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其一   “跳马!”
  
  “将军。”
  
  “飞象!”
  
  “将军。”
  
  “我……上士!”
  
  “将军。”那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望着棋盘微微一笑, 轻轻落下棋子, “承让了。”
  
  那须发皆白却面如稚童的红衣老者却不干了, 一下子从石凳上跳起来, 挽起袖子就要去动棋盘, “不算不算, 你又欺负人!方才小老儿一时想岔了, 才教你占了便宜。小老儿要重新走一遍!”
  
  男子也不恼,只是温和一笑,“哦?哪一步走错了?”
  
  “错在三……不, 是七八……不对九、十步之前!快,复十步棋,这次一定赢你。”
  
  旁边观棋者都看不下去了, 纷纷道:“你要不要脸?看着人家脾气好就这样欺负啊!”
  
  男子摇手, “无妨无妨,请吧。”
  
  但……棋力的悬殊, 还真不是再来一次便可以弥补的。
  
  片刻之后, 那男子再次略挑了嘴角, 把自己的那一枚“車”往前一推, 轻飘飘地道:“将军。不好意思, 我又赢了。”
  
  “你!我……”老者再次气得跳脚, 又想悔棋。
  
  但那年轻男子却忽地扬了扬下巴,看向老者背后,“今日到此为止了。再下下去, 只怕连司法天神都瞧不下去了。”
  
  听他这样一说, 原本看热闹看到了兴头上的众神都不由得一僵,缓缓扭头去看,见到站在老者背后一身银甲笔挺却面无表情的俊朗男子,纷纷脸色一白。
  
  偏偏老者一心沉浸在棋盘里,一面数着棋子一面随口道:“瞎说!不就是下棋么?又不是闹事不是赌博,他通钺管得着么?这才什么时辰……吓!亥时……几刻了?”
  
  “四刻了,还有一个多时辰,不知月老的五百对泥人绑得怎么样了?”老者身后那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疏离的冷面男子一面缓缓说着一面走上前来,向那白衣男子行了一礼,“见过祁钰殿下。”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通钺又转脸看向边上一群看热闹的神仙,冷声道:“想必诸位今日的任务都完成了?竟有心思在这里看下棋。”
  
  “呀!我还有六七八场雪没下,马上就去!”
  
  “哦!好像有三四十个婴儿该降世了,这就去看着!”
  
  “咳咳,月老棋艺这么臭,还老不修,谁要看他下棋啊!还不是被他拉来的!司法天神来得正好,救我等脱身啊!”
  
  “就是就是!”
  
  一转眼,几个看热闹看得起劲的神仙就这样溜走了。
  
  月老一见势头不好,转身就要跑。但他穿着一件红色的外衫,实在太过扎眼,都不需要通钺回头,只消他一动便能被注意到。
  
  “月老要去哪里啊?”通钺淡淡地叫了一声。
  
  被叫到名字,月老一张光滑细嫩的脸瞬间皱成一团,但转回去面对通钺之时,又不得不换上一副笑脸,“不拦着大人您去检查他们的工作啊。今日又要完了,是该赶紧检查了哈哈。”
  
  通钺微微一皱眉,“既然都到了月老的殿,当然要先看看月老的泥人了。别的地方还不忙。”
  
  “别别别!小老儿这儿还有几对没绑完,您先别处请。您寻一圈回来之后,小老儿保证绑完,您看……”
  
  “还剩几对?”
  
  “五……十。”
  
  “五十?”这次悠悠地接口的却是方才一直负手旁观的祁钰,“原来这么快啊。那便不忙。月老,方才看你似乎还不尽兴,不如咱们再杀一盘?”
  
  月老闻言,简直要哭了出来,“殿下别开玩笑了!其实……也不止五十,是一两百……啊,是一两千……”
  
  “唔,那就是还差了一小半,也不忙。”祁钰又笑。
  
  觑着通钺那越发冷硬的脸色,月老不敢再解释,只好连连作揖,“二位……小老儿今后再也不敢了!小老儿这就去,这就去!”
  
  “还有一个时辰,若是今日的姻缘数没定下,便等着挨罚吧!”通钺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月老,只是向祁钰行了一礼,便拂袖去了。
  
  送走通钺,月老拔足往回奔,一面跑一面向身后不紧不慢却始终没跟丢的祁钰道:“殿下啊殿下!您倒真是……小老儿不就是缠着您下了几盘棋么?至于这么把这事都捅给通钺么?哎您跟来干嘛?”
  
  祁钰气定神闲地道:“不干什么,只是觉得三界姻缘都在月老手中握着,所以好奇来看一看罢了。”
  
  “那财神掌管天下钱财、谷神掌管丰收与否、食神主凡人厨艺天分……哪一个不比小老儿我天天绑泥娃娃有趣?”月老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不是……殿下也觉得该给自己找位娘娘了?”
  
  祁钰哂道:“罢了,这个节骨眼,我就不给你添乱了。说起来……方才月老没给那通钺说实话吧?你从昨日通钺查完一走便把我拉来下棋,一直到了现在,片刻没有稍离,真的还只剩两千?谁帮你的?”
  
  月老一张脸憋得通红,“殿下小声些!让那通钺听见,小老儿还要不要在天庭混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月老殿。
  
  月老也顾不上礼仪顾不上形象,提起衣角跨过门槛,将祁钰丢在身后,便开始一跌声地喊道:“童儿,童儿!速速去将我的红线找出来!还有那泥人盒子,只要是适龄婚配的全都给我搬过来了!祁钰殿下来了,上茶!不要太好的……啊殿下您别误会,只是昨天考核之时通钺给我评定得太差,没有额外的奖赏,换不到好茶,真不是小老儿抠门!”
  
  祁钰轻笑,“说起来月老年年考核都是垫底的,稳得不能再稳,也是非常不易了。既然这样,月老就不能为了换点好茶而做得好些?”
  
  冲进那放了红线与泥人盒子的房间,月老已急得没工夫答话,找到那一卷线,熟练地找到了线头,使劲一拉,便扯出一长股,又从写着“女妖”和“男妖”的盒子里分别取了个泥人,用红线胡乱地套在一起,便算是成了,随手丢到一边,又摸出两个泥人如法炮制。
  
  月老打结的手法倒是极快,挑泥人更是看也不看,眨眼间就绑了数十对。
  
  只是祁钰在一旁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两道剑眉也慢慢纠结在一起。良久,他才出声问道:“月老……这两个人,你是随便挑的?”
  
  “挑?都这个时候了,哪有功夫?自然摸到谁是谁了!”月老满不在乎地道。
  
  祁钰的眉头皱得更紧,“若是拿到一人一妖或是一人一魔呢?”
  
  “天帝陛下又不禁人妖、人魔相恋,殿下怎么这么古板?”月老摇摇头,一脸惋惜——可惜了我们这么英俊风流的殿下哦,惹得这么多神女妖女魔女垂涎,偏偏是个不接受他族的,得伤碎多少芳心啊!
  
  祁钰自是不知道月老心中所想,只是冷着脸问:“那若是忙中出错,拿到两个男泥人或是两个女泥人,也照绑不误么?”
  
  月老向他扬了扬手心里并排躺着的两个泥人:“这不就是两个男的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若真是……实在过不下去,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呗!殿下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天帝命我一日要绑五千对泥人,若是完不成,那三界一年之内便会有多少男女不能成亲啊!有时还不止一对,毕竟......凡间多的是男子三妻四妾嘛!”
  
  冠玉一般的面上蒙上一层寒气,若是此时月老回头看,便一定能发现祁钰是在生气了。可惜他忙着完成任务,是看不见了。
  
  祁钰刚想说什么,却忽听月老一声惊呼:“哎哟!谁啊!谁打我?”
  
  啪——
  
  他刚喊完,便又是一声脆响,带着破风声,这一声之后,月老的手背上便多出一道又细又长的红印,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出来的。
  
  祁钰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作怪的东西——原本被月老捏在手上绑泥人的红线,却如同活过来一般,高高扬起,一下又一下地往他手上抽去。
  
  一次两次看不见,但被打得多了,月老也看清了是什么在抽他,却又惊又怒,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一卷红线骂道:“了不得了!竟敢打我!放在天宫里的东西,难道还能成精了?”
  
  似乎是在回应他一般,被他捏在手上的那一股红线忽地奋力一振,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往虚空中扬起。而原本绑了泥人那一段段红线也纷纷松脱,跟着飞了起来,首尾相接,又接回了那一卷线的线头上。
  
  眼见着成果全毁了,月老心疼得哇哇直叫,跳起来要去抓那红线。
  
  只是红线灵活得很,在空中左绕右扭,上下盘旋,偏不叫他抓住。
  
  祁钰一直凝神看着那红线,渐渐看出些端倪。见月老被戏耍得吹胡子瞪眼,祁钰连忙一把拉住他,“别动,仔细看看!”
  
  月老急着完成任务,原本想拨开祁钰的手,但无意间扫了一眼那红线的走势,也不由愣住。
  
  就像是有人在刻意摆弄一般,那红线并非在空中乱舞,而是渐渐地勾勒出一个形状来,然后慢慢往里填补细节,竟仿佛……工笔白描一般!而被描画出的那图案,却是个仕女的模样!
  
  终于,一卷红线都被抽开,全在虚空里盘好,首尾相接。
  
  就在那一霎,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逼得月老与祁钰都不得不以袖掩面。
  
  待他们再次放下袖子去看时,面前却站了个红衣女子,如墨的青丝倾泻在身后,只在尾端用一截红线松松一束;肌肤如雪如玉,眉眼宜喜宜嗔,模样倾国倾城,神态难描难画。
  
  只是那女子此刻正高高扬起一双细细的柳眉,怒道:“谁许你这样胡乱安排姻缘的?六界众生岂容你随意搓圆捏扁?”
  
  月老惊呆了,张着嘴呐呐不成言。
  
  但祁钰却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眼中似是有火花在闪动。 前传 其二   浓得如有实质的雾, 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 重重叠叠地将他包裹其中, 竟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慌乱地四下张望, 但及目之处都是一片血红的雾, 仿佛置身于修罗地狱。
  
  偏偏那血雾中还传来张狂的笑声——哈哈, 既然你来了, 那就在这里陪我,不要想出去了!
  
  笑声忽高忽低,男女莫辨, 有时仿佛是个轻佻的女子在他耳边低语,有时又仿佛是个阴鸷的男子躲在暗处一边偷窥一边蛊惑人心。
  
  为什么找不到那个躲在暗处的魔物?
  
  只要找到他,就能……
  
  “闭眼莫看, 闭耳莫听!这里是三生池畔!”忽然, 有个女子的清叱清晰地响起,直击内心。
  
  不论这是何人, 总归不是坏心, 于是他连忙封闭五识, 默念佛偈。
  
  果然, 这么一来, 方才那些怪声怪相甚至是那一股异香都消失了, 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仿佛受到洗礼。
  
  好一阵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睁眼, 那一片血雾果然散开了, 露出此地本相。
  
  三生池畔果然是美不胜收的。
  
  一片横无际涯的湖,却如江海一般微微起着波澜。湖面开着不知名的花朵,红得仿佛是水面上燃起的朵朵焰火,映着天幕投进湖中的星子,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更夺人心神的,却是远处的一名红衣女子。
  
  她静静地立在那儿,远得让人看不清样貌。但只看那身形,便会不自觉地认为那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回去吧,你问了不该问之事,才会被血魔蛊惑。”她没有过来的意思,只是清泠泠地说着,“但你所问之事,我仍有一句话送你,不过‘心无挂碍’罢了。”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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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清亮的眼睛陡然睁开,却是目光涣散的,许久也没聚焦。
  
  那眼睛的主人正伏在莲台上大口地喘着气,眉心的一粒朱砂痣红光大盛。晶莹的汗珠便顺着他清瘦的面颊滑下,一直滑到尖削的下巴,毫无留恋地滴落,滴到莲台之下的水面。
  
  原本他所出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泽,湖水澄澈纯净,湖面上盛开着大大小小的数朵金莲。但他的汗珠落在水面的一霎,这画面便忽地散开了,慢慢变作清净光明的琉璃世界,而他所坐的莲台,也散作一朵金云。
  
  边上盘坐的沙门感受到他的异动,连忙睁眼,纷纷围拢来,“师兄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修为不够,压制不住心境罢了。”他温和一笑,连忙摆手。
  
  只是面上虽然在笑,心下难免有些焦急——分明修为已然到了顶峰,眼见就可以再突破一个境界,奈何心境迟迟不得突破,如何能不急。
  
  又是那个女子……不过一面之缘,怎的就成了魔障?
  
