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痴傻   薛锦棠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
  
  一把匕首正中心口, 她命丧当场。
  
  可恨!
  
  可恨她刚刚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 可恨她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 就这样失去意识, 含冤而死。
  
  再次睁开双眼, 她不由大吃一惊。
  
  高大的美人蕉开的如火如荼, 桂花打落一地, 芳香浓郁,菊花深浅交错,斗色争妍, 沾着雨水。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魂魄附在一片湿漉漉的树叶上,高高地挂在枝头。
  
  薛锦棠正诧异吃惊,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薛锦棠, 过来。”
  
  薛锦棠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她?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片清亮的湖泊, 湖面湛蓝透彻, 水光潋滟。
  
  湖边站着一个粉衫女孩, 她脸上蒙着薄纱, 手里捏了一块糕点, 正朝着不远处椅子上坐的女孩子招手。
  
  那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 皮肤十分的白,人也格外的胖,脖子上的肉拥在一起, 显得脖子特别短, 好像头直接放在肩膀上一样。
  
  她目光只盯着粉衫女孩手里的糕点,痴痴地笑,口水顺着嘴角朝下淌。
  
  那是两三岁的小儿才有的表情。
  
  很明显,这个胖胖的女孩子智力有问题。
  
  粉衫女孩继续温柔地呼唤她:“薛锦棠,你过来了,糕点就给你吃。”
  
  原来,这个痴傻的女孩子也叫薛锦棠啊。
  
  她都痴傻了,她的家人还对她这么好。而她,却被她父亲与继母一起害死。
  
  想到父亲程濂与继母汝宁公主,恨意如刀似火,令薛锦棠浑身颤抖,泪意汹涌。
  
  她不能哭。
  
  没有报仇雪恨,没有手刃仇人,她没有哭的资格。
  
  薛锦棠睁大眼睛,不让自己落泪。
  
  她看到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笨拙蹒跚地朝粉衫女孩走去。
  
  “给你吃。”
  
  粉衫女孩把糕点送给胖胖的薛锦棠,女孩子就长大了嘴巴等着。眼看着糕点递到唇边,或许是粉衫女孩松手太快,或许是胖胖的女孩子没能及时接住,糕点陡然滑落,掉到了地上。
  
  “哎呀!”粉衫女孩轻声懊恼道:“瞧我,真是不小心。”
  
  薛锦棠这才发现粉衫女孩说的不是京城金陵的官话,听着倒像是北方的口音。
  
  难道她们是北方旅居京城的之人?
  
  又或者,是她离开了京城,来到了北方?
  
  薛锦棠决定继续观察那两个女孩子,以此来得到更多的信息。
  
  只见粉衫女孩把糕点捡起来,昨夜下了雨,地上有些泥泞,糕点上沾满了湿土。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薛锦棠死死盯着那个粉衫女孩。
  
  只见她声音温柔,用孩子的语气道:“乖,姐姐喂你吃糕点。”
  
  她说着,就将糕点带着泥土悉数塞进了胖胖的薛锦棠口中。
  
  薛锦棠大怒!
  
  好个表面良善温柔,内心奸诈无比的无耻之徒,竟然这般欺负一个痴傻儿。
  
  那个胖胖的女孩子浑然不知糕点脏了,正吃的津津有味,让薛锦棠看了心里更添难受。
  
  粉衫女孩这才把面纱摘下,清秀娇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声音更是令人发寒。
  
  “薛锦棠,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就我。”
  
  “如今,你的任务完成了。”
  
  她脸色猛然一变,用力将那个胖胖的痴傻女孩推入湖中,那女孩子扑腾了两下,迅速朝下沉去。
  
  薛锦棠惊惧交加,正欲想办法施救,突然眼前一黑,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令她陷入昏迷。
  
  ……
  
  薛锦棠是被疼醒的。
  
  像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眼睛刚刚睁开,就看到一个人正闭着眼睛噘着嘴准备亲自己。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女孩子的声音清亮婉转,跟她之前的声音大相径庭。
  
  薛锦棠赶紧收声,可惜已经晚了。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出声音,吓得没站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抱……抱……”
  
  薛锦棠想说抱歉,却发现舌头不受控制,她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那人一咕噜坐了起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欢呼道:“太好了,你醒了。”
  
  她一把拉了薛锦棠的手,欢喜道:“我叫傻大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没有见过你?”
  
  “我……”
  
  不待薛锦棠说话,傻大姐又高兴道:“你落水了,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换的衣裳,是我给你按的胸口,我还打算给你渡气呢,没想到你突然醒了。”
  
  “是我救了你,你要记得我的恩情,把我救你的事情告诉妹妹,让妹妹给我糖吃,行吗?”
  
  她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看着薛锦棠,生怕她不答应。
  
  薛锦棠点了点头:“好。”
  
  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多了,说不出来。
  
  “你……知……道……”她正想跟傻大姐打听外面的情况,就感觉呼吸困难,猛烈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傻大姐急得不行:“你快躺下歇歇。”
  
  薛锦棠难受得紧,也不逞强,顺势又躺了回去。
  
  “糟糕!妹妹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傻大姐拔腿就跑,过一会突然又回来,认真道:“你答应告诉妹妹的,可不许反悔。”
  
  说完又跑走了。
  
  这次是真的跑了。
  
  薛锦棠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她才有机会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她重生了。
  
  重生在北平府薛家西府长房四小姐身上。
  
  这个四小姐也叫薛锦棠,因为长得漂亮、八字奇佳,深受祖父宠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两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与沈家长房的七公子订下婚约,轰动北平府。
  
  定亲三个月后,因与人打马球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成痴傻。
  
  之后便如两三岁的小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两年时间,她从明丽娇美的少女吃成了一个走路都要喘气的胖子。
  
  庶姐薛锦莹一直与其不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其推落水中。
  
  她亲眼目睹了四小姐被害死的过程,然后重生在这个痴傻肥胖的四小姐身上。
  
  同名同姓,同样被人害死,她还完全拥有了原主的记忆。这必定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机会重生,让她可以手刃仇人……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打断了薛锦棠的思绪。
  
  薛锦棠抬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皮肤微黑的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个人她认识。
  
  这是舅舅唯一的儿子,她嫡亲的表哥郑执。因为舅舅早亡,他与舅母寄居在薛家,与她一起长大。
  
  这位表哥在三年前中了武举人,被燕王府挑中,做了侍卫。
  
  郑执脚步如风,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床边,他一把抓住了薛锦棠的手。
  
  薛锦棠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郑执有十八九岁了,她也十四岁了,早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就算是一起长大、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能这么亲密吧?
  
  她正欲抽回手说话,就感觉到胳膊被郑执用力一拽,她失去重心,人朝前一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疼。
  
  摔在地上的手火辣辣的。
  
  胸口刚才被傻大姐按压过的地方,疼痛如针扎。
  
  被郑执紧紧攥着的手更是刺痛无比,不用说,必然是被他捏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起头朝郑执看去,正跟他视线对在一起,让她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郑执下颌紧绷,脸色发紧,眼中的怒意死死压着,在与她对视的瞬间,眉头皱起,猛然把脸转过去,好像她是什么污秽之物脏了他的眼一般令他厌恶不已。
  
  是的,的确是厌恶。
  
  这个认知让薛锦棠大怒!
  
