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北风呼啸而过, 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李家老太太坐在灶间里, 一边往灶坑里填柴火, 一边嗒吧嗒抽着烟袋, 脸上露出了几分愁苦之色。忽然棉门帘子被掀了起来, 李家三小子、四小子李明南和李明北从外头钻了进来, 带进来一股寒风和片片雪花。
  
  一眼看到坐在灶间的老太太,李明北还没摘下厚实的手套就先叫嚷开了:“奶,我和我哥打到了两条鱼。”
  
  话音刚落, 小老太太蹭的一下从灶坑前站了起来,一边抬起腿朝着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子,一边裂开嘴笑着说:“真的?赶紧拿来给我瞅瞅, 这多久没见都鱼了。”
  
  李明南将麻绳串着的两条二斤多重的鲤鱼递给了李老太太, 顺手拿起水舀子,从水缸里舀了半勺凉水, 咕咚咕咚喝了进去。
  
  “就今年夏天那会也没打到过这么大的鱼。”李老太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上拎的两条鱼, 笑的嘴都快合不上了:“正好你娘快生了, 你大哥读书也累, 我把鱼炖了给他俩补补。”
  
  李明北嗯了一声, 又问道:“我娘这回能给我们生个妹妹了吧?”
  
  想起自家的一串孙子, 李老太太也有些发愁,叹了口气道:“希望能生个丫头吧,瞅着你们这群能吃穷老子的臭小子, 我就心烦。”
  
  李明北嘿嘿笑了一声, 叫过李明南一起蹲在灶坑前烤火。忽然两个小子皱了皱鼻子,互相对视一眼,抓起地上的炉钩子,几下就从灶坑里刨出来两个烤的焦香的土豆。俩人也不顾烫,手忙脚乱的将土豆捡起来放在灶台上,一边吹着气一边剥开一点皮,凑上去就咬了一口。
  
  李老太一回头,见两个烤好的土豆子已被孙子啃了一半。若是往常她肯定要骂上两句,可今儿孙子钓了两条大鱼回来,她也不觉得心疼了,反而笑骂道:“像什么样子,滚西屋去吃,叫桂花出来炖鱼。”
  
  两个小子应了一声,一边用手倒着依然烫手的土豆,一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嫂,奶让你出来做饭。”
  
  一个梳着油亮的大黑辫子的姑娘从西屋走了出来,十七八岁的脸上满是朝气,她一边打水洗手一边问道:“奶,今晚做什么?”
  
  “炖鱼!熬白菜土豆!”李老太拄了拄拐棍,声音洪亮的说道。
  
  虽说李家的两个小子管桂花叫大嫂,其实吴桂花还未和李家的大小子李明东成亲。吴桂花家里是地主出身,因成分不好,日子十分难过。在桂花七八岁那年,家里实在是吃不上饭,便想着把大丫头桂花卖出去换点吃的,可来的几家都不可心。正好李家老太太走亲戚路过吴家,看着桂花生的模样好,性格也爽朗,吴家也知道老李家为人厚道,两家便商议了,拿半袋子黄豆将吴桂花换了回来,当童养媳养着。
  
  这桂花在李家一呆就是十年,刚来的时候也跟着上了几年学,认得了几个字,等十三四岁的时候就不念了,帮着做饭洗洗涮涮收拾家里。
  
  李老太坐在灶间的小凳子上,看着桂花手脚麻利的杀了鱼去了鳞片,又往锅里倒了一点点油,这才满意的起身道:“炖的香些,东子可有些时候没吃到荤腥了。”
  
  桂花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将长辫子甩到身后,手脚麻利的切起土豆来。正在这时,东屋忽然传来哎呦一声的痛呼,李老太连拐棍都忘了拿了,三步并两步就跑到东屋,焦急地问道:“东子他娘,是不是发动了?”
  
  “疼了有一阵子了,我估摸着这会快生了。”屋里,王素芬强忍着痛,一边抓着身子底下的褥子,一边调整着呼吸。
  
  “哎呦,这事也有忍着的,怎么不早说?”李老太过去瞧了一眼,立马喊道:“明北,赶紧去找你三婶来帮忙。”
  
  李明北抓起皮帽子扣在脑袋上,裹着大衣就冲了出去。灶房里的桂花听到动静,麻利的烧好一壶水,将准备好的各色东西都端进屋来。
  
  北岔区是个被大山包围的小城,李家虽说是在城镇,但因这里人口稀少,因此彼此住的都不算近便。好在李明北腿脚利索,没多大功夫就跑到了他三婶家。
  
  李老太的三儿媳妇刘秀兰正在煮玉米糊糊呢,忽然远远的听见一串狗叫声,她站起身,一边将剁碎的大头菜帮子倒进糊糊里搅拌,一边喊他家的儿子:“光子,瞅瞅是不是你二大爷家的哥哥来了。”
  
  李明光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李明北推开自家大门,连忙回头说:“妈,我北子哥来了。”
  
  “肯定是你二大娘要生了。”刘秀兰在衣服上抹了抹手,转头叫他家大小子:“明荣,过来看着锅,我去你奶家一趟。”说着急匆匆的跟着明北走了。
  
  李老太太的二儿媳妇王素芬已经生过四个孩子,因此如今年纪虽大些,但产道开的倒快,等老三家的刘秀兰来的时候,王素芬这块已经快生了。
  
  匆匆忙忙洗了把手,刘秀兰过来摸了摸王素芬的肚子,和李老太道:“娘,您歇歇,这里有我呢。”
  
  李老太顺势往炕上一坐,给三儿媳妇让出了地方,抹了把头上的汗说:“老了就使不上劲了,当初你二嫂生北子的时候还是我接生的呢。”
  
  刘秀兰一边给王素芬推肚子一边说道:“北子都八岁了,那都是啥时候的事了。”
  
  王素芬听了也想笑可又怕泄了劲,连忙咬住嘴唇往下一使劲,刘秀兰连忙叫道:“哎呦,看见脑袋了,二嫂,你再使把劲儿。”王素芬咬紧牙,一边憋住呼吸,一边往下用力。
  
  难忍的痛楚让王素芬情不自禁的发出冷哼,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发丝,粘在了脸上。就在王素芬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股暖流从腹中回转,随着血液游走,王素芬慢慢的又恢复了力气,精神也觉得好了许多。
  
  “哇哇哇……”一声声清脆的哭声回荡在这间泥瓦房里,刘秀兰接住浑身发红的婴孩后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顿时裂开嘴笑了:“娘,二嫂生了个丫头片子!”
  
  “真的?我瞅瞅!”李老太探过身去,刘秀兰已经手脚麻利的将孩子收拾干净,拿准备好的小棉被一裹就递到了李老太怀里。
  
  李老太掀开棉被往里瞅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还真是个丫头片子,我生了四个小子,想着没闺女的命来个孙女也成,你瞅瞅你们,又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我只当这辈子抱不上孙女了呢。”
  
  “二嫂有好命,以后有闺女疼。”刘秀兰笑了笑,手脚麻利的帮王素芬收拾干净,洗了洗手,拿起衣裳说:“娘,那你忙着,我回去了”
  
  “别回去了,在这吃吧。”李老太抱着孙女眼皮都没抬:“你这会回家去估计锅里也不剩啥了,今儿我让桂花炖了白菜土豆,还熬了糊糊。”
  
  王素芬躺在被窝里也跟着劝了一声:“又不是外人还客气啥,弟妹就在这吃吧。”
  
  刘秀兰早上就喝了几口稀的,这时候肚子已经咕噜咕噜的叫了,她性格素来爽朗,和王素芬妯娌关系也好,因此也不矫情了,笑着说道:“让二嫂破费了。”
  
  “这有什么?”李老太不以为意地说:“要是往常有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割点肉回来包几个饺子解解馋。唉,都怪这两年年景不好,这几个月就没怎么领到足额的粮,若不是开了荒种了点菜,只怕连肚子都吃不饱。”
  
  “可不是。”刘秀兰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听木森说,今年农村收上的粮倒是不少,可都匀到山外去了,因此咱们才领不上供应粮的。要不是听娘的我们家也跟着种了点地,只怕现在连玉米糊糊都吃不上。”
  
  李老太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打小过的就是苦日子,她对粮食有着极度渴望和不安。虽然李家一家人都有户口,按月都能拿粮本去领供应粮,但李老太依旧觉得心里不踏实,早些年便带着儿子孙子从山沟里找个块平坦的地方开了荒,也种了些玉米、黄豆、白菜、土豆、地瓜等作物。物资丰富的时候,这些东西也能改善下生活,如今突然粮食供应短缺起来,李家更是因为种了这些作物,才勉强没饿着肚子。
  
  厨房里,桂花已经手脚麻利的做好了饭,她炖了一锅白菜土豆、煮了一盆玉米面糊糊,还贴了一锅玉米面饼子。
  
  南北两兄弟钓回来的鱼加了豆腐、粉条之类的炖了一盆,油汪汪的散发着香气。剩下一条则煮了一大碗奶白色的汤,这是给王素芬下奶喝的。
  
  李木武下班回来,听说媳妇生了个女孩,连忙脱下大袄就先去东屋瞧了瞧媳妇和刚生下来的小丫头。
  
  桂花将鱼汤端了起来,扶着王素芬坐了起来,这才盛了碗鱼汤递给她。
  
  李木武看着女儿脸上心里很是满足,声音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温柔:“多喝点汤,奶水足些好让咱家丫头吃饱了。”
  
  王素芬勉强笑了笑:“都多大年纪了,哪还有奶水呀?生北子那会就没下多少,还是牵了头羊回来把北子喂活的。明儿你上班到处去问问,看谁家养羊了,咱每日买点羊奶回来,咋也比喂糊糊强。”
  
  李木武粗声粗气的嗯了一声,说:“明天我给咱闺女去落个户口,看能不能领出来奶粉和红糖回来。”
  
  王素芬低头吃了半碗鱼汤,一回头瞅见李木武拿着粗糙的手指正在戳闺女粉嫩的小脸。闺女正睡的香甜,王素芬怕他把孩子戳醒了会哭着要奶吃,连忙赶他出去:“别在这里呆着了,赶紧吃饭吧。”
  
  李木武笑着站起身:“这样的大喜事,我得把存着的酒拿出来,怎么也得和咱娘喝上一盅。”
  
  外面桌子都摆好了,乌压压的围着一家子的人,李明南、李明北两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菜不停的咽口水。李木武从东屋出来先去拿了酒壶出来,李明东连忙接了过去,拿出两个二两的小酒盅,给李老太和李木武一人倒了一杯酒。
  
  李老太先抿了一口酒,指了指那盆鱼说:“东子多吃点鱼,补补脑子,这眼瞅着就要考大学了。”
  
  李明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斯文的笑容:“家里许久都没见荤腥了,哪能我一个人吃,奶您先吃。”说着先给李老太夹了一块,又要给刘秀兰夹。
  
  刘秀兰连忙端着碗避开说:“我又不读书不识字的,可别糟蹋了东西,一会我吃一筷子里头的粉条沾沾味就行了。”
  
  李木武见儿子也要给自己夹鱼,连忙摆了摆手道:“给我那个鱼头就酒最好,肉就留给你们几个吃吧。”
  
  李明东这才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三个弟弟见状也连忙夹了一大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李木武喝一口酒,吃一口鱼头,刚将这个鱼头啃的只剩下骨头,就听隔壁传来一声声娇嫩婴儿啼哭声,李木武顿时忍不住笑了:“我闺女醒了。” 正文 第 2 章   伊冬市是座林城, 红松原始森林占据了伊冬市大部分地界, 李家所在的北岔区就在红松林的山脚下。
  
  李老太有四个儿子, 大儿子李木文抗日的时候就跟着部队走了, 许多年没有音讯, 直到解放以后才送信回来, 说是打完仗以后随着部队到了福省, 不仅还当上了领导,还在那娶妻生子安了家。三儿子李木森和李木武家隔着几里路,同李木武一样在粮店当工人, 四儿子李木林早些年去了省城,平时很少回来。
  
  虽然四个儿子有两个不在身边,但经历过炮火的洗礼, 李老太的对现在安定的生活很是满意, 只要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儿子在不在身边都无所谓。
  
  儿子孙子都齐全, 日子也过的去, 若说如今李老太还有什么心愿的话, 就是希望老李家能有一个女孩。在北岔区山脚这一代, 老李家是出了名的香火旺, 李老太的婆婆当年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李老太嫁到李家后, 也连生了六个儿子,只可惜活下来的只有四个,更加遗憾的是她一辈子也没能生个闺女。
  
  缺儿子家的人家盼儿子, 像李家这种几代没见到闺女的也不由得希望家里能有一个粉嫩嫩的女孩。只可惜四个儿子无论在天南海北, 生的依然都是儿子,李老太每回接到信看到又得了孙子的消息都忍不住叹气。
  
