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B八十年代(捉虫)   叶八妹家住在村尾, 独门独院, 院子门口放着十几个白花花的灯笼, 等着叶八妹咽气了就将灯笼挂在院子门口, 告诉周围的人, 这家有白事。
  
  穿过院子走过露天天井, 往前直走是主人房, 此时,主人房门口呜洋洋地跪着一群人,有年近六七十的大爷大妈, 也有三四岁大的孩童。
  
  主人房大门紧锁,里面静悄悄,只偶然听见咳嗽。
  
  叶八妹仰躺在床上, 双眼蒙着一层薄雾, 目中无神。
  
  四天前她去菜园挑水种菜,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摔了一跤。
  
  她虽然看着硬朗, 但是毕竟上了年纪, 全身的骨头都脆了, 不经摔。
  
  摔了那一跤后, 人就不行了, 整个人迷迷瞪瞪没精神, 已近奄奄一息。
  
  她手中揣着一枚白龙玉佩,嘴巴张着合不上,嘴角溢出口水。
  
  尽管她现在的模样很是邋遢, 但她的眉眼间却挂着微笑。
  
  她活了一百岁, 五代同堂,儿孙满堂,家庭和睦,儿女孝顺,已经足够了。
  
  墙上的古董摆钟“啪嗒啪嗒”的响着,当时针指向八,分针指向12的时候,叶八妹缓缓闭上眼睛,手上的白龙玉佩滑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不一会,房门被推开,一众男男女女推搡着挤进房间。一位七十来岁,白了胡子的大爷慢吞吞挪到床前,抓起叶八妹的手,呜咽着。
  
  “娘啊,您走好!别急,走慢一点,爹在奈何桥上等着您呐!”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白龙玉佩发出一阵淡淡的白光,随后消失。
  
  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刀子似的钻进茅草房顶,从微小的缝隙溜进泥砖房。
  
  一阵风吹过,叶八妹睁开双眼,因为睡得太久的关系,她的眼睛酸酸涩涩,睁开的瞬间眼角流出泪水。
  
  她用手颤巍巍地擦掉眼角的眼泪,心里发出疑惑:她不是死了吗,这是到哪了?
  
  带着几分茫然,叶八妹拉起头下枕着的枕头,将枕头放到床头,蜷缩着坐起来,扭动脖子打量所处的环境。
  
  她睡在床上,床上挂着蚊帐,蚊帐白中带着黄,补丁零零落落,蚊帐顶上铺着一层灰尘。
  
  视线往下看,她身上盖着棉被,棉被用的是花色的被单,上面打满了补丁,伸手轻轻抚摸,手感很硬。
  
  身下是一块两指宽的床板,这块床板用两张长板凳架起造成一张床,床上铺满了茅草,茅草上铺了一床花色的被单。
  
  掀开蚊帐往外看,入眼的是黄色的泥砖墙壁,怪不得蚊帐的颜色又是黄色又是白色的,原来是住泥砖房的关系。
  
  房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四角圆桌,门的两边各有一扇窗户,左边的窗户旁边摆着一个一米五高的柜子,而右边的窗户上面放着一个古董摆钟。
  
  看到这里,叶八妹心中有了答案,这是她的家,准确来说是她几十年前的家。
  
  只是她为什么会回到几十年前的家,难道像小孙女写的小说那样,她重生了?
  
  她望着窗口发愣,身上的棉被从肩膀处滑落到腰上,伴随着一阵寒风,她打了个喷嚏。
  
  叶八妹从愣神中回过神来,伸手想要拉一拉被子,刚抬起左手,发现左手上揣着一块白龙玉佩。
  
  看见白龙玉佩的瞬间,上辈子的回忆像雪花片一样纷纷扬扬地回到脑海中,她记得今天是她老伴去世的日子。
  
  早上她的老伴也就是叶爱国忽然在田里晕倒,几个儿子火急火燎地将人送回家,只是送回家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她因为悲伤过度也病倒了。
  
  不过,她虽然病了但仍然坚持要亲自给老伴打理妆容。
  
  这是乡下的习惯,家里若是有老人去世了,家里人要为这位老人清洗身体,换上新衣裳。
  
  在打理妆容的过程中,她将一众儿子孙子赶出门外,想要单独和老伴呆一会。谁知道过了没多久,老伴的身体忽然消失了,她只在一堆衣服下面找到一块白龙玉佩。
  
  她上辈子以为老伴是被白龙玉佩给吃了,吓得一下子晕了过去,然后大病了一年。
  
  她是死过一回,经历过后世繁华的人,此刻看着手中的白龙玉佩,不由得有点发愣。
  
  重来一回,她怀疑老伴并不是被白龙玉佩给吃了,而是他的身体化成了白龙玉佩。
  
  她之前在菜园摔了一跤,本应该是当场咽气,只是在她倒下的时候,嘴巴磕到了胸前的白龙玉佩,出了血。
  
  她晕晕乎乎地看到玉佩散发出一阵白光,随后她被玉佩的白光牵引着回家。
  
  她总觉得白龙玉佩是她的老伴,所以才会在她弥留之际现身,领着她回家。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叶八妹咬破食指指腹,将流出来的血滴到白龙玉佩上。
  
  血碰到玉佩的瞬间,白龙玉佩发出一阵淡淡的白光,随后化成了一条手指大小的小白龙,看起来很像白化了的壁虎。
  
  叶八妹点了点小白龙的脑门,轻声喊了一句:“老伴?”
  
  小白龙没有回应她,只是慢吞吞地爬到她的手心,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不管他有没有回应,叶八妹已经确定他就是自己的老伴。
  
  她将小白龙揣进内衬的暗格里,掀开被子走下床,心里想:老伴刚走,她又昏迷不醒,家里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下了床,拿起床边的花袄子穿上,叶八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到门口,拉开门上的门栓,打开门。
  
  门外坐着一个人,当她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往后倒,摔倒在她脚边。
  
  叶八妹弯腰将他拉了起来,柔和道:“大壮,你怎么坐在这里?”
  
  大壮是她的大儿子,今年四十岁,娶了隔壁村的姑娘,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八岁岁了,还没有娶媳妇。
  
  叶大壮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后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直到感受到疼痛后才激动地抱住叶八妹的小腿。
  
  “娘啊!你终于醒了,可算是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们跟着爹去了。”
  
  叶八妹在看到叶大壮的那一刻,内心软成了一块海绵,想要抱着他痛哭一会,这是他的大儿子!
  
  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在三十年代末的时候遇到了叶爱国,也就是她的老伴,毅然决然嫁给了他。
  
  一件是给叶爱国生了七个儿子,在农村,能生儿子是一件大喜事。
  
  她将内心的激动隐藏,波澜不惊地拉起叶大壮,骂道:“哭什么哭,哭丧呢,我还没死呢,别哭了。”
  
  叶大壮傻笑着擦干净眼泪,拉着叶八妹大跨步往外走,大着嗓门喊:“二壮、三壮、娘醒了!”
  
  话落,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咯吱”的开门声,不一会,五六个中年男子围到叶八妹身边,个个泪眼婆娑地看着叶八妹。
  
  叶八妹上前挨个摸了摸头发,强忍住泪水道:“乖孩子,不哭了,娘没事,娘健健康康的,能陪你们到七老八十呢。”
  
  几个儿子齐声喊:“娘!”
  
  叶八妹抱住小儿子,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爹那事,你们媳妇不知道吧?”
  
  她指的是叶爱国忽然消失变成了白龙玉佩的事情,当然了,她的几个儿子只知道叶爱国消失了,却不知道他变成了白龙玉佩。
  
  叶大壮点头,左右看了一眼道:“娘,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回屋说。”
  
  叶八妹点头,领着几个儿子走回房里。
  
  叶大壮走到门边拉开灯盏,灯泡亮起荧黄色的光,将整间屋子照亮。
  
  叶八妹坐到床上,几个儿子或蹲着,或站在,或挨着,或坐着将她围在中间。
  
  她拿出内衬里面的小白龙,摊在手掌心道:“你们看。”
  
  几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视线集中到叶大壮身上,叶大壮挠了挠头发道:“娘,看啥?”
  
  叶八妹疑惑问:“你们难道看不见我手上的东西?”
  
  几个儿子齐齐摇头,叶八妹心里有了想法,难道小白龙只有她能看见?
  
  想到这里,她收回小白龙,咳嗽一声道:“看不到就看不到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说回正事。”
  
  小儿子叶七壮急忙问:“娘,爹真的没了?他会不会是,是······”
  
  叶八妹板起脸,严肃道:“不是!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给我记牢了,你们爹没消失,他还睡在棺材里面,家里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你们记住了吗?”
  
  叶七壮小声问:“可是爹真的······”
  
  叶八妹急忙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可是,从今天起,你们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哪怕是你们的媳妇和儿子都不能告诉,明白了吗?”
  
  几个儿子齐齐点头,叶二壮问:“娘,出殡的时候怎么办,爹不在了,重量对不上。”
  
  他说的是棺材的重量,农村人在出殡的时候会邀请四个大力士抬棺材,现在叶爱国人没了,有人和没人的重量肯定不一样。
  
  村里的大力士都是熟手,一上肩膀就能掂量出大概得重量,从而猜测出里面躺着的人的身高体重。
  
  叶八妹看向叶二壮道:“二壮,你读的书多,脑子转得快,你觉得该怎么办?”
   正文 NB美味佳肴   叶二壮读书比较多, 虽然参加高考没考上, 但是现在在徐水镇当临时教师, 准备明年夏天再次参加高考。
  
  叶二壮摸了摸胡子, 一副老书生模样道:“好办法没想到, 笨主意倒是想到一个。”
  
  叶大壮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不耐烦道:“二壮别卖关子, 快说说!”
  
  叶二壮看向叶八妹,食指顺着八字胡的一撇:“娘,你说咱们往棺材里面放石头怎么样?我爹大概一百三十来斤, 放十来块十斤左右的石头就可以了。”
  
  叶八妹摩挲着手指头,暗忖:比起放木材,放石头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行, 就放石头吧, 这件事交给六壮去办。”
  
  她看向几个儿子中长得最矮小的六儿子,六壮没足月出生, 从小体弱多病, 可能是受到的白眼比较多吧, 打小练就了一身看人脸色的本领, 拿主意虽然不行, 但是执行能力却是一流。
  
  叶六壮扫了眼几位哥哥, 随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娘,这件事情交给我准没错。”
  
  叶八妹点着头拉过床头的枕头,将枕头端端正正地放到膝盖骨上, 在几个儿子不解地眼神下拉开枕头的拉链, 从里面拿出一沓钱。
  
  这些钱里面有一分两分,一毛两毛,一块两块,也有五块十块。
  
  她拿起钱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数完后将钱放在枕头上,叹了口气。
  
  “这是咱们家所有的积蓄,一共一百块钱。这里面有你爹几年前卖猎物的钱,有你们几兄弟打工拿回来的钱。现在你爹是65岁去的,符合村里喜丧的规定,按照规定,咱们要在出殡那天请全村人吃一顿白饭。”
  
  叶八妹看了看几个儿子,见他们露出悲伤的神色,扫了扫小儿子的头顶接着道:“家里虽然钱不多,但是这白饭可不能马虎,这关乎到你爹的脸面。咱们家不久前晒了十来斤腊肉,粮食和蔬菜什么的也不缺,我想这一百块钱就不花了,存着以后备用,你们觉得呢?”
  