  在她的记忆里,郑执是不喜欢她,但是她没有想到郑执厌恶她到这步田地。
  
  痴傻这两年的记忆她是没有的,郑执再厌恶她,也不能对一个痴傻的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她用力拍打着郑执的手,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惜两人力量悬殊太大,郑执的手如钢铁一般死死攥着,她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薛锦棠无法,只得一手撑地站起来。
  
  堪堪站稳,郑执便大步朝前走,带的薛锦棠再次朝前扑。
  
  这一次没有摔倒,却是扑到了郑执身上,鼻尖狠狠撞在他强壮的臂膀上,疼得她瞬间泪眼汪汪。
  
  郑执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大步朝前走,好像有什么事情亟待他去解决。
  
  他的手一直死死攥着薛锦棠的,薛锦棠只能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薛锦棠,你简直屡教不改。”郑执冷漠不忿道:“你推莹表妹落水,险些害死她。哪怕你是个傻子,这一次也休想轻易逃脱。”
  
  薛锦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是个傻子,走失不见了。郑执急着找到她,不是怕她遭遇不测,而是认定她害薛锦莹,找她兴师问罪。
  
  没有任何证据,她嫡亲的表哥便将害人的罪名定在她的头上。
  
  手被攥的生疼,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清冷的秋风吹来,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正文 对峙   北平府西郊, 潭拓山薛家别院。
  
  三小姐薛锦莹正靠在祖母薛老太太的肩膀上低声哭诉。
  
  “……虽然锦棠推我落水, 但是我心里是不怪她的。她虽然总是闯祸, 可我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 不过是贪玩才推我落水, 绝不是有心要害我。”
  
  她红着眼圈, 握了薛老太太的手劝道:“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要不然也不会躲起来。祖母,锦棠不懂事,您不要生气。当务之急, 是要先找到锦棠。”
  
  薛老太太本就生气,被她这样一劝,脸色比刚才又青了几分:“她若不懂事, 又怎么会躲起来以逃避责罚?她是傻了不假, 可害人的心思却一点没变。”
  
  这话说得很重,让下首坐的几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薛老太太却不管别人怎么想, 轻轻拍着薛锦莹的手, 爱怜道:“你就是太心善, 才屡次被她欺负。好孩子, 祖母这次必定重重罚她, 给你讨回公道。”
  
  老太爷把西府的事情交给了她, 谁在西府闹事那就是打她的脸,她绝不会姑息,哪怕那个人是个傻子也不行。
  
  薛锦莹急了:“祖母, 我这次有惊无险, 并未……”
  
  “那下次呢?下次她再推你落水呢?”薛老太太脸上露出严厉之色:“若不是丫鬟去的及时,此刻你还有命跟我在这里说话吗?”
  
  薛锦莹脸色苍白,眸中战战兢兢都是后怕,过了好一会才咬着唇道:“那祖母别罚太狠,让锦棠知道错,长个记性就好了。”
  
  王石斛家的快步走了进来:“老太太,四小姐找到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厉声道:“人呢?带进来。”
  
  “是。”
  
  王石斛家的应声而去。
  
  薛锦莹眉头一挑,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恢复平静。
  
  薛锦棠被郑执拽进了明间,只扫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痴傻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她绝不能任由凶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祖……母……”薛锦棠想要说话,声音却被薛老太太愤怒的声音盖住了。
  
  “来人,请家法。”薛老太太满脸怒容喝道:“王石斛家的,给我狠狠教训这个居心叵测的孽障。”
  
  请家法!
  
  薛锦棠心头一沉。
  
  她虽然没挨过家法,可昔日纪琅受家法她是知道的,一般都是把人按在长凳上,用木板、竹条、藤条等物抽打。
  
  就算她犯了错,祖母也不能这样打一个痴傻儿吧?
  
  当两个仆妇搬着长凳、拿着竹条走进来,薛锦棠心里的怀疑不翼而飞,她知道那个坐在主座上的人,的的确确要狠狠打她一顿。
  
  她想要辩解,可越是想要说话,越是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仆妇将她按在长凳上。
  
  “啪!”
  
  竹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袭来,薛锦棠脑中发白,登时就想叫出来。
  
  一想到薛锦莹在上面看着,她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疼得发抖,薛锦莹看了快意,又觉得惋惜,她怎么没被淹死呢?
  
  郑执看着她涨红的双腮,颤抖的身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下。
  
  这么重的鞭笞,他都觉得疼,更何况是从未吃过苦的薛锦棠?
  
  可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咎由自取。
  
  她是傻了,可害人的本性却没有变,这次若不好好教训她,她不知道厉害,是不会长记性的。
  
  竹条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来,足足抽打了二十来下,薛老太太才叫了停。
  
  此时薛锦棠大汗淋漓,全身都湿透了。
  
  薛锦莹立马走到薛锦棠身边,揪心无措道:“锦棠,你觉得怎么样?”
  
  薛锦棠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薛锦莹。
  
  很好。
  
  拜你所赐,我没被打死,好的很。
  
  她容貌还跟之前一样,但神色特别的冷,眸中也透着凉意,被她这样一看,薛锦莹心头竟没来由地一突,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薛锦莹把脸转过去看向郑执,忧心忡忡道:“郑表哥,劳烦你背锦棠回去吧,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走得了路呢。”
  
  “你别担心,我会看着锦棠。你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郑执过来,握了薛锦棠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薛锦棠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顾不得疼,站稳之后就松开郑执的手。
  
  郑执再次来扶,手刚刚碰到薛锦棠,就被她推开。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胡闹!
  
  郑执皱眉抬头,不由一愣。
  
  薛锦棠脸色苍白,脸颊红通通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不停地发抖。
  
  那一双眼睛却清明澄净,不像从前那般痴痴傻傻的,只是看向他的时候透着疏离冷漠。
  
  这冷漠让他呼吸微微阻滞,忘记了要去扶薛锦棠。
  
  薛锦棠站定,抬起头去看薛老太太,然后用平静冷淡、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问道:“敢问祖母,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您动用家法来打我?”
  
  她这一说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薛锦棠会说话了!
  
  这怎么可能?
  
  她痴傻了两年,这两年来,她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
  
  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一时间,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薛锦棠。
  
  薛锦莹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试探:“锦棠,你……你会说话了?”
  
  “是。”薛锦棠忍着疼,并不去看薛锦莹,视线一直盯着薛老太太,声音还是冷冷的:“我会说话了。”
  
  薛锦莹不敢置信,连说话都忘记了。
  
  “祖母。”薛锦棠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语气中的压迫、质问却比刚才更强烈了一些:“我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了过来,薛锦棠的的确确开口说话了。
  
  薛老太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薛锦棠会突然康复,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自己。
  
  “锦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薛老太太沉了脸:“你既然不再痴傻了,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惭。”
  
  在她的记忆里,祖父、祖母是最疼她的人。她痴傻康复,祖母不该是欢喜不已的吗?
  
  从刚才的家法,到现在的呵斥,无一不让薛锦棠感到不公。
  
  她压着内心起伏不已的怒潮,平静道:“请祖母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目光平静,脸上的神色十分的严肃冷冽。
  
  “你有脸问,我却没脸说。”薛老太太怒意陡生:“郑表少爷,你来说吧。”
  
  郑执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皱眉看着薛锦棠:“锦棠,莹表妹是你姐姐,你不该推她落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险些害死了她。老太太罚你,并没有罚错。”
  
  “你既然清醒了,就该跟莹表妹道歉,跟老太太认罪。”
  
  薛锦棠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我不认罪。”
  
  郑执眉头一拧:“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对上薛锦棠倔强的目光,便知自己这话是多余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薛锦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痴傻之前,她就是个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
  
  现在她好了,自然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跟她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我没有做过。”
  
  薛锦棠语气淡淡,不是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罪?”
  