  终于这回二儿媳王素芬妇争了口气,生了个白嫩嫩的女孩,李老太如愿的同时也不由地发起了愁来。王素芬快四十岁的人了,早些年受了不少苦,没养回来不说,还在困难年代一连串生了四个儿子。
  
  在生老三李明南的时候,王素芬奶水就不足,等生了老四李明北,基本上就没怎么下奶,因此李明北是吃羊奶长大的。糙小子吃什么都无所谓,能养活就行,可软嫩嫩的小女孩吃羊奶也不知道能不能消化的了。在这个一场腹泻就容易导致孩童夭折的年代,李老太有些担心,生怕养不活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孙女。
  
  听到东屋孩子哭了,李老太放下筷子,说道:“丫头醒了,我去那屋瞧瞧去。”
  
  刘秀兰吃了半饱后就不动筷了,她见李老太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看看,是不是孩子尿了?”说着扶着李老太往东屋走去。
  
  东屋里,王素芬抱起闭着眼睛哭嚎的女儿连忙拍了拍,心里知道孩子这是饿了。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没奶,但总不能让孩子这么哭下去。王素芬叹了口气,解开衣襟,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胸口居然有些发胀。
  
  试探着将女儿往胸口凑了凑,小小的人儿闭着眼睛全凭着本能大口吸吮。起初吸的有些费劲,小小的额头上累的居然冒了些薄汗,可过了没多久,王素芬便听到了孩子的吞咽声。
  
  李老太和刘秀兰掀开帘子进来,王素芬正咧着嘴笑了,听见声音连忙抬起头:“娘,这鱼汤真好使,小妞妞吃上奶了。”
  
  “真的?”李老太松开刘秀兰的手,迈开三寸金莲几步就走到炕前头。她低下头挨着王素芬的肩膀,果然听见小丫头咕咚咕咚大口吃奶的声音,再瞄一眼儿媳妇的胸前,鼓鼓囊囊的一瞧就能喂好孩子。
  
  李老太顿时高兴了,摸了摸孩子浓密的头发,有些后悔地说:“要知道那条鱼不炖了,应该给你留着煮汤才是。等下午再让明南和明北到河边转一圈,看还能打到鱼不?”想想今年没怎么下雨,河里的水少了不说,连夏天都没怎么见到肥硕的鱼虾,李老太又说:“没钓着也没事,大不了杀一只鸡,一天切一块给你煮汤,怎么也能吃个十天八天的。”
  
  老太太是个麻利的性格,等明西兄弟三个吃完饭,就撵着他们出去网鱼去。李明东是不用出门的,等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他要参加高考了,因此家里啥事也不用他动手,只好好坐在桌前看书就是。
  
  明西已经上初三了,言行举止很有些明东的影子在里头,虽然放假时候也跟着家人上山种地下河捕鱼,但却不像两个弟弟那样冒冒失失的,反而做什么事都很有章法。
  
  明南和明北一个十岁一个七岁,正是上蹿下跳猫狗都嫌的时候,平时放学后也不见做作业,扔下书包就往山上跑。李老太也不管他俩,反正每回上山都能扛些柴火棒子回来,也时常能捡些木耳蘑菇之类的东西,偶尔还能逮着两只兔子给家里改善伙食。
  
  三个小子一出去,闹哄哄的家里立马安静下来了,李木武蹲在门口吃了会旱烟袋,起身叫过来李明东:“你上了这么多年学,给你妹起个好听的名。”
  
  李明东沉吟片刻,笑着说:“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妹妹不如就叫李明蓁好了。”
  
  李木武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说人话!”
  
  沉浸在浪漫诗词中的李明东被一盆冷水浇回了现实,他无奈地瞅了眼李木武,直白的解释:“就是说草啊树啊长的旺像浓密。”
  
  李木武这回听明白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树啊草啊啥时候也不会断了根,这名字一听就好养活,就叫这个名,我现在就给她上户口去。”
  
  说着李木武披上大棉袄带上皮帽子就往外走,可刚出了院子,李木武就停住了脚步,他仰天思索了片刻,接着又转身回来了,一进门就扯着嗓门问:“明东,你妹叫啥来着?是李明树还是李明草来着?”
  
  东屋里昏昏欲睡的婴孩似乎听到了亲爹起的名,立马裂开嘴哭了起来。坐在桌前翻看着俄语书的李明东听见自己起的好端端的名字眨眼间就变了个样,险些也跟着哭了:“不是草和树,是叫李明蓁!算了,我还是写下来吧,省的回头再弄错名字。”
  
  李木武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纸条,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李……明……蓁?这个念蓁?哎呀,这字也太难写了,等你妹上学写名字可咋整,她不得哭啊?”
  
  “那也不能叫李明草啊?”李明东扯着脖子有些不服气地说:“要不你自己起一个。”
  
  李木武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默默地把纸条塞口袋里,扣上帽子转身往外走:“这名字也挺好,就叫这个吧。”
  
  东屋里侧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王素芬扑哧一笑:“东子他爹就是嘴硬。”
  
  李老太也忍不住乐了,但少不得还得为自己儿子说两句好话:“其实老二也不笨,就是吃了没上过学的亏,这些年他跟着东子也认识了几个字,比以前强了不少。我听说如今他都能写出自己名字了,这已经很不孬了。”
  
  婆媳两个窃窃私语着,一直浑浑噩噩的蓁蓁这才慢慢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却总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动了动胳膊瞪了蹬腿,一脚踹开了没有裹紧的包被。
  
  李老太乐呵呵的又把孙女裹上了,言语间很是自得:“瞧咱家这丫头胳膊腿结实的,长大指定能一脚踹翻一头猪!”
  
  蓁蓁被李老太描绘的愿景深深地震撼了,她努力将胳膊腿放的规规矩矩的,试图改变李老太对自己的印象。
  
  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孩子,李老太说:“咱家这孩子生日好,过去说佛祖成道就是在腊月初八。”
  
  王素芬附和道:“小时候我听我祖母说,早先还算安稳的时候,腊月初八都得摆上贡品祭奠祖先和神灵。后来兵荒马乱的,人都吃不饱饭,也就不兴这个了。”
  
  李老太也回忆道:“可不是,我小时候那会家里纵然很穷,但每逢这个时候也把一年积攒的豆子拿出来熬上一小瓮粥,每人分上小半碗也算是难得的好饭了。”越说李婆子越坐不住,她穿上鞋下炕说:“如今虽不富裕,旧年积攒的豆子还有些,冬天拾的榛子、松子也还存了不少,干脆叫桂花熬上一锅解解馋,这都腊月了,也该吃几顿好的了。”
  
  李老太说着话就出去了,王素芬一边拍着蓁蓁一边打起了瞌睡,很快就睡熟了。
  
  听到旁边舒缓绵长的呼吸声,蓁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蓁蓁,上辈子叫李蓁蓁,父母离异后将她留在了原先的家里,除了每年送一次生活费,其余时候很少回来看她。好在蓁蓁心胸开阔,并没有因为家庭的破碎而变得郁郁寡欢,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大学毕业后,蓁蓁拿着大学打工赚的钱准备盘一家花店,正在看铺子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的脑门直接穿越了。蓁蓁眯着眼睛仔细回忆着,砸中自己的似乎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金色珠子?
  
  蓁蓁有些发愣,啥珠子这么厉害,直接一下子给自己砸穿越了?可似乎那东西砸中自己后也没什么不适,反而有种血浓于水的熟悉感……
  
  蓁蓁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可除了细嫩的皮肤,似乎什么也没摸到。想来想去蓁蓁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反而眼皮子越来越沉,很快就睡着了。
  
  “奶!我们回来了!”一个嘹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不知睡了多久的蓁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醒了,她睁开眼睛只觉得屋子里昏暗暗的,这才惊觉天已经黑了。
  
  “喊什么喊?不知道家里添了孩子了,就不能小点声!”李老太似乎被孙子吓了一跳,没好气的怼了过去!
  
  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蓁蓁一脸黑线:奶,你比我哥的声音嗓门还大呢!
   正文 第 3 章   随着李老太惊天一声吼, 李家立马热闹起来, 除了坐月子的王素芬, 其他人都跟着出来了。李明西拎着两只野鸡, 李明南和李明北一人拎着三四条鱼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
  
  李老太迈着三寸金莲嘴里碎碎念着从西屋里出来, 桂花从厨房里出来, 伸手想把东西接过来。李明南举着两只手躲了一下:“嫂子你别动, 我得让奶先瞅瞅,你说我们钓了这么多鱼,奶怎么也得给我们包顿饺子吃吧?”
  
  按理说李家人一个月每人有四两的肉票, 李家人口又多,以往每两三个月怎么也能吃上一回饺子。可自打去年年景不好以后,他们拿着粮本粮票都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和副食, 如今靠着白菜土豆玉米能填保肚子已经很不错了。
  
  李老太掀开帘子出来, 看着李明西三个手里又是鱼又是鸡的,顿时笑的瞧不见眼睛, 刚想夸孙子两句, 李明北就流着口水凑了过来:“奶, 吃饺子吧!”
  
  李老太立马收了笑容, 几下就把鸡和鱼抢过来递给桂花, 看着三个孙子空着手有些发懵的样子, 李老太白了他们一眼:“没肉!”
  
  李明南和李明北闻言立马捶胸顿足起来:“要知道打个傻狍子回来好了。”李老太忍不住呛了一句:“那得看你们和狍子到底谁更傻。”
  
  李明北挠了挠后脑勺,回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明西:“二哥,奶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比狍子傻?”
  
  李明西瞅了他一眼, 绕过他满脸堆笑的搂住李老太的胳膊:“奶, 那野鸡是我打的。我和您说,当时我上山刚走了几十米,这两只野鸡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冻得翅膀都僵了,一边飞一边往下掉,我都没费劲就把这两只野鸡给逮到了。”
  
  李老太笑眯眯的看着二孙子:“还是你机灵,知道上山瞅瞅。这大雪封山的能碰到野鸡也不容易。”摸了把野鸡身上的肉,李老太笑的更开心了:“比秋天时候还肥,这是不知道躲哪里猫冬来着,所以才没掉膘。”
  
  李明西连连点头:“还是奶英明,光看一眼就能猜出门道。奶,你看我给我娘打了野鸡,也算保住了咱家老母鸡一条命,等咱家包饺子的时候能不能多给我两个。”
  
  “一个两个都是馋鬼!”李老太看了看两只野鸡,又看了看七条河鱼,一狠心跺了跺脚:“不用等包饺子,今晚就有好吃的。”说着披上厚棉袄带着帽子就出去了。
  
  李明北看了看两个同样一头雾水的哥哥,连忙问桂花:“大嫂,奶干啥去了?”
  
  “拿肉去了!”桂花抿着嘴笑道。
  
  “咱家有肉?”三个小子对视了一眼,随即爆出了阵阵欢呼声:“太好了,能吃到肉咯!”
  
  李老太从院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拿着一小块硬邦邦猪肉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心疼:“就藏了那么一斤猪肉,我还预备着过年包饺子呢。”
  
  将猪肉递给桂花,李老太吩咐说:“那猪肉就炖白菜里头,多放些土豆,有八宝粥吃晚上就别贴饼子了。”
  
  能吃到猪肉,李明南和李明北立马把李老太说他俩傻的事抛在了脑后,乐的蹦了半天后又带上帽子在屋前房后的找李老太藏起来的猪肉。
  
  李老太冷笑一声:“我藏了一辈子东西,你爷爷都没找到过,就你俩小子想找我藏起来的猪肉,做梦吧!”说着指挥着李明东把鱼和鸡都串好,让他把东西都挂在屋檐底下,免得被耗子叼走了。
  
  李家一东一西两口大锅,都是连着屋里的火炕的。东边锅里的八宝粥已经煮了两个多小时了,又软又糯。西边的大铁锅里,桂花煸炒着肥肉,很快油花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引出一串串的咽口水声。
  
  桂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李明东还算矜持的陪着李木武站在门口说话,剩下的三个小子在厨房里蹲了一排,两眼发亮的盯着锅里那几点肉。桂花笑着把白菜放进锅里,转身把八宝粥盛了出来,涮了一下锅,又把中午剩的鱼汤给王素芬热上。
  
  虽然鱼汤的滋味更为鲜美,但三个小子都知道轻重,那是给妈补身子用的,因此谁也没往鱼汤那瞅,反而一个个都的盯着桂花翻炒着的白菜土豆,试图看清楚肥肉隐藏的位置,这样等吃饭的时候才能快、狠、准的抢到更多的猪肉。
  
  饭做好了,桂花先把鱼汤和面条给王素芬送去,这才把全家吃的菜和八宝粥端到桌上,李老太先夹了一块肉给李木武,这才轻咳一声:“吃吧!”
  