  以前叶爱国在的时候叶爱国是一家之主,他负责拿主意,现在他走了,叶八妹想从几个儿子里面选一个能做主的出来。
  
  叶大壮挠了挠耳朵,声音暗哑道:“娘,我们都听您的,您拿主意吧。”
  
  她看向剩下的几个儿子,几个儿子都表示让她拿主意。
  
  叶八妹收回视线,心想:家里没分家,几个儿子依赖叶爱国依赖惯了,一时之间都不能担当家主的重任。
  
  看来她得先接替叶爱国家主的位置扛几年了。
  
  她点头表示明白,将叠好的钱重新放回枕头里面,吩咐道:“那就按我说的来办吧,还有七天你爹就该出殡了,这几天,大壮负责上山挖冬笋,二壮负责通知家里的亲戚来看你爹最后一眼,三壮、四壮和五壮负责照顾家里的田,六壮负责联系村里的大力士和送葬乐队,还有七壮,你负责搞定家里的媳妇和孙子,别让他们起疑心。”
  
  叶八妹话一出,几个儿子纷纷应是,确定好具体事宜之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叶八妹拿出兜里面的小白龙,轻轻地顺着他的下巴抚摸。
  
  小白龙抬起头任由她抚摸,舒服得眯起眼睛。
  
  七天转瞬即逝,出殡那天,叶家除了叶八妹其他老老少少全部跪在门口迎接亲人。
  
  跪着迎接亲人是徐水村的风俗,家里有人去了,除了大家长,其他人都要披麻戴孝跪在门口迎接客人。
  
  炮仗声响起,现场的人开始嚎啕大哭,俗称为哭丧,哭得越伤心,越是表达了对死者的尊敬和不舍。
  
  叶大壮是大儿子,他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牌匾。
  
  紧接着是大力士,随后是送葬乐队,接下来是叶家的儿子和孙子,最后是放鞭炮的村里人。
  
  送葬队绕了徐水村一圈,随后上山,送死者入土为安。
  
  送葬队一离开,家里的媳妇婆子就要开始做饭了,白饭只吃一顿,等送葬队回来就开饭,吃完后主人家送亲人和村里人离开。
  
  本来这顿白饭应该请村里的婆子张罗的,但是叶八妹在上辈子练了一手做菜的好本事,便没请村里的婆子来帮忙,而是亲自带着七个媳妇张罗白饭。
  
  几天前家里就准备好了食材,荤菜有十来斤腊肉,刚杀的鸭子和鸡,以及村里人送的腊兔肉。
  
  蔬菜有大白菜、萝卜、冬笋、冬瓜和南瓜。
  
  主食则是大米、芋头和番薯。
  
  她打算做六菜一汤外加大米粥,八十年代,虽然大家都有田有粮食,但是家里人口多,谁家都没有余粮。
  
  早上,她叫大媳妇春秀熬好了大米粥,现在只需要做菜就行了。
  
  叶八妹换上一身黑色的袄子,穿上围裙,在头上戴了一顶针织的毛线帽子。
  
  当她走进厨房,几个媳妇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停下来向她行礼。
  
  叶八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无需多礼,走近灶台,看了眼按照她的要求切好的食材,转身舀了一勺水洗手。
  
  洗完手后,她面向七个媳妇道:“别站着了,都过来。今天是个大日子,我会做几个家常菜,你们来学一学。”
  
  话落,几个媳妇熙熙攘攘走上前。
  
  她和几个媳妇的关系都不错,虽然不至于亲如母女,但也还算和和睦睦。
  
  见几个媳妇都到齐了,她开始做汤,农村的食材都是自己种的,安全又卫生。
  
  她准备做一道小白菜冬瓜浓汤,要用到的食材是鸭骨架、小白菜、冬瓜和姜葱蒜。
  
  叶八妹将剖好的鸭骨架放进大铁锅里,搅拌几下后依次放下其他几样食材,随后盖上盖子,放大火熬汤。
  
  熬汤在大火熬制的情况下需要一个小时,在熬汤的过程中,她开始做其他的菜。
  
  第一道是腊肉焖冬笋,冬笋是天生天长的食材,由于采摘得比较晚,竹笋自带苦涩的味道,在进行烹饪之前,需要先将竹笋过水。
  
  厨房有三口大锅,一口正熬着汤,还剩下两口待用。
  
  叶八妹打开中间那口锅,将锅里面的水舀走,烧开锅后,将切成条状的肥腊肉放到锅里。
  
  只需片刻,锅里发出带着香味的‘滋滋滋’声。
  
  空气中弥漫着腊肉的香味,几个媳妇有的猛吸了几口气,有的按住肚子不让肚子叫出声,有的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向锅里。
  
  叶八妹只当看不见她们的小动作,这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谁都馋肉。
  
  他们家今年就吃过两回肉,一回是叶爱国上山猎了一只兔子,约莫有五六斤肉,叶八妹看家里人都馋了,便一口气将所有的肉都炖了。
  
  但因为人多,每个人只分了两三块。
  
  一回是买腊肉那天,家里买了十来斤腊肉,叶八妹切了半斤瘦肉做了一道汤,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带荤的晚饭。
  
  过了一分钟,锅里的肥腊肉变成了金黄色,散发着油光,肥腊肉的下面铺满了熬煮出来的油。
  
  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是要将油舀出来放着以后慢慢吃的,但是今天要做的冬笋比较多,需要大量的油才好吃。
  
  她将盘子里的瘦腊肉倒进锅里,搅拌几下后将冬笋全部放进去,然后放水漫过冬笋,接着是放姜片和葱花根。
  
  这道菜不需要怎么翻炒,只需要大火炖上十来分钟,将水熬干后,就可以了。
  
  一个多小时后,门口传出鞭炮声,叶八妹知道这是送葬队的人回来了。
  
  她招了招手,指挥几个媳妇将做好的饭菜一一摆放到门口的桌子上。
  
  院子里面一共摆了二十张长桌,一张桌子可以坐十三个人,就这么多桌子却还是不够,需要分两轮才可以让所有的客人吃上饭。
  
  里屋另摆了三张圆形桌子,这是给送葬队准备的。
  
  送葬队因为出了力气,他们吃的会比较好,比如一般的客人吃的是大米粥,但他们吃的却是捞饭。
  
  四个大力士当中有一个是叶爱国哥哥的儿子,也就是叶八妹的侄子,名叫叶富贵。
  
  他领着送葬队的人走进里屋,看着桌上油亮亮的饭菜,脸上笑开了花,露出几颗白花花的大槽牙。
  
  桌上的饭菜摆得满满当当,有油炸得黄灿灿的南瓜番薯饼,焖得骨肉分离的鸡肉炖香菇,香气十足的腊肉炖冬笋,卖相十足的南瓜蒸土鸡,只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的鸭肉炖冬瓜,以及青绿色的烫小白菜。
  
  送葬乐队由一群半大的孩子组成,他们一走进里屋就被屋里的香气馋得迈不动腿,等到看到桌上的荤菜后,更是馋得移不开眼睛。
  
  叶富贵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算是送葬队的大哥,他率先拉开椅子坐下,随后招了招手。
  
  其他小伙子见他招呼了,顿时猴子似的窜到桌上,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抓向盘子里的肉。
  
  这时候在吃喝面前装绅士的都是傻/缺。叶富贵也不甘示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只见汤水莹白,鸭骨架炖得糜烂,深呼吸一口,真是香得灵魂出窍。
  
  他急忙喝了一口汤,鲜得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
  
  火急火燎地喝完汤,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鸡肉入口即化,但是化开后细细咀嚼,却发现肉质十分有嚼劲。
  
  尽管饭菜很烫,但没有人有慢下来的意思,每个人不断循环着两个动作,一个是夹菜,一个是吞咽,根本顾不上咀嚼。
  
  三十来个人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大喊痛快。
   正文 NB物归原主   这顿丧饭从下午三点一直吃到夜幕降临, 临近六点才送完最后一批人。
  
  叶八妹叫来叶大壮和大媳妇春秀, 吩咐叶大壮将借来的桌子和椅子逐一还给村里的人, 又吩咐春秀领着几个弟媳妇去将天井边上的锅碗瓢盆洗了。
  
  天井边上的锅碗瓢盆很多, 远远看去像一座人工堆成的小山峰。
  
  这些东西不少是向村里人借的, 乡下地方, 谁都不宽裕, 他们得赶紧将锅碗瓢盆洗干净后还给人家,省得别人晚上做饭不方便。
  
  叶八妹回房间拿了十几个红纸封的红包,每个红包封了一块钱, 还桌椅和还锅碗瓢盆的时候需要封给别人一个大红包。
  
  丧饭虽然叫喜丧饭,但毕竟晦气,因而要在换东西的时候送上一个红包, 以此洗去晦气。
  
  叶大壮是大儿子, 但是在叶八妹健在的时候他还不能代表叶家,所以还桌椅的时候需要叶八妹领着他们去。
  
  叶八妹揣着红包走出门口等着, 几个儿子、孙子有的单独抗两张椅子, 椅子是长板凳, 有两人座的, 也有五人座的。
  
  有的两个人一起抬一张桌子, 有的四个人一起抬一张桌子。这些桌子是从几户邻居家里借的, 大小不一,重量不等。
  
  出了院子门,叶八妹直接领着人走向右手边的第一家, 那是叶爱国大哥家, 叶爱国的大哥名叫叶爱民,今年七十岁,身体健康,农忙时候还能下地插秧。
  
  叶爱民家小院的格局和叶八妹家的小院大同小异,小院门口是茅草搭建的圆形拱门,往前走是第一个小院,院子的左边是柴房和厨房,院子的右边是牲畜房和工具房。
  
  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圆形拱门,这个拱门与第一个拱门不一样,这个拱门用泥砖搭建,虽然叫拱门,但是并没有门。
  
  进入拱门的正前方是主人房,主人房的两边是大小一致的厢房。整体来看,这是一座葫芦形状的院子,两道门,门窄院子宽。
  
  第一道门的门上有一个铁质的门把,来人可以用门把敲打木门以此提醒里面的人来客人了,不过农村人大都喜欢直来直去,一般不会用门把敲门,而是扯开嗓子喊:“哎,xxx在不在家?”
  
  叶八妹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秒铁门把,随后转身对叶大壮道:“叫人。”
  
  她年纪大了中气不足,喊几嗓子,明天就不用说话了。
  
  叶大壮放下肩膀上的三条板凳,扒在门口,对着门缝喊道:“大伯,大婶,富贵,我是大壮啊,你们在不在家,我们来还桌子凳子了!”
  
  “哎,大壮啊,等一下,我这就去开门。”
  
  叶大壮接着喊:“大伯啊,您慢点别急,慢慢来。”
  
  里面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脚步声,不一会木门从里面被打开,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
  
  叶八妹上前,距离叶爱民一条手臂的距离,开口道:“大哥,我们来还桌子和凳子,您看放哪里合适?”
  
  叶爱民拍了拍叶八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放门口吧。爱国不在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在农村,谁家要是有白事,在一个月内是不允许去别人家做客的。
  
  叶爱民虽然是叶爱国的大哥,在根上是一家人,但是他们已经分家了,那么在实际上却是两家人。
  
  叶八妹点头表示明白,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儿子将叶爱民家的桌子和凳子放下,拿出一个红包,双手拿着两端递给叶爱民。
  
  “大哥,请您收下。”
  
  叶爱民接过红包,随后摸了摸口袋,摸出一袋烟叶,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张白纸,拿出袋子里的烟叶放到白纸上,卷成一根烟放进嘴里,
  
  左右手的食指因为常年吸烟的关系染上了一层黄色的烟渍,他从裤兜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出火点燃烟的一端,吸了一口,鼻孔喷出一股烟。
  
  他咳嗽一声,问道:“都忙完了?”
  
  叶八妹点了点头:“客人都送走了,还剩下一些东西没还给村里人。”
  
  叶爱民吐出一口烟,抖了抖烟灰道:“那你们忙去吧,等时间过了,有事情过来找你大嫂,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一家人。”
  
  他说的等时间过了说的是等一个月孝期过了。
  
  叶八妹点头,叶爱民吸完最后一口烟道:“行了,你们忙去吧,天色不早了,早忙完早点休息。”
  
  叶八妹回头看了眼摆在门口的桌子和凳子,扭头看向叶爱民道:“大哥,你看下这些桌子和凳子是不是你们家的。”
  
  叶爱民挥了挥手:“不看了,天都黑了,看也看不清,明天再看吧。”
  
  说着,他回头喊了一嗓子:“爱宝,快来搬东西。”
  
  叶爱宝是叶爱民的大儿子,今年四十五岁,长得高高壮壮,很是憨厚。
  
  叶八妹见他没有聊天的意思,笑了笑道:“那大哥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探望您。”
  
  叶爱民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叶八妹领着人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到了下一家。这一家的老太太和叶八妹的关系很好,平时喜欢坐在一起烤火聊天。
  
  他家人口比较少,院子是普通的圆筒形院子,只有一个门。
  
  叶八妹这次没叫叶大壮喊门,而是敲了敲门上的铁门把,扣了三下,里面传出脚步声,十几秒后门被打开。
  
  出来的是个老太太,名叫袁君,小时候家境不错,裹了小脚,后来在特殊时期家道中落,灾荒年代流浪到了徐水村,嫁给了徐水村的瘸子,生了两个儿子,四个闺女。
  
  现在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四个闺女全部都嫁人了,虽然家境不富裕,但是儿子还算孝顺。
  
  一打开门,袁君上前抱住叶八妹,眼泪哗啦啦地流,一边哭泣一边道:“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就去了,哎,人老了,都不知道还剩下几天能活了。”
  
  叶八妹抱着她的肩膀,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和叶爱国的感情很好,自从他去了之后,一直接受不了他去世了的事实,以至于大病一场。
  
  不过,这辈子不一样了,她伸手摸了摸袋子里的小白龙,轻声道:“别哭了,你看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袁君捶了她一拳头:“我看你是想哭哭不出来,老姐妹,听我一句劝,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咱们年纪大了,看着身体健康,实际上毛病多着呢,别没病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叶八妹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从口袋拿出一个红包道:“拿着,我是来还桌子和凳子的。”
  
  袁君推开她的手,扭开头擦了擦眼角道:“我不拿,你拿回去,桌子和凳子就搁这吧,我一会叫他们出来拿。”
  
  叶八妹收起脸上的笑意,虎着脸道:“拿着,这是村里的习俗,你不拿像什么话?”
  