  众沙门宽慰道:“师兄若是修为不够,我们就全该贬下去了。师兄不要着急,过些时日总能参破的。”
  
  “谢各位师弟吉言了。”他神色淡淡地点头,“诸位师弟继续打坐冥想吧,我……去求释尊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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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那一片七宝所成的殿宇,踏着琉璃地砖金绳道,终于走到一棵巨大的桫椤树下。
  
  那棵桫椤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得数十人都难以合抱,恣意伸展的树冠更是荫蔽千里。正是花开的时节,朵朵白花如塔矗立,又如烛台长明。
  
  传闻琉璃世界尊者释迦乃是其母手扶桫椤所生,故他成道建立琉璃世界后,也将那桫椤树一道移了上来,种在琉璃世界的尽头。而释迦自己,素日也爱在这桫椤树上冥想。
  
  “师兄。”还待走的时候,便有个貌若稚童的小沙门叫住他。
  
  竖起单掌还礼后,他温声道:“释尊可在?”
  
  小沙门竖了一指比在唇上,“天后来访,与释尊论道。”
  
  天后?虽然从来不问俗事,但也知道天后长居九阙天,同天帝一道处理三界之事,但极少外出,与释尊几乎也无甚交情,怎会突然来访?且一个修释道一个修天道,若真要论,只怕也很难论到一块儿。
  
  好在一向没有多口多舌的习惯,虽然心里疑惑,也只是淡淡一笑,“那我不打扰了。”
  
  转身,却不是离去,只是绕着桫椤树信步走了起来。琉璃世界的桫椤树十年一开花,满树花开时如白鹤停栖,又如漫天飞雪,乃是难得的景象,好不容易得见一次,断没有只看一眼便走的道理。
  
  但看得忘我,无意间便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天后要与我说什么?”
  
  另一个陌生的女声,自然是天后。踌躇片刻,才低声道:“释尊可知……她,又化形了!”
  
  “她?什么人?”释迦波澜不惊。
  
  天后有些急了,促声道:“三生池畔……”
  
  “真是她?”释迦有些诧异。
  
  “的确是她。前日终究是在月老殿化形了,模模糊糊的没什么记忆,却……与孤平白争执一场,竟还蛊惑许多仙人。孤硬拿不得,只好许她一个赌约,放她下界去了。”
  
  释迦顿了顿,才道:“因果轮回,本该如此。天后不必担心。”
  
  “释尊难道不怕她想起什么来?”
  
  “本该是她的记忆。”
  
  “那本该是她的身份呢?释尊也要一道还给她?”
  
  “这话……该问天后。”
  
  天后有些愠怒,“释尊,莫怪孤说得不好听。但她是如何落到今日的局面,是为何,又是谁出手的,释尊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三生池畔的女子?他听过的,三生池畔似乎是有两个女子,一个便是如今的天后,另一个便是在他成道前一语让他顿悟的那个红衣女子,只是她后来却又不知何处去了。听这口气,却似乎与释尊有关?
  
  释迦没有说话,天后却是轻轻笑道:“释尊莫忘了,若不是为了高足……”
  
  “住口!”千百年来,他第一次听见释尊发怒。
  
  只是听到此,他却再也按捺不住,出声道:“弟子敢问释尊,究竟是因弟子何事而伤害了那女子?她又是谁?眼下如何?”
  
  桫椤树叶一阵颤动,两串白花便飘落下来,他伸手一接,仿佛接住了两只落在掌心的白鸟。
  
  两道人影从树上飘然而下,宝相庄严的沙门是释迦,另一个红衣端华的女子当然是天后。
  
  “为何在此?”释迦喝问。
  
  好奇胜过了恭敬,他两声道:“请释尊告诉弟子。”
  
  释迦只是拧眉,“怪道近日他们说你心境不稳,本尊还在想究竟是为何,原来是封印松脱,压伏不住你的心魔了。”
  
  “弟子有何心魔,弟子自己竟不知?”心中疑惑更盛。
  
  这时天后却轻轻巧巧地道:“既是心魔,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只需知道,是魔,便务必要除去!”
  
  “三生池岂是魔物可以随意去的?”他脱口道。
  
  此言一出,释迦勃然色变,“你……竟知道了?”
  
  到底是他视作尊者又视作师父的,对释迦,他没有半点隐瞒,“弟子不过远远见过一次,而后便再无音信,无从查证。弟子只知道,若不是她,弟子倒想不明白,无法成道。”
  
  “胡言乱语!”
  
  天后闻言一笑,“若非自己机缘修为到了,谁说也无益。只是……尊者不过见了一面,便如此念念不忘,不是魔障,却又是什么?”
  
  “释尊也是这样想的?”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释迦却是真的动了怒,“天后说错了么?”
  
  “是不是心魔,原该是弟子自己体悟,哪里该由旁人告诉?便是释尊……释尊不是弟子,终究也无法替弟子参悟。”清秀的眉紧紧蹙起,他十分自责,且眉间那一粒痣再次红得发亮。但他感受不到,只是向释尊行了大礼,“释尊担心弟子,姿势感激不尽。但释尊既然冤了那女子一次,便不该有第二次。弟子欠那女子的,也该由弟子偿还。”
  
  “你说什么?”
  
  “释尊稍安勿躁!”天后连忙阻止,“这位尊者所言不错,既然是他自己的因果,便改由他去了结。释尊插手了一次,便……不必再有第二次了。”暗中,却向释迦摇了摇头。
  
  他看不见天后的动作,但见释迦不曾发难,到底舒了口气,“谢释尊,谢天后。”
  
  但天后眼波一转,摊开手心,“这位尊者且慢!如今你自己心底隐约有了判断,却到底不知真相,难免会行事偏颇。不如……重新体悟一回呢?若不是心魔便罢了,且当去下界走一遭。若真是心魔,自然……还会再起纠葛的,那时便只能由尊者自行伏魔了。”
  
  “多谢天后。”他接过天后手中那流光溢彩的珠子,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然后向着释迦行了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他不知道,只待他走远,释迦便不悦地道:“为何应了他?”
  
  “释尊放心,吃了那东西,可保一切无虞。”天后高深莫测地一笑。
  
  “那是什么东西?”
  
  天后微微扬了扬唇角,淡声道:“洗却前尘,绝情断欲。是好东西。” 前传 其三   “小姐小姐, 同你讲个好笑的事吧。那位连镜殿下, 听说三日前在灵霄宫遇到了牡丹仙子, 也不知牡丹仙子是怎么了, 反正就是脚下一滑就向殿下倒过去了。你说一般只要是个男神仙都会怎样?肯定是扶一把啊!何况那牡丹仙子还那么漂亮。可连镜殿下倒好, 一转身便避开了, 然后还和牡丹仙子讲……哈哈哈!连镜殿下讲……既然身子不好, 就不要扑粉扑得那么白,看着脸色更差了!”身着彩衣的少女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一边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倒是那坐在妆台前把玩玉佩的黄衣少女, 直听得皱着一双眉头。良久,她才抬头望向另一名与那乐不可支的少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好笑吗?”
  
  另一名少女觑着她的脸色, 连忙摇头:“不好笑。”暗地里却向那少女使眼色。
  
  那少女却没看懂, 只是挠头道:“不好笑啊?那就换件事吧。还是连镜殿下,时间要久一点, 是上个月了, 说是在瑶池, 遇到了涂山氏的小公主掉进水里。连镜殿下二话不说便跳进水里, 将小公主救了起来, 于是你们说会怎么样?当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公主一下子便对殿下芳心暗许了。你们又猜殿下说什么了……殿下说……哎呦真是笑死我了!殿下说了, 瑶池之水乃是天下至清至净之水,实在不忍公主脸上的脂粉污了池水……殿下还说,公主还是这样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好, 描画得那样实在不好哈哈!”
  
  一见就是时常饶舌的, 那少女模仿起旁人说话当真是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黄衣少女的面色面色愈发不好,“啪”的一声将手上的玉佩拍到了桌上。
  
  “滟滟住嘴!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给小姐听!”另一名少女忍不住出声斥责。
  
  但滟滟十分委屈,“不好笑么?我真是没见过比连镜殿下更傻的男子了!哪有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白瞎了他那么好的一张脸!难怪这一百多年来只听说过他的笑话却没听说过一桩韵事!”
  
  “难道你还想听说他的韵事?”黄衣少女咬牙切齿地道。
  
  迎着另一名少女责怪的眼神,滟滟终于想起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声道:“小姐别生气!滟滟不是故意的!潋潋你也是,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那个叫潋潋的少女恨铁不成钢地道:“是你自己太笨!我都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了?眼珠子都差点转出去,就你看不见!”
  
  “我……”滟滟瘪了瘪嘴,“是我错了嘛!我这不是看着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想给她讲点笑话开心一下么。”
  
  潋潋忍不住扶额,“素日我就说你蠢你还偏不信。连镜殿下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鸳鸯族唯一一个登上仙界美男榜前二十的男子,你怎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时常嘲笑殿下呢?那是殿下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滟滟闻言,险些被呛到。
  
  黄衣少女倒是轻笑道:“你的意思是,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便可以原谅这些言行?”
  
  于是潋潋迅速肃容道:“不不不,潋潋绝不是这个意思!潋潋的意思是……那位连镜殿下再怎么蠢,到底也是我们小姐的未婚夫婿,有你这样天天拿姑爷当笑话讲的吗?对得住小姐吗?”
  
  “是,滟滟知错了!”认错的速度就和翻书一样快。
  
  看着一对姐妹花同时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黄衣少女也无法再生气,挥手道:“都下去下去!你们站在这儿就是安心要气死我!过半个时辰再回来,今天天气这么好,听说宫里还要举办赏荷大会,我想去看看。”
  
  潋潋与滟滟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做出个抿嘴的动作,半晌才道:“好的,小姐。”然后迅速转身走了。
  
  只是还没到半个时辰,两姐妹又一起跑了进来,连声道:“小姐小姐,有大事!”
  
  “有什么大事?天天听你们两个这样叽叽喳喳地喊,吵死了。”黄衣少女还在对镜梳妆,金簪子只挑着长发绾了半圈,还没绾出个形状来。
  
  “我们本就是禽鸟啊,难道不该叽叽喳喳吗?”滟滟很是不服气。
  
  潋潋再次生出一种为什么我跟她竟然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的无奈,却还是没忘了解释道:“宫里来人了!听门口报信的人说,是连镜殿下亲自带着礼官来了。现在夫人去招呼去了。”
  
  “连镜殿下?”黄衣少女很是诧异,插簪子的手一抖,就这样乱糟糟的绾了个髻子垂在脑后,“他不是在九阙天听学吗?”
  
  “方才想跟小姐讲的,被潋潋骂了就忘记了。听说是咱们王后的意思,说是殿下都二百岁了,就算按照凡人的算法他也早该是成年的了,所以命他回来成亲。”滟滟邀功一般地道。
  黄衣少女却拧眉道:“所以他这是……来过六礼了?”
  
  “大概是的吧。”
  
  “快快快,看着门口,母亲的人来了就说我今天病了,不能见客!”黄衣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粉盒,胡乱往脸上拍了一层粉。
  
  潋潋与滟滟俱是一惊,“小姐啊,你这是干什么?殿下第一次登门,怎么不见呢?你平时不是……”
  
  “叫你们去就去!”也懒得管头上歪歪扭扭的发髻了,黄衣少女连忙脱了外衫,快步爬上了绣床,踢掉绣鞋,抖开被子给自己盖上。
  
  姐妹俩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依言去了。
  
  却说那黄衣少女虽躺在床上,但一双灵动的杏目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倒是盼了许多年了,终于等到连镜亲自上门拜访的一天。只是他不是自己想来的,是被王后逼着来的……去了九阙天这么久,他传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虽说都被人当成了笑谈,可故事的主角每次都不一样……真是桃花繁盛啊!
  
  一面想着,一双素手就忍不住揪紧被角,真是第一次觉得潋潋与滟滟那一对活宝时时在身边吵着也是挺好的。
  
  过了许久,两姐妹终于叽叽喳喳地进来了。
  
  黄衣少女忍不住一下子坐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真是气死我了!”滟滟抬起纤足往地上一跺,粉面涨得通红,“小姐,我真是没见过像连镜殿下这么蠢的鸳鸯!”
  
  黄衣少女与潋潋对视一眼,尽管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不不不,你绝对比他还蠢!
  
