她是不能会。   姬墨对她,其实比姜国所谓至亲对她要好的多。可相敬如宾,相敬如宾,宾客岂能真正随意呢?天下之大,恐怕只有那座小小的山头可以说是她的家了。   “不合胃口么?”姬墨问。   “没有。”苏槿樨才发觉自己出了神。   她总是在姬墨面前失神,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不可过三著的规矩,你想要什么,只管夹,不必忍。”姬墨浅笑道。   苏槿樨这才注意到,她面前摆着的,正是一道姜汁鱼片。   苏槿樨颔首,动了筷。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没再过多交流,事实上也没必要交流。   饭毕,苏槿樨漱了口,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侍女撤走一桌的残羹冷炙,人一走,偌大的内室也显得空落落起来。   苏槿樨有些纠结。按理来说,她是不该走的。可是不走,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姬墨就要沐浴更衣了。   她这个做太子妃的,这会儿能回避么……   显然是不能的。   姬墨的房里有一座浴池,被一扇屏风掩着,侍女进来添热水,一人伺候姬墨更衣,另一人则朝苏槿樨走了过来,竟是要解她的衣裳。   苏槿樨身子一僵:“这是……”   “娘娘,楚国有规矩,夫妻大婚第二日是要共浴的。寓意鸳鸯戏水,和和美美。”侍女笑着回答。   苏槿樨表情已经木了。   鸳,鸯,浴? 正文 第十章 沐浴   侍女还想帮她脱衣裳,苏槿樨本能地就要反击,好在她理智尚在,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任她脑中千百计策,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姬墨已经褪掉了外袍,只着了一身中衣。许是瞧出她的窘迫,他说:“你们都退下。”   苏槿樨知道,这声退下一定不是对她说的。既然是楚国的习俗,姬墨当然不会打发她走。可难道……她要入乡随俗?   “诺。”闻言,几名侍女停了手中的动作,一福身,退出了房间,还把门关了个严实。   偌大的室内,寂静无声。   良久,姬墨勾唇笑道:“太子妃不过来?”   “……啊?”苏槿樨愣愣抬头。   这傻呆呆的样子,真是很难想象她下午震慑东宫的威风。   “你不适应被人瞧着,我便支开了她们。所以……帮本宫宽衣的任务,就劳烦太子妃了。”姬墨说的很淡然。   苏槿樨:“……”   你自己没有手吗?   她没有说出口,可是他猜得到。   于是姬墨补充了一句:“皇族中人,向来衣来伸手。”   苏槿樨: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不知怎的,赌气回了一句:“妾也是皇族人,不会伺候人。”   苏槿樨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不然怎么会反驳他。她考量处处周全,行事面面俱到,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怎么在姬墨面前就忍不住孩子气了。当真是他看起来太温润,叫她失了防备?   她立即垂首:“妾失言了。殿下恕罪。”   姬墨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她对他,太过拘礼。拘谨得不像夫妻,而是同一屋檐下的君臣陌路。   他其实很想说,对他,不必装。只是她定然是不会真这么做的。这名女子的防人之心太重,她也许信他,却更愿意自我保护。   姬墨调侃她,便是希望她不要太把自己当外人。她装的累,他看的也叹息。   “言兮。”他忽然道。   “……?”苏槿樨不解。   “我的字是言兮。”姬墨说,“以后四下无人,你不必唤我太子,叫我言兮就好。”   苏槿樨当然知道姬墨的字是言兮,姬言兮,名扬天下,谁人不知。可是……要她叫他的字?   这是很亲密的人才能唤的,如双亲,如挚友,皆可称呼男子的字。而夫妻之间,除非至爱,否则都以“夫君”称之,皇家就更疏远了,冷冰冰的一声“太子”,如同君臣之礼。   她想说,这不合规矩。   “好么?”他征求她的意见,“槿樨。”   苏槿樨要婉拒的话都噎在了喉头。   槿樨,浅浅淡淡的两个字,被他唤出来,她永远都没有抵抗力。   母亲唤她阿槿,师傅唤她樨樨,再后来就是被人唤着公主与太子妃。金尊玉贵的称呼,却没有半点人情。   母亲与师傅是她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而今,出现了第三个人,唤她槿樨。   如何不受触动。   “好。”她最终说,“……言,兮。”   姬墨笑开,是真正的笑。阳光般明媚,清风般爽朗。   “你我是结发夫妻,不必分得太清。言兮曾誓言,此生只娶一妻。既娶了槿樨,便决不负卿。”姬墨神色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真切。   苏槿樨信。那是一诺千金的姬墨,从来都说到做到。可她……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名男子如此珍重。   姬墨,那般温柔到骨子里的人。纵然不爱她,也会做到一名丈夫能够对妻子做的,最好的一切。   “槿樨。”他忽而浅浅道,“再不沐浴……水可就凉了。”   苏槿樨迟疑了一瞬,本想说:我待会儿再洗。可那样重新烧水,全醴城都知道她和姬墨没有共浴了。楚国寓意夫妻和美的风俗,还真是不能不遵。   那便说:我不洗了。   ……还是不行。今日劳累了一天,浑身黏腻腻的,受不住。   思来想去,好像真的无路可逃。   她做出最后的抵抗:“殿下先罢,至于妾……水冷了也不打紧。”   “言兮。”他纠正。   这是重点么?苏槿樨腹诽。   “言兮……”苏槿樨改了口,微微的不自在,“你先沐浴罢。”   “我洗了,叫你去用冷水?”   这种混账事,姬墨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而如果让她先洗,姬墨去用冷水,苏槿樨怕是要惶恐万分。也不可行。   何况,苏槿樨还记得,他畏寒。   苏槿樨再善于隐藏,这会儿的为难,也都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   姬墨无奈一笑:“这样罢,我背过身去,离你远远的,可好?”   他清心寡欲的,不是很在意这些。人家姑娘可不一样,他总要为她考虑。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苏槿樨道:“那殿……言兮先进去罢。”   姬墨颔首,走进了屏风后。少顷,中衣挂在屏风上,接着是入水的声音。   苏槿樨踟蹰了片刻,慢慢走到屏风后。   姬墨大半个身子沉在水里,墨发披在身后。他果然如约转了身子。   苏槿樨站在浴池边,做了一口深呼吸,把手伸向了腰间的系带。   ……   温暖的水流滋润着身体,洗去了一天的疲乏。苏槿樨却无心享受,她只想快点洗完。   只是皇家沐浴也是有讲究的,每过一刻钟,就会有侍女进来添一次热水,添满三次,才算沐浴完毕。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因为一个沐浴纠结这么久。   姬墨守诺,从始至终背对着她,一动未动。苏槿樨同样背对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是相安无事,可待会儿添水的人来了,总不能看见太子与太子妃隔得这么远吧?   一刻钟快要到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苏槿樨已经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已经到门口了。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苏槿樨感受到身后之人的靠近。   “逢场作戏,恕言兮无礼。”   ……   侍女们绕过屏风,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精致的水池里,梅花的花瓣铺满了水面。一对璧人在水中央,氤氲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却还可以看出,是太子在为太子妃梳理着长发。五指成梳,顺过一头青丝,温柔认真,带着小心翼翼。太子妃的脸颊染了一片绯色,不知是娇羞,还是水面热气所致。   侍女们微笑着,添了热水,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