  郑执却不觉得意外,蛮横无理、是非不分,才是薛锦棠的性格,他没有再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
  
  薛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哗啦作响:“薛锦棠,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是。”薛锦棠点头:“你的确冤枉了我。”
  
  “孽障!”
  
  薛老太太勃然变色,抓了手边的茶盏就朝薛锦棠砸过去,薛锦棠站着没动,任由茶盏落在脚边。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砸她,她也计算过,祖母是砸不到她的。
  
  “祖母。”薛锦莹脸色惨白,担心不已地握住了薛老太太的手:“您别生气,锦棠她刚好,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受伤,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
  
  她说着,又赶紧转过头来催促薛锦棠:“锦棠,快跟祖母道歉。你记不得了,祖母不会生你的气的。”
  
  薛锦棠摇了摇头:“你说错了,落水的事情我没忘。恰恰相反,我记得一清二楚。”
  
  薛锦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她用姐姐关怀纵容妹妹的语气说:“既然你记得自己做的错事,还不快跟祖母道歉。”
  
  “该跟祖母道歉的是你。”薛锦棠不想再跟她纠缠了,她冷冷地打断了薛锦莹的话:“我没有推你落水。”
  
  “锦棠。”薛锦莹正了脸色,不赞成道:“撒谎是不对的。”
  
  “撒谎的你。”薛锦棠盯着她的眼睛道:“来,跟我说,我们俩谁撒谎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心头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锦棠,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薛锦棠却笑了:“薛锦莹,你不敢发誓,因为撒谎的是你。我根本没有推你落水,你撒谎欺骗祖母,所以你不敢发誓。”
  
  这下子众人的眼光都凝聚到薛锦莹身上。
  
  既然问心无愧,她为什么不敢发誓,难道薛锦棠说的是真的? 正文 证据   薛锦莹恨死了薛锦棠。
  
  她当然不敢发誓, 可箭在弦上, 这么多人看着, 她不表个态不行。
  
  薛锦莹暗暗咬牙, 道:“我薛锦莹发誓, 如果我今天撒谎了, 就罚我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薛锦莹手心冒冷汗,伤心、委屈地看着薛锦棠:“锦棠,我按你说的做了, 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一副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样子。
  
  薛锦棠摇头:“我不满意。”
  
  众人一齐皱眉,这个薛锦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咄咄逼人。之前她仗着老太爷的疼爱,屡屡欺负、压制薛锦莹, 后来她痴傻了, 薛锦莹才渐渐显露出来。
  
  看样子,她是要继续像从前那样欺负薛锦莹了。
  
  恐怕老太太不会答应。
  
  薛老太太果然生气地皱起了眉头, 郑执抢在薛老太太之前, 低声呵斥:“薛锦棠, 快住口, 你到底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呵!
  
  真没想到, 她嫡亲的表哥护薛锦莹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啊薛锦棠, 你可真是失败,你都被淹死了,你的表哥还骂你胡搅蛮缠呢?
  
  薛锦棠看都不看郑执, 只冷笑道:“我跟我庶姐说话,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郑执瞬间青了脸色,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薛锦棠不给郑执说话的时间,抬头去看薛锦莹:“三姐姐,你也觉得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吗?”
  
  “怎么会?”薛锦莹善解人意道:“你受了罚,心里有怨我、怪我,我都能理解。我是你姐姐,我不包容你谁包容你呢?”
  
  薛锦棠这才淡淡瞥了郑执一眼:“听见了吗?我姐姐包容我,不觉得我胡搅蛮缠。”
  
  所以,你一个外人着的哪门子的急?又是在为谁出头?
  
  郑执气结无语,难堪地抿了抿双唇。
  
  薛锦莹没想到薛锦棠会来这么一招,她心里懊恼,有心想对郑执解释几句,场合却不对。
  
  罢了,只能等事情过后再解释了,反正郑执是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
  
  眼下,她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薛锦棠。
  
  她总感觉薛锦棠醒了之后,比之前难对付多了。
  
  薛锦棠果然不依不饶:“祖母,你凭什么断定我推薛锦莹落水?就凭她一面之词吗?”
  
  薛老太太是长辈,更是当家主母,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的顺从恭敬,薛锦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令她怒火中烧:“你这孽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薛锦棠寸步不让:“拿不出证据,祖母就要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吗?便是压得了我一时,我也不会心服的。”
  
  “锦棠,我苦命的儿!”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郑太太面色焦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她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旁边,一把握住薛锦棠的手。
  
  郑太太上下打脸了薛锦棠一回,两眼含泪,心疼哽咽道:“我的儿,是哪个黑心烂肝天杀的,竟将你打成这个样子?都打量你爹死娘弱,所以欺负你孤儿寡母,什么仁善之家,我呸!”
  
  薛老太太脸色一僵。
  
  她可以不顾旁人,却不得不顾郑太太。薛老太太轻咳一声,王石斛家的收到指示,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果然是这个坏了肠子的陷害我锦棠!”郑太太恨恨瞪了薛锦莹一眼,咬牙切齿道:“捉贼捉脏,亲家老太太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锦棠讨回个公道的!”
  
  郑太太这句话让薛锦棠心头一酸。
  
  终于有人愿意相信她了。
  
  “舅母。”她忍住了眼泪,低低的唤了一声。
  
  郑太太大惊,不敢置信:“锦棠,你……你……”
  
  感受到舅母颤抖的双手,薛锦棠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好了。”
  
  “好好好。”郑太太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好孩子,舅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锦棠一定是被冤枉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锦棠背负着姐妹不和,蓄意杀人的罪名。
  
  薛老太太顾忌郑太太,只得将怒火压住了,勉强笑道:“舅太太说哪里话,我岂会无缘无故冤枉嫡亲的孙女?锦棠推锦莹落水一事,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冷冷盯着薛锦棠道:“锦棠,祖母一定让你心服口服。除了姐妹不和,蓄意害人要罚之外,还要罚你不孝忤逆之罪。”
  
  “王石斛家的,还不快去把杏娇叫来。”
  
  王石斛很久没看到薛老太太这么生气了,她担忧地看了薛锦棠一眼,急匆匆而去。
  
  薛锦莹这时候也不再劝了,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薛老太太。心里却想着再打上一顿,把薛锦棠打死了才算好呢。
  
  杏娇是薛锦棠的贴身丫鬟,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是四小姐把三小姐推下水,然后四小姐就走了,幸好三小姐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奴婢才有机会救三小姐上来。奴婢亲眼所见,若有说谎,让奴婢不得好死。”
  
  “满口胡说!”郑太太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杏娇怒骂:“薛锦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这样污蔑锦棠?”
  
  薛锦莹抬头,哽咽道:“舅母,我没有,您不能冤枉我……”
  
  “你住口!”郑太太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模样,楚楚可怜给谁看?”
  