  但想归想,黄衣少女还是问道:“又怎么了?”
  
  潋潋摇头道:“夫人是派人来请小姐来着,我和滟滟也说了小姐今天身子不大爽快,那位姐姐却不信,非得让我们去和夫人当面说。和夫人当面说,那不就是告诉连镜殿下了吗?殿下既然是来谈亲事的,听说自己没过门的娘子病了,他不该来瞧瞧吗?小姐这都扮上了……咳咳,就算不来看看,多问两句也好嘛!但是连镜殿下,只是说——既然聆悦仙子不方便,那就不打扰府上了,晚辈先告辞……”
  
  “他只怕是……就等我这句话呢!”贝齿轻咬樱唇,聆悦那一张被扑得几乎都要看不出五官的小脸上,却交替闪过懊恼与悔恨。
  
  “小姐,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滟滟绾了绾袖子,就要往外冲。
  
  潋潋连忙一把拽住她,“小姐还没说话呢!你激动什么!小姐莫要着急,潋潋听殿下和夫人说了,婚期其实是定下的,就在五日后……”
  
  “堂堂鸳鸯族的太子殿下出行,身边没有高手跟着,你……”聆悦轻轻笑了一声,“很好,既然他这个样子……定了婚期有什么用?潋潋滟滟,快去给我收拾收拾!”
  
  “小姐要做什么?”两姐妹都愣住了。
  
  聆悦翻身下床,一把拔下发间摇摇欲坠的金簪子,重重磕在妆台上,“既然他不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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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鸳鸯族王宫。
  
  一名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穿一袭大红喜袍的男子,带着和煦的微笑,在一众鸳鸯的注目下走到停稳的花轿前,恭身行礼,然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要去掀轿帘。
  
  原本行礼之后,他本就微微扬起的嘴角逐渐扬起了更加灿烂的弧度,只是在掀开轿帘的那一刹,立刻就落了下来。
  
  花轿里哪有什么新娘子?就只平摊着一张大红的盖头。
  好巧不巧,那张盖头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被三界用来祝愿夫妻和睦恩爱的鸳鸯族……竟然会发生逃婚之事!
  连镜莫名觉得脸上一疼。
  
  “彩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你家的女儿呢?”高高站在玉阶上的鸳鸯王忽然对着观礼人群中发出一声严厉的质问。
  
  那位被点名的彩夫人连忙摆手,“我、我不知道啊……早上可是亲手送小女上的花轿啊!总不能……在我们结双城转了一圈就丢了吧!”
  
  “人还没进王宫就丢了,总不能是我们宫里的过错吧?”鸳鸯王怒道,“念在你夫君生前为保卫我们结双城不被绿头鸭一族攻破而以身相殉的份上,孤钦点你女儿做连镜的太子妃。可你们……真是丢尽了我们王族的颜面!”
  
  “父王!”握着盖头的连镜忽然出声,“请父王莫要责怪彩夫人,今日之事是个意外。”
  
  鸳鸯王后道:“虽然是个意外,但这样的媳妇……是不能要的。今日就当宴请咱们结双城一起玩乐一番,成亲之事作罢,母后再给你找个好的!”
  
  “父王,母后,连镜不要旁人。既然大礼都过半了,只差一顶轿子抬进宫……那聆悦仙子就是我连镜的夫人了,一生一世都不能改的。”
  
  “你……”
  
  “请父王母后……允准儿子去把她找回来!” 花蝶误 新邻   “豆浆、白粥、油饼、寒具、欢喜团哎——”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 各色早点铺子就忙忙碌碌地开张了。而那些没财力买不起铺子的货郎, 则开始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
  
  街右边的铺子开了门, 从里头出来个身材修长的蓝衫男子, 递给小贩一只白瓷碗, “要一碗豆浆, 一张油饼。”
  
  小贩连忙站住, 接过碗欢喜地要去打豆浆。
  
  恰在这时,对面未开门的铺子打开窗,一名样貌明丽的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来:“四碗白粥四个……呀!”话还没说完, 却一下子瞪大眼睛,忽地缩回屋中,任那窗户自己落下, 在窗棂上砸出重重的声响。
  
  小贩吓了一跳, 差点把碗都扔进盛豆浆的木桶里。勉强定了定神,他朝那蓝衣男子那里望了半晌, 疑惑道:“没什么东西啊, 这是怎么的?莫不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 给吓到了?”
  
  蓝衣男子闻言眉心一抽, 僵着一张脸道:“大约是姑娘胆小, 害羞。”
  
  小贩将信将疑, 但见了那男子递上来的铜板,连忙闭嘴,专心替他盛豆浆去了。
  
  而那隔壁的铺子, 虽合上了窗, 里头却并不安静。
  
  少女砸窗户的动静,一下子吓到了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原本正在用阳尘扫拂去木架上灰尘的二人动作一致地回过头来,诧异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见鬼了?白粥呢?没白粥吃什么?潋潋/滟滟要饿死了!”
  
  一面腹诽二人就知道吃,少女一面大步往屋里走一面没好气地道:“没鬼,有……阴魂。”
  
  “阴魂不就是鬼吗?”潋潋放下阳尘扫,好奇地往窗边走去。
  
  “天都要亮了,还敢在外面乱跑吗?”滟滟把阳尘扫一丢,也凑了上去。
  
  窗户再次被打开,两颗小脑袋凑到了窗口,一下子便看见了那蓝衣的男子。而那男子见了她们,便友好地一笑,于是姐妹俩不由得眼神一亮。
  
  “啊!好俊俏的鬼!”滟滟面泛红晕。
  
  “哎,真是可惜,年纪轻轻,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说死就死了?”潋潋则托腮叹息。
  
  原本都要走到内室的少女闻言,又连忙跑了回来,一手一个地将两颗小脑袋按了下来,也顾不上礼貌与否,再次任那窗扇自己掉下来砸在窗棂上,只是低斥道:“要死了!”
  
  潋潋见人有些生气,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识趣地闭嘴了。
  
  滟滟却还在傻笑。“嘿嘿,要死了要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小哥哥!”
  
  看着自家小姐越来越黑的脸色,潋潋忍不住给妹妹在心里点蜡烛。
  
  只是那一个爆栗到底是没落到滟滟的小脑袋瓜上,内间却有个慵懒的女声道:“我这儿的窗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头做的,可窗纱值钱啊,那可是用鲛绡糊的,用了一次,再拆下来,就完全不能用了。聆悦,你该不是想……因为躲个人就躲得在我这儿卖身一辈子吧?”
  
  聆悦连忙松了手,潋潋和滟滟便一溜烟地窜过去检查窗户了。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两人开心地道:“姑娘放心,没事儿!窗子好着呢!”
  
  “那可恭喜你们,自由有望了。”里间的女子一面说着话,一面便打起帘子出来了。
  
  那女子身着红缘白衣,肌肤白皙欺霜胜雪;额前耳后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拢在一起绾成发髻,用红线装饰,剩余的青丝则随意披散在身后;眉眼五官虽单看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但放在一处,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织萝姑娘。”聆悦向她行了个礼。
  
  凤目微微眯起,随意一点头,织萝的随意一个神情都是风韵,媚骨天成。偏偏她讲出的话,却十分俗气:“早饭呢?这个小哥卖的早饭是最便宜的,要是放他走了,多出来的钱就从你们仨的工钱里扣了。”
  
  聆悦还没说什么,潋潋滟滟却一下子捂紧荷包,连忙推开窗户,高声道:“小哥你等一等!”
  
  “又不是见不得人,挤在窗户里喊是什么意思?开门去。”织萝似笑非笑。
  
  于是两只小鸳鸯连忙一左一右地开了门。织萝抬了抬下巴,示意聆悦去说话,但聆悦却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在织萝也并不是很执着此事,见她不愿意,自己便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笑道:“小哥且稍等一等,我这儿还没买呢。”
  
  到底是熟客,那小贩也笑,“哪儿能呢,织萝姑娘日日都要在我这儿买东西,不会忘了的。白粥加欢喜团么?”
  
  “是呢,不过以后都要四份了。”织萝解下腰间那坠着精致红穗儿的荷包,从里头数了铜板递给小贩,“店里新添了人手,又是三张嘴呢。”
  
  “姑娘一个人打理店铺辛苦得很,是该找人帮忙的。只是这三位姑娘……”小贩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潋潋与滟滟就躲在门后面听着,自然是不服气,要出去理论。
  
  织萝却道:“不过为了混口饭吃,谁都不容易,只要不闹出事端来,就随她们去吧。小哥,你不觉得她们……挺可爱的吗?”
  
  模样……是挺可爱的,小贩在心里说着。但到底是别人的私事,他也没有多嘴。
  
  倒是那蓝衣男子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姑娘真是心善。”
  
  织萝先前在里间早就听见了潋潋与滟滟的大呼小叫,现在一看,倒真是很清秀干净的一个后生。只是这后生还十分脸熟……“连公子?你还在此?你要找的……呃……”
  
  织萝是见过这人的,就在三日前。
  
  那天夜里,她打烊关门后在店里清点货品,外头忽然有人拼命地拍门。因懒得去拆那厚重的门板,她便开窗去询问,见到了这男子。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请问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位姑娘进了这店?
  ——没有。
  ——那……有没有看到一只鸳鸯进去了?
  ——嗯?鸳鸯?怎么会往小店里跑?
  ——姑娘误会!在下是认真的!在下连镜,不是什么歹人。在下真是来寻人的!
  
  当时还以为遇到个疯子,三言两语打发了。谁知一回头,还真在柜台上见到了一团瑟瑟发抖的……鸳鸯,然后,鸳鸯化形变作了小姑娘。只是鸳鸯不是一只,姑娘不是一个,而是三啊公子!
  
  只是三只小鸳鸯化形求织萝不要把连镜叫回来之时太过激动,不慎打碎了她正要用的一对玉环。那玉环玉质一般,倒不是很贵,只是好巧不巧,是织萝亲手雕的,还颇得她自己喜欢。于是那三只闯了祸的小鸳鸯,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店里……靠卖身为奴的。
  
  连镜见织萝还记得,十分开心,“劳姑娘挂怀了。在下……还没找到想找的女子。只是她最后的踪迹是在此,想必也不会离得太远,在下决定在此等候,于是就盘下了姑娘对面的一间铺子,准备一边做点小本生意一边等。”
  
  “看来这姑娘对公子是十分重要了。”织萝微微眯了眼,目光流转,不经意地在连镜端着豆浆的手上略停了一停。
  
  连镜诚恳地道:“的确十分重要,若是找不到她,在下便不回去了。”
  
  这么严重?织萝微微一挑眉,唇边的笑意不堕,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不知公子打算开的是家什么店呢?”
  
  “说来也是很巧了。在下准备开一家玉器首饰店,兼卖胭脂水粉的。”连镜的笑容干净而纯粹,自然地露出两颗小虎牙,“盘下铺子的时候,在下听说了,织萝姑娘的‘千结坊’是手艺铺子,专卖些自己打的络子、结子和绣的荷包一类的物事,倒也不会有‘同行相见分外眼红’的隐患,相反……咱们两家还可以互帮互助呢。若是能将在下这边的小物件套上姑娘的结子,想必更惹人喜欢,而姑娘的结子若是能配上珠玉配件,定然也会更招富贵人家喜爱。”
  
  织萝面上笑意更盛,“那倒真是巧了。”
  
  “姑娘也这么觉得就好。”连镜很开心的样子,却又遗憾地道:“可惜在下才盘下铺子不久,还没来得及收拾整理,就不能与姑娘细聊了。待在下弄好了,一定邀姑娘来详谈。”
  
  织萝礼貌地一颔首,“好啊。”
  
  得了她的同意,连镜便告辞回去。而小贩这里也给织萝盛好了一大碗粥,又装好四个欢喜团,织萝便也转身回去了。
  
  “怎样怎样?那位小哥哥什么来路啊!”滟滟一下子便扑了过来。
  
  潋潋虽然乖巧地接了织萝手上的东西拿去摆桌子,却也竖起了耳朵等下文。
  
  聆悦绞着衣角站在角落里,惴惴不安地偷偷打量织萝,却不敢问一句话。
  
  织萝用筷子戳起一个欢喜团,捏在手里,却不吃,只是似笑非笑地问聆悦:“那个人,你是认识的吧?”
  
  挣扎了半晌,聆悦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滟滟瞪大双眼又要喊,却被潋潋一把捂住嘴按到一边。
  
  “连镜是冲你来的,你也知道吧?”
  
