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1 投毒瓮
“丢下去!”
一声暴呵,宁卿卿被三个太监架起,走向一只硕大黑瓮。
瓮里,毒蝎横爬,青蛇吐信,褐色蜘蛛和红色血虫爬来爬去。
“你们敢……”宁卿卿内力尽散,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他们举起,“我是皇后,你们……”
“皇后?”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嘲笑:
“通敌叛国的贱人而已!动作麻利点!”
砰,宁卿卿被丢进大瓮。
紧跟着,精铁所铸的密封架嵌入,将瓮口彻底封死,只有两个小小出气孔。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顷刻传遍整个天牢,还伴随着濒死野兽的嘶吼:
“皇上……皇上……”
无休无止的昏暗和啃噬。
嘶喊,挣扎,哭泣,恐惧,宁卿卿猩红似血的眼睛里,溢满迷惘和绝望——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中秋之夜,皇帝慕容泽照例设宴武英殿,美酒珍馐,群臣来贺,如往年一样,自己和妹妹宁初初左右作陪。
圆月皎洁流光,丝竹声声,舞女裙踞翩跹。
“此酒乃曲州新酿,绵甜甘醇,饮而忘忧,酿酒之人取名无忧。”
慕容泽一身明黄,俊美如天神:
“卿卿,小初,来,与朕同品此酒。”
一杯无忧下肚,宁卿卿很快人事不省。
等再醒来,武功尽失,天地变色,被冠上通敌叛国之罪,更被施以各种酷刑……
彻底晕死前,宁卿卿忽然明白,那一杯无忧,是慕容泽特地为她而设。
里面加了让人内力全无的软骨粉,让她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功,从而能被任何一个人制服,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
可是,阿泽,我并未通敌,更不会卖国,你为何不听我解释?
**
三天之后。
宁卿卿被人从瓮里捞出来,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浑身散发出腐烂恶臭。
将盘踞在她四肢的几只毒蝎毒虫用棍子撬走,她费力睁眼,一抹明黄飘然而至。
“认罪了吗?”慕容泽冷冷清清开口。
太监摇头:“没有。皇上,她一直不承认。”
“呵,她的性子,一向倔强。”
眉眼如描的慕容泽轻嗤,听到他的声音,宁卿卿用尽全身力气,匍匐着爬过去。
脓肿的臂在半空扬起,她微弱却坚定的哀求:
“皇上,请听我解释,求求您……听我……”
剧毒蛇虫啃咬过的肌肤溃烂流脓,曾经明艳无比的女子,此刻鬓乱衣污,肮脏得令人作呕。
慕容泽后退,躲过她的碰触,怒道:
“还有什么好解释?十天前,你私自出宫,在黑峰岭偷偷将一张边境兵力布置图送给南越贼,若不是碧桃姑姑亲眼所见,这十天,南越贼只怕早已长驱直入我西苍!还有,凤栖宫书房密道,还有你与南越王爷战惊石的来往信件!枉朕这么多年护你怜你信你,到头来,你包藏祸心,想要朕亡国,想要把朕送上断头台!”
又饿又痛,再加毒素入侵,宁卿卿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她一边摇头,一边艰难再往前爬,试图抓住他的袍襟:
“皇上……我没有……您……”
她的脸亦被蛇虫咬烂,到处是流脓的窟窿,可是,眼睛仍然执拗,仿佛充满力量,要逼进人的心里去。
慕容泽恨极了这种眼神,他猛然抬脚,准确碾压住她的脊柱处:
“你若认罪,朕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不……”没有做过的事,怎么能承认?
“嘴硬!”
慕容泽加重脚上的力道,失去内力的宁卿卿无力反抗,一口污血喷出嘴腔,长溅几尺。
“来人,把她拖出去看看!”
第一卷 002 曾恩爱
直到被拖去刑场,宁卿卿才知道慕容泽要她看的,是什么。
秋日明亮,照映刑场上一张又一张血淋淋的脸。
宁卿卿看到最前面跪着的半百男人,剧烈心痛让她从晕眩和模糊中清醒。
“爹!爹!”她大喊,想要挣脱沉甸甸的铁链。
可是,她早不是那个傲视须眉的巾帼高手,只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普通人。
“卿卿……”
花须皆白的宁轩抬头,一直无惧无畏的脸顿时老泪纵横。
倾国倾城,惊才绝艳的女儿,居然被折磨成眼前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一出父女情深。”慕容泽负手踱步,俊挺如凿的眉眼在阳光里宛如神袛。他抬了抬下巴,两个太监立刻拽动铁链,将宁卿卿强行拖去宁轩的身前,“桃花坞上上下下共计二百七十三口人,这其中,有你父亲,有你师兄弟姐妹,还有伺候过你的奶娘丫鬟仆役小童,你若还不肯认罪,恐怕……”
宁卿卿心中清楚,通敌卖国的之罪,按西苍律,当满门抄斩。
“卿卿……”宁轩难过又心疼的看着女儿,“爹爹相信,你没有做那等背国卖主之事!”
