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一章 梦拢轻沙月珑泉   已经两天了,雅墨清在集市上开的小医馆,被官家的人给封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给这条街管事的头头放了点泻药,让他拉了两天都起不来身,而至于雅墨清小丫头为什么做这件事情,原因就更简单了。   因为管事头头刚来的第一天,就向这条街上所有的商户征收一种名为“安丁”的税费,雅墨清没钱,药倒是一堆,于是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你太莽撞了,轻易就把自己的生计给断了。”容妈一边收拾着灶台,一边絮絮叨叨了好久,这两天,她一直是这个状态。   容妈是雅墨清的邻居,自从雅墨清记事起,容妈就一直是她的邻居,她独自住在这月珑泉边,从不知道父母是谁,只知道有这么一位邻居妈妈的照应,自己被安排得极为妥当,虽然一开始还会不时问起父母的事,但后来也就不问了,因为问了也没什么结果,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   “容妈,”雅墨清在容妈身后蹭了蹭,撒娇地把头靠在她背上,解释道:“您都说两天了,放心,我没事"。   “没事?我都快担心死了,这两天官家没来人,要是来了人捉了去,我看你还怎么在这跟我撒娇?”容妈话还没说完,门口就黑压压地闪过几个人影。   “不好,官府的人来了!”容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指责自己道:“乌鸦嘴!说什么不好!!”   说完,转身想把雅墨清推进柴房。不料却被雅墨清反推了出来,雅墨清气定神闲,安抚道:“容妈,别怕,我心里有数。”   随即,雅墨清绕过容妈,走到院子里迎着那些穿着官甲的人走去。   “几位爷,可是管事儿的找我呀?”雅墨清面带笑意问道。   “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管事儿的命我们把你带回去问个清楚,你竟露出这副嘴脸?!岂不是有意羞辱我等?”官役面色铁青,说完欲拨刀向前。   雅墨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摆手道:“小哥息怒,小人无意冒犯,只是高兴官家想起来招我见见,故而笑意难掩罢了,小哥这会带我回去,管事的定然高兴得很,若是伤了我,到时候管事的追究起来,你们可就麻烦了。”   官役半信半疑地收回了刀,脸色依旧铁青:“少玩什么花样,不然饶不了你!”   雅墨清连连点头,跟着官役出了院子,临走前不忘回头向容妈做了个鬼脸。容妈站在门口皱眉张望,一脸的不放心。   大漠之上的官衙不比王都的辉宏,飞沙走砾中,时光雕刻出了苍茫和昏暗,只有门上的牌匾刚被翻新过,其余的地方,就是有心去修整也无力去完成了。所以,这个小镇上的官衙永远看上去暮气沉沉。   雅墨清站在门外,看着中堂里的管事儿官坐立难安,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刚进上前去,管事儿的就拍着醒目,破口大骂:“你长了几个脑袋?敢给我下药,本官拉了两天,依旧粒米未进,我要是拉死了,你以为我不敢拉你垫背吗?”   雅墨清表现出了一阵惊恐,连连磕头:“官老爷,您且消消气,小人哪敢向您下药啊?只是行医有些年头,见您身上不适,才开了方子,又怕您不信,这才瞒了下来,我可是都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啊!”   “胡扯!拉了两天拉得我都脱水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鬼话?”   “官老爷,您别着急啊,这才刚起效。您看,您脸色乌青,面疱长于两颊,而且皰头如米大,亦如谷大,一看就是风热郁积于肠道所至,我这方子就是专门清您这脸疱的,排了郁堵之物,不就风热遂除了吗?”   雅墨清说完,装出一幅等候发落的样子,管事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两天没吃东西,加上排泻一空,脸上的疹子似乎真的小了些。   “即如此,为何要偷偷下药?”管事儿的缓下语气问道。   “管儿事的日理万机,何曾有空听小人之言,再则,小人医者心切,见大人您每况愈下,更是着急忙慌,这才出此下策,以确保大人你的脸面不再被毁。”   管事儿的听了一会,觉得她说的话没什么不妥,而且自己确实也好了些,于是决定相信她。   “那就继续为本官诊治下去,治好了,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能为大人效劳,小人感激不尽,只是……”雅墨清一脸犹豫。   “只是什么?”管事儿的追问道。   “只是小人怕要离开这地方了,没办法继续为大人诊治了。”   “离开?为何?”   “大人不知,小的本就没什么本钱,做的是小本买卖,官衙这会要征的税小的交不上,按着新规,小人只有换地经营的份了。”雅墨清说着,表现出一脸无奈和不舍。   管事儿的一脸无奈,原本这事他不怎么上心的,但他头来的那天,在官衙门口撞见了一个波斯舞姬,那身姿、那舞步,简直就把他的心都给溶了。   好不容易花了力气打听到相邀这舞姬的费用,捧着一捧银子来到花楼,却被这波斯女子嫌弃地推出了门,说他满脸面疱,看着就恶心,当是时,管事儿的决定把这丢了的颜面找回来。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妙手回春的医师,眼看这脸快找回来了,却不想这医师竟要走了,于是,脑海里想着如何留下她。   “倘若是因交不上税,本官可特意免了你的份子,这样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那就更留不下来了。”雅墨清惊恐道。   “哦?又是为何?”   “大人,这整条街的商户都认得我,若是我一人独吃了这份好处,莫说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就是不被打死也会被他们拿唾沫星子淹死,如此一来,我又怎么敢留在此处,倒不如尽早给自己留点后路,早早地走了算了。”   管事儿的有些恼了:“那要如何才肯留下来诊治?!”   雅墨清想了想,不慌不忙道:“听闻周遭的镇子因着朝局变动,怕新来的主子拿收费拿税一事开刀,于是都暗地里停了些名目,不如,大人也趁此机会免了这税,一来也不至于太过张扬,二来小的也能留下来,不知,可行不可行?”   管事儿的脸色一拉,心里想,这是要断了他的财路啊,自然是不愿意。正思索着,眼见衙门外驶过一辆装饰精美的花车,不用想,这是镇上花楼的车。   一时间,那一夜美人的不屑和酒客的嘲笑齐齐涌了上来,管事儿怒不可遏,拍桌而起,喊道:“行!应了你!但要半月内治好本官的脸,否则,饶不了你!!”   雅墨清诺诺地应着,心里乐开了花,果真,那天坊间传的那档子花楼美女嫌弃恩客的事儿是真的,而且对眼前这人的打击不小。   本想着试着糊弄下,顺道把免税的事儿提了,能不能成倒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曾想,这回依着这消息算计的事还真就成了。   雅墨清心里乐开了花,只是不能让眼前的人看见,于是弯腰低头地退了出去,把笑脸藏了起来。   出了官衙,雅墨清跟只放出笼子的鸟一样,无拘无束地跳起来,欢脱得很。突然,一人闪至身前,穿着不算华贵,但装束雅致,一副地道的文人模样。   雅墨清先是一惊,定睛一看,面露笑容。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二章 魏城朝雨柳色青   来人名叫秦谊,是容妈的儿子,年纪比雅墨清稍大一点,自小两人一起长大。之前容妈见雅墨清被带走,连忙上官衙找了充任文书的儿子,原本想让他去搭把手,结果,雅墨清自己一顿有惊无险的胡诌让自己囫囵个地出了官衙,秦谊见无事,随即跟了出来。   “胡诌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过了今日,若是治不好这‘疱子脸’,可仔细身上的皮。”来人说完,煽煽而笑。   “秦谊哥哥又吓唬我,若是治不好管事儿的脸,大不了抓两副迷药把两个人一捆,照样完事!”雅墨清说完,仰起头,自信满满。   秦谊摇摇头,“小小年纪,竟不学好,枉我整日为你找书寻文的,竟没有一字入耳,无一字入心。”   “谁说没有?那些讲骆驼商队、王都新贵的段子不就记住了么,这不,还可以拿出出来唬弄两句。”雅墨清有些不服气。   “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家,整日大大咧咧地把这些东西挂于嘴上,以后如何嫁人?”   “又说嫁人的事儿,好像我打出生就为了嫁人似的?我再说一次,那事离我甚远,近个三五年内莫要再提起!”雅墨清说完,抡起拳头在秦谊面前晃了晃。   秦谊无奈,只得苦笑。“罢了罢了,横坚还小,我娘也是操之过急了。”   “容妈就是这个脾气,万事都着急,怎么不见她操心你的婚事?”雅墨清反问道。   秦谊脸一拉:“哎,不可说,不可说,别拿这事招惹她老人家,我还想清静两年。”   “所以啊,”雅墨清拍了拍秦谊的肩膀,“你也别拿我的事招惹她,否则,你我‘玉石俱焚’!”说完,雅墨清拉着秦谊的手,往酒铺走去,高喊道:“走,喝酒去!”   “唉唉,我可再没钱了!”   “没钱是吧?没钱就靠你的美色跟老板娘赊上两壶,她可是求之不得呀……”雅墨清边说边拽,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行行行,服了你了,就这点了,多的真没有了。”秦谊委屈地拿出了钱袋。   