  “连镜?”这下,连潋潋都有些惊讶了。
  
  但聆悦也只是点了点头,仍旧不说话。
  
  织萝咬了一口欢喜团,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说吧,你究竟是自己过去呢?还是我把你们仨捆一捆一起送过去呢?”
  
  “他认出我了?”聆悦杏目圆睁。
  
  “人家说了,他要找的姑娘在此地走丢了,他就在这儿等着,要是等不到,他可就不走了。”织萝不置可否,只是道:“说吧,为什么躲他?”
  
  潋潋和滟滟都沉浸在一派震惊中,还没来得及插嘴。聆悦拧起了秀气的眉,犹豫半晌,才道:“他……是我未婚夫。我逃婚了。”
  
  “逃婚?你是鸳鸯,他是什么?”织萝觉得很新鲜。
  
  “他是鸳鸯族的太子。”
  
  织萝有些嫌弃又有些幻灭地道:“咦,神不可貌相啊,想不到传说中最恩爱的鸳鸯,竟然还有逃婚的。”然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吃早饭了。
  
  对话忽然就这么结束,连聆悦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织萝都吃得差不多、准备收拾东西开张营业的时候,潋潋与滟滟终于弱弱地举手问:“小姐……那真是连镜殿下啊?你……见过他吗?”
  
  聆悦瞪了她俩一眼,忍无可忍地吼道:“笨蛋!被人追着跑了这么久,你们都不带回头去看看是被什么人追的吗?!你们俩不是在跟母亲回话的时候就见过他吗?难道还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小姐……夫人会见男客的时候都是要架屏风的,我们哪里看得见?”
  
  “……” 花蝶误 生意   红线裁半尺, 对半折好打个结子, 穿一枚玉珠, 再打个结子, 然后随手一抛, 那红线定定浮在空中, 任凭主人搓圆捏扁。
  
  随着那纤指的引导, 浮空的红线右边竖着弯出两个套,然后转出一耳,横着又做两套, 分别穿进竖套;左线先是横着弯了两套,在右线之上,包住竖套, 再转出大耳, 竖着做套,遇右套则穿, 遇左套则包。
  
  走线完成后, 那红绳又落回莹白的掌心, 被指尖捻着线绳顺势理好, 一枚精致小巧的结饰便打好了。
  
  织萝没有继续处置那枚打好的结子, 只是将它放到一旁, 然后伸手一点,架上的红线便自己伸出一个线头,由线头引着窜到半空, 半尺一断, 一共断了十段。这十段线整齐地在空中排好,也不需要织萝再引导,自己便整整齐齐地在空中开始打结,然后自己飞到织萝摊开的掌心中,挑起一粒玉珠穿好,又飞回刚才的位置,再打了个结。十个结都打号,十条线如同收到指令一般,在空中散得更开,而后按照第一个结子一般,自己便开始走线,分号不差。
  
  只是这十个结子到底没能自己完成。
  
  右线尚未走完,房门便被敲响,然后滟滟焦急的声音响起,“姑娘姑娘,你快来看看啊!”
  
  那十条线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瞬间坠落在地,散作一摊。
  
  织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满地红线一眼,一挥手将它们召回桌上,然后才道:“出什么大事了?前面不是有你们小姐看着吗?”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开了门。
  
  滟滟扭着衣角站在门口,难得面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姑娘的结子……打得太精巧了,还有各种样式,我们从前见都没见过……有客人来问起,我们什么名头都讲不出来……”
  
  也怪自己大意,什么都没交代就叫她们几个来看店。织萝摇着头微微一笑,“罢了,今天关门之后我还得教教你们。是什么人来买东西?”
  
  “是个很漂亮的夫人,只是……脸色看着不大好,白得很。”滟滟老老实实地说着,眼睛却在放光。
  
  织萝微微有些诧异——鸳鸯一族虽然法力都不太高,但因寓意甚好,也被编入神族的,平日应当是见惯了仙妖两族许多美人的,既然她都这样讲,那这位夫人该是多好看啊!皇都虽然美人如云,只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织萝自问见过的很少,且非富即贵,怎么会到她这小店里来买东西?
  
  不过既然生意上门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于是织萝一颔首,让滟滟带着自己到前面去了。
  
  掀开了早间盖在架子上的白布,露出里头颜色形状各异的结子,每一个都十分细巧精美,真个琳琅满目,能叫人挑花了眼。
  
  也幸而架子上的结子够夺人目光,让进店来选购的客人无暇关注其他,才让垂手僵立在一旁的潋潋与聆悦显得没那么尴尬。
  
  二人见到织萝,都露出一副欣喜的神情,被织萝用眼风一扫,又连忙低下头,与滟滟一同挪到一边去让出位置。
  
  虽然低头在挑东西,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衣着打扮也十分素雅,但整个人就这样立在那里,便让人在心里断定——这一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这位夫人想挑点什么?不如让小女子为您介绍?”织萝含笑道。
  
  那妇人闻声抬头来看,露出一张略施粉黛的脸。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瑶鼻玉口,鬓如绿云,肤若凝脂,果然是个美人。
  
  只是织萝再仔细一看,那脂粉之下的脸,的确白得有些吓人。滟滟她们好歹是神族,能看透这点是轻而易举的。
  
  “姑娘是……”柳眉微微一蹙,愕然的模样也很美。
  织萝敛衽一礼,“小女子织萝,乃是这千结坊的主人。”
  
  “原来是织萝姑娘,失敬。”妇人还礼,“早就听闻织萝姑娘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璎珞结子整个皇都都是独一份的,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姑娘的容色竟也是独一份的好。”
  
  “与夫人相比,织萝自惭形秽。”织萝淡淡一笑,又引回话题,“不知夫人想买做什么用的结子?若是这里挑不出合意的,您言语一声,织萝重新做了给您送到府上也是可以的。”
  
  那妇人亦笑,“见了姑娘太过惊艳,险些忘了正事。姑娘这里可以铃铛挂饰?”
  
  织萝略略想了想,歉然道:“皇都的风气,装饰铃铛一般都是在发簪或手钏上,倒极少见有挂起来的。夫人想要,织萝给您做一个就是。只是不知……夫人做什么用呢?”
  
  这倒轮到那妇人有些赧然,“说出来还请姑娘不要见笑……妾身想买些铃铛,作护花铃用。”
  
  护花铃?开了这么久的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堂。织萝不知道,她身后的三只鸳鸯也面面相觑。
  
  见她们都一脸疑惑,那妇人便解释道:“一般种瓜果的农人会在枝头藤蔓上挂一枚铃铛,待鸟雀来啄食时,就会发出声响,将鸟雀惊走,以防瓜果被偷食。最初这是没有名字的,不过后来有贵人听闻此法,就将做得十分精巧的铃铛悬在用来观赏花果的树枝上,防止被鸟雀啄伤品相,故而取名护花铃。”
  
  织萝闻言一笑,“真真是玲珑心思,倒是小女子孤陋寡闻了,多谢夫人解惑。只是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护花铃呢?”
  
  “其实护花铃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在花果未熟的时候悬在枝头上做个装饰。妾身觉得外头卖的那些铃都不好看,便想到从前听人说织萝姑娘这里的挂饰都很好,所以登门。织萝姑娘尽管做,只要穿一枚铃铛,别的都无妨。”
  
  眯眼略微想了想,心里大概有了计较,织萝便道:“夫人喜欢穿流苏的还是不要的?”
  
  “有无皆可,各自一半吧。妾身要三十枚,不知多久能做好?”
  
  想着自己方才在房里的行径,织萝暗道只要片刻就好,就算剪流苏费事些,也最多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此话不能告诉旁人,织萝只是问:“夫人喜欢什么样式的呢?要普通的结饰还是某一种呢?”
  
  那妇人抬眼在摆放结饰的架子上看了一圈,忽然眼神一亮,抬手取了一枚淡青的,“就这个样子的吧,流苏可以短些。”
  
  缩在后面的三只鸳鸯纷纷探头来看,不由暗暗咋舌。那枚结饰做的是双蝶纹样,上头一只蝴蝶是用线绳盘成的,朝着下方,而下头那一只朝上的,却是用的比线绳颜色稍深的岫玉雕件,下面坠着两条长流苏,用了水绿、铜绿、樱草色与竹青四色,只有缠流苏的线是缃色的,十分别致。
  
  果然是好眼光,一来就挑了最难的。这一架子的结饰,就这一个耗时最久。
  
  织萝想了想,问道:“这个结子太繁复,需得大些的配饰与长流苏衬才好看,只怕铃铛太小不相配。夫人是只喜欢这一枚呢,还是……喜欢蝴蝶纹样的?”
  
  那妇人得了提醒,竟道:“劳烦姑娘将店里所有蝴蝶纹样的结饰都拿与妾身瞧瞧吧。”
  
  虽然说不出什么名头,但总归是认识东西的,于是织萝回身一抬下巴,示意聆悦带着潋潋滟滟两姐妹去取结饰,然后又向那妇人道:“妇人且稍坐。”
  
  只坐了片刻,闲聊两句,聆悦便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大大小小数十枚结饰,虽然编织手法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是做成了蝴蝶的纹样,此刻放在一只托盘里,便如一盘五彩缤纷的蝴蝶,只待轻轻吹一口气,满盘的蝴蝶便会振翅飞去。
  
  “呀!真是……巧夺天工!”妇人惊讶,拿起这只看看,又捻起那枚瞧瞧,想一想竟是都爱不释手,便数了一数,喜道:“刚好十五种!那妾身……想每一种两枚,凑足三十。将上头的配饰都换做铃铛便好。”
  
  这还怎么一气做出来啊!织萝嘴角抽了抽,却暗暗告诫自己这是金主得罪不起,极力保持笑意不坠,“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呢?”
  
  “蓝色。”这次妇人倒是很干脆,“不论深浅,只要是蓝色便好。若能有各样的蓝色便更好了。”
  
  织萝眯了眯眼,“夫人想要铜铃还是金铃呢?”
  
  “铜铃便好,但不要太大的,一般那种龙眼大小的虎头铃便好。”
  
  “没有流苏的二十文一个,短流苏三十五文,长流苏五十文。这里一共七个没流苏的,短流苏五枚,长流苏三枚,结子一共是九百三十五文。铃铛小店从没买过,需得买了再另算。”织萝一口气报出价钱,都不带一点结巴的,“不知夫人是先给了结子钱后算铃铛,还是……先给定钱再补剩下的?”
  
  三只小鸳鸯全都被织萝这不打算盘便一气算好的本事吓到,连那妇人也半晌没回过神,许久才道:“妾身出来……一共带了二两银子,就先给姑娘一两,也免得数铜板麻烦。剩下的,待姑娘送来的时候再结清,可好?”
  