啪——
长鞭划破空气,狠狠抽向宁轩的脊背。
他往前扑倒,一口鲜血,悉数喷向女儿污臭的脸。
腥甜温热的血让宁卿卿心痛如焚,父亲近两年总是抱恙在床,如何受得起这长鞭抽打?
她怒视动手的人,脑子也清醒几分。
拽着长长铁链,她朝慕容泽边跪行,边哀求:
“恳请皇上看臣妾这么多年伺候,容臣妾说几句。”
她跪行而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又红又黄、血液脓液混合的污痕。
慕容泽居高临下的睨向匍匐在地的她,刺骨冷漠:
“说。”
“皇上说,是碧桃姑姑亲眼看到臣妾和南越贼碰面,碧桃姑姑为何去黑峰岭?臣妾请求当面对质,这是其一;二,当年,西苍南越对战多年,臣妾和桃花坞选择跟随陛下,如今天下已定,臣妾为何要在此时和南越勾结?若臣妾心向南越,当年大可不必选择西苍和陛下;其三,皇上……”
宁卿卿抬头,泪眼汪汪仰视眼前爱入骨髓的男人,窒息的感觉,一寸寸将她淹没。
曾经,他们一同征战沙场,几度死里逃生时,彼此将最脆弱的后背交付给对方。
曾经,他们许诺白首与共,深宫相对厮守长,携手赏月,舞剑弄花,如胶似漆。
“对朕而言,皇后和妃子不过是名分罢了。而你,是唯一的卿卿,朕唯一的卿卿。”
言犹在耳,她哽咽不已,声音破碎又哀婉,悲情而深情:
“我……是……卿卿,是卿卿啊,怎么可能……”
慕容泽嗤笑,冷冽如魔:
“碧桃姑姑曾经的丈夫葬于黑峰岭,去祭拜。若不是你妄图卖国,她怎么舍得指证你?在小初心里,你这个姐姐,比她的命还重要!第二,看来你真是皇后之位坐久了,越来越放肆!怎么,想拿当年桃花坞帮助朕的恩情作为要挟么?当年,你们既然能选择西苍,如今就有可能和南越勾结!”
“碧桃……”慢慢跪直的宁轩听到这番话,忽然神色剧变,一下子像老了十岁,“初初……”
“臣妾没有,只是……”
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太监惊叫:
“皇上,刺客闯进静姝宫,贵妃娘娘遇刺!”
慕容泽怒甩明黄袖口,剑眉高挑:“小初怎么样?刺客抓住了吗?”
“大统领赶来,降服了刺客。”
“究竟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进宫行刺,简直找死!
“是……”太监偷偷瞄一眼云鬓散乱如草的宁卿卿,“是皇后娘娘的副将,陈松将军。”
第一卷 003 灭满门
仿佛一记惊雷突然炸响,宁卿卿失神片刻,随即惊恐朝慕容泽望去。
果然,黄袍凛凛的男人顷刻阴鸷满面,神似修罗。
战乱时,她是作为将军出征的,携三名副将,其中一名,就是陈松。当时,她所领的军队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世人称她为红颜将军,军中上下对她也是格外爱戴。所有人都知道,陈松是她的心腹。
如今她落难,心腹入宫行刺,在慕容泽眼里,这绝不会说明她冤枉,只会说明她心怀不轨,试图杀人灭口,甚至……还有弑君谋逆的可能。
“皇上……”
腐烂的嘴角哆嗦着,她颤颤喊了声。
慕容泽飞快抬脚,正中心窝,将她踢出去几丈远,随即冷凛下令:
“杀。”
“卿卿!”
“大小姐!”
“不要……不要!”