雅墨清愉快地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跳着朝酒馆去了。   大漠茫沙,这月珑泉是难得的滋润之地,能聚的地方不多,酒馆自然成了来往商队官役们的首选之地。   酒馆起了一个随性又有些随意了名字,叫“招风”,老板娘是一个阿娜丰腴的女人,据说她来自楼兰,年纪不大就守了寡,独自经营这家酒馆,眼眸深遂,笑容似她酿的酒,清纯醉人。   在风沙漫天的西域,胡服那样的质地才能抗得住风沙的侵袭,而来自中原的丝绸锦缎却被人们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不过,在招风酒馆,这是个例外。   老板娘常年穿着轻柔媚惑的丝绸衣裳,本身精致诱人的曲线被衬托得更加动人,所以,这络绎不绝的往酒客,多数是因着这个沙漠难得一见的尤物。   很多人疑惑,一个小酒馆哪来的钱财置办这些奢华之物,每每被问及,老板娘总是笑而不语。   但是,老板娘自己心里清楚,来自远方大魏王都每年的特贡葡萄酒,是她经营这家酒馆包括她本人有声有色的绝对支撑。   对了,老板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畅琳。   酒馆虽小,却是这天下大小事传得最快的地方。雅墨清拉着秦谊坐下,招呼小二上了两壶酒,就着桌上的糖炒花生吃了起来,开始津津有味匝听起坊间传闻。   今天聊的可是大事,据说王都前几日出了变故,怀宁王亲手把自己的生母囚禁在了寿禧宫,并把手里大半的兵权交给了长兄成王,以示诚意。   “怀宁王可是禁中和国家的掌大权者,皇位的铁定继承人,天下眼看就看他的了,怎么突然间掉了个儿,让成王成了监国?”一个大胡子商人放下手中的酒,不解道。   “可不是?!京中人人传闻怀宁王不是当今皇上的骨血,这才让成王占了先机,据说原本圣上欲将其杀之,但成王念其战功赫赫,故而免了他的死罪,流放到南海去了。”一个头发渐白的夫子继续解释道。   后边那个穿着旧官役服的暮年人打断他道:“胡说,怀宁王向皇上和成王请缨,出使西关镇守一方,眼看不日就到这月珑泉赴任了。”   “啊?!……”众人一听,皆意外至极。   雅墨清目瞪口呆,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秦谊,小声问道:“所以我们之前在这儿听说的那个新来的主子就是这个‘冒牌’的王爷啊?!”   秦谊道:“冒不冒牌暂且不管,单就听说能把自己的娘亲囚禁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雅墨清点点头,“那是,没心没肺的人才会这样,所以,离他远点。”   秦谊接着道:“不过,我入了这职,日后免不了与他有接触,虽无法全然离得干净,但还是尽量能避就避,免得麻烦。”   雅墨清更赞成地点点头,拿着糖炒花生继续吃起来了。   大魏的王都,是天下人向往流连的地方,即便下雨也是柳色青青的意境。   从建朝至今,大魏已经经历了二代力精图治的君主,正在等待着第三代君主的诞生垂治,关于宫廷的修葺也延续了三代之久。精致的雕梁画栋之间,一位身着玄衣的青年目光如炬,透过漫城的烟雨蒙蒙审视着这座城池。   他面容俊朗,但没有笑意,眉宇间雕刻着英气,但神色并不轻松。这几天来,被世人骂为不孝之子的怀宁王正是此人。安静被打破,一个白发苍苍的太监急促走了进来,恭敬地提醒道“主上,成王的心腹带着圣旨朝盛殿来了。”   眼前的青年“嗯”地应了声,便手示意他退下去了。   老太监不肯离去,踌躇开口道:“恐怕是离京的召书,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只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   怀宁王眉头更皱,思索一会道:“去请禁卫军的肖统领来一趟,本王先到前厅去接旨。”   老太监诺诺地应了声,随即离开了。怀宁王整了整衣冠,前去接旨。   果不其然,圣旨里让他明白便动身出关,而且限定了随从的级别和人数,细盘下来,此次怀宁王出使西域就任,除了多一两个家丁以外,与流放无异。   怀宁王接下了旨意,恭敬地送走了来使,回身转至内室,见到了前来商义的肖统领。   肖统领抱拳作辑,怀宁王快步上前,开门见山道:“寿禧宫的卫队可信得过?”   肖统领道:“王爷放心,皆是这些年随您南征北战的心腹。”   怀宁王点点头:“那便好,肖凌,我明日但动身前往西域,我母亲拜托你尽心照料好,我定然会回来,万万确保她的安危。”   怀宁王一记拜谢,肖凌惶恐万分。   肖凌信誓旦旦道:“王爷放心,贵妃视我如己出,这份恩情肖凌没齿难忘,我等留守王都,只待王爷东山再起!”   传圣旨的太监退出了怀宁王的府邸,直奔成王而去,把今日传旨的细节报了上去,成王听闻问道:“拓跋琞可曾露出什么神色?”   “回成王,怀宁王面色无异,恭敬地接过旨意便送我等出府了。”   “拓跋琞久经沙场,能把军权和母亲交予本王手上,在天下看来让位天下的诚意是十足的,”成王转身继续道,“但本王始终觉得他是个祸害,今次西出阳关,我特意把他的随从减少,你这就吩咐下去,找个适当的时机,在大漠荒烟里在他尚未就任前将他解决,此为上策,明白了吗?”   “成王英明,如此一来,霸业无忧矣。”   太监说完,转身办事去了,只剩成王一人立于廊下对着蒙蒙细雨,自言自语道:“拓跋琞,但愿你我后会无期,要怨就怨你命数不济吧……”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三章 脱虎口出阳关   是日无艳阳,怀宁王拓跋琞带着简单的行装和几名随从出城西行。因着阴雨绵绵,且时候尚早,怀宁王的出行并未有太多人关注,这一场英雄西去的戏码,多少有些过分安静和落寞。   但是,在拓跋琞的心里,这样的氛围才是对的,自从毫无防备地被成王陷害至此,他对自己昔日里积攒的英雄情怀多少打了折扣。   此次西行,是奉命出使更是自保。只有远离当前阴晦无光的王都,他才能为自己寻找到翻盘的机会,否则,自己不日便会没了性命,其他的一切便也就无从谈起了。   临行前,肖凌曾经提醒过他,成王不会就此罢休,势必会在西去路上借着人少地荒的环境对他下毒手,因此,他格外小心。出城后不久,他便在集市里换了行头,一路从王都跟出来的奸细被他的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骗得晕头转向,最后便彻底地跟丟了。   “废物!一群废物!”成王得知手下人办事不利,大发雷霆。   “成王别着急,怀宁王只是暂时没找到,但西去之路就这一条,就算他插翅也难逃,所以,我们还是能很快找到他的。”   “找到又如何?一旦他进了月珑泉,开始接管都护的事宜就无法轻易动手了,眼下西域那些国家都对大魏虎视眈眈,尤其是柔然汗国,更是如此。如果在这当口杀了新任的都护,怕是让他们都有机可趁了。”成王说完,摇摇头懊恼地坐下。   “成王,不如我们把贵妃给……”太监面露杀色地建议道。   成王想了想,摇头道:“不成,拓跋琞亲手把母亲囚禁起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此时动了手脚,势必会让天下群起而攻之。本王兴事不易,万事都须谨慎才是。”   “那……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了?”太监怯怯地问道。   “也不尽然,虽然现在机会不到,但日后还是会有的,尔等先看好寿禧宫,等时机到了,再出手也不迟。”   话说怀宁王的调虎离山之计其实也不算高明。无非是让他的随从与他调换了衣服和身份,他本人换上了西域胡人的衣裳,混进了骆驼商队里罢了。   西域多彪形大汉,高大威猛得很,怀宁王本就生得魁梧挺拔,于是一换上行头就毫无违和感。再加上西域各国语言不通,西域人脾气大,若是轻易搜查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且边境安危可大可小,因此,这些成王的手下尽管想查也不敢轻易上前,这一来二去,就让怀宁王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西行的商队是最擅长在大漠里前进的。他们不仅路线清晰无误,就是行进起来也比普通人要快上许多。因此,拓跋琞到达月珑泉的时候,他那些散落出城的随从们尚未没到达预定的地点。   反正还有些时日,眼下也暂时安全了些,在月珑泉住下也无妨。于是,拓跋琞告别商队,独自走进了沙漠上这一片少有的绿洲之地。   集市不大,但却也热闹,毕竟大批的来往客商都选择在这歇脚。拓跋琞一身西域商人的打扮,加上络腮胡子遮住半边脸,又牵着一匹骆驼,一进城就被街上的骗子盯上了。   “大人,您这骆驼多少钱可以转手啊?”一个马贩子迎了上来,满脸笑容。   拓跋琞轻蔑地瞥一眼,没有言语,打算继续往前走。   不料,一旁窜出来一高一矮两人,立于面前开口道:“一个马贩子买什么骆驼?”转而笑着对拓跋琞道:“大人,小的是专门卖骆驼的,您转手给我吧多少钱我都接。”   拓跋琞无语,迈步往前。但三人却在他周围扭打起来。   “你个混球,抢什么生意?……”   “你才抢生意,好好卖你的马去吧……”   三人扭打得厉害,拓跋琞全然走不出去。终于,他忍不住地推开并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领,眼神凶狠地盯着另外两个,一句话也没说。   三人僵在原地,像被震慑了一样。拓跋琞见三人不敢再造次,于是便松开了手,整了整衣服,牵着骆驼迈步往前走。   “站住!”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虽不稚嫩但却也不硬朗。   拓跋琞皱着眉头,一脸不奈烦地转身望去。