  叶大壮接话:“婶子,你就拿着吧,我知道你和我娘关系好,但习俗就是习俗,破了不好。”
  
  袁君瞪了叶大壮一眼,叶大壮缩了缩脖子。
  
  她往衣兜上擦了擦手才慢慢接过红包,叹了口气道:“行行行,你们娘俩对付我一个,我说不过你们。”
  
  收起红包,她看向叶八妹。
  
  “八妹,家里有事,不管大事还是小事记得来找我。我这辈子娘家人都不在了,我和你好,你就是我娘家人,咱们不讲究那些虚的,你明白吗?”
  
  叶八妹拍了拍她的手:“知道了,你回吧,时间不早了。”
  
  袁君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沓钱塞到叶八妹手里:“你拿着,不够再找我。”
  
  叶八妹怎么能拿她的钱,急忙将钱塞回她的兜里:“不用,家里还有。”
  
  袁君怒骂:“有什么?今天这顿饭吃了不少吧,你还能剩多少?听我的,这些钱你先拿着,就当我借你的,等有了再还给我。”
  
  叶八妹推拒她的手:“真不用,家里真的还有。”
  
  袁君说不过她,夜色下直接将钱塞到叶大壮的衣兜里,伸手按住不让他掏出来。
  
  “这······?”
  
  叶大壮为难地看向叶八妹,他是晚辈,不能像叶八妹那样将东西还给袁君。
  
  叶八妹拉开袁君的手,从叶大壮兜里拿出钱,塞回袁君的手里,神色严肃道:“老姐妹你这是干嘛呢,钱你拿回去,我家里还有。”
  
  袁君拿着钱,眼眶泛红地看着叶八妹:“你就是要面子,行了,不要就不要吧,我不管你了。”
  
  叶八妹上前抱住她,心里一阵感动。
  
  她活了这么几辈子,谁真心对她,她还是知道的。袁君是个好姐妹,可惜命不长。
  
  告别了袁君家,叶八妹领着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将桌子和凳子全部还了回去。
  
  村里还没有路灯,临近七点半,整个村子被夜色覆盖,一片漆黑,看不见前方的路。
   正文 NB母慈子孝   回去的路上, 叶八妹拿出一把手电筒, 这是家里唯一的手电筒, 打开开关, 橘黄色的光亮照亮前方的路, 他们走了半小时才走回家。
  
  农村一般五点开始做晚饭, 六点半左右开始吃晚饭, 到了七点钟,夏天的时候一家人拿上凳子和蒲扇到村口的大榕树下聊天;冬天的时候则是一家人围在火堆边上烤火,聊天。
  
  回到家, 从院子门口可以看到院子里面的橘黄色灯光,灯光下飞舞着小虫子,随着灯光旋转跳跃。
  
  推开院子门, 几个人的声响引来了人。
  
  几个媳妇走了出去, 大媳妇春秀走过去搀扶叶八妹,轻声问:“娘, 家里还剩下一些剩饭剩菜, 要不热一热今晚吃?”
  
  现在叶八妹当家作主, 几个媳妇不管是做饭还是做家务都需要请示叶八妹, 虽然叶八妹没要求她们这样做, 但是整个村子都是这样做的, 她们自然也就这样做了。
  
  叶八妹点了点头,领着几个媳妇走进厨房。几个大孙子跟着叶大壮帮忙收拾凌乱的院子。
  
  打开厨房的灯,她看了眼厨房里的食材, 荤菜已经被吃光了, 还剩下小半篓的小白菜、半个南瓜、大半桶白米粥以及半铁锅的鸡汤。
  
  看着仅剩不多的食材,她打算做一道拿手料理——汤泡饭。
  
  叶八妹挽起衣袖,扭头看向几个媳妇道:“晚饭我做吧,我给你们做一道汤泡饭。”
  
  春秀拉住叶八妹的手臂,立刻反对道:“不行,娘,做饭这样的事情交给我们几个媳妇就行了,您去歇着吧,等我们做好了就叫您。”
  
  这个大媳妇嗓门虽然很大,但也只是嗓门大而已,人却是个孝顺孩子。
  
  叶八妹拍了拍她的手:“汤泡饭你们会做?”
  
  春秀张了张嘴,小声道:“不会。”
  
  叶八妹回头看向另外几个媳妇,二媳妇低下头把玩着指甲盖,三媳妇扭头看向另一边,四媳妇看向大媳妇,五媳妇在傻笑,六媳妇拍了拍衣服,七媳妇看了眼叶八妹,又看了眼大媳妇,随后低下头。
  
  叶八妹笑了笑:“都不会吧?行了,这次我先做着,你们跟着学,下一次就该你们自己做了。”
  
  几个媳妇纷纷抬起头,严肃道:“是,都听娘的!”
  
  叶八妹转身走到灶台边,几个媳妇快步跟上。
  
  汤泡饭要的就是粗茶淡饭,讲究“简单二字”,越是金贵的食材,越是做不出汤泡饭的滋味。
  
  叶八妹从厨房找来十来个鸡蛋,敲开倒进大海碗,拿起筷子将蛋黄和蛋清充分搅拌均匀,直到蛋液冒出乳白色的泡泡才停手。
  
  弄好鸡蛋后,弯腰点燃中间铁锅的柴火,橘黄色的火星慢吞吞地吞噬木柴,不一会冒出青墨色的浓烟。
  
  这个点做晚饭已经算晚了,冬天白天短晚上长,到了六点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做什么都不方便。
  
  灶台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一会,锅里的水被蒸发干净,黑黝黝的铁锅里冒出烟雾。
  
  叶八妹拿出一碗猪肉,这些猪肉是今天早上熬出来的,因为冬天的关系,现在已经结成了乳白色的猪肉膏。
  
  用勺子挖了一勺放进锅里,铁锅发出\"滋滋\"声,几秒后将乳白色的猪肉融化成滚烫的液体。
  
  她就着铁锅的边沿将鸡蛋液轻轻倒进去,随后拿过筷子快速搅拌,她要在鸡蛋液糊成一团之前将鸡蛋液打散。
  
  灶台的火很旺,很快将鸡蛋煮熟。
  
  看着金黄色的炒鸡蛋,叶八妹拿过一旁抖干净水的小白菜切成段,放进锅里。
  
  简单翻炒几下,闻到小白菜的菜香味后将木桶里的米粥尽数倒进锅里,然后放下蒸熟了的南瓜。
  
  等米粥滚上两滚,这道汤泡饭煮好了。
  
  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随着空气扑进厨房里每个人的鼻孔,几个媳妇纷纷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好香啊!”
  
  叶八妹笑了笑,说道:“香吧?吃起来比闻起来更香。”
  
  几个媳妇有的擦了擦嘴角,有的伸长脖子看向锅内,有的小声交谈,有的拿出勺子递给叶八妹。
  
  叶八妹取来一个大瓷缸,将煮好的泡饭盛进瓷缸里,随后拿出抹布将厨房收拾干净。
  
  收拾好了之后,叶八妹接过七媳妇红梅手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汤饭送到春秀嘴边,说道:“尝一尝味道够不够。”
  
  春秀惊喜不已,她虽然经常被人羡慕遇到一个好婆家,但婆婆的好仅限于不压榨媳妇而已,从来没做过喂饭这样亲密的事情。
  
  她在其他几个媳妇羡慕的眼神下张开嘴巴,将勺子上的泡饭抿进嘴里,尝到味道的瞬间,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咀嚼了两下,她忍不住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叶八妹将勺子递给春秀,和蔼道:“好吃吧?”
  
  春秀猛点头,目光看向瓷缸,垂涎欲滴。
  
  叶八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道:“时间不早了,收拾碗筷吃晚饭吧。”
  
  将近八点半,春秀张罗着将饭菜摆上饭桌,其他几个媳妇领着孩子,拿着碗筷走了进去。
  
  家里一共三十个人,分成两桌,一桌坐的是大人,一桌坐的是孩子。
  
  叶八妹坐在主位上,右手边坐着的是叶大壮,依次是叶二壮,以此类推。
  
  左手边的位置空着,那是叶八妹留给叶爱国的位置,紧接着是大媳妇春秀,以此类推。
  
  她在叶爱国去世那天和几个孩子说了一件事情,以后家里吃饭,必须给叶爱国留一个位置。
  
  几个儿子和媳妇都没意见,儿子们都以为她思念叶爱国过度,无法接受叶爱国已经离开了的事实,精神出现了问题。
  
  媳妇们则很理解她的做法,爱人虽然去世了,但是不管他在不在都应该在家里保留他的位置,这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爱和思念。
  
  不管他们真实想法如何,总之叶八妹的左手边从此多摆上一副碗筷,成了空位子。
  
  农村很多家庭都有主母分饭的习惯,一般老太太还健在的话是老太太分饭,老太太不在了则轮到大媳妇分饭。
  
  以前由叶八妹负责分饭,现在她以年纪大了为由,将分饭的重任交给了春秀。
  
  大媳妇春秀十分惶恐地接过饭勺,在一家几十口人炽热的目光下颤抖着给叶八妹盛了满满一碗泡饭。
  
  叶八妹鼓励地朝她笑了笑,春秀收到叶八妹的鼓励,颤抖着的双手渐渐平稳起来,捧起瓷缸挨个盛饭。
  
  叶八妹做的泡饭很多,每个人能分到三碗,这年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因为常年没肉下肚的关系,都素得慌,食量特别大。
  
  等春秀分好饭,叶八妹拿起筷子,目光扫视一圈道:\"吃饭,吃完咱们开家庭会议。\"
  
  话落捧起瓷碗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汤,奶白色的汤一进入口腔,浓郁的鸡蛋香立刻席卷了味蕾。
  
  叶八妹眯起眼睛细细品尝舌尖上的滋味,约摸两秒后才睁开眼睛。
  
  家里的规矩比较多,其他人等叶八妹吃了第一口后才陆陆续续开始吃饭。
  
  叶家最小的孙子名叫叶国文,今年六岁,是叶七壮的儿子。
  
  他年纪还小,虽然知道以后再也看不见爷爷了,心里也没太多的不舍,但是他爹和他说了,因为爷爷走了,奶奶很伤心,他今晚要负责哄奶奶开心。
  
  想着叶七壮给他的任务,以及承诺他的糖果,叶国文捧起他的小瓷碗,走下饭桌,迈着小短腿挪到叶八妹旁边。
  
  随着他的走动,一屋子的人纷纷停下筷子看着他。
  
  叶国文有点慌,小兔子似的窜进叶八妹的怀里,扒拉着她衣服上的扣子,嘴巴扁了起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叶八妹拿过他的碗放到桌子上,随后抱起他放到腿上,亲了亲他的脸颊问:\"文文怎么了?\"
  
  叶国文偷瞄了叶七壮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埋入叶八妹的怀中,奶声奶气道:\"奶奶不伤心,爷爷不在了,以后国文保护奶奶,国文的鸡蛋给奶奶吃。\"
  
  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叶八妹错愕了一会,她记得上辈子好像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扫了几个儿子一眼,见他们眼眶泛红地看着她,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叶国文的后脑勺,一脸慈爱道:\"国文真乖。\"
  
  她这话一出,隔壁桌的十几个孙子涌了过去将她围在中间,有的抱着她的手臂,有的抱着她的大腿,纷纷表示要保护她。
  
  叶八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心里化成了一团。
  
  吃罢了晚饭,七媳妇红梅收拾碗筷,大媳妇领着一群孩子离开里屋,其他人坐着不动,等着开家庭会议。
  
  叶八妹敲了敲桌子,捋了捋思绪,将想要说的话整理一遍后道:\"自从你们爹走后,我知道你们都慌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她扫了一眼几个儿子,又扫了一眼几个媳妇接着道:\"你们爹已经去了,以后我也会去,你们已经不是孩子了,要学会长大,学会该怎么打理一个家。\"
  
  叶大壮眼角泛红,嘴角微微抖动,双手握成拳头。
  
  忽然,他转身抱着叶八妹的大腿跪下,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正文 NB粗茶淡饭   徐水村的人都很勤奋, 大都六点起床, 他们分工合作, 男人们出门工作, 女人们则在家收拾。
  