此起彼伏的嘶喊里,手起刀落,一颗又一颗人头落地,一滩又一滩的血染红地面。
宁卿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整颗心如被猛兽撕烂,痛得她从大喊大叫,到再也开不了口。
两百多口人,两百多具尸首……
刑场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惹来一群贪食的乌鸦盘旋长鸣。
刽子手来到宁轩身前,肋骨断裂的宁卿卿猛然惊起,嘶吼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不能动手!你们不能动手!我会找皇上说清楚,我……”
“娘娘……”监斩官摇头,爱莫能助的感慨,“通敌卖国,行刺灭口,这些,哪里还说得清楚?”
说完,他大手一挥,刽子手高举寒亮晃眼的刀。
“卿卿,是爹对不起你!”
宁轩惨烈大喊,随之,人头落地。
父亲的头骨碌骨碌滚到身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嘴角也微开着,似乎在问:
当年,桃花坞避世深居,不问红尘,是你执意要帮助太子慕容泽,说他心怀天下,必能结束战乱,福泽百姓。
几年光景而已,桃花坞满门尽灭,卿卿,你……后悔么?
一股腥甜猛的灌进嘴里,宁卿卿抱着父亲的头颅,眼前一黑。
**
天牢。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时冷时热的宁卿卿浑身筛糠般的抖。
父亲的头早被狱卒夺走,她醒来时,怀里已空荡荡。
高烧让让她神志迷糊,想到宛如仙境的桃花坞从此不再存在,她又吐了三口血。
记忆里的树树花开,风景如画,欢声笑语,全没了,没了。
得宠时极尽荣耀,失宠时万劫不复。
爹,这就是君恩么,这就是您说的伴君如伴虎么?
“爹……”她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喃喃呓语,“爹,我……后悔,我后悔了……”
后悔没有保护好您,后悔没有守护好桃花坞,后悔没有更谨慎的行走在这红尘深宫……
“姐姐在后悔什么?”
灯火从过道里移来,一位身着浮光锦宫装的美人悠悠走来,珠环玉绕,华贵妩媚。
“后悔坚定不移的追随陛下,后悔痴心不改的爱慕陛下么?”
阴风阵阵,拂动火苗。
影影绰绰间,宁卿卿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位妹妹。
第一卷 004 食父肉
四岁那年,外出游历的父亲带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和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他说,江州遭遇水灾,她们两家破人亡,又被土匪掳劫,实在可怜。经过一段时间休养,小女孩慢慢看得出标致可爱的模样,自称碧桃的女人也慢慢恢复。父亲和心慈的母亲提议,收这个女孩为义女,同时给宁卿卿作伴,取名初初。
突然多出来一个玩伴,宁卿卿满心欢喜,打心眼里把她当做亲妹妹。
桃花双姝,卿卿初初。
若干年过去,她们双双入宫,一个尊为皇后,一个贵为贵妃,世人多少羡慕嫉妒,都说桃花坞主人宁轩慧眼无双,福泽厚重。
谁又想得到呢,福泽厚重的人会惨死在女儿面前?
“你来了。”宁卿卿不答。
她后悔很多事,可是,对于后不后悔爱上慕容泽,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这以前,两人一直恩爱缠-绵,非比寻常,在她眼里,慕容泽就是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然要来看看姐姐。”示意身旁的太监打开牢门,宁初初弯腰走进来,嫌恶的用丝帕捂住嘴鼻,“姐姐武艺高强,精通奇门八卦,排兵布阵,有血战沙场的骁勇,又有遗世独立的风姿,为何这么想不开呢,非要联合南越贼,来坑害我西苍?姐姐已高居皇后之位,难道……南越贼许给姐姐的荣耀,还在皇后之上么?”
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话问得颇有心机,宁卿卿的头越发沉甸甸,像灌了铅水。
心里飞快划过某种可能,她惊骇,却又不敢去信。
用力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她仍旧不答,嘶哑开口:
“爹死了,死在我面前。”
艳光四射的脸凝固片刻,宁初初随即扬起描得优美的唇。
下一秒,宁卿卿的声音变硬变冷:
“皇上说,碧桃姑姑的丈夫葬于黑峰岭。初初,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碧桃姑姑以前还有个丈夫?”
披头散发的女人神色凛冽,自带一股逼人气场。
宁初初瞧着,只觉可笑。
“呵,姐姐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这是没打算解释了。
宁卿卿不敢置信,枯瘦如柴的渗血手指抠着墙,一点点站起。
“为什么?宁初初,你三岁被父亲从土匪手里救下,他和母亲收你为义女,从小到大,我有的,你全有,为什么?”