一个身材略显瘦小、浅灰色男子胡服装扮的人站在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只是,那句呵斥不是对着他的,小个子正仰头对着那个高个的骆驼贩子,再一次认真地一字一句讲道:“把钱袋还给他!”   骆驼贩子面露难色,一脸委屈道:“墨清医师,什……什么钱袋?”   雅墨清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别装算啊,要想让你说实话,我药铺里的材料可还少?”   听这话,马贩子立马上前,告饶道:“墨清医师今日有空啊……不用出诊吗?”   “少套近乎,上次已经和我保证过不再干这些事儿,今日怎又让我撞见?须知道,上次说过,如若再犯,我便不再给你们三个看病,要是觉得自己刀枪不入,不经生老病死,那便只管拿去是了。”   雅墨清话说得不激动,也不大声,但却句句够威胁。这月珑泉一地,除了雅墨清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恐怕就要越过几个大沙丘去比邻之国了。   这些小摊小贩的,哪有那个本事挨到那么远去诊治,雅墨清近在咫尺,真让她不管了,不就是自寻死路吗?几个虽鲁莾,这点忌惮还是有的。   “墨清医师,我们就是玩玩,跟大人开个玩笑罢了……”高个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钱袋,对着拓跋琞的方向扔了过去。   拓跋琞接过钱袋,一切就都清楚了。先前的争执扭打不过是假象,趁机掏走他的钱袋才是目的。   见西域商人收回了钱袋,雅墨清收回了眼光,从身上掏出了几两碎银子,递给矮一点的骆驼贩子,道:“真是没钱了,帮我去城外把新进的药材扛进来,挣一点是一点儿。”   “扛扛,多谢墨清医师。”三人讲完,转头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雅墨清轻轻一笑,转身走到拓跋琞面前,笑道:“西域的商人不是很精明的么?怎么识不了这点把戏?”   拓跋琞没回答,依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抱拳告辞了。   雅墨清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语言不通还敢来作生意,迟早赔死……”   雅墨清不再与他计较,觉得横坚也是外人一个,何必太在意,看着秦谊迎面而来,自己也笑着迎了上去。   “这会儿你不该在官衙写文书么?怎么有空来寻我?”   “据说过几日怀宁王就到了,管事儿的正张罗着给怀宁王腾地方,该收拾的收拾、该换新的换新,我文人书生一个,自然没我的用武之地,便给我放了假,我寻思着无聊得很,便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可帮的。”   “怀宁王不是有都护府么?作什么来这月珑泉的官衙将就。”   “我也奇怪,许是这月珑泉是去都护府的必经之路吧。唉,不管了,反正与我等无关,眼下最要紧的,是开张挣钱去!”   “也是,走吧,我新进了些药材,要真忙起来,活还是不少呢。”雅墨清说完,朝着自家药铺走了去。   拓跋琞找了家客栈住了下,御去周身西域商人的装扮,把脸上的胡须取下,露出清俊的面庞,换上了从王都带来的飘逸长袍开始准备这两日的行程。   依照此前约定的,拓跋琞将“三羽一铃”的挂饰悬于窗外,以此来让随从找到自己,在酒旗和牌匾招摇的市井中,这样的挂饰并不惹眼,想找的人花点心思也可以找到。   整理完行装,拓跋琞信步下了楼,从这条长街开始,试着正式融入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四章 师太与道长初逢   在滋润的王都待久了,整个人都水润了不少。拓跋琞早些年也曾南征北战过,不过对于西域的风沙还是有点难以快速适应,来月珑泉过渡一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拓跋琞行走于街市上,在人来人往的商贩中寻找一样东西,具体而言,是西域的一种毒。   成王原本并无什么实力可以与之相争,无论是天下人心向背还是皇帝的垂青,他都不及怀宁王。但这一次,他能易如反掌地夺权,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他从西域寻得一种毒药,并在关键的时刻控制了皇帝的心智,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携天子以令诸候”,兵不血刃地夺了这天下三分之二的大权。   如今,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留在了西边,是为了震慑胡虏所留,他不敢轻易动,也不敢放由别人去控制。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怀宁王有让周遭他国按奈住蠢蠢欲动的造反之心以外,即便是成王,也未尝能驾驭得了西域这方。   所以,成王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对他动手,便扣下了拓跋琞的母妃和皇帝当做交换,以此来要胁他顺从。   但在怀宁王这厢,也知道自己对于成王仍有用,虽然成王也曾想过在大漠上解决了他,再找个人来冒名顶替,但终究还是让他逃过了,一旦到了月珑泉,亮出身份,以真面目示人,成王就不好再动手脚。   所以,拓跋琞虽然眼前败了,但却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只要寻出成王下毒弑君的证据,怀宁王就有理由兴兵东进,加上城中心腹大军相支持,成王必败。   但关键中的关键,是时间的问题。囚禁中的母妃等不起,父皇更等不起。一旦成王避开了眼下的风头火势,势力逐渐稳固,或许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于是,一进这集市,拓跋琞就急于寻找知毒懂毒的行家了解清楚。   雅墨清的医馆重新开张了,被管事儿的官家封了几日,终于重新开门接诊。客人很多,队伍排到了中街处。雅墨清奋力地看着病,一个接一个没歇下来的意思。   拓跋琞远远地看着这个忙碌的身影,定睛瞧了瞧,发现这便是先前帮他要回钱袋的男子。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再看一会儿,拓跋琞就开始皱眉了。一个姑娘家开医馆,这在大魏极少见,抛头露面的事儿在王都的人看来,还是有些不成体统的。   这也就罢了,看看这门上的牌匾,“妙手回春仁心救命医馆”,这么张扬又不合理法的名字多少让人难以接受,更让拓跋琞难以接受的,是张贴在医馆里的各种宣传字样。   “包治百病”、“药到病除”、“闺房秘籍”、“夫妻之道”……看上去一副庸医的模样。但奇怪的事,人还是满满当当的,看上去还都是回头客,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拓跋琞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进去寻一寻,终归这里只有这家医馆。正寻思着,店里的小哥满脸笑容地走出来迎接,忙着招呼道:“客官,您看病吗?请跟着排一会儿,人多,怠慢您了。”   “这里主事的是哪位?”拓跋琞打断问道。   “我们墨清医师,您请坐。”小哥说着,引着拓跋琞往边上去。   不过,拓跋琞没有往前走,只是嘴里念叨道:“墨清?……听上去倒像是城外漠寒寺的师太……”   “这……”小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医馆排着候诊的人听着这话,不由地都哈哈大笑起来,雅墨清被突如其来地淹没在了笑声里。   雅墨清这人有个毛病,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别人嫌弃自己。她总说,自己不嫌弃别人,别人也无需嫌弃她,犹其是这名字,在大漠之上,她的名字自认和这月珑泉一样,清新脱俗,加上这一条街的人都仰仗她的医术,常常投其所好地称赞她的名字好听。   所以,雅墨清一直对自己的名字有点难以抑制的自喜。   结果,被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说成了姑子,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加上无来由地被嘲笑了一番,这下,雅墨清更是坐不住了。   “这位道长,何故如此损我名声,小女子虽然不精婚嫁之事,但也深知名声的要紧,您进门就将我当成了姑子,这恐怕不好吧。”   拓跋琞转声,看向身后坐着把脉的雅墨清,问道:“你这么看病,不会看错?”   雅墨清一愣:“自然不会看错。在下长了这么多年,医理药理傍身而长,别的不好说,这看病一事如日之三餐,已是烂熟于心。道长不信的话,一试便知。”   “试倒不用了,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不知阁下能否相告。”   “道长客气了,你尽管提就是。”雅墨清客气道。   “医师既然精通药理,可知这大漠之上有无一种毒,可使人沉迷其中,进而控制其行?”   雅墨清想了想道:“当然有!”   拓跋琞眼神一缩,紧接着问道:“是何物?可有相应的解药对付?”   雅墨清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写,然后煞有介事地把纸折了两折,递给了拓跋琞:“此物甚为凶险,我已写于纸上,道长回去便可知晓。”   拓跋琞拿着纸,意欲打开来看,被雅墨清拦住了:“且慢,待回去再看,眼下人多眼杂,定有许多人想知道迷底,但毕竟是毒药,知道的人太多了,终究不好。”   拓跋琞半信半疑地合上了纸,“当真?”   