  昨晚的家庭会议因为叶大壮的关系到底是没开下去, 叶大壮一哭, 其他几个儿子和媳妇也跟着哭, 最后一堆人哭成一团,实在没有开会的心情。
  
  叶八妹看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下地, 便宣布暂停开会,明天晚上再继续。
  
  早上,叶八妹七点起床, 洗漱完毕后吃了大媳妇留在厨房的早餐, 随后带着叶国文前往自家的地。
  
  虽然时下是冬季,但对于稻谷一年两季, 终年不下雪的徐水村来说, 这个时候, 大多数人家都在田里忙活。
  
  这次出门, 凡是叶八妹见到的人都仰着头, 微笑着喊她一声八奶奶。
  
  他们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 自然地对叶八妹打招呼。
  
  前往庄稼的的路上有一条河,河面约有两米宽,河水深有小腿高, 河水清澈见底, 从水面能清晰地看见水底下的鱼虾和细碎的乳白色石头。
  
  河的两边是发黄的水草以及枯黄的野芋头,灾荒年代,这是野芋头既是救命的粮食也是夺命的粮食。
  
  那时候的人饿极,有人吃两脚羊,有人吃观音土,有人吃野芋头。
  
  吃野芋头的那些人当中,幸运的能活下来,不幸运的则会因为野芋头的粘液染上痒痒病。
  
  痒痒病顾名思义就是全身发痒的病,能让人从头皮痒到脚底板,越挠越痒,最后挠到全身溃烂,无药而治。
  
  走过小河,沿着一条两米宽的小路走了半个小时,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色,一层叠着一层,那是割下来的水稻杆。
  
  徐水村不富裕,买得起耕牛的人家很少,因为没有耕牛的关系,村里的水稻杆都会留在田里晒干,晒干后会在田里将水稻杆烧了肥田。
  
  叶八妹在前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根本不需细想,叶八妹就能够看出,前面的那个人是叶大壮。
  
  远远看去,能看一块块的农田里人头涌动,男人们都在低头开垦,以人力耕田。
  
  小孩子则在旁边的地理捡漏,稻田的隔壁是荒田,荒田种的是番薯、芋头大署和花生。
  
  小孩子捡漏捡的是花生,这里种植的东西大都是分两季,花生有夏季豆和秋季豆。
  
  荒田的花生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收了,不过,通常地里面还会漏下一些个子小的花生没捡干净。
  
  在冬天开垦的时候大人会带上家里的小孩,让他们跟在大人的后边捡开垦出来的花生。
  
  在地下埋了一个多月,有的花生已经发芽,有的则开始腐烂,尽管如此,家家户户还是会把花生收回家,发芽的可以炒来吃,腐烂的则剁碎了喂牲畜。
  
  一眼望去,叶八妹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燃料盘,金黄色的是水稻杆,深绿色的是番薯的叶子,浅青色的是玉米杆,还有一块红色,那是辣椒。
  
  男人们都在收拾水稻杆,远远有人看到叶八妹和叶国文,吆喝道:“国文来了,是带着八奶奶来捡花生吗?”
  
  完全是逗小孩的调侃语气,走近一看,叶八妹能看见他黝黑的眼睛和亮白的牙齿。
  
  他们走了过去,走进了田间,周围的男人把他们围住,嘻嘻哈哈地打趣叶国文。
  
  “八奶奶,您家今年的水稻长得这么好,有什么秘诀没有?”
  
  年纪比较大的男人咧开嘴笑着,牙齿有点黄,右手食指尖上也是黄黄的,可看出这个男人经常吸烟。
  
  男人的手指很黑,指甲附近布满茧子和死皮,指甲里面藏着一片黑色,那是地里的淤泥。
  
  农村人靠地吃饭,想要吃上饭就得努力干活,而努力干活的人,他们的手因为常年劳作都不太干净。
  
  叶八妹直言自己不知道,都是叶爱国在打理。
  
  提到叶爱国,众人收回脸上的笑,男人走回自家的水田,弯腰绑水稻杆,动作既熟练又快速。
  
  叶八妹领着叶国文往前走,走了几步,走到家里的番薯地。
  
  她随手拉了一条干树枝,摸了摸叶国文稻草似的头发,说道:“我们烤地瓜吧,怎么样?”
  
  叶国文以前是不粘她的,可能是叶七壮和他说了什么的关系,他这几天一直粘着她,怎么哄都哄不走。
  
  叶国文抬头看向叶八妹,眨巴着眼睛道:"奶奶想吃烤地瓜吗?"
  
  叶八妹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她将干树枝折断,分成三段,拿了其中一段,把另外两段放到地上。
  
  她在番薯地上走了几步,找了一个叶子比较枯黄的地方,用树枝挖了起来。
  
  树枝插入泥土,用力旋转,挖出来几根手指大小的番薯,这些都是秋天挖剩下的小番薯,留着冬天喂鸡。
  
  叶国文坐在田沿,眼巴巴地望着叶八妹。
  
  叶八妹一连挖了六根番薯,把它们捡好,全部抱到叶国文的面前,她的前衣领上沾上了番薯根茎上的汁液。
  
  “国文乖乖在这里坐着,奶奶去拣点柴火。”
  
  “那我呢?”
  
  叶国文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你看着咱们家的番薯别被老鼠偷了好不好?”
  
  叶国文点了点头,叶八妹快步走到旁边的山坡捡柴火。不一会,她拿着捡来的木柴过去,挖了一个大坑,点着火。
  
  等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叶八妹在柴火中间挖了一个小洞,把番薯放了下去,然后埋上泥土,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半个小时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淀粉香,香味从地里飘入空中,然后伴随着空气飘进叶八妹和叶国文的鼻子。
  
  “奶奶,我闻到香味了。”
  
  叶国文吸了吸鼻子,营养不良的小脸蛋红了起来。
  
  叶八妹站了起来,走到烤番薯的地方捡起地上的另外两段树枝,一只手拿着一根,左右开弓,向外把坑里的泥土挖开。
  
  扒拉开最后一层泥土,番薯冒出了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叶八妹挑出番薯,摆到左边,然后把树枝当筷子用把裹着泥土的番薯夹起来。
  
  泥土经过火烤,变得很硬,像一块块泥砖。
  
  叶国文接过她手里的树枝,蹲下,右手使劲,对着番薯中心的位置戳了戳,只一会,他手中的树枝啪一声折成了两段。
  
  叶八妹赶紧拉起他的手,问:“没事吧,手没弄伤吧?”
  
  一边说一边检查他的手心,看到他的手心只是红了一点,没有被划伤,才放下心来。
  
  叶八妹拿起一根番薯,剥开黑色的皮,吹了吹递给叶国文,嘱咐道:“慢慢吃,有点烫。”
  
  叶国文不接,奶声奶气道:“国文不吃,奶奶先吃。”
  
  他的态度很坚定,叶八妹拗不过他,只好咬了一小口,然后道:“奶奶吃了,剩下的国文吃。”
  
  叶国文叫叶八妹吃了这才笑眯眯地接过烤番薯,张开小嘴巴吹了吹番薯,随后咬了一小口。
  
  舌头瞬间被征服了,番薯很嫩,吃起来又香又糯,和现代买到的番薯不一样。
  
  现代买到的番薯大都流失了自然的味道,吃起来虽然还是很香,但却没有了番薯应该有的滋味。
  
  叶国文三两口把手里的番薯啃掉,然后吮吸手指尖,意犹未尽。
  
  叶八妹被他的馋相逗乐了,从地上捡起一根番薯剥开。
  
  叶八妹有意逗他,把番薯举到嘴边,假装要吃。
  
  叶国文看着她咽了好几口口水,不断地舔着嘴唇。
  
  叶八妹把番薯举到他面前道:“你吃吧。”
  
  叶国文像个见到骨头的小狼崽,哇的一声后拿过番薯,也不怕烫,直接伸手掰开,张嘴咬了一口。
  
  小孩子食量不大,刚吃了几根玉米,已经半饱了。小孩子容易积食,叶八妹摸了摸他的肚子,给他留了一根番薯,就不给他吃了。
  
  两个钟头后,眼看时间不早,叶八妹决定回家做午饭。
  
  叶国文把没吃完的一根番薯揣在胸前,导致胸口鼓起了一个小包,特别可爱。
  
  叶八妹去菜园摘了一把白菜心,拉着叶国文慢吞吞往家里走。
  
  回到家,叶八妹推开拿出家里最后一块腊猪肉、白菜心和配料,开始做饭。
  
  腊猪肉只有三根手指大小,是一块猪腩肉,肥瘦各一半,看起来肥滋滋的,炒菜很好吃。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盆子里,转身走进厨房。她从厨房门边找出一块磨刀石,一手扛着铁锅,一手拿着磨刀石走到天井边。
  
  吭吭哧哧地洗了一个多小时,铁锅恢复了几分原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很磕碜,但是勉强能用了。
  
  叶八妹直接将铁锅驾到灶台上,用刀剔出猪肉上的肥肉放到锅里,用肥猪肉刷锅底。
  
  刷了十几分钟,白皙的肥猪肉变得金灿灿,看起来很美味。
  
  她将另一个铁锅提了起来,舀了一勺水到锅里,清洗干净锅里的碳灰后,开始熬粥。
  
  家里人多吃不起米饭,只能一天三顿的熬粥。一日三餐,农村人最为看中早饭和晚饭,午饭随便对付过去就可以了。
  
  叶八妹熬的是芋头粥,几个大芋头,一碗米,熬出来的粥虽然米粒很少,但是蒸锅粥很粘稠,顶饿。
  
  她抓了一把白菜心,择好洗干净放到一边,又拿了一块半肥瘦的猪肉,用刀切成小块放到锅里。
  
  收起刀,往灶台里加了几根木头,不一会,锅里发出吱吱声。
  
  之前的肥猪肉已经榨出油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半肥瘦的猪肉和白菜心倒进锅里,伴随着一声响,她快速翻炒锅里的菜。
  
  几分钟后,空气中充满了肉香味,这股肉香味比她在大酒店闻过的香味香多了。
  
  叶国文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走过去抱住叶八妹的大腿,小声道:“奶奶,国文好饿,什么时候吃饭?”
  
   正文 NB发家小计   叶八妹转身抱起叶国文, 伸手在他的肚子上摸了摸, 逗他道:“文文不是才刚吃饱吗, 怎么又饿了?”
  
  这小子才吃了好几根烤番薯, 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明显就是吃饱了的模样, 不过小孩子大都嘴馋, 分不清嘴馋和肚子饿的区别,只要闻到、看到想吃的东西,不管之前吃得多饱都会嚷着说肚子饿了。
  
  闻言, 叶国文撅起小嘴巴道:“现在又饿了。”
  
  叶八妹将叶国文放下,牵着他走向门槛,从屋里面拉了一张四脚竹椅, 放在门口背阴的地方, 抱起叶国文放到椅子上,哄他道:“文文先在这里坐一会, 等奶奶煮好午饭, 文文和奶奶一起去给伯伯、伯娘送饭好不好?”
  
  叶国文眨巴了几下眼睛, 想了想道:“文文给奶奶烧火, 文文可会烧火了, 前几天六伯娘还夸文文长大了, 会做家务了。”
  
  叶八妹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语。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叶国文五岁的时候开始在伯娘们做饭的时候帮忙看火,到了六岁则开始帮忙喂鸡喂鸭和割猪草。
  
  家里的孩子虽然很多, 但是家里的农活也多, 现在学校还没有放假,除了叶国文外,其他十几个孙子都在学校上学,要等到一月中旬才开始放寒假。
  
  “文文真棒,不过奶奶已经快把午饭做好了,现在奶奶要去拿点咸萝卜过来,文文在这里看着门口好不好?”
  
  叶国文奶声奶气道:“好。”
  
  叶八妹亲了他一口,进屋去拿咸菜。
  
  咸萝卜很咸,做法很粗糙,在萝卜成熟的季节挖出萝卜洗干净放进瓷缸里,然后往瓷缸里放入大量的粗盐,盖上盖子放到阴凉的角落放上几个月就可以吃了。
  
  这些咸萝卜不需要煮也不需要洗,不过为了咸萝卜能好吃点,一般都会加入咸腊肉一起爆炒,这样炒出来的咸萝卜会格外香。
  
  她拿了小半竹篓的咸萝卜,约莫有一斤多,切成大小不一的小方块,等小白菜煮熟后盛起小白菜,随后放下刚才特意留下的咸腊肉。
  
  等铁锅发出‘滋滋滋’声,连忙往灶台里面加入几根手指大小的木柴,这般木柴很容易烧旺铁锅。
  
  果然不一会,铁锅冒出淡淡的烟雾,‘滋滋滋’声不断加剧,叶八妹拿起竹篓将全部萝卜干倒进铁锅里,快速翻炒。
  
  不需要炒太久,只需要炒到所有萝卜丁都变成深褐色就可以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叶国文时刻记着叶八妹的话要帮忙看门,他站起来,迈着小步子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头,尔后惊喜喊道:“娘,你回来啦!”
  