  瞬间,三双筷子同时伸了出去上下翻飞,很快将表面上露的肉挑的干干净净。李明北伸着脖子看了看两个哥哥的碗里:“二哥抢的最多,有三片肉呢。”
  
  李明东看了眼桂花,伸出筷子从下面一挑,瞬间就夹了四块肉出来,登时把三个弟弟给震住了。
  
  “大嫂,你又偷偷给大哥藏肉!”李明北哀嚎着。
  
  李明东夹给李老太和桂花各一块肉,不屑的看了明北一眼,冷冷的吐出三个字:“傻狍子!”
  
  “奶,我哥骂我!”一天两次的被骂傻狍子,李明北忍不住和李老太告状,李老太看了他一眼,把碗里的肥肉片子塞进嘴里,笑的格外知足。至于告状那个傻狍子,他要是再不低头瞅瞅,那碗里仅有的两片猪肉怕是马上就被偷没了。
  
  隔壁欢声笑语中又时不时的夹杂着咆哮和哀嚎,蓁蓁听的心里直乐,在前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家庭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冷冰冰的空房子就是无尽的争吵。而现在,蓁蓁终于体会到传说中家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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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发冷了,眼瞅着离过年越来越近,可街道上依旧没传来售卖副食的消息。李老太坐在东屋的炕上抱着蓁蓁忍不住和王素芬抱怨:“你说这两年是怎么了?发了肉票没肉买,发了粮票粮店里也没有粮,我看这年要不好过了。”
  
  王素芬忍不住叹了口气:“昨儿晚上木武还说不知要从哪里调粮来,也不知年前能不能运来。”
  
  “我估摸着差不多。”李老太一听上面有动作,立马精神了许多:“怎么也得让老百姓把年过了。”
  
  摸了摸蓁蓁的小手,李老太又道:“还好蓁蓁打生下来以后,每日两瓶奶能按时买到。邻居你王大娘家的孙子年初的时候生的,她说这几个月奶站的鲜奶时断时续的,就没正常供应过,还是咱蓁蓁生的时候好。”
  
  王素芬闻言忍不住摸了下鼻子讪笑道:“只可惜蓁蓁不吃牛奶,打回来的都叫我喝了,怪浪费的。”
  
  “那是你奶水好。”李老太一点也不心疼那两瓶奶钱:“牛奶哪有娘奶养人,你就踏实喝了,把蓁蓁给我喂得又白又胖的比啥都强。”抱起蓁蓁,李老太轻轻的摇了摇她:“是不是我的大孙女!”
  
  蓁蓁:嗝……
  
  “哎呦,你听听,打嗝了。”李老太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发出嘎嘎的笑声:“来,再打一个嗝给奶听听。”
  
  蓁蓁紧紧的闭住了小嘴,坚定的摇了摇头:……嗝……
  
  李老太再一次笑了起来,蓁蓁羞愧的满脸通红,正琢磨是不是哭一场转移下李老太的奇怪笑点,就听外面一个高声喊道:“奶,赶紧的,街道上来物资了。”
  
  李老太闻言连忙把蓁蓁塞到王素芬怀里,迈着小脚回屋摸出腰里的钥匙打开箱子,拿出粮本和各种票据,又拿出一个绣着花的手绢,打开里头装着一叠钱。
  
  李老太脚小跑不动道,李明东兄弟四个加上桂花便是买东西的主力,明东拿着钱带着粮本和粮票直奔粮店,李明西捏着肉票直奔肉行,南北两兄弟则把副食票揣了一口袋,也拎着篮子都冲了出去。
  
  李老太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着,一会开门往外瞅瞅,一会在王素芬的屋里坐一坐,可说的话明显的前言不搭后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王素芬当了二十多年的家,自然知道李老太挂念着什么,连忙劝着说:“粮店有木武在呢,怎么也能买到足够的粮食;明西跑的快,他去买肉指定能排到前头。”
  
  “你说的是。”李老太点了点头,又站了起来:“我再去瞅瞅。”李老太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等了二个多小时,蓁蓁努力克制着睡意,默默地给她数着开门的次数,终于在李老太第五十八次打开房门的时候,李明东四兄弟扛着米袋子推着小车有说有笑的回来了。
  
  “都买到了什么?”李老太看着车上的一大块猪肉高兴坏了。
  
  李明东放米袋子放到墙角,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边也咧着嘴笑着说:“每家卖给两个月的粮食、两个月的肉,还买到了一两香油、一斤半糖、一斤盐,半斤花生和二两瓜子,还有一两芝麻酱和一两茶叶。”
  
  李老太连连点头,笑着说:“好好好,赶紧都搬厨房去,我锁柜子里。”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装杂物的篮子,里头还有些许花椒、大料、碱面之类的东西。至于车上的十几斤大白菜,因为李家自己也种了不少,反而不觉得有多稀罕。
  
  李明北将东西放好,凑过来说:“奶,我看副食店也有糕点和饼干了,您把点心票给我,再给我点钱,我去买半斤饼干呗?”
  
  李老太想了想家里剩下的钱,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妹还小呢,吃不了饼干和糕点,买那个做什么?”
  
  “我可以吃呀!”李明北一脸悲愤的抗议:“我才八岁,还是个可爱的少年儿童呢,怎么一天也得有两块饼干啥的。”
  
  李老太一巴掌把李明北拨到一边去了:“想的美!这么大的人了还想吃饼干?啃你的红薯去吧!”
  
  有了白面和猪肉,这年就好过了,李老太乐呵呵的将白米白面都锁在书房的柜子里,单留了玉米面、白薯干、高粱面之类的杂粮在外头。
  
  收拾好东西,李老太又一回头,看着小孙子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跟在自己后面,便琢磨着给他找点事干:“你再去打两条鱼回来。”
  
  “可拉倒吧。”李明北难得的聪明了一回:“自打我和我哥上次打到了七条鱼以后,那河上每天都去不少人打洞捕鱼,我瞧着这几天谁也没捞上鱼来,估摸着我那两回是赶巧了。”
  
  “去一趟呗。”李老太耐心的哄着他:“就当是玩了,无论打上来啥,奶明天都给你包饺子吃,猪肉白菜的。”
  
  李明北一听白菜猪肉的饺子立马就乐了:“二哥、三哥,奶说打上鱼明天就给包饺子吃,猪肉白菜的!”
  
  李明西一听把作业本往前一推,拽起大棉袄就往出跑:“那还不赶紧走。”
  
  李明北从锅里装了三个大饼子用纸包好揣在怀里,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要保证:“咱可不带骗人的!”
  
  “去吧去吧,保证不骗你。”李老太乐呵呵的把傻孙子们支走了,又把肉找地方藏了起来,只留了一块半斤左右的挂房梁底下,预备着明天包饺子使。
  
  横穿北岔区的永翠河冻的结结实实,厚厚的冰层足足有半米厚,上面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滑冰、打冰嘎、玩爬犁玩的不亦乐乎,似乎不知道烦恼的滋味。
  
  若是往常李明北肯定得冲过去来上一局冰嘎,可今天他满脑子都是饺子的事,连小伙伴喊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冬天打鱼,首先得凿一个冰洞出来,为了防止人掉下去,当地人约定俗成都在固定的一个区域打洞。因每天来打鱼的人多,冰洞总也冻不上,李明西找了个长棍子重重的戳了两下,就将冰层给捅开了。
  
  连着打开三个冰洞,兄弟三人蹲在旁边有下鱼篓的,有放鱼竿的,李明西还弄了小网在里面捞鱼。
  
  三个人分吃了李明北带的大饼子后,便认真蹲在冰面上钓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可三人连片鱼鳞都没见到。李明北沮丧的拍了下鱼竿:“要不然咱明天四点就起来,我就不信捞不上一条鱼。”
  
  李明南叹了口气,伸手把鱼篓刚上一拽,忽然觉得手里一沉,登时大笑道:“赶紧过来帮忙,鱼篓里进来鱼了,还挺沉的,我估摸着是个大胖头。”
  
  李明北扔了鱼竿就扑过来帮着把鱼篓拽了出来丢在冰上,只见一只四五斤沉的乌龟从鱼篓里掉了出来,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
  
  李明南有些迟疑地问道:“抓了乌龟明天有没有饺子吃啊?”
  
  李明北不自信地点了点头:“应该能有吧,这个炖汤应该也挺补的。”
  
  冬眠的乌龟:…… 正文 第 4 章   兄弟三人将乌龟装在桶里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李老太正在厨房抽着旱烟袋, 看着孙子灰溜溜进来的模样, 忍不住咧嘴笑了, 露出了一口豁牙:“这是没钓到鱼吧。”
  
  李明南和李明北委屈的点了点头, 将水桶放进了厨房里:“只捞到了只乌龟, 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李老太站起来往桶里看了一眼, 顿时乐了:“行啊,捞着就不孬,明天给你们包饺子吃, 咱好好过个小年。”
  
  李明南和李明北身上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将大棉袄往柜子门口的柜子上一扔,就争前恐后的去东屋告诉王素芬这个好消息。李明西到底年纪大了几岁,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回屋后凑到正在读书的李明东跟前,忍不住问了一句:“哥, 你说奶今天咋这么好说话。”
  
  李明东的视线从书上挪了下来, 瞟了李明西一眼:“三个多月都没割到这么些肉了, 再说明天又是过小年, 你们今天就是拎桶水回来奶都照样给包饺子吃。”
  
  李明西听了后悔不迭:“又被奶给忽悠了, 你不知道下午我蹲冰上都快冻傻了。”
  
  李老太拄着拐杖进来听见这话, 忍不住拿拐棍揍了李明西屁股一下:“谁忽悠你了,眼不见的就编排我。”
  
  李明西捂着屁股一跳两米远,讪笑着往出跑:“那啥, 我看看我妹去。”
  
  李老太见状忍不住笑了两声, 见明西出去了,这才坐在了李明东的旁边:“明东,上个月你四叔来信说哪天到家来着,是不是小年那天?”
  
  李明东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打开看了两眼,这才说:“是过了小年出门,得腊月二十八才能到呢。”
  
  “结婚就没领媳妇回来,生了孩子也不带回来看看,这么多年好容易回来一趟又拖这么晚。”李老太有些愤愤不平:“我看呀,他眼里就没我这个老娘。”
  
  李明东见李老太脸上闪过一抹伤心的神色连忙劝道:“这不是离得远嘛,再说四叔在那边也忙,火车票也不好买。”
  
  “行了行了……”想起快十年没见到的小儿子,李老太缓和了几分神色,无力地摆了摆手:“能回来就好,明天你去再把后头屋子的炕再烧一遍,他们在冰市可没受过这种冷。”
  
  “您放心吧,我明儿一早就去烧。”李明东答应着。
  
  知道自己大孙子靠谱,李老太放了心,拄着拐杖又叮嘱了两句才出去了。
  
  到了小年这天早上,往常起的最早的李老太还没起身呢,惦记一晚上饺子都没睡好觉的李明北先从炕上蹦了起来:“奶,你瞅天亮了!”
  
  老太太正迷糊着觉呢,冷不丁的被他这一嗓子吓得险些得了心脏病。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从地上摸起拐杖两棍子就把李明北打了下去:“大早上的嚎什么嚎?滚出去烧火去!”
  
  李明北借着外面的亮光,三下五除二套上棉袄棉裤后就跑到厨房抱了柴火回来,先把每个炕底下添足了柴火,又去厨房烧火。
  
  北岔这个地方一年有五个月差不多是冬天,因此李家在天冷的时候,灶坑里的柴火是二十四小时不断的。做饭时候大锅连着火炕,等做完饭熄了火,炕底下也有专门的炕洞用来烧火。李明北干活粗拉,没一会功夫就把全家人都闹了起来。
  
  蓁蓁也被李明北进来的声音吵醒,一个没忍住就尿了出来,顿时羞愧的恨不得锤了两下炕:尿失禁什么的太丢人了啊!可怜巴巴的含着泪水,蓁蓁实在忍受不了屁股底下的潮湿一片,只得厚着脸皮哼哼了两声,王素芬听见女儿醒了立马起来给蓁蓁换了块干净的尿布。
  
  蓁蓁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无奈,小嘴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嘀咕了一句:人生啊总是这么艰难。
  
  王素芬听见女儿的叹气声忍不住笑了,拿手戳了戳蓁蓁的脸:“小月子孩还知道叹气了,全家可就属你最幸福了,睁眼吃闭眼睡的。”说着撩起衣服就给蓁蓁喂奶。
  
  蓁蓁对吃奶这种事已经习惯到自然了,她咕咚咕咚吃到饱,打了个小嗝又睁不开眼睛了,临睡着前,蓁蓁还琢磨:妈说的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我觉得我可以再睡一会……
  
  几乎片刻间,蓁蓁就睡着了,王素芬把她放到房梁垂下来的悠车里,自己穿好了衣裳就要出去帮忙准备过年的东西。
  
  李老太见王素芬出来洗了手就要和面,眼睛一横就把她伸出的手打了回去:“家里离了你就不转了是不,一会秀兰就来了,有她和桂花忙活,不用你操这个心。”
  
  王素芬忙说:“坐在炕上帮着做干粮也累不着什么,光在炕上躺着我觉得比干活还累的慌。”
  
  “有福不会享。”李老太嫌弃的摇了摇头:“要是闲的难受就抱着蓁蓁在屋里溜一溜,你现在可不能累着,要是回了奶把我孙女累瘦了那可咋整。”
  
  刘秀兰一进门就听见这话,忍不住笑道:“可见娘是喜欢女孩,我们当初生这些小子的时候您可没这么紧张,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换了旁人肯定不乐意。”
  
  李老太听了也笑了,吸了下烟袋说:“不乐意也没法子,我就喜欢孙女,谁让你生不出丫头片子来呢。”
  
  桂花听见外面的动静,站起身从围裙上抹了抹手,从厨房里出来打招呼:“三婶来了,吃饭没?我给您拿个窝头垫垫肚子?”
  