雅墨清点点头,喊道:“二倌,还不送客。”   拓跋琞见雅墨清下了逐客令,不好再纠缠,于是拜别离开,前行客栈方向而去。   回到客栈,拓跋琞还来不及喝上一口水,便迫不及待地把纸打开来看,结果,被气得差点闷了一口血……   雅墨清刚刚装腔作势写出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西域奇毒的名字,而是一句唠骚话:“道长与师太不同宗不同源,无可奉告。”   拓跋琞从未想过这么一个看上去乖巧伶俐的丫头竟然这么记仇。仗着这月珑泉内外众民众对她的医术颇为信任依赖,雅墨清更是有恃无恐,加之先前在回来的路上听着车夫讲起雅墨清与管事儿衙役的那档子事儿,拓跋琞更认定了这个女子确有些棘手。   于是,他放弃了回去兴师问罪的念头,心里想着,过些时日以都护的身份出现,会有办法让她说出来的。   雅墨清忙完了医馆前头的事儿,回到后院开始忙起切药码药的事儿。秦谊步履踌躇地进来,把今天听到的消息散播出来。   “清儿,你可知今日这月珑泉有什么大事儿?”   “大事儿?只要不影响我开门做生意,什么事都称不上大事儿。”雅墨清瞟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回答道。   “你还别说,真就是你口里的大事。”秦谊笃定地回答道。   雅墨清放下手里的切药道,认认真真地听秦谊讲道,“新来的都护已经到月珑泉了,怀宁王不日便会召见我们官衙里的人,”   ”不会是又来征收重税吧?”   “恐怕还不止如此。”秦谊稍稍皱眉道。   “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怀宁王人未现身,已经下令于三日之内关了月珑泉所有的商铺,所有人不得再经营,何时再开市并无明文。”   “什么?!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这关了门,还如何讨营生?他可是仙人道长,不知人间疾苦?!是能忍孰不能忍?”   “我特意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先知晓此事,免得到时候一时冲动,犯下什么事来,身获牢狱之灾。”   “犯事儿?如果以我一人之力真能改变个一二,让我进大狱倒也值了,眼下这人,可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如何对付得了?”   雅墨清说完,想了一会道,“不如,我们趁早收了这医馆,带上容妈去于阗国谋生算了,你意下如何?”   “我何尝不想?可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四方城门已把守重兵,不给任何人出城,说是有危害大魏的奸细混入月珑泉,得细细查找。”   “可我城外还有不少药材这两天要进来,如此不是亏了?”雅墨清着急起来。   “亏便亏吧,眼下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了。”秦谊摇了摇头,向里屋走去。   雅墨清站在原地心烦意乱,本想接着切药,但却甚无心思,于是便扔了刀跑出门去。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五章 都怪那只猫   雅墨清拿着一副治面疱的药来到官衙,想着见见管事儿的官役寻个法子让自己和容妈母子出城去。可在官衙门前左等右等,等不见管事官役的招呼,却等来了新任都护怀宁王的车马。   虽说是被安放到塞外的王爷,没有配置上奢华的仪仗,但低调内敛的气度里依旧带着一些被压抑的气魄。月珑泉这么多年来,很少有这些级别的人来过,至少在雅墨清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也许是有些意外,也许是有些胆怯,雅墨清抓着药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没想让周围的人发现她。   不过,有时现实总会和自己的意愿相违背,雅墨清明明极小心地退到了墙角,但却不经意间踩到了在晒太阳的小猫,一个吃疼的猫叫,把一队人马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连坐在车里的拓跋琞也惊了一下。   “何人在此?”排头的一个官役吓道,雅墨清躲不过,只好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   “小……小的……过来给管事儿的送药……”雅墨清解释道。   “可有官衙的许可?”官役大声问道。   “没……没有……”雅墨清小声道。   说来也怪,平日里雅墨清也没那么孬的样子,今天不知怎的,平日里的英气都跑没了,被一名不值的小官役一吓,就没了主张,想来或是心里没底的缘故。   “你可知这是谁的行辕,竟如此莽撞?”官役还想接着往下说,从后面上前来一个人,在官役边上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的什么,官役转了口风道:“我家王爷要见你,跟在队伍后边进来吧。”   “啊?!”雅墨清吃了一惊,这怀宁王初来月珑泉,还没落地歇脚,也还没见官衙里的人,却要见她这样一个小大夫?莫不是真的这一声猫叫冲撞了他?要真是如此,今天可就算倒大霉了。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雅墨清已经落在队伍最后了,两个官役盯着她看,示意她往官衙里进,她就是想溜也是没法了。   雅墨清远远地跟在后边,见前面的车辕停下来后,从车里走下来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冠上发髻高高梳着,一把玉龙发籫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泽。   雅墨清看着这个身影走进正堂后的一间屋舍,外边依旧尘土痕迹难掩,但里边却装饰一新,看来,官衙为了迎接这位王爷,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怀宁王迈步进去,退了两边的随从,雅墨清身后的官役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别愣着,赶紧进屋回话。   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雅墨清眼下能想到的,就是进去之后极力地说清自己是医馆的伙计,是奉命来送药的,如此,才能尽快离开此地。   只是,她这一路跟进来费尽心思想好的说辞,在前面这个高大的身影转身露出正脸时,却碎了一地。   “道长……?”雅墨清狠狠吃了一惊,稍稍缓过神来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日在医馆与眼前这位仙人一般的男子顶撞和后来那张泻愤的纸条。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脸不容侵犯的模样,雅墨清知道,要是再胡说,自己就真的玩完了。   拓跋琞缓身坐下,盯着雅墨清看了许久,两人之间犹如横阂着一道冷冰冰的冰墙,这让雅墨清极不自在。于是,她轻咳了两声道:“那个……道长,我……”   “你还打算这样叫本王到什么时候?”拓跋琞冷冰冰地打断了她。   “小的知错!”雅墨清猛地跪在了地上,改口叫道:“王爷息怒。”   拓跋琞皱了皱眉头,看了她抓在手里的药,冷冷问道:“你不会也想给本王放泻药吧?”   雅墨清一听,更是吓了一跳,本还想着侥幸一逃,结果怀宁王轻轻两句话,就让她没得辩解更没了退路。   “误会,这都是小的与管事儿官的误会,让王爷见笑了。”   “见不见笑倒是一说,我只问你一句,可还记得你欠下了本王什么东西吗?本王今日见你,便是要讨回来的。”   雅墨清一时装出思绪短路的样子,道自己想不起与这位初来月珑泉的王爷有什么交情,更想不起来有什么债务上的纠葛。   “王爷初来这月珑泉,小的也从未去过王都,何来欠债讨还一事?”   “哦?!”拓跋琞轻笑一声道,“看来,墨清医师是贵人多忘事啊?”拓跋琞说完,把一张纸摊开放在桌子上,上面分明歪歪扭扭的地留着雅墨清的字迹。   这下雅墨清无法再躲了。关于拓跋琞那天说的药,雅墨清不是不知道,但这种毒轻易提不得,雅墨清的师傅游走江湖多年,当年告知她炼毒制毒这一事时她便已经知晓。   西域有一毒名唤“象谷”,此物无色无味,从予以心智欢畅为始,终却能食肉侵骨,行医者以此为戒,触不得,传扬不得。   今日,拓跋琞如此执着于此,是想让她破了师傅的训戒,想来确实不好对付。   “王爷何故为难小的,当日不过开个玩笑,您大人大量,就放小的一马吧。”   “玩笑?你跟我讲起自己的医术可不像是玩笑。再则,若真是庸医一个,本王将你囚起来,也不为过吧?”拓跋琞手轻轻敲着桌子,反问道。   “王爷可吓着小的了,我不过就是坊间一名医师,只为混口饭吃,哪里敢劳烦王爷大驾亲自过问,还请王爷以大事为重,不要为小的浪费了心力。”   “看来,你还真是不肯说了。”拓跋琞站起身,几步走至雅墨清身旁,虽不说话,却气势逼人。   “小的……小的确实不知说什么才是……”雅墨清颤颤巍巍地把话说完,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起来,不知这传说心狠手辣的怀宁王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果不其然,怀宁王朝外喊了一声,便来了几个官役,拿着棍棒绳索,皆是一副要拉人入狱的模样。雅墨清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对拓跋琞喊道:“即使王爷拉我入了大牢,小的依旧无甚可说!”