一字一句,句句带血。
这么多年以来,宁初初温柔乖巧,父亲母亲对她不乏宠爱,她完完全全就是桃花坞的二小姐啊!
宁初初转身,从太监提着的竹篮里端起一只碗。
她慢悠悠走向目呲欲裂的宁卿卿,眸光雪亮,笑意淬毒。
“姐姐几番受刑,身体受损,妹妹给你带来一碗肉羹,喝了吧。如此,你才有力气听妹妹说出原因。”
“你当真肯说?”宁卿卿看向那碗。
宁初初点头,将碗送到她嘴边。
肉香扑鼻,宁卿卿半信半疑的张嘴,谁知,宁初初像突然发了疯,拧住她的下颌,强行把肉羹倒进去。
“哈哈……哈哈……”
确定灌进去一些,宁初初癫狂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怎么样,肉羹好吃吗?不不不,或许我该问,姐姐,咱们父亲之肉烹出来的羹,好吃吗?”
第一卷 005 如蛇蝎
父亲之肉?
宁卿卿宛遭雷劈,单薄如纸的身体直直倒下去。
头磕到铁门角,磕出一个血窟窿,她根本感觉不到痛,颤抖着将污秽的手抠进喉咙。
“哇……哇……”
她拼了命的呕吐,肉、汤、胆汁全吐了个干净,可是还不够,她像要把灵魂给呕出来。
“宁……初初……你……”
你为何如此狠毒,陷害我不够,害死父亲和那么多人命不够,居然还要把父亲的肉割下烹了……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光是想,五脏立刻又开始收缩,哇哇狂吐。
“他该死!”宁初初像是听懂她的质问,如同俯视一只蝼蚁的眼神里溢满仇恨与轻蔑,“什么出手搭救,什么收为义女,都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他薄情寡性,自私无耻,根本不配为人。砍头算什么,死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他……死不安生!所以,姐姐,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因为……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就是把他珍爱的人和事慢慢毁灭。”
她盈盈蹲下,一把捏住宁卿卿的下颌,狠戾之色爬满脸庞。
“桃花坞是宁轩珍爱的心血,而你,就是他珍爱的女儿。”
眼前的女人阴毒而恐怖,和记忆中温善如水的妹妹截然不同。
宁卿卿很快猜到她一直在伪装,包括碧桃姑姑。
“你们……”她忍痛张嘴,“和父亲的相遇,是设计?”
“姐姐果然聪明!”
宁初初加大力度,几乎要将她的颌骨捏碎。
她俯身,声音越发的轻,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邪恶浅笑:
“不如再告诉姐姐一件事吧。知道你那又傻又蠢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是你……”
宁卿卿双目充血,恨不得挣脱束缚,扑上去将她撕碎。
当年她们两入宫不久,桃花坞突传死讯,说母亲颅内出血而亡,原来是她们,是她们!
“她患心疾,常年摄入毒粉,造成颅内出血,不是什么难事。说起来,我博览医书,精修医理,还是拜宁轩和你所赐呢。”
“父亲让你学医,是为……治病救人!”
啪——
一个耳光扇过来,宁卿卿头冒金星。
宁初初像被踩到痛脚,恶狠狠的面容狰狞似鬼。
“什么治病救人,还不是为你!他之所以让我学医,就是为了可以随时随地医治你、保护你!”
山雀轻鸣响起,宁卿卿还在晕眩,转眼间,宁初初跌坐在地,捂住腹部痛哭流涕的喊:
“姐姐,你非要这么执迷不悟吗?战惊石不过一个南越贼,究竟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明黄龙袍在灯火闪闪金光。
慕容泽箭步冲进来,一把将柔肠寸断的宁初初搂入怀里:
“初初?初初!你怎么样?”
晕眩过去,宁卿卿立刻明白她在演戏,演戏给慕容泽看。
眼看她的腹部渗出血红将宫装浸染,她抢先道:
“不是我!”
“狡辩!”慕容泽眸光冷厉如刀:
“初初的腹部才被陈松刺伤,你再补一脚,宁卿卿,你真是心如蛇蝎!”
靠在帝王臂弯里的宁初初容颜苍白,倒吸冷气,边吸边道:
“请皇上不要怪姐姐。父亲死了,姐姐心里难受,臣妾……同样来自桃花坞,其实……也是罪人!”