  “不用忙,我吃过饭来的。”刘秀兰把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递给桂花,里面装着十个鸡蛋和一块肉:“鸡蛋是给二嫂补身子的,肉是给娘的。”桂花接过来给李老太看了一眼,就将东西收了起来。
  
  刘秀兰看着桂花手脚麻利的样子,忍不住羡慕地说:“咱家桂花可真勤快,干活还利索,娘你眼光可真好,看给东子找个这么好的媳妇。”
  
  李老太闻言笑眯了眼:“我琢磨着等明东考上大学,就把他俩的喜事给办了。”
  
  “那感情好。”刘秀兰看了眼羞红了脸的桂花,忍不住笑着打趣她:“等成亲以后桂花给明东生个白胖的丫头,保管你奶把你当佛爷一样供起来。”
  
  桂花咬着嘴唇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将长辫子往脖子上一甩,转身又回了厨房。她一边往往灶坑里加柴火,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两人的说话声。
  
  刘秀兰探着头往厨房瞧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问:“娘,你和东子说了成亲这事没?”
  
  “还没呢。”李老太吧唧吧唧的抽着烟袋:“我想着明年冬天闲下来的时候办。”
  
  刘秀兰的声音更低了:“娘还是提前和东子说一声比较好,他乐意了咱在张罗,东子读了那么多书,别在有旁的什么想法。”
  
  “我知道,你甭操心这个,等明年你记得帮我找个好木匠给东子打个大衣柜和两个木头箱子是正经。”李老太微微皱起了眉头,又狠狠的抽了两口烟:“希望明年年景能好一些,东子是咱家的长孙,成亲总不能太寒酸了。”
  
  “娘说的是。”刘秀兰附和着点了点头:“好在咱这漫山遍野的红松木,打个家具不费事。我听我家明荣说,在北京要是弄这些家具,还得有什么大衣柜票、大木头箱子票才能买到,紧俏的很。”
  
  “许是人家的样式稀罕,其实这玩意有什么好看孬看的,能往里头装东西就行。”李老太吧嗒了两句烟,又习惯性的抬起鞋底,在上面磕了磕烟袋锅子。
  
  桂花在厨房里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清楚三婶说的什么,但是奶奶说的要给她张罗结婚的家具她倒是都听见了。一想到再过一年就能嫁给东子哥,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喜悦和甜蜜。
  
  刘秀兰陪着李老太说了会话,就到厨房洗手和面,有了刘秀兰来帮忙,家里的活就干的快多了,很快满满的两盖帘儿粘豆包包好放到外面去冻住,一锅锅的地瓜面窝窝头蒸好也放到外面去放凉。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李木林回家的日子,李木武和李木森两个一大早就去火车站等着,直到过了晌午,两人这才等到了从冰城来的火车。
  
  兄弟一别十年,再见时都有些恍惚。李木林穿着一套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外面套了一件大棉袄,脚上穿着油布钉鞋,肩膀扛着两个大包袱,他下了车一眼就瞧见了穿着土布衣裳的两个哥哥,远远的先打了声招呼。
  
  李木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和木森过去接过东西,笑呵呵的不知说什么好。李木林知道两个哥哥都没读过书,也没啥文化,便先叫过来自己的媳妇和孩子:“这是我爱人张春华,这是我两个儿子,大的叫明书、小的叫明信。”
  
  “知道,知道,你以前寄来的信东子和明西都给我们念了,娘老念叨着两个孩子,这回来家可得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张春华一听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李木林的衣裳后摆,李木林笑呵呵的伸手把张春华的手打掉又让两个孩子喊人:“这是你二大爷、三大爷,赶紧叫人。”
  
  明书和明信虽然穿的衣裳也带着补丁,但瞧着小脸倒是很白净,人也秀气的紧,听见要叫人,一个个都躲在张春华后头不敢出来。
  
  看着李木林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木武和木森两个连忙打圆场:“孩子这是怕生,没事,咱赶紧回家去吧,等到了家熟悉了就知道叫人了。”
  
  李木林无奈的回头看了眼不做声的妻子和儿子,他怕两个哥哥有想法,连忙问起家里老娘的身体和家里的近况。
  
  一家人说着话出了火车站,张春华习惯的抬头去找无轨电车的站牌,可左看右看也不像有电车的模样,刚回过头想问一句,就见李木武已经将自家带的两个大包袱放到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上。
  
  顿时张春华的脸就绿了。
   正文 第 5 章   李木武没察觉张春华脸色有异, 还热情的招呼着:“弟妹, 带着孩子上牛车上坐着, 咱家道远, 你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张春华嫌弃的看了眼牛车上的泥点子, 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不用了, 我走着就行。”四岁的李明信有些好奇的看了眼破烂的牛车, 拽了拽张春华的手,小声说了句:“妈,我想坐车。”
  
  捏了儿子的手一下, 张春华抬头快速了看了一眼李木林,又低下头看着儿子,小声哄着:“咱走着暖和。”
  
  李木武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这母子三人, 李木林连忙打圆场笑道:“坐了好几天的火车, 腿都僵硬了,走走也好。”
  
  “那行!”李木武咧嘴笑了, 很直白的说道:“要知道弟妹能走远道, 我就不特意问老林借牛车了, 白让他跟着我们跑一趟。”
  
  赶着牛车的老林回头憨厚的笑着:“没事, 又不是外人, 有啥好客气的!再说我这也没白来, 这不帮你们拉行李了嘛!”
  
  李木林连忙笑了声:“麻烦老林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来,递给老林一根。
  
  老林激动的连忙摘下手套,在衣服上几下抹干净手上的汗渍, 这才抬手接了过来。他把香烟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又摘下帽子把烟夹在耳朵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还没抽过这么好的烟呢。”
  
  李木林笑了笑,又四处张望起来,离家十年再次回到家乡,看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镇,李木林不免想起在家时候的事情。
  
  李木林对大哥没什么印象,打懂事起就知道大哥跟着部队打日本鬼子去了。二哥李木武打小老实巴交的,但却很有哥哥的样子,也十分护着弟弟,家里每回过年吃点好的,李木武只略微尝个味道,剩下的都让给两个弟弟。李木森和李木林年龄只差两岁,两个人小时候就睡一个被窝里,和双生子也没什么差别,两人一起上山捡柴火一起下河摸鱼,整日形影不离的。
  
  李木林离家的时候,已经二十来岁的李木森哭成了泪人。
  
  侧头看了眼明显见老的二哥以及和自己生疏了三哥,又想起家里白发苍苍的老娘,李木林有些懊恼和后悔,这么些年怎么也该抽出时间回家一趟的。
  
  一行人刚走了二十来分钟,李明信就有些走不动路了,他委屈地看着张春华,嘴一撇就滴下眼泪来:“妈,我不想走了,我累。”
  
  张春华看了眼小儿子,见他一脸疲惫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再瞧瞧大儿子明书,正一脸渴望的看着前面的牛车。
  
  张春华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嘴唇,不甘心的看着李木林,可李木林只低着头往前走,压根就没回头瞧他们娘三个。
  
  “等一下。”看着小儿子无精打采脸色发白的模样,张春华不敢再耍什么小心思了,只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可前面四个老爷们唠着家常谁也没听见张春华喊人的声音,依旧迈着大步子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见没人理自己,张春华的气焰又灭了三分,只能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句:“木林,明信走不动了。”
  
  李木林停下脚步回头一瞧,两个儿子累的蹲在地上起不来了,他连忙过去抱起明信,埋怨地看了眼张春华:“让儿子坐牛车你又不乐意,要是累发烧了我看你怎么整,这里看病可不比冰城那么方便。”
  
  张春华一听吓坏了,连忙说:“坐坐坐,我抱着儿子坐车,我们不走了。”李木林没说话,只沉默地把两个儿子抱上牛车,又把张春华扶了上去。牛车上有三个小木头板凳,张春华把小儿子搂怀里,自己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件破棉袄给明信盖上,又把两个大包袱挪到腿边用来挡风。
  
  牛车缓缓地往前行驶起来,张春华坐在上头揉着小腿心里特别后悔,若是知道早晚都得坐这破玩意,还拿什么谱啊,累了自己不说还白矫情了半天。
  
  “娘,我们回来了!”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一个来小时终于到了家门口,李木武一边拿包袱一边扯着嗓门喊了一声。
  
  “回来啦?”木门推开,厚重的门帘子掀了起来,李老太拄着拐棍激动的手都哆嗦了。
  
  刚把儿子抱下来的李木林一回头看到弯着腰拄着拐棍的老娘,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把儿子放在一边就往里跑:“娘!”
  
  “你还知道回来?”李老太红着眼圈,举起拐杖朝着李木林就打了几下子:“你这个忘本的东西,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娘?”
  
  “有!有!有!”狠狠的挨了几下子,李木林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十分舒坦:“我做梦都想娘拿拐杖打我几下。”
  
  “欠揍的玩意。”李老太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头了。
  
  李木林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回头朝儿子招了招手:“明书、明信,过来叫奶奶。”
  
  明书和明信站在不远处惊恐地看着李老太的拐棍,又看了看亲爹被揍以后灿烂的笑容,两个小子沉默了片刻后,一大一小两张白嫩的脸上迅速摆出可爱的笑容:“奶奶好!”
  
  “哎呦我的孙子,快进来!”看着招人疼的孙子,李老太拐棍也不要了,往旁边一扔,一手抓住一个就往里走:“路上累不累?肚子饿不饿?”
  
  明信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又干又瘦的手,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饿!”
  
  “桂花,赶紧煮一大碗面条,打两个鸡蛋,放几滴香油,给明书和明信吃。”李老太吩咐完又后知后觉的看了眼儿子和第一次见的儿媳妇:“你俩也没吃饭是不?有现成的大饼子和玉米糊糊,先去吃一碗再来说话。”
  
  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和婆婆面对面的场景,可张春华实在没想到,婆婆拿一碗玉米糊糊就把自己打发了。
  
  东西都是现成的,一直放锅里温着,桂花支起桌子,摆上一笸箩窝头,又盛了几碗糊糊,摆上一碟咸菜、一盆粉条炖酸菜。
  
  在火上呆了几天,李木林一家子都是拿干饼子和热水凑合,现在坐在桌边闻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张春华不得不暂时把小心思歇了,摸起个窝头就咬了下去。
  
  桂花手脚麻利的烧水煮面,里头还舀了一勺给王素芬炖的野鸡汤,盛了几块鸡肉。明书和明信两个站在厨房边看的眼都直了不停的咽口水,还不忘给李老太拍马屁:“奶,你家可真好,还有鸡肉吃。”
  
  “那是野鸡,没什么啃头,给你二大娘补身子用的,改天让你几个哥哥带你们去山上转转,要是碰到傻狍子傻的拖回来,那炖肉才叫香呢。”
  
  明信吞了吞口水,他回头看了眼一口饭一口菜的张春华,忍不住问道:“妈,你不说奶家可穷了吗?我看着奶家比咱家吃的好多了!”
  
  张春华冷不防的被亲生儿子拆台,一口窝头噎住了嗓子眼,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正文 第 6 章   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条, 两个小子迅速喜欢上李家, 围着刀子嘴豆腐心的李老太奶奶长奶奶短的叫个不停, 李老太抱着两个小子稀罕了一会, 就打发明南带着他俩一起玩。明南、明北都是自来熟, 没一会就和明书、明信好的和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似的。
  
  明北兴致勃勃把自己上山下河的事讲了个遍, 听的明书津津有味, 四岁的明信没什么心眼子,什么话都往出说:“我妈说奶奶家穷,没好玩的。”
  
  “扯淡!”明北翻了个白眼:“我和你说, 我们家这啥都有,现在你别看天冷,可有时候山上还能抓到些野鸡野兔啥的, 你刚才不是吃了两块鸡肉吗?”
  
  野鸡肉虽不好啃, 但熬煮来的汤很香,许久没吃过鸡肉的明信舔了舔嘴唇, 露出天真的笑容:“鸡肉好吃!”
  
  明北摸了摸明信的脑袋, 忍不住笑了:“你们在冰城都玩啥有意思的?”
  