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六章 “象谷”迷雾   雅墨清喊出这句话,多少让拓跋琞有些意外。他多少也征战过沙场,知道妇孺老弱对于这些刀枪剑戟最是受不住,本想拿出来吓唬吓唬她,好让她把西域毒药的情况道明出来,却没到,这是个不一样的女子。   先前在集市上,见她见义而出,便觉得她与中原那些养在深闺里说话柔声细语的女子有所不同;后来见她在市井为排着长龙的队伍诊病,便觉得她心中颇有志气,不止满足于女红绣工。   如今,在这官衙里,她竟能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更是让他刮目相看。这样坚决,在怀宁王看来,更加坐实了她知道真相却刻意隐瞒的心思。毕章,她若是真不知情,何故反过来威胁他说关了她也没用?应该是一再求饶才是。   所以,拓跋琞心里更有不少把握。他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官役躬身而退,拓跋琞走回雅墨清身边。   “你以为这些是对付你的?”拓跋琞反问道。   “不然呢?”雅墨清一脸不解,“难道……小的会错意了?”   “本王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拓跋琞指着墙上的月珑泉一带的地图缓缓道,“如果你不能将本王想知道的答案说出来,那么这月珑泉知道答案的人便另有其人,本王已经禁了市,反正时日尚早,一个个地带到这官衙来拷问,总能找到,只是这一日未找到本王想找的人,这城便封上一天,有人不急,本王更是不急了。”   拓跋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雅墨清在惶惶不安中听完了他的话,回过神来仔细一想,果真如怀宁王所说,那岂不是因她一人害了全城?   雅墨清虽只是一介医师,但在大道正义面前,师傅留下的影响却深刻得很。如果此前所说的“象谷”之毒不可越界,那么如今因一人之故害了全城的无辜,又岂是她所崇尚的理念中应有的一幕?   雅墨清没有说话,跪在地上思索着。拓跋琞见她安静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王爷如此行事,可是考虑过朝廷的法度,倘若王都知道此事,王爷可还会安好?”雅墨清壮了壮胆道。   “本王奉命执掌西域一方,法度自然心里有数。现如今为大魏找出制毒的奸侫,皇上自然不会反对,至于封这小小的月珑泉数月,对于大魏而言,断然算不得什么大事,”拓跋琞说完,俯身贴近雅墨清的耳旁道:“医师有空为本王操心,不如想一想当下自己该如何决断更好。”   雅墨清再无他言,此时她正焦虑无着,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为自己退避。雅墨清头一回怪自己太冲动,若是早些时候没有跑到官衙来寻人,也不至于摊上这么个事。   都怪自己太冲动了……对了,还怪那只晒太阳的猫选错了地方。   “怎么?还没想好?”拓跋琞直起身,甩了甩袖子,“罢了,本王也乏了,这就让他们吩咐下去,明日开始找人。”   拓跋琞说完,准备走出屋子,两手搭在门上,突问后面传来雅墨清的声音。“王爷留步!”   拓跋琞顿时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哦?有话说?”   “王爷如若真想知道,小的可告知一二,只是不管小的说得合不合您的心意,都切莫伤害这城中的百姓。”   “你以为,以你一个小小医师,保得住这全城的百姓?再则,月珑泉的人非你亲非你故,真要是有什么事,又与你有何干?”拓跋琞转身好略有不解地问道。   “月珑泉是小的生长的地方,他们虽与我无血缘牵拌,但却胜似亲人。人生在世,若连疼爱你的人、想疼爱的人都没了,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雅墨清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这个没心没肺的人面前讲这些看上去像废话的话,但当时那一刻,她就是这么想的,横坚都得面对这个恶魔,不如实打实地说些真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拓跋琞默了一会儿,不可否认,雅墨清的话让他的心微微一颤。这种感受他不是没有过,只是来得甚迟。   以前南征北战,兵戈铁马地纵横四海时,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垂垂老矣,只有胜利、荣耀才是眼前的一切。直到他们被兄长囚禁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无能。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女孩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华,但却能明白这些道理还如此深刻,果真比闺中女子更有胆识,如若是个男丁,也许他可以收他入麾下,给个一官半职。   “你且说你的,只要不欺瞒、不误言,本王自然不会伤及无辜。”拓跋琞走回坐位,复又坐下。   “谢王爷!”雅墨清一脸笑意,满足之意难以言表。   雅墨清打算站起身来回话,不过方才跪久了,膝盖有些疼,“嘶”地一声回抽了一口气,微微皱眉地盯着拓跋琞看了一会。拓跋琞被盯久了,有些无奈,轻叹口气道:“坐下回话。”   雅墨清一喜,小跳着走到座位上座了下来,一边揉着膝盖一边问道:“王爷想知道这毒,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拓跋琞点点头。   “其一,这毒是否无色无味?其二,服毒者是否起初神智鲜活不少,后又慢慢萎靡不振?其三,毒发时,是否涕泪交加、浑身瘫软?”   拓跋琞仔细回想了皇帝进用成王进献的“回春羹”后的种种情况。起初,皇帝因精神不济向天下广征名医良药,但却遍寻数月无果,一日,成王携一羹汤,称是从南海进献的滋补养生之良方,皇帝进之,但见精神矍铄了不少,皇宫上下为之一振,称成王为大魏办了一件大好之事。   彼时,怀宁王正在南面戍边,听闻此事特意前往南海寻方,但却未见半点迹象。虽心存疑虑,但见皇帝日渐精神也无再深究。   但不过月余的时间,却传来皇帝抱恙的消息。怀宁王这才觉起羹汤或有毒物,起兵回王都时,全城守备已悉数换之,皇帝被囚于成王之手,并向天下人尽称怀宁王并非亲生,贵妃有辱圣恩。   当是时,拓跋琞无力回天,只好忍辱将其母囚禁寿禧宫,以图后路。拓跋琞最后一次见着皇帝时,正值毒发之际。刚过耳顺之年,但却为近在咫尺的一碗羹汤趴于地求饶,其况便是“涕泪交加、浑身瘫痪”之状。   拓跋琞想至此,眉头深锁,眼光凝起水雾,沉默无语。   “王爷……王爷……”雅墨清叫了叫他。   拓跋琞回过神来,听着雅墨清继续往下说。   “这就是了,能有这种攻心摄魄于无形的,便是‘象谷’一物了。”   “象谷?这是何物?可有解法?”拓跋琞追问道。   雅墨清一默:“这……,王爷先听小的慢慢告知。”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七章 “秦哥哥”与“情哥哥”   拓跋琞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象谷一物原非炼毒所用,此物原生于天竺孔雀王朝的属地,百年前有商贾随传播古国佛法的人携入了西域。本来此物在原产地并未被人们所熟知,但一离开母土,来到西域,其喜阳之性被扩之,加之月珑泉边滋润不减,故而长盛不衰。”   “天竺?可是汉书中提及的‘身毒一国?”拓跋琞问道。   “王爷英明,正是此地。”雅墨清适时拍了拍马,不过,拓跋琞好似没在意,而是继续问道,“象谷一物有剧毒,为何无人将它们斩草除根?”   “起先并无人知晓其有毒,因此物的花开得极为艳丽,加上大漠之上花草不丰,于是,许多人都争相抢购,故而种植和流传越来越广。”   “但本王一路西行至此,却未见有如些娇艳之花开于大漠之中,抑惑是百姓家中,此物是何时发现有毒的?”   “约莫十几年前吧。那时,象谷之树皆已进了结果落地之期,许多人家里皆有大批象谷果结成,无处安放也无处填埋。适时有医者将象谷果取下,剥壳入药,发现其有治痢疾之效,且药效显著,故而象谷果壳便供不应求,周遭各国都来月珑泉购置,月珑泉的商贸集散之地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雅墨清一字一句地说都,拓跋琞听得认真,只是,雅墨清从清早至今尚未饮水入口,又讲了那么话,感到口渴难耐,于是大眼睛呼闪呼闪地盯着拓跋琞手边那杯尚未被动过的清茶。   拓跋琞反应过来,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但喝无妨。”   “谢王爷!”雅墨清起身,走到拓跋琞身边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其间不时发出大口吞咽之声,拓跋琞扶额无语。   雅墨清满足地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蹦哒回去,坐下来歇着。   拓跋琞盯着她看,眼神越来越冷。雅墨清知道自己应该歇够了,于是回过神来道:“至于何时变成了毒物,那便要从小的恩师说起了。”   “你师傅?”   “正是,小的师从名门,故而学艺颇深,技艺不浅。”雅墨清说完得意地笑着。   “说这么多无用之语,是想让本王把你从这里扔出去吗?”   “岂敢岂敢!