“傻丫头。”慕容泽亲昵又宠溺的吻了吻她的额心,“你怎么会是罪人?朕的命,是你救的。朕从前便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碰到那年将朕救出深水的女孩,定要报答救命之恩。想不到上天垂怜,早将初初你送至朕身旁。”
第一卷 006 薄情郎
救他出水?
宁卿卿剧烈一抖,声音粗嘎:
“阿泽,你说什么?”
慕容泽默不作声,他身旁的太监总管察言观色,立刻一拂尘飞向宁卿卿的脸。
“大胆罪人!皇上的名讳,岂容你叫?”
拂尘落脸,顿时甩出无数道血痕。
宁初初捂住眼睛做不忍看状,柔柔带泪的央求:
“皇上,姐姐饱受刺激,还请您原谅她的放肆吧。”
宁卿卿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
阿泽说什么,初初救她出水?
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啊!
他赠送的青梅薄玉,一直被我珍藏在凤栖宫的八宝首饰盒,难道……
“朕可以不计较她放肆,但是……”慕容泽冷冷凝向角落里疯疯癫癫的女人,厌恶和鄙夷堆满俊容,“朕不能容忍她对你出手。你是她妹妹,素来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她难不成失心疯了吗,不仅派人行刺你,居然还用脚踢你。来人,让她好好长点教训,让她以后还敢不敢对朕的皇后动手!”
“皇后?”
宁初初吃惊,仰抬的凤眼含情带雨,楚楚可怜。
慕容泽恨恨剜一眼喃喃呓语的宁卿卿,温柔抚摸她的发:
“是啊,初初,朕要立你为皇后。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来,朕抱你出去。”
他打横抱起喜出望外的宁初初,转身时,铁链拖响,宁卿卿发疯似的冲上来,死死拽住他的龙袍。
“阿泽……不……皇上,那年救你的人,是我!是我啊!不是她,她……”
“姐姐!”宁初初惊呼,“你不肯说战惊石的下落就算了,还要李代桃僵吗?”
“是你?”
慕容泽转身,深深凝向再看不出从前颜色的女人,薄唇轻扬:
“若是你,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未说过,朕也从未见过那块青梅薄玉?”
他嫌恶的摇头,猛然抬腿间,宁卿卿被踢飞,狠狠撞向墙壁。
“动手,务必逼问出战惊石的下落。”
无数金星在眼前旋转,宁卿卿像个稻草人似的被狱卒拎起。
“初初,以后别来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等你伤好,朕就让礼部准备封后大典。”
“多谢皇上。”
“傻丫头,说什么谢。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皇后,朕要与你携手白头,共赏江山。”
宁卿卿听着越来越远的对话声,千疮百孔的心顷刻碎成渣滓,嘴角的血亦是越流越汹涌——
阿泽,你忘了么,我是你唯一的卿卿啊。
阿泽,当年我们可以把命交付彼此,为何如今你连一丝信任也不留?
阿泽,你要和她携手白头,那……我呢?
“战惊石在哪里,说!”
猩红的烙铁越来越近,宁卿卿模糊看向狞笑的狱卒,心如死灰。
**
封后大典十日后举行。
大概看她可怜,负责送饭的老婆子偷摸告诉她,原来那日,陈松首先并不是去行刺,而是恳求宁初初出手相救桃花坞人。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陈松拔剑,刺伤宁初初,随后被禁军大统领擒获。知道犯下大罪,还可能连累他人,切腹自杀。
此外,据可靠消息,战惊石不久前潜入帝都。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宁卿卿来,两人肯定有所勾连,所以一再逼问。
第一卷 007 赐鸩酒
宁卿卿无奈。
自己和战惊石,分属敌对两国,虽然彼此佩服对方武艺高强,但哪里有什么生死情分?
脚步声传来,老婆子溜走。
宁卿卿躺在昏暗里,任由自己坠入无垠黑暗。
“皇嫂……”
急切呼唤潜入耳畔,她睁开布满血痂的眼,一张端正阳光的脸撞进视线。
“小放?”
景王慕容放,慕容泽一母同胞的弟弟,温暖不羁,从前颇受慕容泽和自己的喜爱。
慕容放一身夜行衣,掏出削铁如泥的精钢小刀,利落断开铁链:
“皇嫂,快,我带你走。”
这些日子宁卿卿一直晕晕沉沉,冷热交替,此刻被慕容放搀扶,她也站不起。
各种折磨,早把她摧残得只剩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你……”今日封后大典,身为王爷的他难道不应该在仪典上么?