  明信歪头想了想, 半天也没想出什么, 只能老实的摇了摇头。明书年纪大些, 对玩倒是有些经验:“去松花江看冰钓有意思, 只是离着我家太远,我妈不愿意让我们去。”
  
  “那有啥,咱家前头就有条永翠河, 这个月我和我哥钓过好多鱼呢, 明天带你们去。”明北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明书和明信听了连连点头,明北又说:“我家还有个好玩的。”看着众人看过来的好奇眼神,明北骄傲的挺起小胸脯:“我娘刚给我生了个妹妹!”
  
  “哇……”明书和明信一脸崇拜的看着明北:“二大娘好厉害,我家都没有小妹妹。”
  
  “我三叔家也没有。”明北很得意的说,他往里瞅了瞅,见大人都坐在西屋说话,便朝两个新来的兄弟招了招手:“我带你们去看我妹妹。”
  
  四个小子蹑手蹑脚的到东屋门口,明北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朝里探头看了一眼,正好蓁蓁刚吃饱了肚子,正精神的活动着小手和小脚。
  
  其实打李木林等人回家的时候王素芬就听到声音了,可那会蓁蓁正一边睡着觉一边吃着奶,王素芬怕弄醒蓁蓁不敢乱动。
  
  可外面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蓁蓁最终还是被吵醒了,见她不哭不闹的自己玩的高兴,王素芬便想着换件衣裳带她到外面认认人,正巧她刚换完衣服打开房门的插销,几个小子就进来了。
  
  “妈,这是四叔家的明书和明信,他们想看妹妹。”明南和明北拉着两个孩子进来,笑嘻嘻的和王素芬打了声招呼。
  
  “长的真俊。”王素芬听见西屋李老太骂人的声音,果断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屋:“快,去上炕来坐,正好你妹妹醒了。”说着把蓁蓁放在褥子上。
  
  明书见状连忙拖鞋上炕去瞧蓁蓁,明信还有些害羞,站在炕底下不肯上去,可没一会功夫三个哥哥就把蓁蓁围的严严实实的,他在下面什么也看不到,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了,脱了鞋上炕就从明南和明北中间挤了进去。
  
  因为婴儿长得快,蓁蓁又不会爬不会坐的,李老太并没有给她做新衣裳,只找了两件明南小时候穿过的半旧衣裳稍微改了下就给蓁蓁穿了。
  
  火炕一天不断的烧着,西面又是火墙,因此屋里十分暖和,蓁蓁只穿着一件单衣躺在炕上还觉得有些热呢。明信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白白软软的小婴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手,朝王素芬咧嘴一笑:“妹妹真好看。”
  
  “那是!”明北得意洋洋地一笑,煞有介事的告诉他:“我妹叫蓁蓁,那个字老难写了,我爸说我妹上学写名字的时候肯定得气哭。”
  
  明书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闻言顿时震惊了:“为啥起了个难写的名字呢?二大爷不喜欢妹妹?”
  
  “因为好听,还好养活呗。”明南趴在炕上两只脚在空中晃来晃去,他看了眼明书说:“我爸和我奶都可喜欢妹妹了,奶说蓁蓁是咱家五代唯一的女孩。”
  
  明书和明信不太明白明南说的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们表达崇敬之情:“真厉害,我妈就是生不出妹妹来。”
  
  明北自豪的昂起小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夸的是他呢,蓁蓁虽然听的懂大家说的话,但是她毕竟还没满月,也不敢说话,只能咿咿呀呀两声表现出自己的热情。
  
  明书看着蓁蓁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十分可爱的模样,便试图努力回想了下明信小时候的样子,只隐隐约约记得个大概:“明信小时候可没妹妹这么乖,那时候他除了尿就是哭的,一点都不好玩。”
  
  “我妹妹不哭。”明北立马说道:“她每回看到我都笑,奶说等妹妹长牙了让我见天钓鱼给妹妹吃,到时候妹妹就最喜欢我了。”
  
  蓁蓁忍不住满脸黑线:傻小子,奶奶那是忽悠你干活呢。
  
  明北见蓁蓁脸上露出笑容,顿时高兴起来,他回头问王素芬:“妈,你看妹对我笑了,她是不是最喜欢我?”
  
  “是!是!是!”王素芬连声附和,不忘顺便给傻儿子挖个坑:“等你给妹妹钓鱼打兔子捡榛子松子,你妹妹会更喜欢你的。”
  
  李明北急了:“妈你咋当着我三哥的面说,让他知道了和我抢可咋整?”
  
  李明南深深的翻了个白眼,强忍着吐槽的欲望,努力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当哥的咋能不让着弟弟呢,我是不会和你抢的。对了,等来年秋天捡柴火时候你可得多出点力,要不然冻着咱妹可咋办?”看着明北看着明南一脸感激的样子,王素芬忍不住大笑起来。
  
  东屋里王素芬领着一群孩子温情满满,西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尴尬。张春华自认为是城里人,北岔这种地方在她眼里就是乡下。当初她嫁给李木林,完全是因为看中李木林家离的远,还有好几个哥哥,没有什么养老负担。
  
  张春华妈妈当年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因战乱到处东躲西藏的也没做好月子,打那以后再也没怀上身子。张家就张春华一个丫头,老两口便想着以后招个上门女婿给自己养老。
  
  如今这个年月,吃不上饭的人家多得是,张家虽不富裕,但好歹是城里的户口,张父又在电业局上班,养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张春华虽没工作,但眼光却挑剔的很,农村出来的他嫌土,有几个城里的她又嫌人家长得不好看。
  
  那时候李木林刚刚来到冰城正赶上电业局招工,李木林读过几年书,年轻力壮的手脚也麻利,顺利地被电业局招为学徒,派了张父当给他师傅。
  
  李木林头脑灵活,专业的东西上班时没学会,休息的时候便去张家帮忙干活顺便再求师傅多给讲讲。一来二去的,张春华就喜欢上了李木林,张父知道了以后试探了李木林的口风,但李木林咬紧牙不同意招赘的事。
  
  张父原本想这事就算了,可张春华就相中李木林了,要死要活的非他不嫁。张父琢磨着李家离的远,李木林孤身一人在冰城上班,其实也和上门女婿差不多,便咬牙同意了。
  
  原本婚姻大事,李木林怎么也得回家和父母说说,再由李林木父母上门提亲啥的。可张家人暗地里都恨不得李木林改自家姓,哪愿意让他这时候回家。看着李木林执意要请假回家,张父便想了个法子,哄骗李木林说若是这时候请假,会影响以后转正,不如先办了婚事,等过年时候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学徒工和正式工的工资差了三倍多,李木林犹豫了再三,终究是舍不得转正后的工资,便写了一封信回家,稀里糊涂的结了婚。
  
  李木林结婚前住在单身宿舍,可结婚以后的房子一时半会又申请不下来,张家赶紧趁机让小两口搬回家住,想着一点一滴坐实上门女婿这事。
  
  成亲当年,顺利转正的李木林琢磨着过年带着媳妇回家见见父母,可这个时候张春华怀了身孕,吐了个天翻地覆,李木林自然没办法这个时候带媳妇回家;等第二年好歹孩子生下来了,张春华又以孩子太小怕生病为缘由,说等孩子大一点再去;等明书四岁了,身子骨也硬实了,李木林琢磨着这回应该能回家了吧,可张春华又怀孕了……
  
  要不是李木林怕一个人回家邻居会说闲话亲戚会笑话自己,他早就自己回来过年了。今年好容易明信也大了,张春华又没有怀孕,回老家过年的事才算成行了。
  
  张春华人虽跟着回来了,但心里依然十分不情愿,打上了火车就沉着脸,私下里没少和两个孩子说李木林老家的坏话,原想着孩子和李家不亲近,以后李木林肯定也不愿意回老家。
  
  谁知,张春华偷偷摸摸教了十来天,李家一碗鸡汤面条和一个刚出生的闺女就让两个儿子把自己说的话忘在了脑后。
  
  眼看着李木林被李老太骂了个狗血喷头,时不时还挨上一拐杖,张春华顿时心里发虚,下意识想找儿子当靠山,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打吃了饭就没见到儿子了。
  
  “哈哈哈……”明书和明信的高兴的笑声从隔壁传来,张春华悲愤欲绝:没良心的崽子,妈咋教的,都忘了??!
  
  李老太骂了个痛快,从腰间摸出烟袋往里塞了些烟叶子点上,深深吸了两口,吐出一串串烟雾。李老太是个十分精明的老太太,虽然知道儿子多年不回家背后肯定有媳妇的“功劳”,但在她心里,媳妇是别人家养的女儿自己教导不着,只管好自己儿子就行。
  
  李老太抽了几口烟,心里的气儿也散了大半,听到隔壁孩子又闹又笑的声音,李老太告诉李木林:“腊八那天,你二哥家添了个闺女,取名叫蓁蓁。”
  
  李木林顿时笑了:“二哥真有福气,娘,你告诉咱家那些亲戚没?”
  
  “都去了信了。”说起蓁蓁,李老太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你婶子他们一个个的都羡慕坏了,你三婶还说等开春以后带她小儿媳妇来咱家抱抱蓁蓁,看能不能沾沾喜气也生个闺女。”
  
  自以为生了两个儿子就格外把自己当回事的张春华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了句:“丫头片子有什么好,以后还不是得嫁到旁人家里。”
  
  李老太一瞧,哎呦,我不搭理你倒让你上天了,顿时口舌伶俐的怼了回去:“丫头片子又可爱又贴心,可小子强多了。”顺手抄起拐杖又朝李木林屁股就来了两下:“生小子有什么好,长大了就不着家,十年来都不知道回来一次,哪有生闺女贴心。”
  
  李木林老老实实站在炕边刚哄着老娘高兴了一会就莫名其妙的又挨了顿揍,差点都哭了。张春华瞅着李木林屁股疼的都快坐不下了,顿时欲哭无泪:有个能动手还不忘逼逼的婆婆实在是太吓人了。
  
   正文 第 7 章   看着儿子被自己揍的嗷嗷直叫, 李老太顿时神情气爽, 把拐棍又搁到一边, 盘着三寸金莲抽着烟袋, 眼睛横了李木林一眼:“你说我养你什么用?打小就让老娘操心, 等大了没孝顺我一天就跑的不见人影。你大哥当初几年不回来是为了打仗, 后来被派到福建以后, 离着北岔横跨整个国家,实在是没法回来。你哥是情有可原,我也不怪他, 你说你有什么理由?”
  
  李木林被问的眼泪都下来了,这些年张春华以工作、怀孕、孩子小为借口拖着不想回家,可他何尝不是以同样的借口来搪塞心中的不安。说起来, 这事张春华虽然不好, 可责任还在他。
  
  看着三十岁的儿子站在身边红着眼圈直掉泪,李老太心里也不是滋味, 又抽了两口烟袋才说:“你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 我话就说这么多,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有数!有数!”李木林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 看了眼李老太的拐杖, 小心翼翼的往前凑了一步:“娘, 我去年也申请到了房子,你跟我去冰城住一段日子呗!”
  
  “不去!”李老太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去年你来信时候我不让东子给你回信说了嘛, 我哪儿也不去, 我就在家里呆着舒坦!”李老太把烟灰敲掉,烟袋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敲着炕沿:“再说了,你二哥二嫂可孝顺了,我跟他们住一起每天乐呵呵的,你觉得你们两口子能比你二哥他们伺候的好?”说着李老太狠狠的敲了一下炕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张春华被吓的一哆嗦,下意识摇了摇头。
  
  李老太乐了,拿着烟袋指着张春华,扭头和李木林说道:“你瞧瞧,你媳妇都承认没法做的你二嫂好了,你以后可别说这话了,我听了都替你臊得慌。”
  
  李木林这一下午不是被揍就是被怼,都快被折磨疯了,那边媳妇不是火上浇油就是给拆台,一个劲的给他拖后腿。李木林忍不住瞪了张春华一眼,转头立马和老娘保证:“要是娘不想去冰城,那以后我们一年回来两次看您。”
  
  李老太傲娇的哼了一声:“爱回不回,不回来我还省粮食了呢。”
  
  李木林忍不住都想给老娘跪下了:“您怎么说都有理,要不您再打我两下。”
  
  李老太顺手扬起烟袋锅子,李木林紧张的一缩脖子闭着眼睛做好继续挨揍的准备,张春华吓的动也不敢动,心里猖狂的小人龟缩在角落里两眼泪汪汪:说好的唇枪舌战掐着腰骂街呢,怎么是一言不合就揍一顿的风格呢,这和当初想的不一样啊。
  
  李老太把烟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儿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得了,装那个样给谁看,也不嫌丢人。你就是不怕疼我还怕打坏了我的烟袋呢,这可是家传的宝贝。”
  
  李木林看了一眼敲的发白的炕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您敲炕沿时候咋不怕敲坏呢?”
  