  红梅快步上前抱住叶国文,亲了亲他的脸颊,笑道:“文文乖不乖,有没有听奶奶的话?”
  
  叶国文猛点头:“文文很听话,和奶奶烤了番薯,还帮奶奶看门。”
  
  红梅搂紧叶国文,快步走进小院子,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向里面喊道:“娘,我回来了,要不要帮忙。”
  
  家里走到水田要走半个多小时,为了节省时间,一般都是用箩筐将午饭挑到田里吃,不过叶八妹年纪大了,十几个人的饭看似不多,却也很有重量。
  
  几个儿子不放心叶八妹挑箩筐送饭,故而叫几个媳妇轮流回家帮忙挑饭。
  
  十天前轮到七媳妇红梅,不过出了叶爱国的事情,轮流的事情停了下来,直到今天才重新开始。
  
  叶八妹一边将萝卜丁盛起来,一边说道:“饭做好了,你先喝口水歇一歇。”
  
  红梅抱着叶国文走到门口,坐到四脚竹椅上。叶八妹从杂物房找了两个箩筐,一个放盛粥的瓷缸和碗筷,一个放装水的带柄铁锅和几盘菜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拿起扁担绑好两个箩筐,叶八妹看了眼圈在左手手腕上的小白龙,此刻他正在呼呼大睡,打着小呼噜,可爱得不行。
  
  他大概是在冬眠吧,以前叶爱国也是这样,一到冬天就会犯困,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
  
  叶八妹点了点小白龙的脑袋,小白龙张了张嘴吧,随后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上蒙着浅灰色的薄雾,以至于看不到他的眼眸。
  
  揉了几下,薄雾变浅,他顺着叶八妹的指尖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用脑袋蹭叶八妹的指腹。
  
  叶八妹心头一软,将小白龙放到手心上,从他的头部抚摸到尾部。可能是被抚摸得太舒服了,小白龙的脑袋一点一点,然后蜷缩成一团,窝在叶八妹的手心继续睡。
  
  叶八妹看他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心疼他会冷,连忙将他放进靠近心口的暗口袋里。
  
  放好小白龙后,叶八妹尝试挑起扁担。两个箩筐很重,挑起来不过一会,她被压得直不起腰,暗想:果然是年纪大了,做不得重活。
  
  她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口朝红梅的方向喊:“红梅,饭都装好了,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红梅哎了一声,抱着叶国文走到厨房门口,放下叶国文,二话不说挑起扁担走在前面。
  
  叶八妹牵着叶国文走在后面,负责锁门。
  
  走了半个多小时,三个人走到自家水田的田埂中心,旁边的人见叶八妹来了,停下手里的活打招呼道:“八奶奶这么早来送饭啦。”
  
  叶八妹笑了笑道:“已经十二点了,不早了。”
  
  一路打招呼而过,三个人走到背阴处的一棵树下,红梅放下扁担,拍了拍肩膀道:“娘,你和文文在这里坐会,我去捡木柴生火。”
  
  这里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是也足够冷得人们牙齿打颤。
  
  冬天比不得夏天,热气腾腾的午饭过不了半个小时就会变冷,因而在吃饭之前需要上山捡几捆柴火,将冷了的饭菜和水架在柴火上烧热。
  
  叶八妹看时间不早了,摇头道:“一起去吧,两个人比较快。”
  
  拉着叶国文到旁边的田埂里,将叶国文交给六媳妇看管,叶八妹和七媳妇红梅上山捡木柴。
  
  冬天的木柴很多,一路往山上走,叶八妹负责捡木柴,而红梅则负责割芒草,这些芒草一入冬就会枯黄,然后被冬风吹上几吹就干了,用来生火极为方便。
  
  用了十来分钟,叶八妹捡了两捆十来斤左右的木柴,而红梅则割了两大捆几十斤重的芒草。
  
  俩人一前一后下山,心里都想着同样一件事情,那就是要让家里人吃上一口热饭。
  
  到达山脚,叶八妹将木柴放下,拿起放在箩筐里的小锄头挖了两个几十厘米深的的土坑,码上木柴,随后拿出火柴和芒草起火。
  
  芒草一点就着,随着冬风这么一吹,瞬间燃烧起来,冒出浓郁的青烟。叶八妹见下边的木柴点燃了,连忙提起瓷缸和铁锅,一个土坑放一个,烧了十几分钟后,铁锅热了。
  
  叶八妹转身朝着水田的方向喊:“大壮吃饭了。”
  
  家里人多,一个一个喊不太实际,因着叶大壮是最大的那个,便以他为代表,喊他吃饭就是喊所有的儿子和媳妇吃饭。
  
  话一落,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大壮吃饭了!’‘大壮吃饭了。‘大壮吃饭了了了~~’,这是大山的回音。
  
  叶大壮等人应声放下锄头,走到田埂中心的小溪边洗干净身上的泥土,随后走向叶八妹等人的位置。
  
  见人来了,红梅快速拿出碗筷,倒了十几碗水放到一边,倒完水后拿着空了的铁锅走到旁边的小溪装水。
  
  这些溪水都是山泉水,因着此处山清水秀无污染,这些水都是可以直接喝的,不过现在是冬天,喝冷水太烧心,烧开了喝会比较好 。
  
  她装了一铁锅的水往回走,往土坑里加了木柴,又在土坑两边放了两块石头,将铁锅架在石头上,方便在铁锅下放柴火。
  
  叶八妹将地上的碗一一送到几个儿子和媳妇的手上,她自己也拿了一碗。碗里的水不冷也不热,温温的刚好入口。
  
  她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温热的开水流入喉咙,好像一股热流流入心田,整个人打了个颤,身上暖和了几分。
  
  一口气将剩下的水喝完,叶八妹拿起勺子走到瓷缸旁,用布隔着手拿起瓷缸的盖子,将勺子放进瓷缸里搅拌。
  
  到了这个点,瓷缸里的芋头粥糊成一团,没了水分。
  
  叶八妹舀了一勺,只见碗里的芋头粥白白的,不见粥水,只见几颗米粒和煮得软糯的芋头。
  
  放下勺子,她走到一边放下碗,随后将其中一个箩筐倒扣,将几盘菜放在倒扣的箩筐上,将瓷缸的位置留给春秀。
  
  见叶八妹一走,春秀快速上前分饭,瓷缸里的芋头粥不多,一人大概分一碗。分完粥以后,春秀提起水桶到小溪边提水。
  
  一人一碗芋头粥是不够吃的,她要提水接着煮番薯。
  
  伴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开水煮沸的声音,叶八妹一家人围着火堆开始吃午饭,小白菜煮得嫩滑香甜,入口清脆,十分好吃。
  
  萝卜干炒得喷香,一口萝卜丁就着一口芋头粥放进嘴里,唇齿留香,吃得停不下来。
  
  几个儿子三两口将碗里的芋头粥吃完,叶大壮拿出十几根番薯扔进火堆里,然后扭头对叶八妹道:“娘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叶八妹喝了一口粥,笑眯眯道:“好吃就多吃点,将所有的菜都吃了,省得还得挑回家。”
  
  春秀抬头看了眼叶八妹,张了张嘴想说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可不能吃得太放肆,可是见自己丈夫饿瘪了的肚子,她始终没有将话说出来。
  
  叶八妹一直留意着几个儿子和媳妇的表情,春秀一闪而过的纠结自然被她看在了眼里,她明白春秀的担忧,故而开口道:“过两天就是虚日了,咱们家也跟着折腾点东西去卖吧。”
  
  八十年代初,不少村里人开始挑着家里的东西去徐水镇上贩卖,只不过谁家都不富裕,不过是靠卖来的钱买点肉而已,赚不了几个钱。
  
  叶八妹家人口众多,家里的粮食不过刚刚够吃,想要拿去卖却是不能够的。
  
  听叶八妹这么一说,叶二壮猛地抬起头问:“咱们能卖什么?”
  
  叶八妹压低声音道:“本来想今晚开会再说这件事情的,不过想了想,现在说也没什么关系。”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见周围的人家都在吃饭才压低声音接着道:“家里的粮食不多了,钱也不够给每个人买一身衣裳,还有国民等人的学费也要开始凑,咱们家接下来的日子不容易啊。”
  
  听她这么说,所有人停下筷子,静静听她讲。
  
  叶八妹叹了口气:“我前几天不是病了吗,迷迷糊糊想起了我娘教的一道酸辣菜方子,这种酸辣菜夏天吃了爽快,冬天吃了冒汗,我想弄点出来卖。”
  
  她所说的迷迷糊糊想起她娘教的酸辣菜其实是她上辈子研发出来的一种酸辣白菜,这种酸辣白菜除了配方外简单易操作。
  
  叶二壮摸了摸八字胡,拧起眉心道:“明天我就要和三壮、四壮和五壮离开了,家里就剩下大哥、六弟和七弟,会不会人手不够?”
  
  叶二壮是临时教师,只请了十来天假,明天就要回徐水镇,而三壮、四壮和五壮是镇上厂里的员工,他们也只是请了几天假,明天要带着媳妇回厂里上班。
  
  叶二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家里的十亩田还没有开完,水稻没有育种,杂七杂八的农活很多,怎么干也干不完。
  
  叶八妹明白他的担忧,但是家里真的一穷二白了,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而他们家连买年货的钱都没有,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她拍了拍大腿,陷入沉思。其他人不敢打扰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一会,叶大壮开口提议道:“要不叫国民回来吧,他明年就高三了,以他的成绩肯定考不上大学,叫他回来帮忙吧。”
  
  叶八妹想也没想道:“不行,国民还剩下一年就高三毕业了,必须让他读完。”
  
  叶国民是她的大孙子,今年十八岁,就读于镇上的高二,人长得还算机灵,但是学习成绩却不怎么样。
  
  叶大壮为难道:“可是娘,家里人手实在不够,反正他读书也读不好,回家干活帮帮家里也好。”
  
  叶八妹寸步不让:“这件事情别提了,也别在国民面前说起,他才十八岁,就让他读完高中吧。”
  
  春秀心疼儿子,但也知道家里的难处,她不能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儿子继续读书,现在有婆婆做主,她不由得嘘了一口气。
  
  只是想到家里的困境,她又满心的无奈,最后咬了咬嘴唇道:“要不我们去问问国民吧,他可能也不想读了吧。”
  
  叶八妹扭头看向她,她这个大媳妇一直都很懂事,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她道:“我有个想法。”
  
  听她这么说,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叶八妹清了清嗓子道:“我说的酸辣白菜不难做,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要不这样吧,以后大媳妇跟着我做这个酸辣菜,其他人继续做田里的活怎么样?”
  
  叶大壮急忙反对:“不行,娘您都六十了,是儿子们不孝顺,不能让您享清福。”
  
  其他几个儿子纷纷低下头,陷入自责当中。
  
  叶八妹站起来,走过去一人拍了一下脑门,哭笑不得道:“别哭丧着脸了,咱们家就是现在难了一点,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叶六壮抹了抹眼角,沉声道:“要不留冬兰在家吧,反正她去厂里也赚不了几个钱。”
  
  叶八妹闻言看向冬兰,冬兰是她的六媳妇,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长得清秀腼腆,说话细声软糯。
  
  见所有人都看向她,冬兰下意识缩起脖子,过了一会才道:“我都听娘的。”
  
  叶八妹打量着冬兰,她这个媳妇十分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得不行,不善言辞,但好在能吃苦,不会偷懒。
  
  她想了想觉得叶六壮的提议还不错,冬兰的嘴巴子虽然不够溜,但胜在干活精细,有她帮忙,应该可以做出好吃的酸辣菜。
  
  叶八妹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叶六壮的提议。
  
  在他们讨论的空隙,锅里的番薯慢慢蒸好了,散发出浓郁的番薯香味。
  
  春秀将锅里的番薯和土坑里的番薯全部拿出来放在其中一个箩筐里,摆在众人的中间。
  
  她调了一根卖相不错的番薯送到叶八妹旁边,开口道:“娘吃番薯。”
  
  叶八妹接过番薯,剥开皮,番薯里面的糖汁溢了出来,她连忙咬了一口,番薯入口即化,香甜软糯。
  
  她咬了几口,咽下后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冬兰开始跟我去准备酸辣菜的材料,其他人该干嘛干嘛,没意见吧?”
  