慕容放眼眶潮热。
二十多天而已,从前明艳无双,宛如天仙的皇嫂,如今遍体鳞伤,浑身恶臭,令人不忍多睹。
“他们在举行仪式,放心,有准备。”
眼下不是心酸的时候,慕容放说了声得罪,将宁卿卿抱起,走出牢门。
“放……我下来。”宁卿卿直觉不对,她太了解慕容泽,既然打定主意让她活受折磨,就不可能让她落入别人之手,何况还有那位心肠歹毒的妹妹,“你放我……”她气息不稳,说不上几个字就喘,枯瘦如老妪的手死死掐向慕容放的手臂,试图阻止。
“不!”
完全没想到宁卿卿被折磨成这幅样子,慕容放激动道:
“皇嫂,你会没命的!桃花坞那么多人的血,还不能让你清醒吗?跟我走,我会照顾你!我相信你!”
“你会照顾谁?”
阴恻恻的男音从走廊入口传来,听得慕容放一惊,同时不由自主收紧抱住宁卿卿的手臂。
阴暗里,龙袍闪耀的慕容泽慢条斯理走过来。
他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出嗜血的气息。当他捕捉到慕容放收紧手臂的小动作,一双鹰眸眯得越发鸷冷,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早已布满武器精锐的帝卫。见慕容放只是气鼓鼓的瞪过来,他又问:“你刚刚说,你会照顾谁?”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慕容放听出危险,却无视宁卿卿越掐越紧的手,梗着脖子道:
“照顾皇嫂!”
两颗热泪从宁卿卿的眼角滑过,没想到,第一个相信自己、要救自己的,是向来不问正事的慕容放。
慕容泽恶狠狠瞪向弟弟:“她是罪人,你的皇嫂是初初!”
“宁初初是你的皇后,但我心目中的皇嫂,永远是她!”
“你……”
慕容泽火冒三丈,越发觉得宁卿卿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女人,居然让小放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皇上,您别生气。”疾步赶来的宁初初温柔开口,“景王爷还小,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或许,在他眼里,能文能武、貌比天仙的姐姐,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别说……”
宁卿卿竭力掐住慕容放,让他别开口,可惜迟了,慕容冲直接嚷道:
“她当然是!难不成还是装模作样的你?”
宁初初的话明显带有挑唆,慕容放终归年轻。
感觉到慕容泽的眼睛像刀子一般射过来,宁卿卿无奈暗叹。
身为帝王,他能容忍皇弟胡闹放肆,但绝不能容忍他觊觎,或者说爱慕自己的女人!
果然,慕容泽再也不多话,泠然吩咐:
“带景王走,赐……罪人宁卿卿……鸩酒。”
第一卷 008 锁棺房
“小放,你走……走……”宁卿卿无力开口。
她知道,慕容泽还是在顾念一母所生的兄弟情,否则,慕容放只怕难逃罪责。
然而,自由无拘惯了的慕容放却不这么想。
他先是错愕,再是愤怒,眼看铠甲森冷的帝卫将自己的人丢出来,所有情绪终化为哀求:
“皇兄,你杀了那么多人,就看在皇嫂曾经助你安定天下的份上,饶她一命,行么?”
慕容泽的眼睛洇黑如夜,一瞬不瞬盯住慕容放的手臂。
该死,还是那么紧的抱着她,即使性命堪忧,他也舍不得扔下么?
莫名的,他心里不舒服,像被蜜蜂蛰了,隐隐麻痛。
“没有人否认她的功劳,朕也曾以皇后之位作为回报。但是,她如今心属哪里,你可知道?”
“心属哪里,当然是我西苍!”慕容放毫不迟疑,掷地有声,“若皇嫂属意南越,当年何必一心一意追随皇兄?皇兄,明承九年,您和父皇被困幽暗峡谷,是皇嫂领着她的师兄弟姐妹千里奔救。明承十年,您和皇嫂被南越大军追杀入密林,你不幸中毒箭,是皇嫂亲自给你吸出,苦苦撑到援兵赶到。明承十一年,南越利用巫蛊之术……”
“够了!”
慕容泽长袖一挥,厉声呵斥。
见他犹如冰雪覆的脸色似乎出现裂缝,宁初初眼珠一转,瞬间泪盈于睫,款款跪下去。
“景王说得对,姐姐从前确实立下无数功劳,求皇上不要赐给姐姐鸩酒,求求您。”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叩头,莹白细嫩的额头很快砸出一团於红。
相比慕容放的激动,宁初初的虚伪,宁卿卿的心此时此刻全在慕容泽刚刚的一句“回报”之上。
她虚弱悲伤的望向那抹挺拔如树的身影,低嘎嗓音如中箭的小兽:
“皇上刚说,您许以皇后之位,是……为……回报?”