  “好说。”织萝这才笑得发自真心,“聆悦,收钱去。”
  
  “啊?哦!”聆悦连忙答应一声,接过银子,去柜台兑换。
  织萝又叫潋潋拿了纸笔来,“还未请教夫人住在何处?三日后小女子定当亲自送到府上。”
  
  “这么快?”妇人有些不信。
  
  “就靠这门手艺安身立命,自然要快些。”织萝自信一笑。
  
  妇人便点头道:“也对。妾身住在城南永乐坊安平巷,姑娘一进去便能见到一座门口摆了对石狮子的人家,姓花。”
  
  “城南永乐坊安平巷花府?那可是内供花草的人家!花夫人,失敬失敬。”织萝有些惊讶。
  
  妇人淡淡一笑,“妾身……娘家姓韩,行三,名小怜,姑娘以后叫我韩娘子、三娘子、怜娘也都可以的。”
  
  嫁人了却不愿被人冠着夫姓叫?倒是有些稀奇啊。
  
  恰好此时聆悦取了银子来,织萝便笑道:“小女子记下了。韩娘子慢走,织萝……便不远送了。”
  
  韩小怜亦含笑福了福身子,“织萝姑娘留步。”
  
  只是没多会儿,织萝还是被惊动出去了,连带三只鸳鸯也一同出门来瞧热闹——
  
  外头的人大呼小叫——哎这和尚不长眼的,专往人家小娘子身上撞?就是,长得俊就能随便撞人了?你们别说,这和尚这么俊,竟年纪轻轻便遁入空门了?我才不信,多半是个假和尚……
  
  “花夫人,没事吧?要不要进来看看伤势?”说得太不堪入耳,织萝忍不住皱着眉出声打断。
  韩小怜理好衣角,摆手道:“无妨无妨,多谢姑娘好意,就先回去了。”说着随意福了福身,转身便走。
  
  虽然她看不见了,但织萝还是认认真真地还了礼,才转头打量起那被人指点的和尚。
  
  恰巧那和尚也抬头望来,四道目光相接的瞬间,织萝只觉得似乎时光都静止了。
  
  “哎哟!小姐你看!这和尚比连镜殿下还好看!”滟滟压低声音激动道。
  
  “你小声点啊!不过……的确是英俊!”潋潋亦十分惊喜。
  
  聆悦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不出声斥责,便是意味着,她也觉得事实如此。
  
  在世间行走许多年了,各种皮相出众之人也见了不少,这和尚倒真是毫不逊色。面部轮廓十分柔和,下巴也比寻常男子要尖一些,双眉浓黑如燕翅,双目灼灼若桃花,眉心还生了一枚小小的朱砂痣,这委实不像一名出家人的样貌。只是这和尚面上与眼底的那一份清澈,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是不染尘埃,是以织萝有些出神。
  
  但那和尚也愣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别开眼,竖起单掌向织萝行礼。虽然一语不发,神色仍旧是平静的,但低头那一瞬间,织萝却见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莫不是害羞了吧。织萝在心底暗笑。
  
  不过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在和尚抬头的时候,织萝才还了礼。
  
  之后那和尚也没与她说话,微微皱了眉,回头看了一眼韩小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当事人都走了,围观的人觉得没了意思,也渐渐散了。
  
  唯独织萝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那和尚走的方向,有些出神。
  
  “姑娘,我们回去吧?”聆悦出声问道。
  
  织萝这才微微挑起唇角,气定神闲地道:“不忙,既然都出来了,就去对面打个招呼。”
  
  潋潋与滟滟都有些尴尬,聆悦更是黑了脸,直截了当地道:“那……姑娘去吧,我回去继续守铺子了……”
  
  “终究是订了亲的,又是对面开门,他迟早也能知道。”织萝淡淡地道:“你难道还想躲他一辈子?” 花蝶误 非人   “连镜公子, 你这边收拾得如何了?可需要帮忙?”织萝一走进对面的耀灵轩就开始四处打量, 越看越觉得这个新邻居倒是很有点意思。
  
  没有把所有宝贝都一股脑地摆在架子上陈列给所有人看, 陈列架都做得错落有致的, 上头只挑看起来最别致的东西摆, 却不由得勾得人想看看这里究竟还有多少新奇的东西。
  
  于是织萝回头对被她硬叫来的三只鸳鸯道:“好好瞧瞧这边的陈设, 回去我们也把柜子架子都调一调。”
  
  滟滟满脸惊讶, “姑娘,你这……怕不是剽窃吧?”
  
  织萝却十分淡然,“不调也没关系, 不过你要等着多待一段时间接更多的生意才能走人了。”
  
  “是织萝姑娘吧?”滟滟刚要还嘴,连镜的声音却从一架大柜子后面传来,紧接着, 他人也从里面转出来, 看到自己店里立着的四个人,倒有些惊讶, “姑娘今天不做生意了?怎么都舍得到这边来转转?还没全部收拾好, 乱糟糟的, 让几位见笑了。”
  
  织萝还留心看了看连镜的神情, 却见他看到聆悦几人时都是神色如常的, 目光也未在她们身上多做停留, 大约是没认出来的,这才放心些。只是跟着她的三只鸳鸯却都十分丢人,聆悦便罢了, 自从知道了连镜的身份, 潋潋和滟滟也不敢直视他了,两双眼珠子在店里四处乱看,就是不看连镜。
  
  心里想着回去定要好好调|教一下这仨上不得台面的,面上却笑道:“送客人出去,想着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到这边来看看,若是有能帮得上的,也好帮一把。”
  
  连镜连忙摆手,“岂敢劳烦几位姑娘?不过是最后把东西摆出来罢了,不费神,再说若不是自己亲手安置的,日后也怕找不到呢。”
  
  于是织萝十分心安理得,“连镜公子说的十分有理。对了公子,其实我们此来,还有件事……”
  
  “在下能帮忙吗?织萝姑娘但讲无妨。”
  
  “公子这里卖小玩意儿,可有铜铃卖?”也是织萝一抬眼见到了被连镜放在盒子里展示在架上的小玉件,心想他这里可能会有铃铛。
  
  果然,连镜点头道:“见有人用铃铛做装饰,便直觉该是有人喜欢的,倒是买过一些。姑娘想要多大的?”
  
  “还请公子拿出来看看才知道怎样的合适啊。”
  
  连镜当真放下手上的事,去里头搬出个木盒,打开一看,却是分成许多格子的,每一格里都放着大小一致的虎头铜铃,而不同的格子里铜铃尺寸不同,最小的只有石榴子大小,最大的却如同龙眼一般。不过不管尺寸如何,铜铃上的花纹都是十分细致的。
  
  织萝很是满意,从里头挑了三种大小的交给聆悦,“这个用来做没流苏的,这个用来做短流苏的,这个做长流苏。各是几个来着?”
  
  聆悦没想到织萝忽然跟自己说话,一时愣住了。
  
  “刚刚谈好的生意都记不住,怎么做事的?”织萝随口数落了几句。
  
  没想到潋潋忽然接口,“姑娘姑娘,我还记得的!大的六枚、中的十枚,小的十四枚。”
  
  算数记账收钱的时候潋潋都没插手,没想到她竟一气记住了,倒是让织萝有些意外。只是一瞬之后,她又恢复如常,向聆悦道:“跟着连镜公子去结账吧。”
  
  “我?”聆悦再次惊讶,几乎就要当场问织萝一声为何事事都要提到她。
  
  织萝却瞪她一眼,“我把账目交给你管,自然是你去。难道还要让我去?”
  
  聆悦没柰何,别扭一阵,到底是把目光正正放在连镜身上,小声问道:“公子的铃铛……怎么算的?”
  
  连镜没接话,反倒是疑惑地看了织萝一眼。
  
  于是织萝指着身后的三只鸳鸯道:“忘了介绍,这是我们千结坊新招的,这是聆悦,以后要是有什么东西要买的,大约都是她来买了。这个是潋潋,这个是滟滟,姐妹两个,偶尔可能会来传个话。”
  
  连镜了然地点头,跟几人见礼后,才对聆悦道:“聆悦姑娘这边请。”
  
  待他二人一进后面,滟滟便忍不住问:“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万一他知道我们小姐……岂不是很惨?”
  
  “我做了什么?不就是让她去付钱吗?这都能认出来?”织萝无辜地摊手。
  
  “姑娘你知道他是谁、跟我们小姐什么关系,你还这样……”潋潋也忍不住指责。
  
  织萝有些好笑,问道:“你们小姐为什么要逃婚啊?”
  
  潋潋与滟滟面面相觑,想了许久,才道:“大概……因为殿下太蠢?”
  
  “蠢?就因为那句话?”织萝笑得有些玩味,“还没过门,就登堂入室地探望,只怕不大合适吧。从前你们认识连镜?”
  
  两只鸳鸯摇头如拨浪鼓。
  
  “这便是了,既然不认得人家,只是道听途说,如何能断定一个人究竟如何?我看这连镜倒是还不错,既然还有婚约在身,不如就试试,万一……就看对眼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一瞬犹豫都没有,两只鸳鸯便倒戈到了织萝这边。
  恰好这时候,连镜与聆悦也出来了,连镜倒是没什么,只是聆悦的脸上有些泛起粉色,似乎在害羞。
  
  织萝假装没看到,只是对连镜福了福身,“多谢公子了。多有叨扰,请公子不要见怪。织萝这就先回去了,若是公子有空,尽可以到小店来坐坐。”
  
  “姑娘稍等。”连镜却忽然叫住她,往门口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姑娘刚刚……店里是不是进去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这是什么诡异的形容?
  
  见几人一脸诧异,连镜这才换了个说法,“呃……在下是说……刚刚姑娘店里是去了什么人吗?”
  
  “不过是有位夫人来买东西。有何不妥吗?”织萝微微挑了眉梢。
  
  连镜吞吞吐吐,到底是小声问:“姑娘可信鬼神?”
  
  “信,我们后堂里不就供了一尊财神像么?”
  
  “那……在下在几位姑娘身上……感受到了鬼气,不是几位姑娘自己的,就……只能是沾上的。方才……几位姑娘怕是……”
  
  见鬼了。
  
  话没说完,但都能猜到他接下去的一句是什么。
  
  聆悦与潋潋滟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离连镜远了些。织萝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公子这笑话可真没诚意。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只怕被一晒便灰飞烟灭了吧?”
  
  连镜皱了皱眉,凑近一步,那三只鸳鸯又集体退后一步,不得已,他只好停在织萝身边,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的确是鬼气无疑。”
  
  “可小女子与刚才那位买东西的夫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找我做什么呢?”织萝负手在后,望着连镜微微一笑,“遇到就遇到吧,只要不是想加害小女子,给钱就行,管她是人是鬼呢?”
  
  三只鸳鸯都被噎了一噎,连镜更是一阵语塞。
  
  但织萝却还笑吟吟地道:“说到此,小女子要给公子一句忠告。走南闯北做生意久了,小女子也遇到过许多身怀异术之人,他们最爱把妖魔鬼怪这一类非人非神非释之物以‘东西’相称。只是你们能看见,普通人却看不见,而寻常人一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所以在想到法子让常人看见之前,莫要随意称呼,免得惹了人不快。”
  
  连镜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拱手道:“在下受教。”
  
  织萝这才心满意足地要走,不过跨过门槛,却又停下了,朗声道:“聆悦,再买五十枚铃铛,不拘大小。我们就先走了,等你回来吃午饭。”
  
  聆悦愣了愣,方认命地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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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织萝在店里待客的八仙桌上伏着小憩,聆悦负责核对上午的账目,剩下潋潋与滟滟在收拾早上被韩小怜挑乱了的结子,千结坊里倒是难得安静。
  
  不过这宁静也没持续多久,便被滟滟的大呼小叫扰乱,“哎呀你们快来看看,这里有个香囊啊!”
  
  清梦被扰,任谁也不会心情好,不过织萝倒是不会无端发火,只是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道:“看清楚了,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潋潋一本正经地道:“我、妹妹还有小姐都不会带香囊的,看姑娘一向打扮朴素简单,连发钗都不爱用,自然也不会带香囊,肯定是客人遗留下来的。”
  
  闻声赶来的聆悦点了点头,示意潋潋所言非虚。
  
  接过滟滟递过的香囊,是个蝶恋花的纹样,织萝又细细闻了闻,只觉得香味很是奇特,却又混杂了别的气息。她将香囊拿在手里轻轻掂着,淡声道:“这个是韩小怜的,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先前连镜说的话,三只鸳鸯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织萝有些啼笑皆非,“你们可是神族,也怕鬼么?”
  
  “当然……不是!”滟滟撇了撇嘴,“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碰罢了。”
  
  “不怕?那你们之前在连镜那里,也这么退开却是为什么?”
  
  这次回话的却是潋潋,“连镜殿下既然能察觉鬼气,难保不会察觉我们身上的气息啊!我们是同族,他应该格外熟悉,察觉起来很快啊!”
  
  织萝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们的确要小心了。”
  
  一直没说话的聆悦却忽然道:“说来……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解惑。”
  
  “讲。”织萝饶有兴味地道。
  
  聆悦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斟酌道:“姑娘……怎么就知道我们是……神族?”
  
  织萝掩唇一笑,“你们三位,可是当着我的面从鸳鸯活生生变成了人形,我为什么不知道?”
  
  “可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姑娘当时见我们化形,竟然半点也不惊讶!”
  
  忍住扶额的冲动,织萝只是笑,“你们三个呀,能顺顺当当逃到此处还没被卖了,可真是老天长眼了!既然我见你们化形而不惊讶,便是我从前就见过,所以见怪不怪了。我乃非人,你们都看不出来?”
  
  三只鸳鸯面有惊讶,齐齐摇头。
  
  “都是同族,连镜……其实他也没瞧出来。”织萝摇头,“枉你们还是神族,竟然连我是什么都瞧不出来,真是……算了算了赶紧做自己的事去,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做。”
  
  “什么事?”滟滟果然一下子就将探究织萝原身为何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顺着她的话问。
  织萝打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卷红线,眯眼道:“挂铃铛。”
  
  “为什么要挂铃铛?”潋潋也被绕了进去。
  
  “今天那韩小怜倒是给了我不小的启示。咱们四个都不是普通人,聚在一处便会吸引更多的非人。可这是人界都城,多少能人异士汇集于此?若是被他们察觉有这么多非人聚集在一处,必然会惹麻烦的。”织萝将红线捻在指尖绕来绕去,“待会你们将买回来的铃铛都用红线穿起来,像张网一样拉满所有门窗。”
  
  潋潋与滟滟目瞪口呆:“这……还能进来人么?”
  