  “你说什么?”李老太慢条斯理的又把烟袋摸到了手里,李木林连忙讪笑道“我是说,我给娘带了香烟,您一会儿尝尝比不比烟袋好抽。”
  
  “不爱抽那玩意,没劲儿!”李老太哼了一声,终于将视线挪到了张春华身上:“老四家媳妇。”
  
  “在!”张春华一激灵,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吓得直哆嗦。
  
  李老太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笑眯眯地说:“你们结婚时候也没来家,木林光来信说了说你家情况,按理说我应该去冰城拜访下你父母的,可我是一双小脚,走不了远道,这才没过去,回头你和你爹妈说说,别让他们见怪。”
  
  张春华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出的细汗,强撑着笑说:“那个……不见怪……”
  
  李老太点了点头:“那就好,等走的时候我备上几样礼,你替我捎回去给你爹妈,就算见过亲家了。”
  
  张春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李木林,李木林讪笑着说:“那个,娘,都结婚这么多年了……”
  
  “咱不能让人说咱家不知礼。”李老太打断儿子的话,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就是你娶媳妇的钱当时娘也备好了,你们兄弟几个一人一份的。只是你们那时从冰城办的喜事,没能回家,这笔钱没用到。”说着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以后里面是一卷钱:“你们结婚的钱是岳家出的吧?回头替我把钱还给他们。”
  
  李木林连忙推了回去:“是我自己上班攒的钱,也问同事借了些,后来都还了,娘你把钱收回去吧。儿子上班挣钱了,这么多年又没能伺候您,该是我给您钱的。”
  
  “一码归一码!”李老太不容拒绝的把手绢卷了卷塞到儿子手里:“我活了一辈子从不做什么落人把柄的事,这钱就是还你娶媳妇的钱,省的让外人说儿子结婚老娘一点都不出力。”
  
  李木林想了想把钱装了起来:“行,不过说好了,我走时候给您的养老钱您可不能往外推。”
  
  “我指定不推。”李老太说:“就是你大哥每年也都往回寄钱,我在你二哥家吃住都是靠他,我不能让他吃亏,总得贴补他些才是。 ”
  
  “娘说的是。”李木林点了点头:“其实我每个月发了工资都拿出一部分收了起来,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回头都给拿给娘。”
  
  张春华在旁边一听眼睛都瞪大了,指着李木林不敢置信的吼道:“你居然敢留私房钱?”
  
  李木林平静地看了妻子一眼:“也没多少,每个月给岳父家多少,我也同样给娘留了一份。”
  
  张春华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媳妇你坐到娘这来,好好和娘说说。”李老太忽然笑眯眯地插了句嘴,朝张春华招了招手。
  
  张春华看了眼李老太立在墙根的拐杖和手里拿的烟袋锅子,默默的把手缩了回去,腿又哆嗦开了:“娘,要不我还是坐这吧。”
  
  “那也行。”李老太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张春华看了眼脸色有些难看的李木林,狠了狠心,大着胆子说道:“我们结婚以后在我家住了好几年,我生孩子坐月子一直都是我妈照顾,我觉得该给我家的钱多一些。”
  
  李老太点了点头:“春华这话也在理。”
  
  李木林看了张春华一眼,低声说:“我在岳父家住的时候,除了留出吃饭钱和给娘的钱以外,其他的钱都上交给岳母的,也就这两年搬出来,才没给那么多。”
  
  张春华理直气壮地说:“以前住我家吃喝用煤不都得要钱嘛,都上交怎么了,我说的是现在!”
  
  “那你说怎么给?”李木林问。
  
  张春华看了眼李老太,快速地回过头说了一句:“我爹妈就我一个孩子,多给他们些钱,他们也安心。”
  
  “可是……”
  
  “好了!”李老太高声喝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这话你们早该在家里说明白才是,跑到我家来吵闹什么?”
  
  张春华红了眼,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这些话还用我说吗?他自己该想到的。”
  
  李老太叹了口气,看着张春华说:“其实你家的想法我能猜到些。”
  
  张春华心上一凉,吓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发白地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老太冷笑一声:“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别看我小脚,以前连鬼子我都打死过两个呢。”看着张春华脸色越发白了,李老太说:“可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这个人就不喜欢那种耍小心思把别人当傻子算计的人,你说你们家要是简单明了的和我说一句,想让木林以后给岳父岳母养老送终能怎么的?”
  
  李木林愣了一下,看了李老太一眼又看了看张春华,有些茫然。
  
  李老太拿着烟袋锅子指着李木林和张春华说:“你瞧瞧我这个傻儿子,和你们家相处了那么些年都没想明白这些弯弯道道。”
  
  张春华眼泪像珠子一样掉在地上,她低头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李老太又取了些烟叶塞到烟袋里,点着火抽了两口,这才缓缓地说道:“入赘是肯定不行的,不过看明书和明信的名字我也知道你们没这个心思。至于让木林给你爹妈养老送终也没什么问题,你爹是他的师傅,在过去来说师傅就和爹一个样;更何况,你们结婚以后你爹妈也是他爹妈,当女婿和当儿子一样,这有啥好难开口的?”
  
  张春华捂住了脸哭了起来,李木林看了看张春华还有些摸不到头脑:“那岳父也没儿子,不是我们养老是谁养啊?这有啥好哭的?”
  
  张春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李木林,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懊恼,李老太见状忍不住笑了:“早说开不就得了,整这些个破事,看着真闹心!”
  
  刘秀兰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了个全场,见弟媳妇哭的和泪人似的,忍不住笑道:“也不怪弟妹家想的太多,这不老一辈的思想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他们也是怕以后没人管他们。”
  
  李老太冷哼一声:“您瞧我像那样的人吗?别说你们妯娌几个,就是当初拿黄豆换回来从小养到大的桂花,我也没这么苛待她,哪年过年过节我不让她拿着东西回家看看。”
  
  刘秀兰忍不住笑了:“这不像娘这样明事理的老太太少嘛!”
  
  “行了行了,少给我拍马屁!”李老太摆了摆手笑了:“我听见东屋热闹的很,你过去让你二嫂把蓁蓁抱过来给她叔叔瞧瞧,这可是咱家头一个闺女。”
  
  张春华出去找水盆洗了脸进来,李老太简单粗暴的解开了她多年的心结,倒让她看着比在冰城的时候还开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不少。
  
  刘秀兰起身去叫人,张春华坐在那还有些尴尬,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娘原来喜欢丫头呀,现在像您这样疼丫头可不多。”
  
  李老太正指挥着儿子拿着蒲扇把烟味给扇开,她瞅了张春华一眼:“你少在我面前吃这个酸醋,我明摆着告诉你,在我这孙女可比孙子金贵,蓁蓁可是我家五代独一朵的金花。”
  
  张春华满脸羞的通红,讪笑着说:“我这不也没说啥吗?”
  
  李老太撇了下嘴:“我喜欢丑话说在头里,省的大过年的有人给我找不自在。”
  
  张春华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两眼盯着门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金宝贝让婆婆喜欢成这样。
  
  没多大功夫,王素芬抱着蓁蓁来了,身后跟着四个跟屁虫,手里拿着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一个劲儿的在逗蓁蓁笑。
  
  李老太一瞧见蓁蓁进来就忍不住笑了,坐在炕上连忙伸出手去:“快抱过来让我瞧瞧我们蓁蓁又长胖了没?”
  
  明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奶,你一天看八遍,我妹吃啥能胖那么快啊?”
  
  李老太抄起拐杖在明北屁股上打了一下,转头立马笑呵呵的把蓁蓁抱在怀里:“哎呦呦,看我们蓁蓁朝奶奶笑了,这小模样长的可越来越俊了。”张春华叫了声二嫂,顾不得多寒暄,就赶紧凑过去看了眼蓁蓁。
  
  按理说月子里孩子脑袋形状不好看,脸也没长开,多半都有些丑,可蓁蓁却长的十分可爱,黑葡萄似的眼睛格外有神,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白嫩嫩的皮肤精致的红色小嘴,天生一个美人坯子。虽然心里有些酸,但是张春华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妮子怪好看的。
  
  明信挤到张春华面前,扬起小脸诚恳的请求道:“妈,明天你也给我生个妹妹呗,和蓁蓁妹妹长得一样好看的!”
  
  张春华下意识回了一句:“丫头有啥好……”
  
  话说了一半,李老太已经忍不住想去摸烟袋了,张春华急中生智硬生生把话转了个弯:“这丫头长得太好看了,我怕我生不出来。”
  
  李老太把烟袋放回原位,美滋滋的继续看孙女,还不让抽空白张春华一眼:“就你那德行,确实生不出来。”
  
  张春华捂住了胸口,婆婆太耿直了,扎心! 正文 第 8 章   蓁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经过这些天她已经基本能辨认出家里亲近的几个人了。
  
  李老太抱着蓁蓁把李木林揪了过来, 哄着蓁蓁说:“宝啊, 这是你老叔, 看到没, 给他笑一个。”蓁蓁配合的张开嘴, 咿咿呀呀了两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李老太顿时就乐开了怀:“哎呦我的宝就是聪明,长大和你大哥似的, 咱也考大学。”
  
  张春华以前不爱听李木林讲老家的事情,李木林一提起李家她不是找话题岔开就是找借口去做别的事情,因此她对李家的人并不是十分了解。
  
  听到李老太说考大学, 张春华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年代大学生还是很值钱的,像张父和李木林工作的电业局, 大学毕业进厂的可比普通工人多拿不少工资呢, 顿时张春华语气十分热切:“木林, 咱家谁考上大学了?”
  
  李木林看了她一眼, 往里屋指了指:“二哥家的明东, 过了年夏天就考大学。”
  
  张春华瞬间泄了气, 撇了撇嘴说:“我还以为都考上了呢。”
  
  李木林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连忙使劲捏了她一把, 悄声说道:“少在那多嘴多舌, 东子学习好又刻苦,这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你乱说话小心被娘听到,她可拿烟袋锅子敲你。”
  
  张春华立马闭上了嘴,心有余悸地往李老太方向看了一眼,一时间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感激婆婆多一点还是惧怕多一点。
  
  热闹了一下午,眼瞅着天就黑了,桂花过来问李老太:“奶,咱晚上吃啥?”
  
  老儿子一家四口回来了,纵然还没到过年那天,但李老太还是大方的拿出了一块猪肉、一条鱼,还把在外面冻着的豆腐拿进来一块:“鱼炖豆腐、白菜猪肉炖粉条、再热一盖帘豆包,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张春华听着李老太/安排的这一样样的东西,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她讪笑着看着李老太说:“我也去厨房打个下手。”
  
  李老太点了点头,刘秀兰也跟着站起来:“那我领弟妹过去。”
  
  张春华一到厨房就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细粮都在墙角的大箱子里锁着,除了李老太谁也拿不出来,但地瓜面、玉米面之类的都在柜子上面的面袋子里,张春华挨个袋子看了一眼,忍不住酸了一句:“咱家粮食倒是不少,家里这边的粮食可比冰城供应的足。”
  
  “别提了,家里这边也供应不足,打去年起就没买到过足额的粮和菜,这还是娘领着我们去山里开了荒,种了好些玉米、地瓜、白菜、土豆之类的,这才没挨饿。”刘秀兰一边切着酸菜一边好奇地问张春华:“我们这边都说山里种的粮食都供应到那些大城镇去了,难不成你们冰城还缺粮吃?”
  
  张春华闻言连四处扒拉的心思都没了,她把桂花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十来个土豆倒在盆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有粮票都没处买去,一个月能领到一半的供应粮就不孬,鱼和肉更是见不着面。今年这一年,我家明书和明信就没怎么长肉。”
  
  刘秀兰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那你没让木林去打点鱼啥的给孩子补补,我听说你们冰城也有条的大江。”
  
  张春华越说越没心思:“离着远,再说也那些网鱼的东西我家也没有。说起来,我们家还算好的,人口少负担也轻。我家邻居和木林在一个车间的,他家七八个孩子,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都快把他爹妈愁坏了。”看了眼地上一堆堆的土豆,张春华忍不住说了句:“要是我们家里有这么些土豆,两个孩子也不至于饿的不长肉。”
  
  刘秀兰心眼多,听张春华话里有话便没再吱声,只默默的把切好的酸菜放到一边的盆里,又拿过来一颗继续切着。
  
  张春华这边削着土豆皮,那边桂花已经把收拾好的鱼下锅里,听着呲拉一声油响,张春华忍不住站起来往大锅里瞅:“这是放了多少油啊?”
  