这句话,她用尽力气,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
慕容泽睨着奄奄一息的面容,脑海里许许多多画面翻滚,最终,定格在她和战惊石互通往来的信件上。
她在信上写,仰慕战惊石的惊人武学,希望有朝一日多多切磋。
她还写,身为皇后,后宫生活枯燥无趣,还不如纵马江湖,遨游四海。
战惊石,南越王爷,威武俊挺,素有“战神”之称,虽然他的皇帝叔父战磊昏庸残暴,有了他,南越王国稳立不倒,那是一个豪气万千、顶天立地的英武男儿,即使同为男人,慕容泽也不得不承认,战惊石非常人可比。可是,再如何英明神武,他也是南越贼,宁卿卿怎么可能与他沆瀣一气,暧-昧不清?
“自然是回报。”慕容泽负手在后,俊容掩入暗处,“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你我情投意合,生死与共,你珍爱我、了解我啊!
宁卿卿笑起来,越笑越凄凉,越笑越悲怆。
若说入狱来所有折磨全是利箭,那么,此时慕容泽的一句回报,则是正中心房的剧毒之箭。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慕容放大骇,叫道:
“皇嫂!”
“姐姐!”宁初初似乎也被吓到,飞快爬起,一边做关切查看状,一边流泪求情:
“皇上,臣妾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求求您放过她,放过她吧。”
意识似水冲沙般流散,宁卿卿推开她的手,啐道:
“虚伪!不用你为我求情!”
“不知好歹!”慕容泽飞快拥住趔趄的宁初初,怒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她锁进棺房!送景王回府,禁足一月!”
第一卷 009 珠胎结
所谓棺房,是玄铁所制的牢房,和棺材类似,里面漆黑如夜。
犯人关进去,断水断食,没有时间变化,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生生凌迟着人的意识,很多人熬不过三日就要疯。
慕容放当然知道棺房是何等残酷,他更加不肯撒手,直接和帝卫动手。
眼看他抗旨,慕容泽气急败坏,护着宁初初躲开的同时,命令帝卫尽快将他拿下。
很快,慕容放被身手不凡的帝卫钳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宁卿卿被狱卒拖着走向棺房。
临走前,宁卿卿一直睁大眼睛,定定望着那身显赫明黄。
和之前充满怨恨,倔强和希冀不同,这一回,她的眼神雪亮逼人,像一把匕首似的,扎得慕容泽眼睛难受。
“哈哈……哈哈……”
被拖拽的她莫名笑起来,笑声幽冷如魔障,和从前的轻快似银铃完全不同,一声声,听得人瘆得慌。
“姐姐……这是怎么了?”宁初初捂住心口,“听得我好怕。”
“别怕,朕会保护你。”
慕容泽按下心中不适,拥住柔美的女子小心走出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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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宫。
雨滴梧桐,长夜漫漫。
宁初初披衣,发丝斑白的碧桃姑姑悄步上前,低低道:
“睡了?”
“安息香的成分改了分量,睡得香着呢。”
宁初初回眸看向慕容泽,眉峰如山,鼻梁挺俊,薄唇轻抿,这个男人,当真英俊!
遥想当年初见,他被宁卿卿从桃花坞的深潭里救出来,浑身湿淋淋,脸色乌青,吓得发抖,当时自己还想,还是个男孩呢,没出息,竟然怕水。谁又想得到呢,当年的小男孩日后会成为西苍太子,英挺拔萃,俊逸如仙,举手投足间的皇族贵气更是让人迷恋不已。
可惜,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宁卿卿那个贱人!
宁轩更贱,担心宁卿卿在宫中过得不好,竟然要求自己也入宫。
宁卿卿是他女儿,自己就不是吗?
而慕容泽,之所以擢封她为妃,全是看在宁卿卿的面子上……这些,让宁初初怎能不恨?
“我们的人把凤栖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那块青梅薄玉。”碧桃姑姑皱眉道。
“贱人给我看过那块玉,我们仿作的几乎一模一样,时隔这么多年,他不会发现。”
“还有件大事,天牢传来消息,说她好像怀孕了。”
宁初初凤眼一凛,啪的将夜光杯掷回桌案。
“怀孕?谁的?”说完,她立刻朝薄纱轻笼的床看去,心里又恨又妒,又酸又涩,“还不去处理?”