  织萝终于崩溃地扶额,“你们……到底是神族,怎么连隐形的法术和阻拦其他非人的法术都不会啊!” 花蝶误 幽夜   用来阻拦非人的红线与铜铃, 在第三日晚起了作用。
  
  距约定好去花家送东西的时间还有一夜, 织萝自然是连夜挑灯赶制。聆悦她们虽然还不会打结子, 但织萝自然是不会让她们闲着的, 押着她们用冰丝缠流苏。
  
  为了图方便, 织萝只做了几种长度的模板, 将长长的一卷丝线在模板上缠绕, 绕到想要的粗细再剪开,系到结子上,再用另外的丝线绑好, 修剪长度,流苏才算挂好了。织萝也不想显得太没有诚意,便选了三个长度的模板, 刚好她们三人各绕一种, 然后按照流苏线对应的颜色绑到打好的结子上。
  
  自坦白了自己非人的身份,织萝便不再避讳在她们三个面前用法术。
  
  青葱指在空中虚虚描画, 那水蓝的玉线便有如活物一般, 跟着她的指引在空中左穿右绕, 不到一会儿便有了个蝴蝶的雏形。织萝拍拍手, 轻轻吹了口气, 结子便开始自己整理线条, 变成一枚精致的蝴蝶,直看得三只鸳鸯啧啧称奇。
  
  “姑娘怎的这样,许自己用法术, 却不让我们用。这一圈一圈地绕, 也不知要到几时去了!”滟滟有些愤愤不平地抱怨。
  
  织萝微微一笑,穿好一枚大铜铃,将结子丢到拿着长模板的滟滟面前,“谁不让你们用了?若是你能做到,自便就是。”
  
  得了她首肯,潋潋与滟滟都喜不自胜,将模板丢到一旁,连忙调动起自己的灵气与法力,去指挥那团冰丝。
  
  不过那团冰丝也不是全无反应,倒也是浮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往模板上缠,却缠得歪歪扭扭,一看便是不能用的。姐妹俩急得满头大汗,使尽浑身解数,那团冰丝却仍旧不听使唤。这样费力又费时的,还真不如她俩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织萝原本还想嘲笑她俩一番,却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响,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叮铃——
  
  连镜卖的铜铃都是上好的,响动起来声音十分清脆。只是这样密集的响动,实在吵得人心烦。
  
  滟滟也忘了管乱成一团的流苏,只是惊奇地道:“咦,竟还真的网住了!”
  
  聆悦放下手中的事,捏了个法诀,向声音来处一指,一团华光飞出,那个地方便显现出一把密密匝匝的红线和一枚疾速摇动的银铃。且那团华光落到红线上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顺着线的走向流散开,所过之处便显现出被法术隐去的红线与铜铃。华光流遍房间,整个房间就呈现出一种被红线层层叠叠缠起来的模样。
  
  潋潋打了个寒战,摇头道:“看不见还好……这么一看,就仿佛自己被囚禁起来似的。”
  
  织萝原本是要去查看究竟何物闯入的,闻言却转身微微一笑,“这算什么囚禁?给你体会一次实在点的。”说着便一挥手,原本绑在窗户上的红线便一股脑地松脱了,朝着潋潋劈头盖脸地兜下来,将她网在其中。
  
  “救命呀!”无论是水生动物还是飞鸟,对网都有种天生的畏惧,眼见线网劈头盖脸地落下,潋潋不由得放声尖叫。
  
  那团线到底没落下来,织萝一挥手,便又好好回到了远处。任由聆悦和吓得有些同手同脚的滟滟上去扶住潋潋,织萝握住扔在震颤的线网,一点一点地解开,放出里面被兜住的东西,一边闲闲地道:“下次记得,话多没有好下场的。咦,这么小的蝴蝶,竟然这么大劲?”
  
  不得不说,两姐妹的好奇心真是天大的,一听说有新奇的东西,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连忙探头来看。
  
  一只不足巴掌大小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线网中飞了出来,仿佛一团幽蓝的光晕,蹁跹飞舞之时,隐隐还有细碎的磷光落下,美得十分梦幻。
  
  几人还没回过神来,那蝴蝶便落了地,一下子化作一名浅蓝衣衫的女子,站都不曾站稳,脱口便道:“救我!”
  
  织萝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这眉眼恍惚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像谁。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聆悦到底胆子大些,还敢上前一步问话。
  
  毕竟这蝴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化作人形也是十分惹人怜爱的,只怕也没什么威胁的。
  
  她只盯着门口,急道:“我只是出来找东西的!并没想过要害人!可不知怎么就被一个和尚给盯上了,一直追着我跑,我……我也是感受到这里有同类的气息,所以才……”
  
  同类的气息?算上织萝一共四人都面面相觑,同类的气息……就是说她们这里头有妖?
  
  但还不等她们问出什么,那蓝衣女子忽然惊叫一声,现出原形,直往织萝怀里扑。
  
  原本还想斥责一句“放肆”,但已然有金光透过门缝刺了进来,逼得人睁不开眼。这样强横而纯粹的修为,许多神仙也没有,织萝等人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凡人所拥有的。
  
  金光越来越盛,几乎盈满整间店,而就在这时,“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却就是敲的她们千结坊的大门。
  
  织萝整了整精神,上前去拔了门栓,一下子拉开门,便看见门口站了个和尚。
  
  这和尚还算得十分熟悉,前天才打的照面说过几句话。只是那天见到的和尚平和宁静,雪白的袈裟一尘不染,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仿佛珊瑚珠子;而今日这和尚,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袈裟上生出些金色的梵文符号,眉尖的红痣成了金色的莲纹,手上还握了一根纯金的禅杖。便是织萝站在他面前,也不由有些心悸。
  
  “这么晚了……大师有何事?”织萝笑得有些勉强,却偏偏观察到自己身后的三只鸳鸯仍旧一副懵懂的模样,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和尚只是皱着眉打量了织萝半晌,眼底有疑惑闪过,最终才淡淡地开口:“小僧法号玄咫,叨扰姑娘了。不知姑娘这里,有没有闯进什么东西来?”
  
  玄……咫,玄妙道法近在咫尺。只是常听人说“咫尺天涯”,便是可望而不可即。这法号,真是相当有意思了。
  
  织萝出神片刻,才笑道:“不知大师指的什么东西?小女子在此一夜,除了大师,什么都没见。你们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过身对后面的三只鸳鸯讲的。
  
  潋潋和滟滟忙着打量和尚那难得一见的清俊容貌,只有聆悦认真地配合她道:“的确没有的。”
  
  四道灼人的目光落到身上,玄咫当然是有感觉的,只是他也不好跟两个小姑娘计较,只是微微别开脸,一本正经地道:“不瞒几位姑娘,小僧方才在追的,乃是一只女妖。若是赶得及时还好,若是几位姑娘知情却不说……为祸不小。”
  
  女妖又如何?无端端地心头腾起怒火,织萝却侧了侧身子,勾起嘴角,“那些东西,我们只怕是看不见的,不如大师入内一观?”
  
  玄咫却没半点扭捏犹豫,点头道:“甚好。”
  
  话都出口了,断没收回来的,织萝也只好拉着聆悦让了一让,同时以眼神示意潋潋和滟滟不要挡路,顺便再把口水擦一擦。既然他爱看,那就看去吧,除了色彩缤纷的结子,大约他还能看见那些密密匝匝的红线与铜铃,只希望他自己别被绕进去才好。
  
  转了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
  
  这也是自然的,罪魁祸首便在织萝的心口藏着,连身上的磷光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唯恐被发现。除非……分开她的衣襟,还真发现不了。
  
  可他敢么?明明心存疑惑,却连多看她一眼也不好意思,哪里能发现什么?
  
  “大师,这是个什么妖怪啊?可是为非作歹杀人害命了?”织萝还故意问他。
  
  玄咫正色道:“妖,有几个不害人的?不知姑娘可否听说了,这几日,城南有几位少女惨死在家,身上一点伤口也无,只是浑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小僧前去探看过……确是妖物所为无疑。”
  
  听见这话的时候,织萝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蝴蝶抖了一抖。
  
  聆悦却有问:“此事当真?怎么一点……没听说?”
  
  “妖邪作祟之事太过骇人,想必是怕皇都人心惶惶,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织萝了然一笑,又向玄咫道:“我们一个店里都是年轻女子,岂不正是这妖物的下手对象?哎呀,还请大师尽快收伏这妖孽啊!”
  
  玄咫淡淡地看了她们几人一脸,平声道:“几位姑娘不必担心,目前那妖孽只在城南作祟,还不曾听闻到宫城外附近。何况宫中有高人坐镇,寻常妖物不敢。”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些弱女子受害,实在于心不忍。”织萝垂眸,不敢让玄咫看到里面的笑意。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玄咫竖起单掌,“叨扰各位姑娘了,小僧告辞。”
  
  “大师慢走”。织萝与聆悦都松了口气,潋潋与滟滟却有些不舍。
  
  关上了门,也顾不上说潋潋与滟滟的事,织萝连忙放出那只蝴蝶,厉声道:“是不是你?”
  
  就躲在她怀里,还明显感受到她的异动,织萝不得不怀疑。但那蝴蝶却忙不迭地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姑娘相信我!你们……你们闻,我身上没有血腥的!”
  
  神族妖族对血腥味十分敏感,与时间无关,与禀赋高低也无关,只只要沾上了杀业之人,就能闻出他身上的血腥。不过四人都上前轮番闻过了,也不曾察觉半点血气。
  
  不是她,却还有另外的妖在作祟。
  
  却也无妨了,明日就要去一次城南,正好瞧瞧。
  
  于是织萝伸手一捞,又将她装进怀里,自己开门走了出去,才又将她放出来,轻声道:“去找你的东西吧。小心些,莫要再被抓住了。”
  
  “兰夜……多谢姑娘大恩!”那蝴蝶说完后便振翅飞走,只在漆黑的夜色里留下了淡淡的幽蓝痕迹。 花蝶误 符箓   三日之约已到, 织萝便包好了三十枚结子去花家。
  
  聆悦还算靠得住了, 便被留下来看店。潋潋与滟滟吵着要跟去看看热闹, 却被织萝无情拒绝——带着你们俩, 除了丢人和添乱, 还能干什么?
  
  不过织萝也不是一个人去的, 一出门便遇上了连镜, 说是要去城南看看,正好顺路。
  
  “连镜公子店里可是要开业了?”一路上就这么走着也无味,织萝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连镜笑得十分开心:“快了。不过开门之前, 我还想去那些有名的珍玩铺子里看看,就当偷师了。听闻皇都有间很出名的珍宝铺就是城南的荣宝斋,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织萝到皇都的时间是比连镜长的, 闻言有些疑惑, “最出名的不是宫城外的聚珍阁么?听闻那是个被恩赦放出宫的老太监开的,镇店的宝贝便是别处不能比的, 何况老太监人脉广, 所以生意很好。荣宝斋的确出名, 却也不能与聚珍阁相比。”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连镜支支吾吾地道:“聚珍阁……去过了……”
  
  一见这架势便是有些不对, 织萝更是好奇, “为何非去城南不可?”
  
  “织萝姑娘……不是知道在下身怀异术么?”连镜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了一想,织萝微惊,“你……是因为城南有女子被害?却与荣宝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的啊。听闻城里有人传, 这些姑娘都是去荣宝斋买过首饰之后才遇害的, 所以就有人说荣宝斋的首饰来路不正,多半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附着了怨灵,专挑活人下手吸食血气呢。”连镜绘声绘色地说着。
  
  织萝忽然想到——不愧是同族,这点习惯真是再像不过了!不过面上还要保持镇静,“公子信这话吗?”
  