  薛锦莹脸色惨白,不堪承受地发抖,强忍眸中的眼泪:“舅母,您真的错怪我了。”
  
  她走到郑太太身边,难过道:“我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您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解气,要打要骂锦莹绝无怨言。”
  
  郑太太没想到薛锦莹会来这一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反复说:“休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舅太太!”薛老太太声音不大,绵里藏针般地问:“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郑太太气咻咻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很多:“这贱婢分明受薛锦莹指使,根本算不得证据。”
  
  薛老太太却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觉得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证据呢?”
  
  “这……”郑太太一阵语塞:“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她再次狠狠瞥了薛锦莹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敛,只看着郑太太不说话。
  
  薛锦棠看出来了,舅母为人单纯冲动,根本不是薛锦莹与祖母的对手。
  
  看来,还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锦棠忍着痛楚,质问杏娇:“你亲眼看到我推薛锦莹落水,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当时奴婢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杏娇毫不犹豫道:“当时小姐饿了,要吃东西,奴婢回去给您拿点心,离得老远,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救三小姐。”
  
  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看来薛锦莹的确下了功夫。
  
  薛锦棠微微闭了双眼,回忆当时自己在树上看到的景象,过一会才继续问道:“既然离得远,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锦莹的呢?”
  
  “因为三小姐抓住了湖边的树枝,才让奴婢有了营救三小姐的机会。”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帮您。”杏娇难过道:“您做了错事,奴婢若是替您隐瞒,才是害了您。”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薛锦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她声音里凛冽,让杏娇听了心里一阵发寒。
  
  薛锦棠不再理她,指着薛锦莹问:“你既然落水了,为什么头发却格外干燥,一点没湿呢?”
  
  薛锦莹看着薛锦棠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个咯噔,不过她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就解释道:“当时我拼命挣扎,落在了浅水区,水不足以没过我的头。”
  
  “锦棠是遗憾水没有淹过我的头吗?”她勉强忍住眼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们是嫡亲姐妹,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薛锦棠就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薛锦莹解释时候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锦莹还没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锦棠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发没湿你解释的还算过得去,那鞋子呢?”薛锦棠气定神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脚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没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泼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
  
  薛锦莹大惊,本能地把脚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乱,却不至于乱了阵脚:“我浑身湿透,既然换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换过的。”
  
  薛锦棠眸中更添几分嘲讽:“既然如此,就让人去你房间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湿透的鞋子。三姐姐向来大度,又自认为自己清白,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别人我也不放心,就让舅母、王妈妈、二婶婶一起走一趟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太太哪里还不明白她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来道:“亲家二太太,劳烦你了。”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亲自开口相请。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站起来道:“舅太太客气了,我身为锦棠、锦莹的二婶婶,自然也希望能解开误会,还两个孩子一个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薛锦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红,分明是羞愤到了极致:“祖母,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薛家小姐,岂能让外人去搜检我的屋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如何自处,别人听了,也只会说咱们薛家无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难堪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望着薛老太太的眼神却带了愤怒与乞求。
  
  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
  
  薛锦莹心头一个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郑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着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这里是薛家,郑太太却这般嚣张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没有证据,郑太太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薛锦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脸色一变,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 正文 认错   郑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锦莹的院子, 果然没有找到湿鞋。
  
  对于这个结果, 薛老太太并没有太过震惊。
  
  早在薛锦棠提出去搜薛锦莹院子的时候, 众人心里其实都有底了。
  
  “莹姐儿。”薛老太太脸色铁青, 声音里的愤怒令人听着发寒:“我对你很失望。”
  
  薛锦莹面白如纸, 从椅子上滑下来, 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 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做过……”
  
  从家里带来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薛锦莹一面组织词汇, 一面飞快地想着对策。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这般诬陷姐妹、蒙蔽长辈, 不罚你不足以正家规。”
  
  薛锦莹震惊, 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最看重规矩礼法, 这一顿家法她逃不过去。
  
  正因为她明白, 她更觉手软脚软, 浑身无力。
  
  薛老太太却不管她这些, 直接让人将她压在长凳上:“打, 家法三十。”
  
  竹条抽下来, 薛锦莹疼得发抖,不过十几下就昏死过去。
  
  仆妇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
  
  薛老太太声音严厉冷峻:“不许停, 拿水泼醒她, 结结实实打完三十下。”
  
  郑太太这才满意了,她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对薛锦莹的厌恶:“打,狠狠打!”
  
  薛锦莹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来自众人异样眼神的羞辱。
  
  薛锦棠痴傻的这两年,她备受薛老太太疼爱器重,下人对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颜面扫地,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受罚结束,她被仆妇们拖着回房,经过薛锦棠时,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薛锦棠,我不会放过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薛锦棠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你只管放马过来,我薛锦棠随时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锦棠在郑太太的搀扶下离开。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着清冷的夜风,薛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郑太太一把抱住她:“锦棠,你怎么了?”
  
  碰触到薛锦棠的身体,她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烫?”
  
  薛锦棠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双目紧闭,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难受……”
  
  郑太太没有女儿,将薛锦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唤起她的乳名来:“棠棠乖,让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
  
  郑太太只当她是发烧糊涂了,郑执听了脚步猛然一沉。
  
  他一语不发,上前紧紧握住薛锦棠的手,然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锦棠。虽然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伤口,薛锦棠闷哼了一声。
  
  她声音细小压抑,如惶惶不安的幼兽,因为离开了母亲的庇护,连受了委屈伤害都不敢发出声来。
  
  郑执抿了抿唇,胳膊绷直用力托着她,脚步越发沉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回到住处,郑太太给薛锦棠清理伤口,这才发现除了竹条鞭打的伤之外,她脚上没穿鞋子,白皙的脚上都是伤口,左脚大脚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个脚趾盖都紫了。
  
  郑太太泪盈于睫,嘴里不停咒骂薛锦莹不得好死。
  
  郑执请了大夫过来,老大夫号了好一会脉,又开了薛锦棠的脸色、眼皮,才拉了脸色不悦道:“小姐落了水,没能及时保暖除湿,所以湿寒内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说你们也该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郑太太与郑执顿然愣住,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以为自己说中了,冷哼一声:“我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注意保暖,让小姐多休息。现在已经入秋,万不可再劳累受寒,否则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郑太太连连答应,吩咐郑执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又道:“你去药房把方子上的药抓了,取止血的外伤药来,还有治疗脚伤化瘀止痛的药膏,也一并取了来。”
  
  郑执不敢耽误,立刻取了药回来。
  
  他以为郑太太不停寻找薛锦棠伤了脚,关切道:“母亲既然脚伤,也该让大夫替您看看才是。”
  
  “我倒情愿是自己伤了脚!”
  
  听了这话,郑执不解地拧眉:“那是谁的脚受伤了?”
  
  “你不知道锦棠脚受伤了吗?”郑太太气得拿手去戳郑执的额头:“不是你拖着锦棠去受家法的吗?”
  
  郑执抿了抿唇:“的确是我找到的锦棠,也是我带她去薛老太太的院子,可我并不知道她脚上有伤。”
  
  “你当然不知道,你听信薛锦莹的片面之词,跟着外人冤枉你嫡亲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郑执脑中一懵。
  
  原来薛锦棠一直赤着脚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郑太太小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为了帮我照顾锦棠,燕王府有好的职位你不敢去争取,几次升职的机会你都推脱了。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时间,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卫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迁怒锦棠。”
  
  郑执没有说话,呼吸加重了几分。
  
  郑太太说的没错,若不是薛锦棠拖累,他的确已经步步高升。就因为一个薛锦棠,他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这跟锦棠有什么关系?”郑太太痛心疾首,哭着数落他:“当初你父亲战死沙场,是你姑姑接济我们,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过族中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豺狼?”
  