  “没放多少。”桂花一甩辫子对张春华一笑。
  
  张春华看了眼锅,忍不住嘬了下嘴唇:“这还不多,我都看见油花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过日子呢?不是你家东西你不心疼是咋着?”桂花垂下眼帘没吭声,往锅里舀了一勺开水又把冻豆腐加了进去。
  
  见张春华还要说话,刘秀兰连忙解释道:“二哥家今年种了不少大豆,托了人去油店榨回来的油。再说了,这咋不是她家东西呢?东子和桂花明年冬天就结婚了,到时候桂花可是咱家孙子辈的长媳。”
  
  张春华讪讪地又坐了回去:“我这不是心疼东西嘛,你不知道,在冰城我们炒菜只敢放黄豆粒大小的油,就这还不够使呢。”
  
  桂花这才回头说了句:“平时我们在家也是那样的,这是因为老叔和老婶回来了才多给放些油。”
  
  见桂花脸上不好看,张春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人家家里,连忙说道:“老婶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没啥坏心思,桂花你可别在意哈。”
  
  “没事,我一个小辈的哪能和老婶生气呀。”桂花一边说着一边把西边大锅炖好的猪肉白菜粉条盛在盆子里,简单的洗刷以后,倒了一点点油进去,又把酸菜倒了进去。
  
  张春华看了看旁边菜板上剩下的几块肥肉片,忍不住提醒道:“桂花,那个酸菜放那么点油炖出来不少吃,再说你也忘放肉了。”
  
  桂花将剩下的肉放到碗里,搁到碗柜子里,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已经有不少好菜了,放那么多肉做什么。再说油多难得啊,搁太多我怕老婶心疼。”
  
  刘秀兰忍不住噗嗤一笑,桂花拿起笤帚开始扫地方的土豆皮,一边扫一边往外撵张春华:“老婶,你往外走一步!老婶,你踩着土豆皮了!”
  
  张春华一步一步地被撵的直往后退,等退到厨房外头张春华才反应过来,桂花把土豆皮倒在厨房门口的垃圾筐里,顺手把门帘子放了下来,还不忘探头说了一句:“远来是客,老婶要不你还是回屋歇着去吧,这也没啥忙的了。”
  
  刘秀兰没忍住,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张春华目瞪口呆地看着桂花一甩门帘子回了厨房,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我就那么说说,你这孩子气性咋这么大呢?那剩下的肉可别放柜子里,赶紧炖了得了。屋里热,要是坏了可怎么整?”
  
  厨房里,刘秀兰听到张春华在外面说的话笑的声音越发大声了,桂花坐在一边往灶坑里添柴火一边也忍不住抿嘴直乐。
  
  蓁蓁在西屋玩了一会儿就有些打瞌睡,李老太见状连忙说:“赶紧回屋趁着她没睡着赶紧再喂一顿,省得睡不安稳。”
  
  王素芬答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就往外走,李老太见她抱着孩子不方便,便拄着拐棍帮着把房门打开。正好张春华在厨房讨了个没趣儿一面嘟囔着一面往回走,她手刚伸出去准备开门,李老太那满是皱纹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张春华腿一软一把抱住房门险些没摔倒。
  
  李老太瞅了瞅受惊的张春华,又瞅了瞅咯吱直响的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家这门虽然结实,但也禁不住你这么拽啊。”
  
  王素芬一边拍着蓁蓁一边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弟妹,你咋的了?”
  
  张春华想到自己在厨房里撩人家未来的儿媳妇被怼了回来,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想告状吧又没胆,不告状吧又觉得有些憋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老太对这个喜欢作妖的小儿媳妇没什么好感,重重的拄了拄拐杖扁着嘴说:“厨房没啥事你就回屋看孩子去,别再这扯我家门了,扯坏了你赔啊?”
  
  张春华立马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我刚才蹲着削土豆皮,腿麻了。”
  
  “行了,我知道了。”李老太摆了摆手:“回屋歇着吧,一会儿吃完饭你们早点到后屋去睡觉,炕都给你们烧好了。”
  
  张春华应了一声,回头看着王素芬和李老太进了东屋,这才哆嗦着腿进去,李木武和李森两个出去劈柴禾,李木林正坐在炕上给老娘搓烟叶子呢,一抬头正好瞧见张春华失魂落魄的进来,连忙问道:“你咋了?”
  
  张春华一屁股坐在炕上,忍不住推了李木林一把:“你说你家人咋都这么厉害呢,你娘也就算了,人家好歹是杀过鬼子的英雄,我估摸我也打不过她。咋桂花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也敢呛我,我不就说她一句费油嘛,她还和我不乐意了。”
  
  “又没吃你家的油,你多个啥嘴,快消停的吧,大过年的别惹了娘不痛快。”李木林白了她一眼。
  
  张春华期期艾艾地往里凑了凑,拿脚尖踢了李木林一下,小声问道:“我瞅着你家的日子过得可不比我们家差。”
  
  李木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啥时候说我家过得差了,虽然北茶是个小地方,可有山有河的,只要勤劳点,怎么也饿不死人。”
  
  张春华伸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见李老太没回来,悄声告诉李木林:“厨房粮食可不少,桂花开地窖拿白菜的时候我往里瞅了一眼,里头白菜土豆的得有上百斤,三嫂说家里在山里开了不少荒地呢。”
  
  家里的信都说过这些事,李木林也也不为奇,他低下头一边搓着烟叶子一边说道:“我知道,家里来信说过,你说这些干啥?”
  
  张春华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咱们在冰城都每天只能吃个半饱,你和娘说说接济接济咱们呗?”
  
  “你说啥?”李木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张春华我咋头一次发现你这么大脸呢?说句不好听的,打我在冰城和你结婚,我就等于从这个家分出去了,打那以后只有我孝敬我娘的,没有我从家里往外要东西的。我和你说,你趁早给我歇了这个念头。”
  
  “可是家里不是不缺粮食吗?”张春华依然有些不甘心。
  
  “家里的粮食也勉强够填报肚子,也是看咱回家过年了,这才让你敞开肚皮吃,你别给我不惜福啊!”
  
  张春华无奈地发现,这一家人从老的到小的,一个个都太过耿直彪悍,她忍不住锤了锤火炕,欲哭无泪:“就不能给人留点面子嘛,我好歹是第一回来呀!”
   正文 第 9 章   张春华这个人小心思不少, 可她又没多少能耐,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因此李老太只挥了挥拐杖甩了两下眼袋锅子张春华立马就怂了。若是从此老实也就罢了, 偏她又不是长记性的人, 不敢惹李老太就去欺负人家孙媳妇, 却没想到桂花打小在婆家长大, 一个姑娘家能撑起家事,里里面面的长辈们就又没不夸她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懦弱的女子, 因此张春华说了两句就被桂花干脆利索的怼了回去。张春华见李家人从老到小哪个也不是吃素的,连李木林也不站在她这边,算是彻底消停了。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李老太一早起来, 指挥着儿子孙子往门上贴挂件挂葫芦,大门口贴上对联和福字, 李老太把藏了大半个月的猪肉也拿了出来, 家里养了一年的公鸡也给杀了, 把前几天去山沟里淘换的七八根大骨头拿斧头砍成一块块的放水里化开, 预备着炖酸菜吃。
  
  刘秀兰和桂花在厨房忙碌着, 男人们在院子里扫雪劈柴火, 张春华一进厨房就被桂花给撵了出来,李老太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俩人不知道啥时候犯了嘴角,便让张春华回屋呆着, 也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李老太指挥着张春华往炕桌上摆上四个盘子, 她拿出腰里挂的钥匙,把花生、瓜子各装了一盘,秋天从山上拾的松子榛子炒好也盛上了两盘,还抓了一把糖块分给几个孙子,叫他们揣兜里吃。
  
  张春华抓了一把松子拿钳子一个个夹开,可劲儿的往明书和明信嘴里塞,明南和明北两个平时在山上没少捡这些东西,因此也不稀罕。他们在外面跑了一圈,问李木林要了二十来个鞭炮,回来就拽着明书和明信一起出去放鞭炮去。
  
  明书和明北一样大,正是爱玩的时候,一听到说要放鞭炮,连忙推开张春华递过来的松子仁,穿了鞋拽了棉袄就往外跑,明信一看就急了,站起来也要下炕:“哥,等等我,我也要去。”明书着急的往外瞅瞅,又回头催明信:“那你赶紧穿鞋。”
  
  张春华见两个儿子都要往外跑,一把抱住了明信,哄着他说:“好儿子外面冷,你和妈在家吃东西多好,你瞅瞅这松子炒的多香。”
  
  这两天在奶家明信吃的肚子溜圆,对吃东西没那么热切了,此时他更惦记着出去放鞭炮。他努力从张春华怀里挣扎了两下,急的差点掉泪:“妈,你放开我,我要出去玩。”
  
  李老太正拿着一串葫芦逗蓁蓁玩呢,听着旁边明信又哭又闹的忍不住说了一句:“叫他去,大过年的谁家不叫孩子出去玩玩,你三嫂家的明荣和明光也在外头呢。”
  
  张春华讪讪地松了手,又看着桌上的松子和榛子担心一会来人给吃光了,便去厨房要了个小碗,在李老太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剥了大半碗的果仁出来。
  
  张春华一抬头,看着李老太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自在,连忙辩解了一句:“这些东西在冰城都得花钱买,我看明书和明信挺喜欢吃的,先剥出来点给他们留着回来吃。”
  
  李老太实在想不通张家到底怎么养出张春华这么小家子气的,按理说以张父的工资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应该比旁人强些才是。不过儿媳妇这么多年回来一回,李老太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看了张春华一眼说:“咱这山上都是红松,遍地的松塔,孩子要是喜欢吃回家时候给你带点回去。”
  
  张春华一定就乐了,咧着嘴笑道:“咱家这地儿真好,外头有钱都没处买去。”
  
  打张春华进门,李老太好容易听到一句像样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拿着空盘子让你二嫂给装满,一会儿附近邻居有爱串门的,空着盘子像啥样。”
  
  张春华这回到底答应的爽快,手脚麻利的下了炕,蓁蓁半躺在王素芬的怀里,闻着那碗剥好的松子榛子直流口水,真香啊。
  
  这个年代的松子是货真价实的野生松子,个大味足不说,拿着大铁锅加上砂子翻炒出来,光闻着味就能流口水。
  
  看着蓁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果仁,李老太忍不住笑了:“呦,我们家小丫头会闻味了,这个可不能给你吃,你还小呢。等到明年秋天时候捡了松塔和榛子,都给我们蓁蓁吃好不好。”
  
  蓁蓁吞了吞口水,努力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自己脸上,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抹下去。王素芬拿着棉布做的口水巾一边给蓁蓁擦了擦嘴和手,一边笑的前仰后合地和李老太说:“娘你瞅蓁蓁,月子里小屁孩还知道干净呢,自己给自己擦嘴。”
  
  李老太笑着把葫芦挂蓁蓁手上,喜滋滋的说:“蓁蓁机灵着呢,长的也结实,长大了能给奶打野猪吃。”她又看了眼王素芬,神色中很是满意:“你这回奶倒好,看来鸡汤鱼汤的没白吃,等回头再叫明南和明北再去捞回鱼去。”
  
  王素芬忍不住说道:“今年这永翠河可真是怪,往年夏天鱼好打,冬天钓鱼十有八/九都得空手而归,可今年这鱼夏天时候没捞着多少,冬天倒是隔几天就能钓上两条来。”
  
  李老太摸了摸蓁蓁粉嫩嫩的笑脸,随口说了句:“这是老天爷给我们蓁蓁送的口粮呢。”
  
  屋里火烧的旺旺的,外头一群小子在冰天雪地里都玩疯了,各家各户的半大小子们都出来了,你把鞭炮塞雪堆里,我就把鞭炮塞几条冰凌搭起的架子底下,看谁能玩出花来。
  
  一路放着鞭炮一边跑到永翠河上,各家的孩子都把爬犁拿了出来,排了一排比赛,谁输了谁把鞭炮拿出来给大家放。明北、明南、明荣三个拿着两根带着钉子的木头棍子滑的飞快,明光带着明书和明信跟在后面追着喊加油。
  
  疯了一上午回到家就有香喷喷的饭菜,明信一边洗脸一边忍不住感叹了句:“奶家可比我家有意思多了。”张春华回头瞅瞅,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小声嘱咐儿子:“咱家比奶家好,要是再说奶家好我就把你留这,不带你回冰城了。”
  
  明信毕竟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一听就蔫了,下午时候也没敢跟着哥哥们出去,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妈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睡觉。
  
  到了傍晚时候,刘秀兰和桂花早早地忙碌起来了,大骨头炖酸菜、蘑菇炖小鸡、豆腐炖鲤鱼,明信闻着香味就从炕上坐了起来,一回头正好看到李老太领着王素芬和张春华包饺子呢,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摆在盖帘上,明信的口水顿时留下来了:“妈,我还是觉得我奶家比咱家好多了,要不你把我留下来得了,我觉的在这挺好的。”
  
  张春华脸噌一下就红了,王素芬一擀着饺子皮一边朝明信笑着:“那感情好,回头二大娘搂着你睡。”
  
  明信看不懂张春华复杂的脸色,还笑嘻嘻的爬到炕中间,推了推悠车,一脸天真的问王素芬:“和蓁蓁妹妹一个屋吗?”
  