  “当然不信!”连镜一脸不屑,“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人一向喜欢‘妖魔鬼怪’连着说,但其实这是几样不同的东西,他们说会吸食人血气的,一般都是妖或者魔,因为者一是活物所化一是活人所化,吸食进去的血气也只对这二者才有用。但他们说是首饰作祟……若真是首饰,那就是死物,是为怪;若是说其上有怨灵,则是死人,是为鬼,此二者,不食血气。”
  
  “小女子受教。”织萝从善如流地道,“不过空穴不来风,话越是这么传,便越是说明,其实此事和荣宝斋倒真是有些关系。”
  
  连镜很是欣喜,“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和荣宝斋究竟有什么联系,二人却是一时想不透。
  
  一边说话一边走,很快就到了永宁坊。而他们二人很惊奇地发现——原来荣宝斋也在安平巷,还是与花家对门而开,两扇大门中间不过隔了一条街。
  
  正要与织萝道别,连镜却觉得肩上被人一拍,“二位,这地方不太平,还是别去了呗?”
  
  织萝也听到了动静,也回头去看,面色却不自觉地沉了沉。
  
  说话的是个年轻道士,脚下踏着芒鞋,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道袍,腰间挂这个各色花布拼成的“百宝囊”,背上背着一把空剑鞘,手上握着一把毛参差不齐的拂尘,头发歪歪斜斜地绾着个凌乱的髻子,用布条扎紧了,发髻间还插着一把发簪大小的桃木剑。
  
  但尽管乱糟糟的发丝都要挡去半张脸,织萝还是看出这不修边幅的道士其实很是英俊,却与她这几日见到的容貌出众的连镜与玄咫都不相同。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仿佛汇集天地灵气,鼻梁高挺,嘴唇纤薄,面庞棱角分明,实在是难得的俊朗。只是这么俊的一张脸上,却堆着讨好与畏缩的神情,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织萝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问。
  
  见织萝有兴趣,那道士便凑上前来,认真地道:“二位只怕不知道,这里头……有妖怪啊!专门吃人的妖怪!”
  
  这事……我们真知道。且这里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妖而非怪。
  
  不过织萝还是配合着做出个很惊讶的表情,“竟有这事?荣宝斋开了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会突然……”
  
  “不是荣宝斋。”道士神神秘秘地说着,抬手指了指花家大门,“是这儿!”
  
  织萝与连镜闻言便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道理!如果那些出事的女子都是来荣宝斋买过东西的,那势必会路过花家门口。只是……花家到底有什么东西会作祟呢?
  
  “道长何出此言?”连镜忍不住与问道。
  
  那道士得意地挺了挺胸,将拂尘一挥,指着花府画了个圈,“贫道开了天眼仔细看,这家里……妖气弥漫,定有古怪!”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韩小怜来买东西的时候,连镜便说感受到了鬼气,比起这邋遢的道士,织萝还是更愿意相信连镜的话。妖与鬼很难共存,既然是鬼,便不会吸人血气……应该与此事无关吧?
  
  连镜应当也是同样的想法,恰好他又不去花家,便趁机道:“在下还是多谢道长了。不过在下要去的是对面,又不是年轻女子,倒是不必担心,就先走一步了。”
  
  好歹都是同一条街对向开门的,居然说走就走!织萝不答应,连那道士都不答应,“且慢且慢!妖怪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且遇害的姑娘也不是在花府里面遭难的,说明它还是会找准目标后再伺机下手的,千万不能大意!”
  
  “那道长有何高见?”
  
  道士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闻言连忙打开自己的“百宝囊”,从里面掏出一把朱砂描过的黄符,献宝一样地凑到二人面前,连声道:“这可是茅山张天师开过光的灵符,配在身上,驱邪避鬼,挂在家里,妖魔退散。二位,不来点么?”
  
  “张天师?”织萝斜睨他一眼,“怕是作古多年了?小女子隐约记得,张天师是龙虎山的开山祖师?”
  
  “咳咳……”道士噎了一噎,旋即改口道:“是张天师的后人,小张天师!”
  
  看这架势,只怕是不掏钱买符就不放人了,织萝无奈地道:“既然这符这么灵验,那就……一人一张,怎么卖的?”
  
  “二位不再来点?镇宅呢!”
  
  “不必了,家里有尊金麒麟呢,专门请的。”开玩笑,原本她自己就不是个善茬,现在还镇了三位神族,哪个不怕死的敢随意来闯?
  
  于是那道士有些泄气,“两张符,十文钱。”
  
  原本织萝是站定了不动的,就等着连镜掏银子。谁知连镜是个铁了心不想买的,一副“大爷我接下就是给够面子了休想让大爷掏钱”的模样,织萝只好告诉自己破财消灾才是硬道理,掏出十文钱给了道士换了两张黄符。
  
  道士离去之后,连镜却私活不肯接,织萝也不好当街就丢了,便随手折了一折塞进荷包。
  
  只是在进花家之前,织萝忍无可忍,好心地提点道:“我说连镜公子,若是下次真的叫聆悦跟着你出来,她就算想拿银子抛着玩你也得给,明白吗?”
  
  “她为什么要跟我出来?”连镜很是耿直。
  
  “那若是……公子等到了自己想等的那个姑娘……若真是想让她跟你走,该花的银子就得花!”真是孺子不可教!织萝咬牙切齿地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花家,剩连镜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才惹人生气了。 花蝶误 花木   因有过了约定, 织萝只报上了名头, 家丁便请她进去了。且家丁说因府里布局太复杂, 一般人容易走迷路, 还特意送了她一段。
  
  早听过花家的名头, 心里也知道能给宫里供花草的人家, 一定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亲眼见到之后,织萝还是感到万分惊讶——这样新巧的奇珍异卉,竟被一名凡人给种出来了, 还这样随意地栽在自己院中。
  
  见她留意,那家丁便自豪地道:“姑娘也觉得好看是吧?每个到我们府上的客人,尤其是女客, 都十分喜欢我们府上的花木呢!”
  
  “花先生……果然是圣手。”织萝由衷赞叹。
  
  谁知那家丁摆手道:“我们家先生倒是真的手巧, 不过也只是能打理寻常的花木罢了,这些奇异的新品, 是夫人亲手培育的。”
  
  织萝倒是有些惊讶了。前些日子见韩小怜, 也没见有什么特异之处, 何况她在京城也呆得时间不短了, 没听说过还有什么栽培花木十分厉害的韩家。看来回去之后, 还要打听打听这韩小怜的家世了。
  
  “花先生与夫人倒真是志趣相投, 想必是一对神仙美眷。”织萝想起前事,便试探着问道。
  
  那家丁摇头,“虽然领着花家的月钱, 但小人真不得不说一句——我家先生啊, 真不是个东西!放着这么温柔贤惠又漂亮的夫人不喜欢,成天在外面拈花惹草!自从夫人大病一场之后倒还好些了,出去得没那么频繁,在之前……几乎是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回。”
  
  这自己打自己脸的话,也真有意思,要是让韩小怜或是那位花桥花先生听见,只怕当场就该结钱让他走人。不过幸好织萝不是个嘴碎的人,听过也就罢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内院门口,那家丁不好再送,就告辞去了。
  
  一个丫鬟将她引到被开着淡紫、淡蓝、雪白、嫩粉几色小花却不生一叶的花木藤蔓包裹的水榭旁,一身水蓝轻纱衣裙的韩小怜便在那里等候。
  
  二人互相见礼后,织萝才由衷赞道:“早就听闻花府便是奇花异草,比起宫里也不遑多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织萝姑娘谬赞。”韩小怜执着团扇,掩口轻轻一笑,“其实这话,倒是第一次去千结坊时,妾身想送给姑娘的话。”
  
  倒是一句话转到了正事上。于是织萝将手里的盒子递了出去,由着丫鬟接手后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露出里头的结子,笑得十分含蓄:“东西都做好放在这里了,三娘子先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织萝带回去改过。”
  
  韩小怜也不客气,真的一枚一枚地捻起来拿在手心里翻看。
  
  不过就算是赶制的,但到底不是凭借人力所成,怎样看都是十分精致的。三十枚大小不一的结子,从最浅的霜色到最深的黛蓝,形态各异,却都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停栖在盒子里,衬着柔顺的流苏和大小不一的铃铛,实在美丽不可方物。
  
  趁着韩小怜验看,织萝也在观察韩小怜——连镜说她身上有鬼气,但她几乎察觉不到,却感受到另外的奇异气场,说是妖怪的气息也不像,但的确有些与生人不同。
  
  果然是太懒了……修为差到竟连气息都无法分辨了。
  
  “织萝姑娘果然手巧!”韩小怜满面欣喜,“哦对了,铜铃的钱……”
  
  “一两银子刚好。”其实连镜算给聆悦听的时候真的很便宜,聆悦对银钱是没什么概念的,但织萝知道自己是捡便宜了。既然赚到了,那就默默地捂着吧,何必四处宣扬呢。
  
  好在韩小怜也不是十分在乎钱,闻言也就换了话题:“这一枚真是好看,这么淡的鸭卵青,配明黄应该不错。织萝姑娘,妾身这里有两枚黄玉蝴蝶,一直想用来压裙,却不知道做成什么样子的好,看起来倒是与这一种很配,可否劳烦姑娘再做一对?”
  
  看来韩小怜是真的很喜欢蝴蝶,既然都做了这么多护花铃了,却还想要一对压裙的禁步仍旧是蝴蝶的。
  
  但生意送上来,哪有往外推的?织萝颔首笑道:“三娘子是想随便用,还是配某一身衣服?”
  韩小怜想了想,站起身来,转了一圈给织萝看,“就这一身吧。”
  
  她身上的衣裙颜色本就清浅,选中的那一枚结子颜色更浅,就这般配在一处,单是两枚黄玉是压不住的。反正禁步的流苏都长……微微一思量,织萝便有了计较,“若是小女子将流苏的尾端染上一小段与蝴蝶同色的明黄,三娘子喜欢么?”
  
  “只要好看就是。阿舞,你去把我妆台上放着的那对黄玉蝴蝶取过来。”韩小怜吩咐完,又对织萝道:“姑娘今日忙不忙?若是不忙,就请姑娘与妾身一起到后院挂铃吧,也顺便瞧瞧……妾身的得意之作。”
  
  其实这一府的花木都已然十分让织萝震撼了,但韩小怜却告诉她,还有得意之作。织萝忽然有些理解韩小怜为什么要买这么些护花铃了——费尽心血栽培出来的花木,却让不长眼的鸟雀给啄了,只怕她会立时勒死那只鸟。
  
  穿过水榭,韩小怜又带着她左饶右拐往前院走了许久,终于走回先前织萝看到那个花木繁盛的园子。织萝四下打量,笑道:“府上的格局布置……倒真是别致啊!”
  
  韩小怜的脸色不自觉地僵了一僵,旋即又笑,“姑娘见笑,实在是……各类花木习性相似的放在一处又不搭,外形相配的天性却又南辕北辙,为了好看又为了养活,就把院子布置得……”
  
  “原来还有这样的门道,难怪我在店里面养茉莉栀子都总是养不活。”织萝点头。
  
  “姑娘这是花没选好,茉莉与栀子都喜阳,不宜养在室内。若是姑娘喜欢,兰草、玉簪、瑞香这些耐阴的盆栽妾身这里还有两盆,姑娘挑喜欢的带走便是。”
  
  织萝想了想,“这次三娘子连最贵的玉件都是自己给的,小女子替三娘子打好结子便是了,也便用来换几盆花。算起来,倒是三娘子亏了。”
  
  “不过是几盆寻常花木,多少都是有的,若是要拿我呕心沥血养出来的珍品,我才不答应呢。”韩小怜浅笑。
  
  说笑间,便走到了园子正中,织萝抬眼便见到一株一人多高的花木。
  
  这花木十分繁茂,枝叶参差,荫蔽之处近一间房那么大;树叶细长,色如碧玉;花苞累累,形如珍珠。而就是这株花木上,几根比较粗壮的枝干间都挂有一枚铜铃,若是不仔细看,倒以为是树上结出的果子。
  
  织萝数了数,一共二十九枚。
  
  只是仔细一看,有一枝较粗的树干上没有挂铜铃,却绑着一截红线,线头随风飘飞,织萝暗中捏诀使那线头定住不动,发现那线头的断口有些磨损,应当是叫那铃铛磨断了绳子,所以叫铃铛也滚下去了。
  
  所以这树上,原本也是挂了三十枚铃铛的。
  
  “姑娘觉得如何?”韩小怜笑问。
  
  “恕织萝愚钝,这树……与那些花草相比,似乎太过平常了些。”织萝歉然一笑。
  
  韩小怜愣了愣,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光顾着献宝了,竟忘记了要事!这乃是一株夜来香,夜开朝合,白日里只能见到一树花蕾,到晚上才能看见花开的盛景。这一树的花都开起来,密密匝匝的仿佛满树白雪,香气十里可闻。”
  
  “倒真是不巧了。”又不是什么至亲好友,自然不会邀请夤夜过府的,织萝一摊手表示惋惜,“不过夜来香小女子也是见过的,花蕾纤长,成簇而生,只是花色淡绿,与叶无异,故而不作赏玩只用,只闻香就是了。三娘子的夜来香单看花蕾便这样晶莹饱满,又这样繁密,定然不是凡品。”
  
  韩小怜这才又添了一脸得意之色,却还夹杂着几分惋惜,“到底是夜来香……若是能白日开花就好。”
  
  织萝淡淡一笑,“海棠艳而不香,丹桂香而不美,玫瑰虽色香兼具却遍生尖刺,可见没什么花是能样样好处都具备的,三娘子何必强求?”
  