“娘娘别着急。”碧桃按住她青筋高耸的手,笑意阴冷:
“是要处理,但如何处理,老奴有更好的法子。”
与此同时,天牢。
得知自己竟有身孕,宁卿卿早已死亡的心又活过来一点点。
任何时候,新生命总是带给人希望。
是阿泽和自己的孩子啊,她轻轻抚摸小腹,死灰般的眼睛里绽出点点光华。
登基三年,他膝下除开一个嫔妾所生的公主,再无子嗣。
这个孩子,曾是他和自己久久期盼的。
骨子里的倔强和求生意识重新凝固,宁卿卿的嘴角浮现出入狱来的第一丝浅笑。
“娘娘,老臣奉景王之命前来,为您把脉。”
夜阑人静,一个干瘪老头举着油灯悄无声息潜进来。
第一卷 010 爱慕久
油灯如豆。
宁卿卿拽起铁链,护着腹部,小心爬到门口。
她上下打量着来人,眸光湛湛的问:
“景王现在如何?”
“回娘娘,王爷被皇上禁足,还罚了一年俸禄,这段日子无法出门,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老头将油灯搁下,又把背在身侧的药箱轻轻放好,声音压得极低,“不过王爷始终心系娘娘安危,得知娘娘怀有身孕,所以特地安排老臣进来为娘娘把脉稳胎。娘娘,事不宜迟,还请把手腕递出。”
结痂的黑发硬邦邦的硌着脸和颈,宁卿卿没有伸手,而是淡问:
“既然景王被禁足,如何得知本宫……我有孕?”
“皇上身旁的吴公公,曾欠王爷一个恩情,皇上知道,王爷自然也辗转得知。”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递过去,“王爷知道娘娘必然有怀疑,这是他亲自写给您的,请娘娘过目。”
景王从小娇生惯养,泼天富贵,素来用川洲云锦传信给重要朋友。
宁卿卿触摸那方云锦,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望皇嫂多多珍重,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
确实是小放的笔迹,宁卿卿这才勉强放心,她将云锦递回去,一边伸出手,一边叹息:
“皇上知道我怀有身孕,可……有……说什么?”
经过上回慕容放试图劫牢,天牢里的人全被换过,要么是慕容泽的亲信,或许也有宁初初的眼线,只是无论哪种,他们都不会向宁卿卿透露任何外面的消息,就连上回看她可怜而传话的送饭婆子都不见踪影。得知有身孕,宁卿卿要求过很多次要见慕容泽,可是,没有任何人给予她任何回应。
老头凝神把脉,同样叹息:
“吴公公说,皇上似乎不太高兴。”
宁卿卿的心顷刻沉至谷底。
自己怀了他的骨肉,他却不高兴,因为所谓的罪行,还是……
“谁?”质问声打断她的思绪,很快,外面有狱卒高喊,“来人!来人!”
干瘪老头很快被恶狠狠的狱卒拎住,宁卿卿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宁初初领着碧桃姑姑出现。她们一个华服似霞光,一个装模作样拎着食盒,不用想,里面肯定还有汤药食物。看来,宁初初也安排了人监视着小放的一举一动,宁卿卿这么想着,然而,很快,她便知道大错特错——
狱卒将老头掀翻,在药箱和他身上一通搜,那条锦帕很快被揪出来。
借着灯火,狱卒大声念道:
“望卿卿多加珍重,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本王骨血,断无死在天牢之理。”
“什么,本王的骨血?”宁初初惊讶捂嘴,心慌又害怕的嗔着:
“姐姐,你怎么这般糊涂!景王再如何对你久久思慕,他也是皇上的亲弟弟啊!”
原来,又是一个陷害自己的圈套!
宁卿卿剜了一眼那老头,冷淡道:
“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腹中的胎儿,是当今皇上的亲骨肉!”
“您这是何意?”老头愤怒叫嚣,“王爷对您可是百般记挂,您居然……”
“闭嘴!身为景王府人,你吃里扒外,出卖主子,轮得到你质问我吗?”
见那老头竟被宁卿卿骤然迸发的凛冽气场震慑,碧桃姑姑不冷不热开口:
“既然如此,还是请皇上来断此事吧。娘娘,您善良心软,还以为她可以诞下皇嗣保住性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