  “我视锦棠为亲生女儿,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动来照顾她的。你凭什么怨恨她呢?”
  
  “你该怨恨的,是我这个母亲。”郑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是我没有问你意愿,带了你到薛家来,是我拖累了你。”
  
  郑执浑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才几岁,母亲带着他投靠舅舅,舅舅却逼母亲改嫁。母亲宁死不从,带着他从舅舅家逃了出来,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亲带着他来薛家,他们早就流落街头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亲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护着他。
  
  “母亲,儿子知错。”
  
  郑太太噙着泪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从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贵荣华,我不敢再拖累你了。”
  
  说着,她把身子转过去,不接受郑执的跪拜。
  
  郑执心头涌起无限愧疚自责,他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给郑太太磕头认错:“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跟锦棠道歉。”
  
  郑太太这才把脸转过来,泪流满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与锦棠和睦相处。”
  
  郑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荣姑进来说:“太太,王妈妈来了。”
  
  能被叫一声王妈妈的,自然是薛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王石斛家的,郑太太不敢怠慢,忙擦干眼泪,打迭起精神去见王妈妈。
  
  ……
  
  王石斛家的奉命看望两位小姐,分别送了药,说了几句宽怀的话,便回去跟薛老太太复命。
  
  “……两位小姐都伤得不轻。”王石斛家的面带忧色:“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三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启程,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呢?”
  
  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西府内宅,明面上是老太太说了算,其实还是要看老太爷的眼色行事。
  
  老太太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老太爷看重薛锦莹,老太太今天打了薛锦莹,怕是不好收场。
  
  “老太爷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薛锦棠痴傻了,他想李代桃僵。”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不停,淡定从容地说:“如今正主醒了,薛锦莹这个替代品……”
  
  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王石斛家的这才喜上眉梢:“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奴婢这就给您铺床,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这样的好消息,该早点让老太爷知道。
  
  ……
  
  薛锦棠又冷又热。
  
  有人给她擦汗、喂水、喂药,轻声地哄着她,叫她棠棠。
  
  声音与母亲非常像,她哭了,抱着那人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感觉舒服了很多,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妇人焦急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他早上不是说烧退了就能醒的吗,这都下午了,我们棠棠怎么还昏迷不醒?该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有青年男子劝慰她:“母亲,您别着急,大夫说如果锦棠不醒,我们晚上再去找他也不迟。”
  
  原来他们口中说的昏迷不醒的人是她。
  
  没想到她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薛锦棠慢慢恢复意识,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郑太太冷着脸呵斥郑执:“我看你是不想去,棠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薛锦莹那个小妇养的!”
  
  郑执想了一夜,觉得薛锦莹不是那种故意陷害别人的人,这事情八成有误会。
  
  他嘴角抿了抿:“娘,我有错,你说我就好,不要牵扯别人……”
  
  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郑执就转过头,正对上薛锦棠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薛锦棠醒了,却一语不发,任由母亲着急、呵斥他,辱骂莹表妹,母亲这样骂莹表妹,她心里怕是很得意高兴吧。
  
  薛锦棠这种人,别说是对她好了,就是跟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他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可一想到昨晚对郑太太的承诺,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收回脚步。
  
  便是要走,也该道了歉之后再走。
  
  他既然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做到。 正文 道歉   薛锦棠不再看郑执, 轻声唤了一声舅母。
  
  “锦棠, 你醒了!”郑太太大喜, 赶紧端了蜜糖水过来喂薛锦棠喝。
  
  薛锦棠的确渴了, 嗓子火烧火燎的疼, 放了蜂蜜的水入喉, 又香又甜又解渴, 比她之前喝的水都美味。
  
  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
  
  郑执眉头挑了挑,她明明很渴, 喝水的动作却很优雅,一大杯蜂蜜水都喝完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喝完之后, 薛锦棠把杯子还给郑太太, 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郑太太摸摸她的头,问她头疼不疼, 身上难不难受, 想不想吃东西。
  
  薛锦棠一句一句地回答她, 说头不疼了, 身上有些重但是不难受, 现在还不饿, 就是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烧了一夜,她脸色唇色都发白,说话也很乖巧, 郑太太更加心疼:“好孩子, 舅母这就熬鸡汤香菇粥,你晚上多吃点。”
  
  她转头对郑执说:“你陪锦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郑执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句,拿了桌上的一个小食盒,抬腿走了。
  
  薛锦棠一时弄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郑太太帮她穿好衣服,薛锦棠走出去,见小食盒里已经装满了零嘴点心,郑执拎着小食盒,站在门口等她。
  
  薛锦棠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他是去装点心去了。
  
  ……
  
  郑执走在前面,薛锦棠慢慢跟在他身后。
  
  郑执每走十来步就停下来等她,约莫她快到了,才继续走,甩开她一段距离,又停下来。
  
  薛锦棠苦笑。
  
  难为郑执了,他明明很讨厌她,却碍于舅母之命,不得不陪着她出来。
  
  为了不让郑执等太久,薛锦棠加快了脚步。
  
  可是她现在太胖了,走快了就拼命地喘起来。艰难地走到台阶旁,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休息。
  
  身体颤颤巍巍的,汗也出了很多。她数了数,台阶有六个。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被六个台阶难倒的这一天,要是有个拐杖给她拄着就好了,薛锦棠忍不住想。
  
  没有拐杖,有树枝扶一下也行。薛锦棠环顾四周,树枝没找到,看到郑执一脸不耐烦地回头找她来了。
  
  薛锦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手却一把被郑执牵住了。
  
  薛锦棠呆若木鸡,连郑执对她说小心台阶,慢慢下,她都没听见。
  
  郑执轻轻拉了薛锦棠一下,见她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头,在她面前蹲下来。
  
  这个姿势薛锦棠不陌生,她小的时候,外祖父经常这样蹲下来,背着她走。
  
  薛锦棠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原来她痴傻的这两年,郑执是这样照顾她的,怪不得他牵她的手那么自然随意。
  
  郑执等了一会,见薛锦棠没反应,就朝后退了退,背着手朝后伸,去抱薛锦棠的腿,动作十分的娴熟。
  
  薛锦棠慢慢后退一步,轻声喊了一声:“郑表哥。”
  
  郑执脊背一僵,猛然意识到薛锦棠已经清醒了,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他牵着、背着、照顾着的小傻子了。
  
  郑执顿了顿才站起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下台阶。六级台阶走完,薛锦棠刚一站稳,郑执便收回手,大步朝前走,一路走到湖边的长凳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停下来等她。
  
  那是昨天她被薛锦莹推落水的地方,他特意带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薛锦棠走到长凳边坐下,郑执打开食盒,放在薛锦棠旁边,他自己则站着。
  
  秋日的下午,阳光尚好,湖水泛波,枫叶火红,景色十分怡人。
  
  “锦棠。”郑执低声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昨天的事情有很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
  
  薛锦棠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这两年来,辛苦你照顾我了。”
  
  薛锦棠的感谢是真心的,照顾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两年,他当得起这一声谢。
  
  郑执想起昨天跟郑太太的承诺,他没有接薛锦棠的话,只是问她:“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
  
  “我痴傻的这两年,没有记忆。这两年之前的事,我大部分都是记得的。”
  