王爷有所不知,我师傅当年学艺时,见象谷壳药效甚好,想着自己创个新药材名扬天下,便想到了淬炼象谷果,药材是制成了,但用在牲畜身上时便发现其有剧毒,虽不至于一下子要了人命,但却无色无味,只需月余便可攻心摄魄,先是涕泪不止,后浑身如泥,最后气竭而亡。”   “气竭而亡?”拓跋琞眼神一紧,心中不安起来。   “正是。当时恩师被此物的毒效震摄,后悔不已,便决意将此方销毁,永绝后患。但象谷有毒一事却传扬开来,进而再无人敢种植,日复一日,象谷便绝了影迹。”   “你是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毒物如何炼制了么?”   “恩师此前曾将药理告知于小的,但药方早已无踪迹,想来这世上已无人知晓此药的配方。只是方才王爷说见有人中过此毒,小的就有些不明白了,此物及配方已毁,何来象谷之毒呢?”   雅墨清的话让拓跋琞陷入了沉思。按照雅墨清的说法,这种毒已无人会制,但他所见的父皇症状却是此毒之果,如此一来,谁会配这一方药,又如何进献给了成王?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他一时理不清头绪。   “王爷,小的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能否放小的回去?家里人还在等着呢。”雅墨清的话把拓跋琞的思绪拉了回来。   “照你的话说,制毒之人只有你师傅一人,那会不会本王所知之药,是你恩师所制?”   “王爷真会开玩笑,小的亲眼看的恩师临终,如何能再出来制毒,更何况,师傅要真是回来了,应该是来找我的呀,他可是视我如已出啊。”   “以你所知,此毒可有破解之法?”   “回王爷,以小的所知,并无破解之法。”   “精通药理之人怎会不知如何配治解药,本王不信,你需给本王配出个方子才能离开!”   “什么?!”雅墨清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吹牛吹大了。“王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恩师尚且无法做出解药,小的又如何制得出来?”   “学艺颇深、技艺不浅这几个字可还记得?”拓跋琞正视雅墨清道。   雅墨清心虑地低下了头,一脸愁容地“嗯”地应了一声。   “如此便好。需要什么东西,本王替你备好,明日便开始配药。”   “啊?!明日?!王爷,好歹也让我回家整理整理,这似乎仓促了些,再说,小的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有甚可准备?”拓跋琞打断她道,“家中无需记挂,本王自会去告知,配解药期间,你与本王同住于此,有进展即刻回报。”   “小的生意还得料理几日……”   “每日挣多少,本王算还予你便是。无需多言,若是惹得本王不悦,你应该知道后果。”   拓跋琞不由分说,出去安排了,雅墨清瘫坐于地,老泪纵横……   官役按着拓跋琞的吩咐,来到医馆通报,容妈听到消息,心里极不踏实,于是唤了秦谊,让他想办法去了解详情。   “儿啊,今日官衙传这消息,为娘心里甚是不安,昨夜里梦见一枝春桃无故折断于雪地,就感觉会有事要发生,你且放下手中的事,前去官衙看看,别是墨清一时冲动惹了什么事,得罪了王爷,让他关起来了。”   “娘,您放心好了,如果真有事儿,怀宁王就不会这么来通告一声,直接让我们认尸去了。”   “呸呸呸,乌鸦嘴!墨清以后可是要当你媳妇的人,怎说话如此歹毒?”   “娘,您又来,我跟清儿从小一块长大,如兄如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您就别操心了。”   “你们日益大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就是为此事操心,何过之有,总之,你得去看上一眼,否则我不会放心的。”容妈焦急得眼睛都红了不少   “是,娘,孩儿这就去官衙问问。”秦谊说完,真奔官衙而去。   再说雅墨清这边,从那屋里出来以后,便被安置在了官衙内离怀宁王寝室不远的厢房里。虽说怀宁王信誓旦旦地说,会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容妈,但雅墨清今天见着怀宁王那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对干他所说的话还是心存怀疑的。   雅墨清趁着官衙里的官役们出衙期间,准备溜出去报个平安,不料却被怀宁王撞了个正着,这下可把她吓坏了。   “这么一副轻手轻脚的模样,怕是要逃吧?”但见怀宁王立于廊下,看着即将走到大门口的雅墨清,抬高声响问道。   雅墨清愣住,停住脚步,脸上面容僵硬地转头回答道:“王爷还没休息啊?”   “休息?”拓跋琞轻笑一声问道,“本王不明,还请医师指教,这日落时分,非午后亦非夜里,何来休息一说?”   雅墨清应和地笑了两声道:“王爷客气,小的是看您今天陪着我转了大半天,生怕您累着,故而询问起来。”   “哦,有劳医师挂怀了,只是医师还没有回答本王,这是要出官衙做什么去?”拓跋琞不依不饶,非要逼得她承认自己打算不辞而别的心思。   “小的有几样用得顺手的器物未带在身上,想回医馆取来,方便明日配解药。”雅墨清想了想回答道。   “本王已经告诉过医师,有何吩咐告知衙中官役即可,无须亲自前往,还请医师回房歇息。”   拓跋琞话才说完,官衙门外便走来了一人,雅墨清定睛一看,来人是秦谊,于是大声呼喊道:“秦哥哥,秦哥哥……”   秦谊听见雅墨清呼喊自己,于是朝雅墨清走来。   拓跋琞见秦谊走近便抬高声响喊道:“来者何人?!”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八章 其实,什么都看到了   秦谊被怀宁王这么一吓,停在了原地,远远盯着雅墨清,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王爷,您息怒,这是小的哥哥,这会赶来估计是见不着我回去,前来寻我了。”雅墨清解释道。   秦谊回过头来,向怀宁王介绍自己道:“拜见王爷,小人是官衙上的文书,特来寻墨清医师。”   “本王有一事托医师相助,故留下几日以备不时商讨,医师在本王这儿甚好,无须挂怀,待事过之后,自当放医师回家。请回吧。”   拓跋琞说话中气十足,明明是自己擅自留下了雅墨清,但在他的口气里却听出了些许“替天行道”的味道,以至于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秦谊也没和雅墨清说上几句话,便抬手作揖离开了,任凭雅墨清露出多么可怜的神色,秦谊都权当没有看见。   拓跋琞上前两步,站在雅墨清身后的不远处冷冷地说道:“薄情寡义之人也值得你冒死一见?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雅墨清摸不着头脑,不知身边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只不过目前他掌控着自己的性命,细问也没什么意思,只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随便敷衍道:“呵呵……王爷英明。”   而拓跋琞这厢也并非随便说说,他其实是把刚刚雅墨清喊出的那句“秦哥哥””听成了“情哥哥”,故而说出了上面那番话。   不过,雅墨清没心思想这事,因为她接下来就被怀宁王叫来的官役“送回”了厢房,漫漫无期的解药之旅便正式开始了。   第二日,怀宁王还在睡梦中尚未苏醒,就被厢房传来的爆破声惊醒了。拓跋琞从来不会睡死过去,这是多年来南征北战养成的习惯,这一声爆破最先惊醒的,自然是这位离得最近的怀宁王。   拓跋琞忙起身,从床头扯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出了门,冲着这声而去。厢房泛着点烟,像是着火的模样,拓跋琞猛地推开厢房的门,直冲过薄烟站到了雅墨清面前。   在确认周围环境再无危险后,拓跋琞冷下脸来呵斥道:“这是何故?莫非想把自己烧了不成?”   雅墨清回过神来,惊魂未定中咳了两声道:“王爷,您早啊!”   拓跋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思量着,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话,这人心还真大,再则,她应该安然无虞,否则,哪来的闲心。   拓跋琞正想往前一步,继续询问什么,突然听见眼前这女子大喊了起来:“啊!!你出去!出去!”   刚刚是惊慌未过,雅墨清来不及细想,现在心定了下来,雅墨清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衣,那材质薄如蝉翼,轻柔而伏贴。   由于太过单薄,雅墨清玲珑有致的身形和少女初成的白晰丰腴欲盖弥彰、若隐若现。雅墨清发现拓跋琞正面照面立于跟前,定定地看着自己,便急忙将双手抱于胸前,大喊大叫地把眼前这个男人赶了出去。   拓跋琞见状,方才想起如今这厢房已成了女子的闺房,再见她眼前这惶惶不安的样子,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眼下却像是办了什么坏事。   拓跋琞立马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在门外意正辞严道:“赶紧到前厅去,告知本王这爆破声的前后始末。”   雅墨清站在原地,听到这话以后,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了,这就来。”随即梳洗打扮起来。   一刻钟后,雅墨清赶到了前厅,此时拓跋琞已整装坐在了前厅啖茶。雅墨清先是向王爷躹躬请安,接着便开始向他讲起今早这事的始末。   “王爷,今早这事儿怨不得小的,昨日您让官役们置办的药材和那些辅料,原本是用来配解药用的,但它们有些性寒有些性烈,本就不宜堆放一起。若都是性寒倒也罢了,可这里头有不少是性烈之物,或是堆得太密集了,于是便自燃起爆了。”   雅墨清的话让拓跋琞半信半疑起来。“如若真有问题,为何昨日不来说与本王听?”   “昨天夜里官役们把药材悉数搬来时夜已深,当时小的便想着与你提及此事,但门口的官役告诉小的,您已歇下,未下令召见小的,小的不得入内,于是便给耽搁了。”   拓跋琞想了想,反问道:“这些话当真?”   “千真万确!如今小的命都握在王爷手上,如何敢造次?王爷若是不信,可依旧如此放置,明早必不还会有一爆。”   拓跋琞悉然:“即如此,你说说看,当如何放置?”   “依小的看,不妨在东厢房支起竹架若干,然后将它们依次放置,保持通风,不近明火,如此便可妥当些。再则……”雅墨清犹豫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瞟了一眼拓跋琞。   “再则如何?但说无妨。”   “再则,请王爷将小的住所与这些药材分开,药材中有不少性毒之物,如雄黄、朱砂之类,本就易燃,加之燃后亦会变成砒霜散发,小的如与这堆药材待一块,恐怕……”   “所以你是想分开安置?”   雅墨清点点头,“正是!小的仍住西厢,每日试药配药在东厢,不知……可否?”   “此安排甚妥,今日本王便命人去处置妥当。”拓跋琞说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临行前脚步一顿,转头对雅墨清道:“日后若再有如昨夜一般的事,直接进来告知本王便可。”   雅墨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神一想回道:“是!多谢王爷垂爱。”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这心里却不是这样想,雅墨清心里念叨着:“往后,还是不要有瓜葛才好!”   “还有事?!”拓跋琞见她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于是问道。   “无事,无事!小的只是想问问,刚刚……王爷可看到什么了?”雅墨清说完,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拓跋琞被她这么一问,一时僵住。本想这事过了便过了,无须再提及,他一个堂堂男子汉都不会去提及,更别说一个女孩子了。   但是,雅墨清却不同,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却不是他想的那般讲究,问出这样的问题虽然没有让他感到吃惊,但却也是有些意外的。   “烟雾蒙眼,混沌不清,你想让本王看到什么?!”拓跋琞正了正色,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谢王爷!”雅墨清兴高采烈地他身后蹦哒着,可仔细一想,自己为何要谢他?本就不该看见什么,这话说得反倒像是她的错?雅墨清想清楚了这层,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于是,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责道:“雅墨清啊雅墨清,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罢了罢了,与这种人待在一起,自然正常不得,赶紧配出个方子给他,彻彻底底离开这里、离开这人才是正经之策!”想到这儿,雅墨清心安理得地原谅了自己。   然而,她想也想不到的是,怀宁王那样久经沙场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其实,他什么都看到了…………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九章 中了毒的司马公子   此后,雅墨清便在东厢开始研药试药,从不敢怠慢,因为怀宁王总是一两个时辰就从门前经过,示意她有人盯着,别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既然无从逃走,索性就安下心来好好研制解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不过,近两日却不曾见到怀宁王的身影,难道他离开此地前往都护府了?可如果是真的话,他又为何继续地她囚在这里,毕竟这解药对他犹为重要。   正想着,突闻门外传来一行人急促的脚步声。雅墨清抬眼向窗外望去,好几个人抬着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进了怀宁王的寝室,怀宁王紧跟其后,也随之迈步进了房间,房间随即被关上了。   雅墨清狐疑得很,但却没有再往细想,只是识趣地收回了眼光,忙着制药。   此时房间里几人将男子放下,退至一旁等候怀宁王发落。   怀宁王蹙眉凝视此人的症状,此人腹部水积涨起如鼓,气喘如牛但仍是不足缓解胸闷的病症,再看,刚刚尚有血色的脸已经因气血供应不上而乌青起来。   旁边的人无措,向怀宁王请示道:“王爷,不如让营中医师来就诊,否则司马公子恐怕凶多吉少啊!”   “军中医师出诊均有记录,如若让成王的人知道了,别说司马相公的处境暴露了,恐怕还会牵扯到王爷的安危!”另一个在旁提醒道。   “可是,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气绝身亡于眼前吗?”   “自是不能,倘若王爷与罪臣之子依旧往来,成王定会借题发挥,到时候,王爷不在了,柔然虎视眈眈进犯,死的可就不止一个司马了。”   拓跋琞想了想,命身边人道:“去东厢把墨清医师请来。”   官役随即前往东厢请来了雅墨清。雅墨清在众人的期待下进了门,见她如此稚嫩,一群大老爷们又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墨清……医师?”一个随从对于她的身份甚是怀疑,“一个女娃子,真能解了这毒?”   怀宁王没有开口,虽然知道雅墨清在这月珑泉医术还过得去,但眼前这人的病症却是吓人得紧,一个女子能否治得了这症,他也确实心里没底。但眼下除了让她来帮这个忙,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雅墨清向怀宁王请了个安,然后便快步走到司马公子面前,开始诊治起来。   “是甘遂!”雅墨清看了会喊道。   “你可确定?”怀宁王不敢掉以轻心。   “公子来这月珑泉可曾途经西凉一带,并在当地逗留过?”雅墨清问道。   “正是,行至西凉路途劳顿,我等在当地宿了一晚,第二日便离开了,并未久滞。”一随从道。   “时间不过几个时辰,难道这几个时辰就有人下毒不成?但我等也未见有异样。”另一人道。   “王爷,小的可确定这位公子中的便是甘遂之毒,在小的医馆,曾经为西凉来的商贾诊过这个症。”   “好,如此便告知本王,此症要如何治愈?”   “大豆汁岂可,请官役速各好大豆汁马上给司马公子饮下。”雅墨清刚说完,官役便授意前行准备。   不一会儿,大豆汁备妥,雅墨清接过后,俯身为司马公子喂上,但见汤汁一入,其气喘之状便缓和些,再进几口,脸色便因气血通畅而乌青渐减。   看到刚刚挣扎痛苦的司马渐渐回复平静,众人的神色开始轻松起来。雅墨清高兴地笑开了花,转身看了看身后不远的拓跋琞,但见他神色自若了不少,目光相接时,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雅墨清像是得了什么鼓励一样,放下手中的药把了把司马公子的脉象,见平稳下来便打算起身离开。   众人开始探讨如何会中甘遂之毒的始末。   一人问道:“墨清医师,我们几个思前想后,也未曾想出有谁在这其中下了药,难不成,这药是自己跑进司马公子肚子里的?”   雅墨清呡嘴一笑道:“自然不是。西凉一地盛产甘遂,且个大饱满,常常有人误将其与大戟相混淆。两者虽都有消肿利水的功效,但甘遂却是含有巨毒之物,配伍甘草更毒。方才我见司马公子脚上水肿,约莫是初来西域水土不服所致,也许是他想吃点大戟消消肿,却不慎误食了甘遂。”   “姑娘说笑,我等皆武夫,何曾知晓药理,断然不会自己去买药来吃,都是在医馆里医师开的方子,不曾自行置办。”   “所以问题就出在那个医馆和那些药材上。”拓跋琞打断道。   “王爷的意思是……”又一名随从道。   “成王早就有将司马一家斩草除根的想法,这伙人怕是早就跟着你们出了城,苦于一直没机会下手,见你们到了西凉,才借着这药材做文章。”   “没想到,成王心地竟然歹毒至此!待我折返西凉把那医馆给砸了。”方才怀疑雅墨清能否胜任的男子气愤不已。   “现在去恐怕早已人去楼空了。”拓跋琞冷冷道:“王兄向来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抓住把柄,当务之急是待司马痊愈之后,将他送往龟兹国待上一阵,那里是成王母妃的故乡,成王不会轻易出兵去抓人,加上当年司马公在那里互通商贸时识得几个异国熟人好友,能给司马公子一些照应,或许能保下司马公子的一条性命。”   拓跋琞的安排让几个随从佩服不已。   说起这司马南泽,原本是王都四大望族之一的司马忠家的长子。在皇帝尚且清明理政那会儿,司马忠因早些年带着商队出使西域互通商贸而积攒了不少财富。   当时,远至波斯的驯象、珍兽,近些的于阗玉石、龟兹歌舞伎,只要是王都人们所能见到的异域珍品,无不是司马忠家的商队带来的。   皇帝尤其喜爱这些西域珍宝,故而给司马忠封了个官职,专门负责西域珍品的购置。