  叶国文小跑到叶八妹面前,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文文有意见,伯伯和伯娘们都有活干,就文文没有,文文也要干活,也要帮家里赚钱。”
  
  众人被他认真的小表情逗得哄笑起来,叶八妹一把抱起叶国文,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哄他道:“文文也有活干。”
   正文 NB去高山村   酸辣菜有两样必不可少的调料, 一样是酸, 一样是辣, 酸用的是陈年的酸梅, 连汁带水一起用;辣用的是辣椒粉, 辣椒粉顾名思义就是辣椒磨成的粉。
  
  这两样调料叶八妹家里都有, 不过要想酸辣菜与众不同还得再加一味调料, 那就是海鲜粉。
  
  这种海鲜粉和现代用的鸡精粉、虾蟹粉和咖喱粉不一样,用料单一,保质期短。
  
  叶八妹今天要去高山村买海鲜粉的主料, 高山村以前是一个封闭式的自给自足的村落。
  
  这个村不提倡出门做生意,鼓励村里的小伙子自给自足,颇有点与世隔绝的意思。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 高山村慢慢开始与周围的村落交流, 和附近的村落以物换物。
  
  相比于徐水镇来说,高山村比较近, 徐水村的人偶尔也会去高山村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如油盐酱醋茶之类的。
  
  高山村有点远, 走路去要两个小时, 坐牛车去要四十分钟左右。
  
  叶八妹打算带叶六壮去, 几个儿子当中叶六壮最为懂人情世故, 带他出门能省不少麻烦。
  
  去之前,叶八妹问叶六壮:“你能弄一辆牛车吗?”
  
  说完看了看叶六壮,他应该能驾驶牛车吧?应该不算无证驾驶吧?
  
  叶六壮点了点头, 随即出了门,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拉回来了一头瘦弱的水牛。
  
  水牛是找村长借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犁田,一般不会将牛借给别人。
  
  只是叶爱国和村长的关系很好,是能喝酒聊天的那种关系,所以村长才会答应将牛借给叶六壮。
  
  高山村是居住在高山上的村落,走的是山路,山路十八弯,高低起伏,扭扭曲曲,远远看去像一条盘旋在几座山上冬眠的大蟒蛇。
  
  叶八妹之所以要叶六壮去借牛车是因为自行车去不了高山村,而走路又太远,赶牛车去既可以节省时间还可以携带货物。
  
  当然了,叶八妹和叶六壮俩人什么货物也没带去,只带了钱。
  
  俩人驾着牛车前往高山村,叶八妹找了一块橘黄色的布块把自己的头给裹住,远看真像是泡了水的木乃伊。
  
  到了高山村,一眼望去是各式各样的低矮泥砖房,每一栋房子都隔得很远,有的在山脚下,有的在半山腰上,还有的在另一座山上。
  
  路的两边绑着几辆马,马的旁边站着马主人,那些人见到叶八妹和叶大壮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打量着他们的牛车,确定在他们身上做不成生意了就扭头看向另一边。
  
  叶六壮扶着叶八妹跳下车,叶八妹打量着高山村,心里发出感叹:“终于再次看到热热闹闹的高山村了。”
  
  到了现代,高山村成了名副其实的“山”村,不通车不同网不同水,荒凉不已。
  
  高山村作为八十年代的换物中心,后世人都以为高山村应该有不少的店铺,有很多特色的吃的,其实并不是。
  
  高山村只是在入口的位置搭了几个草棚,草棚的两边摆了些生活必需品,比如柴米油盐。
  
  旁边的一个卖菜的阿婆眯起眼睛凝视着叶八妹,看了一会才道:“八妹,很久没见你来了。”
  
  叶八妹上前拉了拉她的手,内心掀起几许波澜,这位阿婆是云卷村人,以前俩人一起打过入/侵/者,快十几年没见了。
  
  她拉着阿婆的手微微颤抖,嘴巴蠕动道:“老姐姐,你怎么来这里摆摊了?”
  
  阿婆咳嗽几声,扬起笑脸:“我孙女前几年嫁这里来了,半个月前生了孩子,我来给她坐月子。”
  
  说着她拿起一把小白菜塞到叶八妹的手上:“家里种的,拿回去吃。”
  
  叶八妹一手拿着小白菜一手拉过叶六壮说道:“喊伯娘。”
  
  叶六壮喊了一声伯娘,阿婆上前拉住叶六壮的手拍了拍,眼角溢出泪花:“这是大壮吧,长大了。”
  
  叶八妹捂嘴笑了笑,解释道:“老姐姐,他不是大壮,是六壮。”
  
  阿婆笑了笑:“年纪大了,连人都认不清了。对了,爱国还好吗,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叶八妹收起笑脸,叹了口气道:“前几天去了。”
  
  阿婆脸上的表情僵住,似乎不可置信:“他怎么就去了呢,不应该啊。”
  
  叶八妹捏紧手上的小白菜:“都这么大岁数了,总归是要去的。”
  
  叶八妹扭头摸了摸小白龙,几个人沉默下来,无人说话。
  
  过了一会,叶八妹看时间不早了,和阿婆寒暄了几句便找了说辞离开,俩人继续往里面走。
  
  高山村很大,路很宽大,只是卖东西的人很少,只有四五个人在摆摊而已,偶尔会来几个买东西的人,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十分荒芜。
  
  叶八妹拉着叶六壮快步往前走,每经过一个摊位都停下来看看。
  
  逛了一圈,最后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找到了想买的东西。
  
  叶八妹走了过去,卖东西的人看到叶八妹站在摊前,东挑西捡,一副要买东西的样子,顿时表现得很惊讶,热情地站了起来,裂开嘴,露出当门的两颗大门牙。
  
  “您要买点东西?您看看,这些鱼都是今年秋天捉的,新鲜着呢!”
  
  叶八妹嗯了一声,蹲在了摊位前,看了看摊上的东西道:“老板,这些腊鱼怎么卖?”
  
  腊鱼既是不加调料晒干的鱼,也叫鱼干。
  
  “这些腊鱼可好吃了,味道可香了,你尝尝。”
  
  老板一脸实诚地看着她,顺手递给她一块鱼尾。
  
  叶八妹瞄着他发黑的指甲,接过鱼尾咬了一口,味道很咸很腥:“多少钱?”
  
  “大的一块钱两条,小的一块钱三条,你要是多要的话,我再给你多一条小的。”
  
  大的看起来有点干,叶八妹怕这些鱼处理不到位,鱼肚子里面会有虫子,要是买回去发现鱼肚子钻出虫子来,那可真是恶心死人。
  
  小的看起来不错,每条大概手掌心大小,看不出品种。
  
  叶八妹挑了三条小的,递给老板:“我就要这三条,帮我包起来吧。”
  
  “不要别的了吗?”
  
  老板一脸期盼地看着她,最后是站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叶六壮拿过鱼,掏出怀里的布条,将鱼卷成一团塞回了怀里。
  
  叶八妹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掏出一块钱递给老板。
  
  给了钱后,她伸出手:“把鱼拿出来,榆木脑袋!不知道咸鱼很咸啊?就这样放在怀里会把衣服弄坏不说还会沾上一身臭味。”
  
  老板听她这么说就不答应,大着嗓子喊:“我家的干鱼很耐放的,从来没出现过你说的情况。”
  
  “对对对,是我说错了。”
  
  叶八妹坐上牛车,冲着叶六壮道:“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走了一圈还是没买到想要的东西,看来只能自己去捉了。
  
  俩人驾着牛车往回赶,一路上,叶八妹心里想着事,一路沉默不言,故而显得不太高兴的样子。
  
  牛车忽然刹车,叶八妹一个没注意,直直地往前边倒去,摔在了叶六壮的身上,整个脑仁都是蒙的,眼睛冒着金星。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叶八妹揉着摔疼地大腿问:“怎么突然停车?”
  
  高山村的路都是羊肠小道,只能容纳三个人并排通过,且路上怪石嶙峋十分不好走,刚才牛踩到路边的石头,没踩稳踏空歪了一下,以至于整辆牛车倾斜。
  
  叶六壮怕叶八妹摔出问题,连忙停下车问叶八妹有没有事。
  
  叶八妹看他忽然停车以为他受伤了,急忙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和大腿。
  
  “你哪里受伤了?真受伤了要说出来,别瞒着娘知道吗。”
  
  叶六壮拂下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耳根泛红,结结巴巴道:“我没受伤。”
  
  虽然叶八妹是他的娘,可是他今年三十好几了,被叶八妹这样摸来摸去,很是害羞。
  
  “没受伤?没受伤就好,吓死娘了。”
  
  叶八妹收回手,转而抱住双腿,她的膝盖骨被被撞了,一抽一抽地疼。
  
  “走吧,我没事。”
  
  叶六壮眼神暗了暗,啥也没说,拿起车座上的鞭子,一把抽在牛屁股上,牛车再次上路。
  
  村子的路口上围了不少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真有可能全村人都出动了。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叶八妹赶紧拉住叶六壮的衣服角,小声吩咐:“赶慢点,村口好像有事发生。”
  
  没想到他们不走,村口上的站着的人发现了他们,一窝蜂涌了过去。
  
  站在最前边的人是村长,叶八妹跳下车,走到村长面前,摆出笑脸,恭敬地问:“村长这是怎么了?聚集这么多人在这里,可是村里发生了大事?”
   正文 NB家传手艺   村长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叶八妹, 原来在叶八妹和叶六壮出门去高山村不久, 有人来徐水村传消息说徐水村有人掉高山村山崖下了。
  
  村长问那人是谁掉下去了, 那人表示不知道谁掉下去了, 但是有人看见是一男一女, 女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男的是个成年男子。
  
  听了那人的话, 村长想起叶六壮下午来家里借牛的事情,再结合那人的描述,当下就慌了, 觉得掉下山崖的俩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叶八妹和叶六壮。
  
  他送走传消息的人,急急忙忙前往叶八妹家的水田,将消息告诉叶大壮等人。一路上, 消息一传十, 十传百的,不到半个小时, 整个徐水村的人都知道叶八妹和叶六壮掉山崖去了, 现在生死不明。
  
  农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求安秘法, 所谓的求安秘法指的是祈求平安的秘法。徐水村的人都以为叶八妹和叶六壮遭难了, 故而挑选了村里十几个壮年男女到村门口喊人。
  
  不是一个一个喊, 是所有人隔半个小时喊一次, 众人齐喊叶八妹和叶六壮的名字,直到有准确的生死消息传回村里,才会停止喊人活动。
  
  这是徐水村流传了几百年的秘法, 据传叶家祖宗曾经用这个方法喊回了科举路上糟了难的秀才公, 因而这个秘方一传就是几百年,传到了现在。
  
  这个喊人秘法是否真实有效至今还是个未知数,众人聚齐在村门口,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
  
  听了村长的话,叶八妹非常感动,从他们出发到现在起码有两个多小时,而村里人放下农活喊他们喊了两个多小时,这份情谊是怎么还也还不清的。
  
  叶八妹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高声喊:“谢谢各位侄子和侄媳妇了,今晚到家里吃饭。”
  
  徐水村的人都姓叶,往上数三代,大抵都是亲戚。来的十几个壮年男女中有村长的儿女,有叶爱民的儿女等等,都是沾亲带故的人。
  
  村长接腔:“都听你们八婶娘的,今晚就去她家吃米糕。”
  
  米糕顾名思义就是大米捶打而成的糕点,这是一道去晦的食物,晦指的是晦气,像叶八妹和叶六壮这会被传遭了“意外”,等于是沾染了晦,需要打米糕拜神求祖宗,神灵去除晦气。
  
  众人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该吃什么味的米糕。
  
  回到家,推开门的刹那间几个儿子媳妇一涌而出,看到叶八妹的当下,以叶大壮为首的几个儿子扑向叶八妹,抱成一团。
  
  叶八妹挨个摸了摸后脑勺,从叶六壮怀里拿出买来的三条鱼干,举起道:“都别哭了,今晚吃酸菜鱼米糕,春秀去准备陈米,冬兰去清洗石舂,红梅去招待客人。”
  
  她扭头看向几个眼角泛红的儿子,笑了笑道:“你们也别闲着,陪客人聊天去,别怠慢了客人。”
  
  说完,叶八妹提着鱼干走进厨房,放下鱼干,发现后边跟了条小尾巴。她将叶国文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文文怎么不说话?”
  
  叶国文亲了叶八妹一口,奶声奶气道:“奶奶,娘说奶奶出远门了,会给国文带好吃的回来。”
  
  叶八妹顿了顿,她忘了给叶国文买糖了。
  
  她颠了颠叶国文,哄道:“对啊,奶奶买了鱼干,文文今晚就能吃到好吃的酸菜鱼米糕了,开不开心?”
  