  郑执错开脸,神色变了变。
  
  也就是说,薛锦棠定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还记得。
  
  沈薛两家结亲,薛锦棠订了沈七公子,整个薛家都欢喜非常,他虽然不是薛家人,但也不能板着脸色,就跟薛家隔房的几位少爷喝了几杯酒,闹到很晚。
  
  他回房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黑漆漆的,还以为是小厮偷懒,刚进屋他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的门口扑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进了贼,本能地就去捉住对方,不料对方不是要逃,而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季轻薄衣料下柔软的身体,清甜馥郁的花香味,让他第一时间就确定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以为是薛家少爷们的玩笑,正准备出言呵斥,不料怀中的少女突然哽咽出声:“郑表哥,我喜欢你,不喜欢沈七公子,你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
  
  他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锦棠。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骄纵跋扈的表妹,薛锦棠对他也总是欺辱挑衅,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跟沈七公子定亲了,却跑到他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怒,又不敢声张,只能低声呵斥,让她放手。
  
  薛锦棠却越抱越紧,两只胳膊如藤蔓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不仅没有掰开她的手,反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薛锦棠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颤抖:“表哥,你要了我吧,我们做夫妻,我不要嫁给沈七公子。”
  
  她嘴里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郑执没办法,只得出手打晕了她,趁着夜色将她抱回了房。
  
  他怕薛锦棠醒来纠缠,一大早就去燕王府当值,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
  
  再次见薛锦棠,便是她与人打马球跌落摔伤,因为薛锦棠骑的是他的坐骑追风,薛老太爷大发雷霆,要杀死追风出气,他不得不含泪将追风送人。
  
  薛锦棠摔成痴傻,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表妹生性骄纵,目中无人,欺负他便罢了,还将他的奶娘从台阶上推下,害得奶娘不治身亡。
  
  对于薛锦棠,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只是没想到她痴傻了,他反而要照顾她,还因此蹉跎了两年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步步高升,他只能在原地踏步。
  
  他曾经问过自己,在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与被骄纵的薛锦棠纠缠之间选择哪一个,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他宁愿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也不要跟薛锦棠有纠葛。
  
  可是现在,薛锦棠醒了。不仅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郑执心里一阵烦躁,他不该跟薛锦棠一起出来的。她简直是他的噩梦。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还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
  
  “锦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问清楚,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不要撒谎。”
  
  薛锦棠偏头看他,郑执并不与她对视,他只是望着湖面。
  
  薛锦棠垂了眼皮,淡淡道:“我答应你,你只管问就是。”
  
  郑执这才盯着薛锦棠:“昨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低着头,并不抬起来:“我说了,你就信吗?”
  
  郑执呼吸重了一下:“我自然是信的。”
  
  薛锦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不见,好似蜻蜓点水,几乎不曾有涟漪。郑执却觉得那笑容意味难明,好像带了几许无奈与嘲讽。
  
  “真相跟你昨天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郑执眼皮一跳,目光变得郑重,他就知道,薛锦莹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知道一定还有内情。
  
  薛锦棠抬头,正好捕捉到他的眸色,她淡淡道:“真相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然后倒打一耙污蔑我。你昨天看到的,只是薛锦莹污蔑我的那部分。”
  
  她反问郑执:“这就是真相,你信吗?”
  
  郑执默然,不再看薛锦棠的双眼。
  
  他当然不信,薛锦莹不是那种人。
  
  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小,他与母亲依附薛家。寄人篱下,他没少受薛家少爷的白眼与言语轻辱。薛锦莹那时候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时常被薛锦棠欺负,他们同病相怜,互相安慰,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伤口,情分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假山下面说话,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假山上竟然跌落一块石头,薛锦莹用力将他推开,她自己却被石头砸伤,肩膀上留了疤痕。
  
  那次之后,他就认她为妹,她也认他为兄长。
  
  他们不是亲生兄妹,却胜似亲生。
  
  他跟薛锦莹一起长大,互相扶持,互相了解。薛锦莹善良温柔,处处退让,便是被薛锦棠欺负了,也只是默默哭泣忍让罢了,她又怎么会主动招惹陷害薛锦棠呢?
  
  他绝对不信的。
  
  薛锦棠再次笑了笑:“你不信,你觉得我撒谎污蔑薛锦莹。既然你觉得薛锦莹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这一次郑执看清楚了,薛锦棠的笑容的的确确是嘲讽。
  
  郑执觉得刺眼,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薛锦棠一抬胳膊,从手腕上捋下一串珊瑚珠的手串:“这个东西,你总认得吧?”
  
  郑执当然认得。
  
  薛锦莹有一串心爱的珊瑚珠手串,坐卧不离身,可手串怎么会在薛锦棠手里?
  
  郑执看着那手串,眼神越来越郑重。
  
  薛锦棠缓缓道:“这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的时候,我从她手腕上扯下来的。”
  
  “这不可能!”郑执矢口否认,可证据就在眼前,让他无法再替薛锦莹辩驳。
  薛锦棠没有撒谎,撒谎的是薛锦莹。
  
  他的脸色变了变,呼吸也急促了一下,显然在忍耐着什么。
  
  薛锦棠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怎么能不配合呢?
  
  薛锦棠站起来道:“我晒好了,我们回去吧。”
  
  送了薛锦棠回去,郑执立刻就握着手串去找薛锦莹,他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文 瘦身   薛锦莹没想到郑执会来, 她由两个丫鬟搀扶着, 急道:“这都下午了, 你怎么还没有回城?会不会耽误你今天晚上到燕王府当值?”
  
  郑执是燕王府三等侍卫, 每五天休沐两天, 休沐第二天的晚上是要赶回燕王府的。
  
  “锦棠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发了高烧, 是真的吗?好端端的, 怎么会发烧了呢?”
  
  郑执怒气冲冲而来,开门见山地质问:“薛锦棠为什么会发烧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发烧应该正合你意,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薛锦莹脸色一白,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郑表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难堪, 她的声音有些打颤。
  
  郑执顿了一下, 复又硬起心肠,冷声道:“你为什么要推薛锦棠落水?为什么又要倒打一耙?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鞋子, 更没算到你会留下证据。”
  
  他将那串珊瑚珠的手串重重放在桌上, 眼睛直直盯着薛锦莹, 希望她给出解释。
  
  薛锦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两只眼圈却红了, 她张了张嘴, 想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郑执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相信薛锦莹会做这种事情, 可这一次却不得不信。
  
  “真没想到, 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郑执痛心看了薛锦莹一眼,然后转身而去。
  
  薛锦莹的丫鬟荷叶却突然跪着拦在郑执面前:“郑表少爷,你错怪小姐了,不是小姐害了四小姐,是四小姐不安好心……”
  
  薛锦莹立刻大声呵斥她:“荷叶,你住口!”
  
  荷叶双眼淌泪,哭着说:“奴婢要说,便是拼着被小姐责罚奴婢也要说出真相。昨天小姐落水之后,因怕老太太担心,换了衣服就立刻去老太太院中了。奴婢正给小姐洗换下的衣裳鞋子,不料三小姐院中的杏红姐姐来了,她说来帮奴婢洗鞋子,奴婢就答应了。”
  
  “我以为她是来帮我,却没想到她不安好心,其实是来偷小姐的鞋子的。”荷叶情绪激动,愧疚道:“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了,想要陷害我们小姐。都怪我轻信了别人,害了我们小姐。”
  
  郑执心中动摇,脸上却只做不信:“她帮你洗鞋,然后偷走了鞋,那你呢?你就由着她偷不成?”
  