  “姑娘说得很是有理。”韩小怜点头,“对了姑娘,妾身说要挂护花铃的便是这一棵树,还请姑娘帮我。”
  
  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花苞,织萝从心底里就有些拒绝,只好笑道:“小女子一向下手不知轻重,唯恐碰落了三娘子的花,还是莫要插手得好。”
  
  “无妨,姑娘只需帮妾身递一下铃铛便是。”韩小怜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矮墙边搬来了梯子,自己将裙角一系,又将袖子绑了起来,便爬上了梯子。
  
  果然是得意之作,这样宝贝,都不愿让旁人经手的,还愿意花大价钱订制护花铃。不过织萝还是暗暗地希望,被韩小怜放在心坎里喜欢的花树能多几株,这样她就又能多花一笔银子来订制更多的护花铃。
  
  “挂好了,妾身去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姑娘先去吃茶点吧。”韩小怜轻盈地从梯子上下来,一面拍着手上的浮灰,一面向织萝道。
  
  织萝却连忙摇手,“不了不了,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毕竟看店的几个姑娘,都是小女子新找来的,什么东西都不熟悉,实在怕她们照看不住。”
  
  韩小怜也不是认真要留客,闻言只是道:“那妾身也不强留了。妾身叫丫头们送姑娘出去,顺便搬几盆花木去姑娘店里。那玉蝴蝶……这次姑娘不必着急,过三日再给便是。”
  
  “多谢三娘子。”织萝欠了欠身,不经意地一回头,却有些吃惊。
  
  三十枚崭新铜铃挂在树枝上,与绿叶白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格外显眼。
  
  只是那铃铛的摆位……似乎是,一个阵法? 花蝶误 赠钗   韩小怜果然让花府的下人将兰草、玉簪、瑞香各抱一盆, 跟着织萝出来了。
  
  只是出了花家却没见连镜, 想着是一道来的还是一道回去的好, 织萝只好给了花府下人一些碎银子, 请他们先去千结坊, 自己则在连镜回去必经街口的茶摊上等他。
  
  分明有免费又精致的差点请她吃, 她却拒绝了, 如今却要自掏腰包吃这街边的,织萝不住地懊悔自己真是太傻。
  
  好在连镜也没让她懊悔太久,很快就出现了, 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看他的神色,似乎也没打算一定要与织萝一道走,只是他眼尖, 一下子看见了捏着点心玩的织萝, 本着守礼的原则,才上去打了个招呼, “原来织萝姑娘还没走啊?姑娘饿了吗?这么早就开始吃东西了。”
  
  咦, 看来聆悦选择逃婚真是太明智了。只是点头之交, 都能被他气到日常想吐血, 若是真做了夫妻, 真是要出人命了。
  
  “我在等你。”织萝直截了当地道, “毕竟一块出来的,又是对门,顺路。”
  
  连镜恍然大悟, “是在下考虑不周, 织萝姑娘是个女孩子,独身出门的确有些不安全。”
  
  好吧,觉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
  
  织萝不跟他计较,只是问道:“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没?”
  
  “的确是有些非人的气息,但不是死物,确定是活物的。几乎可以确定……是妖。”连镜认认真真地道,“不过那气息很淡,应该不是常在里面的,而是不小心留在里面的。”
  
  “连镜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也能感受出来。”织萝嘴上夸奖着,脚下却是轻轻巧巧的几个旋步,一下子闪到了连镜的另一侧,伸手一抢,拿过连镜手里的盒子,“哟,公子还没开张便开始花钱了?荣宝斋的东西都不便宜,公子买了什么?”
  
  连镜倒是大大方方地任她拿,还解释道:“一支钗,用来送人的。姑娘想看随意便是,别碰坏了就好。”
  
  盒子打开,柔和的珠光溢出,织萝也忍不住惊艳了一瞬。荣宝斋的东西果然做得好,一支造型如此简洁的珠钗,但因用料和做工而显得十分华美。这东西别说是一般的女孩子,便是织萝也有些动心。
  
  “送人?连镜公子准备送给谁?”
  
  “给聆……待我找到那位姑娘,我就送给她。”连镜笑得有些腼腆。
  
  织萝笑容一僵,“公子知道那位姑娘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掌柜说是送给姑娘的东西,如果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送发钗是准没错的。”连镜自信满满地说着,“将钗子分作两股,一人持一半……”
  
  “你知道送发钗是什么意思吗?”织萝扶额,“还想玩‘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套!”
  
  “对对对就是这句。”连镜十分欣喜,“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织萝其实很想将连镜就这样丢在街上然后扬长而去的,但想了想被她以莫名的理由扣在店里的三只,不得不耐着性子道:“你知道这几句什么意思吗?这是《长恨歌》里的句子,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你要是这都不知道……就简单告诉你,这个故事挺惨的,是唐明皇明明海誓山盟最后却因为自己活命而杀了杨贵妃的故事。所以啊,你对姑娘念这样的诗,是逼着人家打你?”
  
  “那……我不念了还不行?”
  
  “人家男女之间分钗是赠别用的,你要是一见面就送上半支钗……”咦,那画面真的很美,简直不敢想象。
  
  连镜却很是不服气,“可掌柜的却告诉我,最近老有人去他那里买发钗送给女子呢,都是男女一块去的,听说那些女子可高兴了。”
  
  那……只能说要么人家是真的要分别,要么是因为真爱啊!
  
  “织萝姑娘你看,那位大哥刚才和我一起买的发钗呢,你看那个姑娘,收得多开心!”连镜眼神一亮,伸手往前一指。
  
  这条街是邻水的,街口有一座桥,桥边还有一棵大柳树,而那柳树下便站着两个人,看着都是青年男女。那女子背对这边站着,不过看身形便知是窈窕佳人;那男子就面向他们二人,生得还算英俊,但面色有些发白,一定要说……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这男子生得有些面熟,织萝仔细一想才想起,两年前皇都赏花会,她倒是跟这男子有过一面之缘,这可不就是她刚刚造访过的花家的主人花桥么?
  
  分明家里有个这么好的夫人,却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勾搭其他女子,难怪家丁都会说他的不是。
  
  “织萝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偏偏连镜还执著地道。
  
  “快,回荣宝斋去,打听个事情!”织萝转身就要走。
  
  “什么事情呀?姑娘你不问我,怎么知道在下没问过?”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织萝只好满足他的心愿,随口问道:“这位……先生是常去那里买发钗吗?还总是带着姑娘去的?”
  
  没想到连镜认真地道:“掌柜说了,花先生是常客,几乎隔两日就去。”
  
  “隔两日就去?”织萝有些惊讶,“在出事前就去?”
  
  “是啊,听说那位花先生在没成亲之前就常去买些女子的饰品,不过从前还不曾带人上门去,倒也不知道送给谁的。只是近段时日起,才总是带着女子登门去的,据说每次带的姑娘都不是同一人。”
  
  就在自己家门口,还敢公然领着其他女子出入,这位花先生真是……让织萝控制不住动手的冲动。
  
  “有句话还是要问。他几时开始这样的……”
  
  连镜一把拽住她的袖子,为难道:“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不好这么打听吧?何况我们又不是官府之人,掌柜只怕也不会说啊。”
  
  看不出来,到关键时候,这位鸳鸯族的殿下也不傻的。
  
  织萝细细一想,一双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半晌后才拂开连镜的手,“公子说得有理。”
  
  但连镜又开始不怕死地问:“姑娘为何想问这些?莫不是……早就瞧上那花桥先生却不敢开口,然后……恼羞成怒了?”
  
  哎,果然还是没救的!
  
  思忖片刻,织萝还是决定将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连镜,只是有些不方便透露的,还是隐去了。“近几日总有年轻女子莫名殒命,几乎可断定是妖魔所为。而这些女子恰好又去了荣宝斋……这话到底是官府说的还是私底下流传的?有没有人看见?且花家就在荣宝斋对门,上次花夫人韩氏到我们这边来买了点东西,公子便说察觉到鬼气……”
  
  “姑娘的意思是……”
  
  “我只是猜测,那些姑娘到荣宝斋是确有此事,不过并不是她们孤身前往,而是和别人一块去的,而这人我怀疑是花桥。害了她们的性命,那些姑娘的冤魂不散,缠在他身边,所以花桥身上也沾染了鬼气,而韩氏与他同住一屋,自然身上也就沾染了些许。”
  
  连镜顺着她的话想了半晌,有些惊诧,“听起来是很有道理。只是……大部分都是姑娘你自己猜的吧?怎么能做得准?荣宝斋的古物太多,许多都有器灵,虽还不能化作人性,但灵力强盛可以干扰视听,方才在下也没仔细查探,并不知道那花先生身上有什么异常的气息。”
  
  不全是猜的。那夜来香上的铜铃,组成了个镇压的阵法,通常这么布阵的,几乎都是拿来压伏凶灵……
  
  “还有可能,就是花桥浪荡成性,他的夫人韩氏心怀不忿,对这些女子暗下杀手,所以她身上沾染了鬼气……”
  
  连镜摇头道:“织萝姑娘只怕是戏文话本看多了吧?这事太过离奇,在下实在不能相信。”
  
  “呵,活得久了,什么怪事没讲过?有时候,世事却比故事更离奇。”织萝轻笑一声。
  
  连镜想反驳,但织萝却径自走了,到底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走回去的路上,织萝一直在同连镜东拉西扯,却就是不提花家与荣宝斋的事,一直到她进了千结坊。连镜无奈,只好憋着一肚子话,回了自己店里。
  
  织萝一进店,只觉得十分安静,不由得奇道:“怎么都不说话呢?”
  
  前面只有聆悦一人在看店,她见了织萝,有些歉然,“潋潋与滟滟笨手笨脚,刚刚打翻了一架结子,流苏都缠到一起了,我怕影响生意,叫她们到后面去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消一挥手便处置好了,但能叫那两个活宝住嘴,织萝也乐得清静。
  
  “姑娘今天早上走得急,方才花家的人送来盆花之时还有客人在也忘记了,上次花夫人掉了个香囊在我们这儿,还没给她还回去呢。”聆悦有些着急。
  
  织萝满不在乎,“过三日我还去,一并给她就是了。对了,你先把香囊拿给我看一看。”
  
  “这……拆别人的东西,不大好吧?”与连镜如出一辙的语调。
  
  反正都和聆悦基本交代了身份,织萝也不隐瞒,“我今日在花家,在一棵花树上见到了镇压的阵法,这本就十分古怪。连镜去城南……”
  
  “他那里做什么!”聆悦蓦然拔高了声音。
  
  织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道:“听说城南的荣宝斋生意做得好,他想去瞧瞧究竟是怎样,我只是碰巧遇上的。”
  
  聆悦这才红着脸“哦”了一声。
  
  分明就是喜欢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连镜真的送了发钗之后,还是不是这样。
  
  “城南女子被害之事,传闻是她们买到了荣宝斋被怨灵附着的古饰才遇害,这是无稽之谈,不过连镜以为其中有什么线索,便去查看。这一去便发现荣宝斋与花家原来就是对门而开的,花家的主人花桥还时常带着不同的女子去买首饰。”织萝正色道。
  
  聆悦却是一脸懵懂,“这和韩氏的香囊有什么关系?”
  
  织萝又仔仔细细地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总结道:“花桥与韩小怜,总有一人不是好东西。她家遗落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些线索。”
  
  蹙了眉咬着唇挣扎半晌,聆悦到底是交出香囊,任由织萝拆。
  
  “你看,这是什么东西?”织萝抽开线绳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聆悦。
  
  聆悦只一看便认出了是什么东西,失声道:“这是……镇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