  叶国文想起米糕的滋味,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头:“开心。”
  
  叶八妹抱着叶国文往外走,走到门口将叶国文放下,哄他道:“奶奶要开始做晚饭了,文文去院子里找叔叔伯伯们玩好不好?叫叔叔伯伯给文文讲故事。”
  
  叶国文扬起下巴:“讲食人婆的故事吗?”
  
  食人婆的故事是乡间流传的口头故事,讲的是某村里的一个阿婆喜欢吃人,她会揣着糖果挨村挨户地骗小孩,但凡被她骗回家的孩子,都被她吃了。
  
  后来村里有个少年识破了她的真面目,想了个办法将她沉入水井,随着岁月的流逝,久而久之,食人婆的身体腐烂,化成了吸人血的蚊子和水蛭。
  
  叶八妹嗯了一声,点头道:“是的,去吧,去院子里找叔叔伯伯们吧。”
  
  叶国文不疑有他,迈着小步,蹦蹦跳跳地往院子走去。
  
  哄走了叶国文,叶八妹拿着竹篓去储存间拿酸菜,这些酸菜都是夏天才积的新鲜酸菜,比之陈年酸菜较为爽口,没那么酸,很适合做汤。
  
  积酸菜用的是瓷缸,一个瓷缸里面装有四五十斤的酸菜,算上家里人,她需要准备三十来个人的分量,要拿五斤左右的酸菜。
  
  每个瓷缸上面都有标志,她不认识字,所以在瓷缸上做了一些自己认得的标志,比如说一画就是今年的酸菜,两画就是前年的酸菜,三画就是前前年的酸菜。酸菜不能久放,这些酸菜当中最久远的是大前年的酸菜,也就是四年前积的酸菜。
  
  拿好酸菜,叶八妹提着竹篓去天井,这些酸菜需要用井水浸泡半个小时。
  
  在她提水的时候,春秀提着一桶大米走了过去,放下木桶,拿过叶八妹手上的绳子道:“娘,我来。”
  
  叶八妹松开手退到一边,看着春秀手起桶落,三两下就提起来两桶水。
  
  一桶水用来泡酸菜,一桶水用来洗米,提完水后,春秀将大米洗了三遍,扭头问叶八妹:“娘,是直接用木架蒸吗?”
  
  往年蒸米糕都是叶八妹一手包办,她的几个媳妇在娘家的时候只学了蒸米糕的皮毛,嫁了人又没做过米糕,都不太知道该怎么弄。
  
  叶八妹点了点头,心里转了转,决定教春秀做米糕。
  
  她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做几年米糕,这些一辈传一辈的手艺,还是早早的传给媳妇比较好。
  
  叶八妹走在前面,春秀提着木桶跟在后边,叶八妹一边走一边道:“做米糕不难,总的来说只有两步,第一步是蒸,第二步是舂,这两步看似简单,实则不容易操作。”
  
  春秀一脸认真地看着叶八妹的后脑勺,心里嘀咕着叶八妹说的两个步骤。
  
  “娘,您教教我,等我会了,下回就不用辛苦您了。”
  
  叶八妹转身,慈爱地看着春秀道:“行,今天就教你做米糕。”
  
  春秀欣喜不已,眼角藏不住笑意。
  
  叶八妹指向灶台和木架:“先来说第一步,蒸大米有两个忌讳,一是不能用水,二是不能太干。但是不用水不表示没有水,你看我们家的木架都是有缝隙的,为的就是让水蒸气从缝隙中进入蒸笼内,从而与大米产生反应。你先将大米放到蒸笼上吧。”
  
  春秀点了点头,提着木桶上前揭开蒸笼的盖子,将木桶里面的大米倒进蒸笼,用手将大米扫开,随后关上盖子。
  
  叶八妹看着她,见她每一个动作都没出错才道:“第二个忌讳是不能太干,这个不能太干说的是火候,以前有人为了赶时间,用大火蒸大米,结果将所有的大米都蒸干了。你记着,蒸大米一开始要用猛火烧开水,水烧开后用温火,等到闻到饭香味后就要取出柴火,用炭火慢慢焖。”
  
  叶八妹走到旁边抱了一捆芒草和一捆木柴,蹲下将芒草放进灶台,取出火柴点燃芒草,然后将细小的木柴放进去。
  
  见木柴着了,她站起来道:“火生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春秀一脸严肃走上前,双眼紧紧盯着灶台里的火,双手陆陆续续地往灶台里面放芒草和木柴。
  
  过了十几分钟,蒸笼冒出淡淡的水蒸气,叶八妹提醒道:“水烧开了,转温火。”
  
  春秀闻言将灶台里烧着的木柴取出一半放到隔壁灶台,又拿木钳将之前烧出来的木炭钳了出来,然后回头看向叶八妹。
  
  叶八妹看了看火,又伸手探了探蒸笼的上空,直到手心铺满水蒸气才将手收回来道:“火候可以了。”
  
  她将手伸向春秀,解释道:“想要知道火候够不够,可以用你的手去试探。我刚才将手放到蒸笼上空,几秒后我的手上面就布满了水蒸气,这说明火候可以了。你试一试。”
  
  春秀放下手上的木柴,站起来伸手到蒸笼上空,几秒后,她的手心铺满了水蒸气。她收回手,钦佩道:“娘真厉害!”
  
  叶八妹笑了笑道:“哪有多厉害,不过是多煮了几十年饭而已。”
  
  这话颇有点我吃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的意思。
  
  春秀观察着叶八妹的表情,见她的笑容里面没有掺杂其他意思,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笑了笑:“反正我觉得娘很厉害。”
  
  叶八妹扭头看向蒸笼,蒸笼上的水蒸气越飘越多,以至于整个厨房弥漫着半透明的烟雾,她开口道:“可以撤柴火了。”
  
  春秀言听计从,快速将木柴从灶台里面撤了出来,撤完后问道:“娘,您怎么知道可以撤木柴。”
  
  她心里有疑问,刚才叶八妹说要闻到米香味才撤柴火,但是她并没有闻到米香味,怎么就要撤柴火了?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文 NB垂涎之意   叶八妹摸了摸鼻尖, 问她:“我闻到味了, 你没闻到吗?”
  
  “不怕娘笑话, 我什么都没闻到, 可能是被烟熏着了鼻子。”
  
  她对着灶台, 灶台里的浓烟时不时从灶台里面跑出来, 吹到她的鼻子和眼睛上。
  
  春秀哭丧着脸站起来, 伸长脖子靠向蒸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闻出些味道来。
  
  半透明的水蒸气随着空气飘到她的脸上, 水蒸气里的水雾糊到她的脸上,使得她的额头和眉毛染上水/分/子。
  
  叶八妹一脸深沉,故作高深道:“别气馁, 我能闻到米香味是因为我一年做几回米糕, 熟能生巧而已,等你以后做多了米糕, 自然就能闻到蒸笼内微弱的米香味了。”
  
  春秀觉得叶八妹说的有道理, 忙点了点头。
  
  叶八妹看了眼灶台里的木炭, 见木炭烧得旺, 不需要加柴火足以将大米蒸熟便道:“大米成了, 咱去看看石舂吧。”
  
  叶八妹家的石舂是一块一百来斤重的石头, 早些年找手工艺人在石头上开了一个四十多厘米深,三十厘米宽的石洞。
  
  石舂放在院子门口的杂物房的旁边,平时盖上茅草遮灰尘, 夏天隔三差五浇浇水, 防止破裂,用的时候需要用草木灰水和茅草叶清洗几遍就干净了。
  
  叶八妹和春秀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冬兰刚好将石舂洗干净,她见叶八妹来了,急忙放下手上的木勺子,笑眯眯问道:“娘,石舂洗好了,现在要用吗?”
  
  叶八妹看了眼石舂,又看了眼旁边的木头石舂,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现在开始舂吧,别耽误晚饭时间。”
  
  她看向春秀,问她:“是我先示范一回你学着,还是你直接上手啊?”
  
  这话冬兰听不懂,她疑惑不解地看向叶八妹和春秀俩人,只是叶八妹和春秀俩人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春秀想了想道:“娘,您知道的,我比较笨,还是您先给我示范一回吧。”
  
  “行,那我先给你示范。这会蒸笼里的大米应该熟透了,你去将大米装来。”
  
  春秀嗯了一声,转身快步去厨房拿桶装大米。
  
  几分钟后,她提着两个木桶快步走向叶八妹,一个木桶装的是大米,一个木桶装的是温水。
  
  到了后,她放下木桶,眼巴巴地看向叶八妹。
  
  桶里的温水是用来洗手的,舂的时候需要人工翻大米,而这些大米都是刚出锅,热腾腾的大米,烫得很。
  
  翻大米的时候需要翻一下洗一下手,不然手会被烫伤。
  
  叶八妹看向冬兰:“你来舂吗?”
  
  冬兰长得虽然娇小,但却是几个媳妇中力气最大的一个,她手上的力道比得上壮汉。
  
  因着叶八妹是婆婆,冬兰自然是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她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木头石舂,站到一边。
  
  叶八妹往石舂里面挖了一勺猪肉,随后将大米倒进石舂里面,然后蹲下洗了洗手。
  
  冬兰拿着木头石舂上前,用力舂向石舂里面的大米。
  
  冬兰舂一下,叶八妹翻一下,俩人配合无间,很快将大米舂成了糊状的粉团。粉团冒着热气,看起来雪白雪白的,表面油光抹亮。
  
  叶八妹摆了摆手。冬兰见状停下动作站到一边。叶八妹揪了一把米团,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米团软糯有劲道,非常好吃。
  
  她看向两个媳妇 :“米糕舂好了,尝尝吧。”
  
  春秀赶紧上前揪了一团,吹了吹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好吃得眯起眼睛。
  
  冬兰也跟着揪了一团,咬了一小口,面无表情地细嚼慢咽,举止优雅,吃相端庄。
  
  米糕舂成这样算是完成了初步的工序,下一步需要将米糕团弄成大小一致的米糕块,然后由年长者拿着米糕去拜神和拜祖宗。
  
  一般去拜神的是家里的年长者,只是因着叶八妹是去晦气的当事人,她不能自己去,只能让春秀去。
  
  据说,在求神拜佛求平安方面,别人求会比较灵验,而自己去求则会大打则扣。
  
  在春秀去拜神的空档,叶八妹开始准备晚饭的另一道主食——芋头圈。
  
  芋头圈的做法很简单,只需要将芋头削皮切块,然后放进锅里煎至金黄色,随后放水浸泡所有芋头,旺火烧至水干,撒上盐巴就算好了。
  
  三十来人的晚饭可是个大工程,她需要做几十个芋头,这么多的芋头,单由她一个人做是做不过来的,需要另外两个媳妇帮忙。
  
  冬兰负责给芋头削皮,红梅负责将芋头切成大小一致的芋头块,叶八妹则负责将芋头块煎至金黄色。
  
  三个人亲密合作,半个小时后,一大桶的芋头块全部煎至金黄色。
  
  叶八妹舀起最后一块芋头圈放进桶里,往锅里放下一勺猪油,随后将木桶里的芋头块倒进锅里,放上水。
  
  见叶八妹盖上铁锅的盖子,红梅抱了一把木柴,蹲下将大块的木柴放进灶台里面,抬头问:“娘,需要生另一个灶台的火做汤吗?”
  
  叶八妹看了眼天色,问道:“现在几点了?”
  
  冬兰闻言走出厨房,左右张望了一番道:“约莫四点左右。”
  
  叶八妹看向红梅道:“生另一个灶台的火吧,你嫂子应该快回来了,咱们先把酸菜鱼汤煮开。”
  
  说着,她提着三条鱼干走到天井。冬兰跟在她的身后。
  
  冬兰拿过旁边的绳索提了几桶水。叶八妹从厨房拿出砧板和菜刀,将砧板放下,舀了一勺水洗干净砧板的表面。
  
  她拉过水井旁边的小木盆,将鱼干放进木盆里面清洗,挖出里面的鱼内脏放到一边。
  
  洗干净后,将鱼干切成块状放到盘子里,切完后,拿出一块姜。
  
  姜不用削皮,用水洗干净表皮的灰尘后切成半厘米厚的姜块。
  
  叶八妹将姜片弄成一拢,吩咐道:“冬兰,去把酸菜洗干净,我一会要切。”
  
  冬兰哎了一声,开始挑水洗酸菜,酸菜泡过后需要洗三遍以上,每一次清洗都要将酸菜叶子上的水分拧干静,马虎不得。
  
  要是随随便便洗酸菜,一会使得酸菜带有黏糊感,二会吃出泥土的味道。早期的瓷缸带有土味,因而积的酸菜也会带上些许土味。
  
  洗好酸菜后,冬兰提着木桶走到叶八妹旁边。
  
  “娘,酸菜洗好了。”
  
  叶八妹将地上放着的鱼干和姜片递给冬兰。
  
  “先拿进去。”
  
  冬兰拿着东西走向厨房。叶八妹拿起桶里面的酸菜,将酸菜梗和酸菜叶切开。
  
  酸菜鱼米糕汤只放酸菜叶不放酸菜梗。酸菜梗口感爽脆,入汤不太合适,不过却可以用来凉拌。
  
  她将酸菜梗切成条状放进木桶里,又将酸菜叶切成丝状放进木盆里,全部切完后,舀水洗干净砧板和菜刀,抹干净上面的水分,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提着砧板走向厨房。
  
  见她进屋,两个媳妇纷纷站了起来,冬兰问:“娘,菜都切好了吗?”
  