  王素芬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啊,蓁蓁妹妹小,也得跟着二大娘睡。”
  
  “那行!”明信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我就住这吧。”
  
  李老太和王素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张春华虽然知道王素芬和明信开玩笑,但是心里也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这个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外面时不时的传来一声半响的鞭炮声,全家人都聚在西屋说话捞着家常,时不时的传来阵阵欢乐的笑声。
  
  眼看着菜都做好了,李木武兄弟三个把一年只用一次的大圆桌子抬进来支好,一盆盆丰盛的菜摆在上头。
  
  李木武把一直舍不得喝的酒拿了出来,给老娘和两个弟弟都倒上一盅,众人一碰杯美滋滋的抿了一口,之后筷子纷飞,都往菜里的骨头和肥肉片子夹去。
  
  过了大年三十,一天天过得格外快起来,转眼到了初十,李木林到了回冰城的时候了。临走之前李木林把自己攒的钱和李老太给的钱放到了一起,又拿出来五十斤全国粮票一起给了李老太:“娘,这是这十年孝敬你的钱,往后我每个月都往回寄钱和粮票。”
  
  李老太收下东西,又领着儿子去了厨房,拿了半袋子玉米面、一根冻了两个月的狍子腿递给了李木林:“这些是你二哥二嫂给你准备的,你们过得也艰难,我们在家好歹能种点地,从山上也能采些蘑菇木耳野菜打个野鸡野兔啥的,怎么也比你们好过些。”
  
  李木林看着东西,忍不住落了泪:“如今年景艰难,娘留着就好,我们家人口少,凑合凑合就够吃了。”
  
  “你们两个大人吃什么我管不着,明书和明信都是好孩子,把他们饿坏了我心疼。”李老太抽了口烟袋,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赶紧走把,别误了车。”
  
  李木林抹了把眼泪,正想再和老娘说两句告别的话呢,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顿时把李木林想说的话都给吓忘了。
  
  “我不走我不走,奶你快来救我!”后知后觉的明信看着爹妈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了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奶家好,我喜欢奶,我不想回家。”
  
  张春华急的一头的汗,一边给他套衣服一边哄着他:“别哭了,等下回咱还来。”
  
  “你前天还说奶家不如咱家好,下回不来了呢。”明信才不信他妈,一边哭一边把张春华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学了一遍。
  
  张春华用余光看了眼站在一边抽烟袋的李老太不禁满头冒汗,虽然在李家吃的好,两个孩子也胖了一些,但眼见着两个孩子和李家人越来越亲,张春华就是忍不住吃醋,因此前天才小声和儿子嘟囔过这么一句话。
  
  “别瞎说,你要是不听话下回不带你来了。”张春华终于给儿子套上了衣裳,半拽着他走到李老太面前,讪笑道:“娘,那我们走了,等啥时候木林有假我们再回来。”
  
  李老太眼皮都没抬,只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和颜悦色地说了句:“秋天时候回来,山上净是好东西,到时候奶让你吃个够!”
  
  一句话,明信的眼泪就止住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扬起小脸露出个天真的笑容:“我喜欢奶!”
  
  送走了李木林一家,李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转眼间冰雪消散、河水化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等蓁蓁经历了翻身、打滚,终于在夏天到来的时候,蓁蓁坐了起来。
   正文 第 10 章   农历七月的天气, 是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 人们看着越来越空的厨房, 一个个都焦躁不安。打出了正月起, 供应粮居然比头一年更加短缺, 以往每个月还能买回来一半的粮食, 可今年都到七月份了, 才买到了两回供应粮,斤数也极少,李家人除了正在吃奶的蓁蓁以外, 每个人都不得不勒紧了裤腰带,再一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李木武和李木森两个坐在粮店的仓库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人在仓库都是扛麻袋的工人, 平时按件算工资。往年每个月怎么也能往家拿四五十块钱, 去年就是再艰难也每个月就差不多赚三十块钱左右,可今年过了年, 总共才往家拿了四十块钱。
  
  钱倒无所谓, 以前还存下来一些, 不至于太艰难, 两人发愁的是再没有粮食运来, 家里就要断粮了。
  
  李木武眉头紧锁, 困苦让他瞧着更苍老了:“再不来粮食咱家就扛不过去了,不行明天我们请假上山采野菜得了,反正粮店也没活。”
  
  李木森却有些犹豫:“万一来粮食呢, 咱俩在这还能抢上些, 要是错过了不知啥时候能再有粮食了,采野菜什么的有小子和家里的娘们呢,咱在这等粮食是要紧的。”
  
  李木武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北岔区是林区,除了山沟里头的人家种了些地以外,城镇吃的粮食大部分都是从外面运来的,他们就是想淘换都没地方淘换去,俩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继续唉声叹气。
  
  此时家里,李老太开了柜子看了眼不多的粮食,也忍不住长吁短叹。如今放暑假,李明东和李明西去森林经营所拉木头赚钱,明南和明北也没闲着,桂花带着两人整日往山里钻,除了摘野菜之外也把家里的猎/枪扛了出去,看能不能打到什么野物。
  
  王素芬把家里的衣裳洗了晒了连忙进来看蓁蓁有没有睡醒,生怕她滚到地上去。李老太见儿媳妇从外面进来,也从厨房走了出去:“蓁蓁醒了没?要是醒了咱带着她去看看咱家的地。”
  
  此时蓁蓁正坐在炕上趴着窗台往外看呢,王素芬吓得几步就跑过来把她抱了过来,李老太进来正好看见了,连忙嘱咐说:“也不知道她咋蹭到窗台那边去的,等会爬了以后可得把窗户关严实了,咱家窗户矮,她爬窗台上再掉外头去可了不得。”
  
  王素芬应了一声,用布兜把蓁蓁背在身后,给她带了个布帽子,拿了个军用水壶,便锁了家门跟着李老太出门了。
  
  蓁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走出家门,之前天气好的时候王素芬和桂花只抱着她在院子里玩一会。红松山离着李家不算远,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一步入森林,萦绕在身上的燥热瞬间就消失了,高耸入云的落叶松和白桦树将天空遮盖起来,驱散了夏日的热气。李老太把手里带着的棉布小衣裳给蓁蓁套上,又在她身边时不时挥一挥蝇甩子,就怕有蚊虫过来咬蓁蓁。
  
  在山上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李家开荒的地头了,略微平坦的一处地方,种了玉米、高粱、地瓜、大豆等作物。
  
  山上土壤比山下湿润许多,但因这地方阴寒,长的不算旺像。李老太在十来天前撒了白菜种的那块地上转了一圈,看着只有草没有白菜苗的菜地有些发愁:“也不知上回撒的种子能不能活,你把蓁蓁找个地方放下,咱俩把草拔了。”
  
  王素芬找了块平坦软和的草地把蓁蓁放到上面,蓁蓁坐在地上,两只小手拍了拍草地,忽然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摸着潮湿的地面,周围每一颗树、每一棵草、藏在林中的鸟雀、虫兽,她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甚至能探知到它们的所思所想。
  
  蓁蓁被这奇妙的感觉震撼到了,她闭上眼睛感受到林间的微风,用心去体会有些玄妙的这一切,她的感知顺着湿润的土地往外延伸,穿过草地来到撒了白菜种子的那块荒地……
  
  “好想要阳光……”
  
  “觉得阴冷……”
  
  “我就差一点点能破土了……”
  
  蓁蓁将心神都投入到这边土地上,似乎也感同身受的感受到了阴冷,她忍不住幻想起阳光笼罩的温暖。随着蓁蓁的思绪转换,一束又一束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梢,努力照耀着这一块土地上的每一株植被。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蓁蓁紧闭眸子的小脸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似乎看到了一颗颗稚嫩的小苗从种子里冒了出来又破土而出,在阳光的照射下土地的滋润下快速长大。
  
  李老太和王素芬正在拔着草呢,忽然一束耀眼的光芒从身边升起,她们不由地回头一看,惊愕地发现蓁蓁不知何时被一束阳光笼罩。
  
  “蓁蓁……”王素芬只当蓁蓁遇到了什么风险,下意思就要冲过去,可刚跑两步就被李老太拽住了胳膊,就在此时,一颗颗白菜苗破土而出迎风长大,几乎转瞬间就成熟。
  
  看着满地的白菜,就连原本还镇定的李老太也惊了,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大脑一片空白。
  
  感知到了白菜的满足,蓁蓁开心的笑了,她的思绪越过了白菜地继续往外延伸,苞米地、高粱地……
  
  王素芬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有些发蔫的苞米忽然拔高、抽穗、一个个粒多个大的苞米沉甸甸的挂在杆上。接着高粱、大豆、地瓜、土豆……仅仅过了一刻钟,山间这块平底上就变成了一幅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
  
  农作物们成熟了,蓁蓁感受到了它们的欢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阳光散去,蓁蓁这才将思绪收了回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蓁蓁只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可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沉甸甸的高粱穗、硕大的苞米、水灵灵的白菜……蓁蓁眨了眨眼,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这是做梦还没醒呢?
  
  看着蓁蓁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王素芬终于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越过一颗颗白菜跑了过去,一把把蓁蓁抱到怀里,上下检查了半天,见她没什么异样,这才舒了口气。
  
  靠在王素芬的怀抱里,蓁蓁依然忍不住回头看那一片片成熟的庄稼,她心里的震惊不比李老太和王素芬低,不过是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怎么就到秋天了?
  
  “娘娘娘……”王素芬虽然回过神来了,但吓的嘴还是有些不好使:“这这…咋咋回事…事啊?”
  
  李老太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大烟袋,糊里糊涂从布袋子里掏出烟叶子塞了进去,点上火深深抽了两口,这才冷静下来。吐了串烟圈,李老太看了眼蓁蓁,低声说:“这孩子怕不是常人。”
  
  王素芬一听都快哭了:“怎么不是常人了?她可是我十月怀胎生的,肉体凡胎的,和明南明北他们没什么差别啊。”
  
  “我的意思是这孩子说不定是神仙转世的,咱这以前不是流传过神仙降临的传说嘛!”李老太抽了口烟,看着王素芬茫然的样子忍不住多解释了两句:“你想想,你生明北的时候都没奶水了,身子骨也不好。可生了蓁蓁以后,你身子强壮起来了不说,奶水比生东子时候还多呢。还有明南和明北他们两个这几个月钓的鱼可比他俩之前好几年钓的还多,我估摸着就是老天爷给蓁蓁送的。”
  
  蓁蓁听了李老太的话,这才反应到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忍不住再次闭上眼睛,果然周遭的一切再次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躲在树后面的野兔,蹲在树枝上的野鸡,长在树干上的灵芝,还有地底下埋着的人参全都看的一清二楚。她试着在脑海中轻轻呼唤那只野兔,只见那只野兔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接着便连跑带颠的跑了过来。
  
  蓁蓁睁开眼睛,果然一只灰色的大胖兔子左蹦右跳的出现在眼前,只是这只兔子格外灵活,它隔着十来米就停了下来,一边吃着草一边机灵地朝这边望着,似乎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立马逃走一般。
  
  蓁蓁想着家人已经许久没吃饱饭了,若是能逮着这只兔子就能让家人吃一顿好的,正在琢磨着,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根根长长的藤蔓,瞬间将兔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蓁蓁吓了一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看着那只兔子猛烈的挣扎起来,蓁蓁生怕它跑了,连忙往那边指去,一边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李老太顺着蓁蓁的手指回头一看,好家伙,一只七八斤的大肥兔子倒在草堆里,顿时李老太小脚跑的飞快,眨眼间就拎着兔子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你瞧瞧我怎么说,咱家蓁蓁怕真是个有来历的。”李老太拿着藤蔓把兔子捆结实了扔在背笼里,又问王素芬:“你怀蓁蓁的时候有没有做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就是梦见神仙啥的?”
  
  王素芬闻言脸色有些怪异:“有一回我梦见说有个远古的神仙叫大地之母,她也不知道怎么受了重伤,只留下一滴金色的精血和一魂一魄。梦里有个神仙指点那滴精血说,只要是它能找到落入人间精魂就有机会唤醒大地之母,可惜我刚梦到精血找到了魂魄的时候就醒了,也不知大地之母怎么样了?”
  
  李老太听的津津有味,等儿媳妇讲完了忍不住咂了咂舌:“挺好听,就是有点扯。”她忍不住白了王素芬一眼“别整那些远古的,你在想想,这几百年内的神仙有没有梦到过?”
  
  王素芬认真回想了半天,只可惜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老太见儿媳妇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纠结这些事,此时她看着满地收获的庄稼直发愁:“这事太玄乎,可不能让外人知道,回家我悄悄告诉蓁蓁她爹,咱三个得想个法鸟悄的把庄稼收家去才行。”
  
  婆媳两个小声商议着法子,蓁蓁忍不住摸了摸额头,陷入深深的思索:难不成那个把我砸回六零年的金珠子是大地之母的精血?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这次穿越不是因为倒霉而是捡了大便宜了?这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玄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