  “小姐走的时候,只穿了单衣,我怕小姐着凉,急着去给小姐送披风。谁知道,就这样中了她的圈套。”
  
  郑执想了想,昨天荷叶的确也在老太太院中,当时她手上好像是拿了一件衣裳。
  
  荷叶哭着说:“郑表少爷,这都是四小姐的阴谋诡计,她向来欺负我们小姐,她病了这两年,我们小姐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她病一好,见我们小姐讨老太太欢心,更不会放过我们小姐了。你跟我们小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吗?从来都是四小姐欺负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何曾欺负过别人?”
  
  郑执默然。是啊,从来都是薛锦棠欺负莹表妹,莹表妹只有帮人的,从未欺负过人。
  
  可这串珊瑚珠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望向薛锦莹。
  
  薛锦莹泫然欲泣:“荷叶,你何必说这么多?郑表哥到底是锦棠妹妹嫡亲的表哥,我……我虽然叫他一声表哥,其实不过是沾了锦棠妹妹的光。锦棠是我妹妹,你这样说她,我以后又如何面对她呢?”
  
  她说着,就艰难地转身,要回房去。
  
  郑执知道自己错怪了她,焦急地拦住了她:“莹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把你当亲妹妹的。”
  
  薛锦莹垂泪道:“就因为你把我当亲妹妹,我更不能让你为难。既然锦棠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吧。你知道的,她的脾气就是那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说是一串珊瑚珠,便是我的生母姚姨娘,还不是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吗?她一贯是孩子心性,我又岂会跟她计较。”
  
  郑执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是薛锦棠把你的珊瑚珠抢走的,是不是?”
  
  薛锦棠没有痴傻之前,薛锦棠与薛锦莹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一个如掌上明珠,一个比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薛锦棠日日以欺负人为乐,他与薛锦莹都是她的出气筒。
  
  她有很多绫罗绸缎衣裳,却偏要抢薛锦莹身上那一件,抢不到就拿了剪刀直接在薛锦莹身上剪。薛锦莹的生母姚姨娘护女心切,说了薛锦棠几句,薛锦棠就对薛老太爷说姚姨娘冲撞她,要打死姚姨娘。
  
  最终薛家将姚姨娘送到庄子上,姚姨娘命苦,到庄子上就染上了时疫,没能抢救回来。
  
  薛锦莹的东西,薛锦棠向来是想抢就抢的。之前她只是蛮横霸道,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还学会构陷诬赖了。
  
  薛锦莹轻轻地摇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锦棠那样的性格,若真的被我推落水中,在祖母面前又怎么会闭口不谈?她为何单单只说给表哥听?”
  
  郑执没有继续问,因为他已经相信薛锦莹是无辜的了。薛锦棠那种人,若真的落了水,必然会叫嚷得人尽皆知。
  
  她不跟别人说,单单跟他说,只因为莹表妹跟他走得近。
  
  说来说去,莹表妹不过是受了他的牵连。
  
  薛锦棠心思如此龌龊,可笑他竟然真的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差点冤枉了莹表妹。
  
  郑执胸膛起伏的厉害,气薛锦棠的同时,又为冤枉了薛锦莹而后悔:“莹表妹,这件事情……”
  
  “你是要跟我道歉吗?”薛锦莹善解人意道:“我们俩个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
  
  她望着外面的天色,催郑执离开:“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关闭,会耽误你回燕王府的。”
  
  她一向替别人考虑,郑执也就不再多说:“一切等我五天后回来再说。”他不能让莹表妹白白受了冤枉。
  
  郑执走了之后,荷叶不服道:“小姐,你怎么不劝郑表少爷给你讨回公道。他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薛锦棠。”
  
  “你懂什么?”薛锦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讨回公道并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她越是退让,郑执越是愧疚,就越会讨厌薛锦棠,他甚至会让薛锦棠向她道歉。薛锦棠骄纵任性,爱慕郑执,又怎么能受得了郑执的冤枉?
  
  她什么都不用做,郑执自会替她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她只需等着就好。
  
  ……
  
  薛锦棠养了两天,自觉身上松快多了,便开始节食。
  
  她不讨厌胖子,可她现在已经是病态的肥胖了,稍微走点路就汗出如浆,气喘如牛,这个样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还谈何报仇?
  
  郑太太心疼她:“便是要减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节食会损伤身体的,还是慢慢来。”
  
  郑太太想了想,委婉地劝道:“要不,等我们回了燕京再少吃点?”
  
  太.祖平定天下之后,本欲将前朝大都燕京城定为京畿,只因太.祖原配圣慈皇后难舍故土,太.祖为迁就圣慈皇后,便将京城定在了金陵。燕京更名北平府,取“北方安宁平定”之意。因其之前名曰燕京,很多人并未改口,依然以燕京城称之。
  
  薛锦棠当然不同意,她恨不能立刻瘦下来,回到京城手刃仇人。
  
  心里焦急,脸上却带着笑容:“舅母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饿着自己的。”
  
  她从前是个骄纵、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愿意听自己的话,愿意跟自己解释,郑太太只有高兴的份:“好,都依你。”
  
  薛锦棠又说:“舅母,我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沿着别院走一圈。这样可以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也能让我瘦得更快一些。”
  
  “很该如此。”郑太太一口答应:“你每天就沿着这半边别院走一遍。”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瞧我忘了,你现在已经清醒了,不用只守着这半边了,应该让你跟从前一样自由才对,我这就去跟王石斛家的说。”
  
  她起身就走,竟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薛锦棠不由轻轻皱了眉头,她浑浑噩噩的这两年,薛家是将她隔离开的吗?怎么她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吗?还需要王石斛家的同意?
  
  一炷香时间之后,郑太太满面怒容地回来了:“王石斛家的简直不知好歹,她竟然不同意,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说了,一切都按照原来的办。”
  
  她坐下来,握着薛锦棠的手道:“你别担心,等回了京城,舅母自会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同意。”
  
  薛锦棠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甚,原来这两年,她出院子都不能,薛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五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郑执是傍晚回来的,他惦记着薛家两姐妹的事,回来先跟下人打听这几天薛锦棠有没有找薛锦莹的麻烦,得知一切风平浪静,他心中稍安。想着给郑太太请安之后,就去找薛锦棠理论。
  
  郑太太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荣姑正耐心劝慰:“……太太别急,锦棠小姐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郑执把脸一落:“母亲,荣姑,薛锦棠又闯什么祸了?”
  