一时整个王都乃至整个大魏,司马一族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到了后来,突然传来司马一家勾结外番攻击丈魏的消息,与怀宁王一样,这样的“布告天下”,不过也是成王掩人耳目的说辞,别人不好说,拓跋琞对于长兄的伎俩自是了如指掌。   司马忠临上刑场的前一天,将长子司马南泽托付给了怀宁王,并将成王要求他从西域寻找惑人巨毒一事告知了拓跋琞。   拓跋琞当时已是难以独善其身,便胡乱找了一个死囚的尸身顶替,将司马南泽编成自己的随从,并于出王都之日将其一并带出。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怀宁王已经碰出了个大概。   其一,当初成王要司马忠在西域找的惑人巨毒如今看来是寻的象谷一物;其二,成王于西凉对司马南泽下手,说明他已知道司马南泽被自已替换的事实;其三,司马忠惨遭陷害,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是知道了成王的阴谋且没有归顺于他,这才是成王对于司马一家耿耿于怀的真正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为成王找到象谷一物的,会是些什么人?若是大魏的人,约莫也是为了富贵钱财,大魏也不过是多了几个庸材;但倘若为成王提供西域毒物的是外番敌国,比如柔然或是胡夏,那么大魏便有可能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拓跋琞想到此处,猛地吓出了冷汗。   此时,司马南泽已经恢复了神智,他略显虚弱地望了望怀宁王,试图告知他自己已无大碍。拓跋琞领会了他的意思,抬手让他好好休息,司马南泽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司马公子如今已醒,我们还是出去为好,如此他才能好好休息。”雅墨清建议道。   “嗯,你说的有理。”拓跋琞听完,率先迈出门,走了出去。 第一卷 缘起大漠 第十章 重点是“出去转转”   众人来到院子里,随从向怀宁王告了别。   “王爷留步,我等这就去准备车马,不日护送司马公子前往龟兹。暂且将司马公子留于官衙内,待准备妥当后便过来接他。”   “嗯,万事小心。”拓跋琞嘱咐道。   紧接着,众随从离开了官衙,院子里只剩下雅墨清和拓跋琞两人。   “王爷,那小的去东厢了。”雅墨清作揖道。   “去罢。”拓跋琞点头示意,转身准备走回屋里,“司马南泽可还需人照料?”   “有人照料自然最好,无人于身边估计也无甚影响。再则,他人在王爷屋里,王爷自会照看的。”雅墨清说完,转身往东厢的方向去了。   拓跋琞一僵,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自小长在王都,虽不是娇生惯养的脾性,但却也是贵族之气,都是别人照顾着自己的起居饮食,何曾照顾过别人?眼下,这病怏怏的一个人躺在自己屋里,让他来照顾,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慢着,司马南泽由你来照顾。”拓跋琞的决定向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爷,小的是来配解药的,又不是您府上的官医或是下人,您这样安排,怕是会耽误小的配药的进程。”雅墨清为难道。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拓跋琞威胁道,但言语间并未有太多冷峻之气,雅墨清听上去也没那么不寒而栗了。   “王爷,小的如今确实什么资本都谈不起,但是,你要是非逼着我去,我便是誓死也不从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雅墨清的犟脾气拓跋琞多少还是了解的,如若非逼着她去,惹得她犯起倔驴气来,还真不好收拾。   “那如何肯去?”拓跋琞换了一个方式试探道。   “喏,王爷你瞧瞧,小的自从进了这官衙,已有将近一月的时间未曾出过衙府的大门。终日被困于此地,若是一株兰花,恐怕也已枯萎了。若是王爷能答应让小的隔三差五地出门去转转,那小的自当唯王爷之命是从。”   “有这么久了么?”拓跋琞算着,想了想,“哦,原来已经将近一月之久了。”   雅墨清有些懵,拓跋琞的思绪总是跳得很快,她时常没有办法跟上。   “王爷,小的觉得,刚刚所说的重点应该是在‘出门转转’这四个字上头,而不是小的在此住了多久……”雅墨清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看怀宁王的脸色,想着如何继续把话题拉回出衙这件事情上。   “你刚刚说隔三差五?你自己觉得本王会应下么?”拓跋琞抬眼看了看雅墨清,俊朗的面庞在阳光下显得更有英气,正目光如炬地望着她。触到拓跋琞的眼光时,雅墨清心中一颤,身如电激一般猛地缩了回去,低下头没再言语,摇了摇头道,“小的什么也没说,王爷不必理会。”   雅墨清匆匆说完,像是只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着急忙慌地冲进了东厢,猛地把门给关上了。   拓跋琞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她来这么一出,反倒显得手足无措了。见她闭门不出,他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信步走至院中一株开得正艳的花树下,抬手抚了抚娇嫩的花瓣,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   雅墨清背靠着门,手抚着胸口平复自己的心情。对于刚刚突如其来的感觉,她觉得十分陌生,虽然没有让自己感到不适,但却也异常得很。   “约莫是这几日太累了,才会感到如此心虚。得赶紧把药给配好了,然后出了这官衙,离了这怪人,才能好起来,否则,真是哪天就得痴癫魔怔了。”雅墨清说完,伸手在缸里舀了瓢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王都,自怀宁王离开以后,一时间便成了成王的天下。原本歌舞升平的盛景虽然没有停歇,但却少了几分活跃的色彩。   这一个月来,王都开始实行禁言,传闻最盛行的坊间酒肆里,个个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一句话便会被扣上“有辱圣恩”或是“心存反叛”的名头被生生地拉下大狱。   成王站在殿上,听着手底下派出去的人上报最近的谍情。   “司马南泽虽中了甘遂之毒,却被怀宁王救了去,我等生怕露出破绽,便没再追进去。”   “怎么如此无能!”成王拍案呵斥道,“早就该出手,为何等到近了月珑泉时才下毒?被拓跋琞救了去,那便再也动不得了,懂吗?!”   “成王息怒!我等查了营中军医的行踪记录,未见有军医外出询诊,所以怀宁王纵然想救他,怕也是无能为力。”   “无论如何,把拓跋琞牵扯进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一心想着抓住本王的种种劣迹,好以此兴风作浪。你们倒好,一个个愚笨如猪,争着抢着往他手里塞证据!”成王愤意难平。   “成王,如今怀宁王刚刚出使西关,尚无什么机会举兵还朝,您何不就此御极,坐实皇位,让他再无反攻之机?”成王身旁忠心耿耿的张太监建议道。   “本王何尝不想?但现在柔然的可汗,野心比前主更大,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听闻柔然时刻准备着扩大领土实力,这明摆着就是叫嚣大魏。若此时动手,没了怀宁王,谁还能御敌?若非如此,本王何故留他至今日?”成王心有不甘地解释道。   虽然同为皇室之后,但成王自小就不如怀宁王受宠,且不论他的才学是否渊博,在这四面楚歌的争霸里,怀宁王的能力确实高他一筹,不然他也用不着绕这么一大圈,干出些阴险狡诈的事情来为自己铺路。   张太监是看着他长大的,成王心里的苦他自然明白得很,成王的性子他也了解得很。他明白,到了今时今日这步,若是成王真是心有忌惮,那便是有不得不忍下来的无奈。所以,张太监退了下去,没再言语。   成王退了手下的人,转身安抚张太临道:“你也无需担忧,本王已想好,任由柔然人去折腾也好,哪天真的出兵进犯了便派拓跋琞去御敌,待战事接近尾声再将其杀之,算到柔然人的头上,如此本王便可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了。”   张太监点点头,恭敬道:“成王思虑周全”。   月珑泉边,夕阳西坠,余辉染红半边天色。即将入夜,雅墨清的东厢和怀宁王的正屋都点起了灯。   晚饭的时候,怀宁王特意往官役吃饭的厨里望了望,但却没见着雅墨清的身影。吃完时,怀宁王又往厨里望了望,依旧没见她的身影。   平日里,她可是早早地就等在灶前准备吃饭的,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厨里的。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官役们与她相处甚好,经常笑话她吃得时间最长、吃得最多,但玩笑归玩笑,大家都知道,她是见厨娘年老,手里的活太过繁重,留下来帮手了。可今日,却未见她来厨里帮忙。   拓跋琞心想,难不成真的因为下午没应下她的请求,心里生出了怨气?或是,这些时日把她困在官衙里,真的把她困出了毛病?……   带着这个疑惑,拓跋琞走回院里。本想进屋,但见东厢的灯亮着,门窗紧闭。于是,他缓步走到东厢门前,欲敲门询问雅墨清为何不来吃晚膳,但又觉得太过唐突,有失怀宁王的身份,一时手僵于半空,未曾叩下去。   就在此时,雅墨清开了门准备出来,见拓跋琞僵立于门前,自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