  叶八妹点了点头,说道:“切好了,都放在外面,你去将菜拿进来吧。”
  
  闻言,冬兰往外走。叶八妹看向红梅,问道:“芋头圈煮好了吗?”
  
  红梅揭开锅盖给叶八妹看:“还没呢,底下还有些水,没干透。”
  
  叶八妹拿出一双筷子,用其中一根戳向芋头圈,芋头圈一戳就碎。
  
  她收回筷子,从旁边拿过盐缸,用手抓了几把盐撒到锅里。
  
  “不用煮得太干,只要芋头圈熟了就可以放盐,现在将灶台里的木柴撤了吧,用木炭温着就可以了。”
  
  红梅不疑有他,连忙蹲下将灶台里的木柴撤到另一个灶台里面。
  
  叶八妹拿起锅铲,她家里的锅都是大锅,锅底很深,单用火烧很难将锅底的水分烧干,需要用锅铲将多余的水分铲走。
  
  红梅不断地往灶台里放木柴,火越烧越旺,锅里冒出烟雾,锅底的水分被蒸发干净。
  
  叶八妹挖了一勺油放进锅里,用锅铲铲开,等油烧开后放下鱼干,慢慢的翻炒几下。
  
  等鱼干被炸至金黄色,便将姜片放下,快速翻炒,炒到能闻到鱼的香味和姜的辣味后就可以放水了。
  
  她要做的是酸菜鱼米糕汤,水和酸菜的比例是九比一,倒完水盖上盖子,接下来就等水开了。
  
  十几分钟后,春秀挑着两个竹篮子回来,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米糕,一个竹篮里面放着茶水和香火蜡烛。
  
  红梅接过篮子,提着篮子走进厨房,高声道:“娘,米糕回来了。”
  
  叶八妹打开竹篮的盖子,将一篮子的米糕尽数倒进沸腾的酸菜鱼汤里面,搅拌几下,盖上盖子 。
  
  她对红梅道:“加柴将火烧旺,滚三滚就可以。”
  
  闻言,红梅和冬兰对视几眼,俩人眼中均露出垂涎之意。
   正文 NB谋划生计   叶八妹打趣她俩道:“擦擦嘴角, 口水都流出来了, 多大年纪人了, 还这么嘴馋。”
  
  冬兰和红梅闻言吓得赶紧伸手去擦嘴角, 红梅擦完后摆出小媳妇的姿态道:“娘做的饭太香了。”
  
  叶八妹点了点她的额头, 笑道:“就你嘴甜。”
  
  冬兰赞同地点了点头, 尔后露出担忧的神色:“娘, 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
  
  叶八妹在冬至前吩咐叶大壮舂了一米缸米,本来这缸米是可以吃到年后的,但是因为家里办了白事和做了米糕, 以至于米缸见底了。
  
  冬兰和红梅同时看向叶八妹,现在这个家是叶八妹做主,家里没米了, 要不要重新舂米, 要不要想些法子赚钱买米,都需要她做主。
  
  锅里的酸菜鱼米糕汤沸腾起来, 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叶八妹拿起木钳将灶台里烧得正旺的柴火钳到一边, 钳完柴火后打开灶台旁边的瓷缸的盖子, 将灶台里的木炭钳进瓷缸里。
  
  每次做饭都会将成色好的木炭钳进瓷缸里, 留着冬天取暖或者拿去卖。
  
  盖上盖子, 她站起来洗了洗手, 随后打开锅盖,拿过旁边的大铁锅,将酸菜鱼米糕汤装进铁锅里。
  
  全程没有人说话, 叶八妹不说话, 两个媳妇不敢吱声。
  
  装好酸菜鱼米糕汤,叶八妹舀了一勺水进锅里,洗干净锅后往锅里倒满水,这是晚上要用的洗澡水。
  
  弄好后,叶八妹才转身看向两个媳妇,安慰似的摸了摸她们的头发,说道:“家里的米省着点应该能吃到夏收,明天叫大壮拿一袋谷去舂吧,国民他们快放假了,总不能过年时候一大家子吃稀饭。”
  
  徐水镇有碾米机,不过碾米机要收钱,大多数村里人都习惯自己舂米,早些时候舂出来的米带着米糠,吃着割喉咙。后来粮食多起来了,村里人就将大米和米糠分开,哪怕顿顿吃粥也不吃米糠。
  
  红梅哎了一声,想了想问:“娘,我娘家来信说家里杀了一头猪,我娘知道咱们家的腊肉做白饭的时候吃得差不多了,问我要不要送些过来做腊肉。”
  
  叶八妹拧起眉头,红梅的娘家很疼红梅,因为俩家贫富差距颇大的关系,红梅娘家时不时会帮衬叶家,有时送点肉,有时送点米。
  
  她摇了摇头:“谁家都不容易,你回信告诉家里人,咱家还能撑过去,多谢他们记挂了。”
  
  她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而是不想红梅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红梅一共五姐妹,两个姐姐都嫁的不错,就她一直要娘家人接济。
  
  红梅红了眼眶里,她明白叶八妹的苦心,擦了擦眼角道:“娘,要不还是要点吧,国民他们快放假了,总不能要他们跟着我们吃番薯芋头的。”
  
  叶八妹摆手,板起脸道:“听我的,咱家人多不怕买不起肉,今晚咱们连夜做好酸辣菜,明天去徐水镇摆摊赚几个钱。”
  
  听到叶八妹有了主意,俩媳妇顿时精神起来,脸上挂起舒心的笑容。
  
  家里的饭桌是长方形桌子,一桌能坐十五六人。她叫人将两张桌子拼成一张桌子,带着几个媳妇将晚饭一一送到饭桌上。
  
  徐水村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三十几个人,不管男的女全部坐在一起,大口喝汤,小口嚼米糕,一派其乐融融。
  
  叶八妹虽然是家里的长者,但是客人中村长的年纪比她大,资历也比她大,故而村长坐在主位,她次之。
  
  叶八妹在自己的左手边留了一个空位,摆上一副碗筷,装了一碗酸菜鱼米糕汤和一小盘芋头圈。
  
  她将小白龙从暗兜里拿出来放到盘子里。小白龙拿出来的当下缩成一团,头枕着尾巴呼呼大睡。
  
  叶八妹推了一块芋头圈到小白龙鼻子旁,小白龙抖了抖鼻子,眯着眼睛用爪子推开芋头圈,然后继续睡。
  
  他一直睡觉不吃东西,叶八妹怕他饿坏都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总不能撬开他的嘴巴硬塞食物吧。
  
  村长坐在叶八妹旁边,见她旁若无人地多摆了一副碗筷,又像伺候孙子似的在碗里装上食物,随后一脸担忧地看着空位置。
  
  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得了失心疯的女人。
  
  村长低头和身边的叶大壮说道:“你娘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可得赶紧送医院,家里要是没钱了,跟我说,我家还有点积蓄。”
  
  叶大壮苦笑,他也不知道叶八妹这是怎么回事,也想过送叶八妹去医院检查一番,只是他媳妇春秀说他娘只是在怀念他爹,没毛病,不需要送医院。
  
  “村长大伯,不瞒您说,我也想送我娘去医院检查,可是她不答应。我娘说她只是怕我爹到下边没饭吃,所以要在家里给他留饭。”
  
  村长拧起眉头,怒斥道:“胡闹,你们做儿子的得让她从悲伤中走出来。”
  
  说着他看向叶八妹,由于他的视线太炽热,使得叶八妹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她抬头看向村长。
  
  “怎么了,看着我干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叶八妹夹了一块鱼肉到村长碗里,随后从桌底下拿了两个米酒杯,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了村长,一杯放到小白龙面前。
  
  家里的酒都是叶爱国喝剩下的米酒,叶爱国平生不吸/烟不/赌/博,但是爱喝两口小酒。
  
  村长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叶八妹脸上的笑容,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心里想着:算了,都这么大年纪了,爱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反正也没多少年好活了。
  
  他拿起酒杯一口喝完,感叹道:“爱国不在了,以后想喝酒都没伴了。”
  
  叶八妹笑了笑道:“怎么会,想要和您喝酒的人多着呢,只要您叫一声,肯定很多人到您家去喝酒。”
  
  村长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捧起碗道:“你看我净顾着说话,饭都快凉了。先吃饭,吃完再聊。”
  
  叶八妹嗯了一声,拿起碗喝了一口酸菜鱼米糕汤,汤水酸辣可口,米糕软糯有嚼劲,吃完一口浑身都热乎乎的。
  
  咀嚼着嘴里的米糕,她捧着碗侧身看向小白龙,只见小白龙用爪子使劲揉捏着眼睛上的薄雾,揉了一会才将薄雾揉开,露出水汪汪的双眸。
  
  他吸了吸鼻子,准确无误地爬向米酒杯的位置。他爬得很快,三两下爬上米酒杯,以头部向下,尾巴向上的姿势嗅了嗅杯中的米酒。
  
  随后,咻的一下变小滑落杯中,蜷缩着身子大口喝酒。
  
  叶八妹看得哭笑不得,不管是叶爱国还是小白龙,见了酒都露出一副迈不开步子的憨样子。
  
  想起往事,她噗嗤笑出声,引得全桌人纷纷看向她。
  
  叶八妹拿起筷子掩饰道:“吃太快呛到了。”
  
  众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但是没人开口提出质疑。一顿晚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个个吃得肚子滚圆,心里满足。
  
  送走村长等人,叶八妹吩咐叶大壮在院子中央生一堆火,简单将她想要做的事情告诉几个儿子。
  
  他们要连夜制作酸辣菜,确保明天能一大早到徐水镇去卖酸辣菜。
  
  她将几个儿子和媳妇分配岗位,几个儿子负责到菜园摘一些白菜、芥菜、冬萝卜回来;几个媳妇负责给她打下手制作酸辣菜的配料。
  
  酸辣菜的配料说简单不简单,说困难不困难,大抵只需要河蟹、辣椒、姜葱蒜、以及些许炒面粉。
  
  河蟹和辣椒用的是今年秋天晒干的新鲜材料,河蟹生长于溪流石缝中,肉质鲜美,个子很小,一个不够一两。
  
  辣椒是本地的红辣椒,味偏甜,带有些许的辣味。
  
  她们需要将河蟹、辣椒、姜葱蒜按照一定的比例炒至酥脆,然后舂成粉末。酥脆的标准是随手掰开都能听到‘嘎嘣脆’的声音,而且还得炒好的瞬间立刻舂,错过了最佳时机,材料会变软,舂出来的质量会大打折扣。
  
  炒配料是个大工程,保守估计需要两个小时。叶八妹年纪大了,只能由她指导,几个媳妇轮流炒。
  
  两个多小时后,配料炒好,叶八妹用筷子夹起一个河蟹放进嘴里,咀嚼几下,舌尖上弥漫着鲜辣、甜美的滋味。
  
  她看向几个媳妇道:“炒好了,冬兰洗手开始舂。”
  
  舂配料比较快,使劲点半个小时就可以舂好。在她们舂材料的时候,叶大壮等人挑着扁担回来。
  
  扁担上装着满满的蔬菜,三扁担的白菜,两扁担的芥菜,还有一扁担冬萝卜。
  
  叶八妹放下手上的勺子,走过去拿过叶大壮手上的手电筒,照了照扁担上的蔬菜,见摘的都是脆嫩的菜心才放心道:“先洗干净沥水,”
  
  叶大壮嗯了一声,带着两个弟弟抬出一个半人高的木盆。这个木盆早些时候是叶大壮等人的洗澡盆,后来年纪大了,就弃之不用,专用来洗东西。
  
  木盆很大,一次可以将三扁担的白菜全部放下去。
  
  几个男人挽起衣袖洗菜,几个媳妇配合无间地舂配料。叶八妹看着他们认真工作的样子,心里很是安慰。
  
  她拿出小白龙,摸了摸他的下巴,小声道:“老头子,你放心,在大壮他们没能力管家之前,我一定会撑起这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