  郑太太急得火烧眉毛,满心的官司无处诉说,见郑执回来,便如溺水的人见到了稻草,一把就抓住了:“老大夫说锦棠的肥胖是因为之前吃太多药弄坏了脾脏,以后一直会这么胖,喝水都会长肉,想要瘦下来,比登天还难。”
  
  “锦棠不相信,说她一定能瘦下来,这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昨天饿得昏倒了,把我吓得半死。我劝了大半天,好说歹说,今天她好不容易愿意吃饭了,又开始做一个什么“无情戏”,满身大汗,累得脸色苍白都不停。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原来她没有闯祸,只是折腾她自己。郑执微微松了一口气,见郑太太急得脸发白,又觉得薛锦棠太不懂事。
  
  “母亲别急,我去看看。”郑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去找薛锦棠,正好他也想让她跟薛锦莹道歉。
  
  郑执走到门口,见地上铺着一个软毯,薛锦棠穿着单衣四足着地趴在软毯上,臀部翘得高高的,头倒着压得很低。这是华佗五禽戏里的动作,鹿戏、虎戏的起始式,非常简单。
  
  薛锦棠身上的单衣都已经汗透,身下铺的软毯也汗迹淋淋。她做得很吃力,也很认真,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淌进了她的眼睛里,她闭上眼睛,气喘吁吁道:“杏红,给我擦擦脸。”
  
  她原来的声音清亮婉转,此刻却又喘又抖又颤,听起来不像吩咐,倒像是娇怯哀求。
  
  虽然如此,她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郑执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已经很累了,体力几乎接近极限,却还在坚持,这跟之前他所认识的薛锦棠很不一样。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执着坚韧是很吸引人、打动人的。
  
  薛锦棠胳膊腿都在发抖,却尽力弯曲膝盖,然后抬起左腿,向上蹬去。随着她腿抬起,裤腿掉落,露出白皙的左脚圆润肥胖的一截小腿。
  
  郑执脸上突然一热,心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几下,他转身要走,听见杏红一声惊呼,本能地回转身体,大步走到薛锦棠身边,将快要摔倒的薛锦棠扶住。
  
  满怀都是清甜馥郁芬芳,还有她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身体,无一不勾起他那晚的回忆,郑执像被烫了似的,赶紧收回手。 正文 和解   郑执若无其事地退后一步, 正欲吩咐杏红扶薛锦棠起身, 只见杏红已经拿了一条毛毯, 将薛锦棠裹住。
  
  薛锦棠之前吩咐过她, 她做完五禽戏大汗淋漓之后, 要立刻保暖。
  
  郑执越发不自在, 又很快平静下来。
  
  薛锦棠气喘吁吁跟郑执道了谢, 便进内室梳洗,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收拾好。
  
  她以为郑执已经走了,不料他还在, 薛锦棠想着他厌恶自己,无事绝不会主动来找她,便对杏红吩咐道:“给郑表少爷上茶。”
  
  然后正色道:“郑表哥有事, 便坐下来说话吧。”
  
  她自己也从从容容坐下了, 一副疏朗端庄招待客人的样子。
  
  郑执满腹责备的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想着薛锦莹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便开口道:“锦棠, 关于莹表妹落水……”
  
  杏红端了茶上来, 薛锦棠接了, 淡淡道:“表哥请用茶。”
  
  郑执根本没有心思喝茶, 薛锦棠就放下茶盏:“表哥怎么不喝, 嫌我这茶不好吗?”
  
  “自然不是。”郑执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茶。”
  
  薛锦棠这才笑了:“这是薛锦莹前天送来的茶,她说因为下人蒙蔽错怪了我, 心里过意不去, 特意将祖父给她的西湖龙井送来给我赔罪,希望我不要怪她。还说我们是嫡亲姐妹,父亲不在了,更该相亲相爱,不能因为外人的挑唆坏了姐妹的情分。”
  
  薛锦棠见郑执握着茶盏的手指僵硬了,只做没看见,继续道:“可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坏茶呢,既然郑表哥说这是好茶,那就一定是好茶了。她送了这么好的茶叶给我,可见是真心知错了,我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捏着茶盖,轻轻撇着茶沫,啜了一小口,一副真的在品茶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新抬头:“郑表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郑执默然。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归根到底她们才是嫡亲的姐妹,他若是质问责备薛锦棠,岂不是在挑拨人家姐妹不和吗?
  
  一时间,他竟拿不准到底是薛锦莹真的来道歉了,还是薛锦棠故意说这些话堵他。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时候,之前的话,他都不能再提了。
  
  郑执放下茶盏:“原来你跟莹表妹已经说和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既然你们已经和好如初,我也就放心了。”
  
  薛锦棠摇了摇头:“也不算和好如初,她派人送过几次东西,我虽然接受了,但到底没有跟她当面说清楚。”
  
  “既然如此,那上午我做东,请你跟莹表妹喝茶,你们是亲姐妹,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郑执又补充道:“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
  
  这几天从舅母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舅母、郑执与她自己住的院子之外,便是半个别院的花园,其他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接触的人少,除了舅母、郑执、荣姑、杏红,再无其他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是四小姐薛锦棠,可当着别院其他仆妇的面,大家都称呼她“表小姐”,因为有郑执这个表少爷在,大家都以为她是郑执的亲妹妹,而不是薛家的小姐。
  
  而薛锦莹则一直蒙着脸,很明显薛家是做了李代桃僵的打算。
  
  等薛锦莹代替她嫁进了沈家,她这个废棋会有什么下场?
  
  她必须要出去的,哪怕只是去看看别院的另外一边。
  
  薛锦棠点了点头:“郑表哥开口,这个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你同意就好。”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便走,待走出院子,便感觉这次谈话他完全被薛锦棠牵制着,让他竟然隐隐有些压力,这种感觉他觉得很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走得太急了,竟然忘记告诉薛锦棠等会喝茶见面的地方,又回去找薛锦棠。
  
  薛锦棠正跟杏红说话:“郑表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摔跤的时候,他刚好到吗?”
  
  “不是,郑表少爷来了有一会了,因怕打扰您,所以我没有说。”
  
  “也就是说,他一直看着我做五禽戏。”她声音淡淡的,可依然能让人听出来不悦。
  
  郑执在窗外,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薛锦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故意窥视她吗?
  
  薛锦棠想到自己赤|裸双足,摆出各种姿势,被郑执看见了,很不好,就对杏红道:“以后我做五禽戏的时候,你不必陪着,只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杏红也意识到自己今天做错了,她忙跪下来,慌张地解释:“以前您病着,表少爷跟郑太太一起照顾您……”
  
  所以,男女大防很松。
  
  他们并未将她当成女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生病的小傻子。
  
  贴身丫鬟都不够,竟然要郑执这个外男来照顾她,之前的两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大概可以猜出来了。
  
  “你不用怕,今天不是你的错。”薛锦棠拍了拍杏红的手,叫她起来:“以后你就按我说的办。从前我病着就算了,现在我好了,以后我们就该注意着,对郑表少爷也是一样。今天这种事情,不可再出现第二次。”
  
  郑执心里憋了一口气,他好心好意扶了她一把,竟然被她倒打一耙,薛锦棠真不愧是薛锦棠!
  
  他没有再进去找薛锦棠,而是找到荣姑,说明天在临风亭请薛锦棠姐妹喝茶,让她把地点转告薛锦棠。他自己则去找薛锦莹,跟她一起去找王石斛家的,请她允许薛锦棠明天出院子。
  
  薛锦莹的计划是,郑执三言两语就会跟薛锦棠吵起来,他愤然离开过来找她,她再主动低头说去见薛锦棠,以此激怒薛锦棠,让郑执对薛锦棠更加厌恶。
  
  可等了很久郑执才来,他脸上固然有不高兴,却并没有太过生气。
  
  薛锦莹愣了一下,怎么跟计划中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呢?
  
  “郑表哥,快进来坐。”薛锦莹笑着捧了茶给郑执:“祖母前几日给了我几包茶,我喝着特别清爽,想着你一定也喜欢,就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喝,你快尝尝。”
  
  郑执在薛锦棠处喝了一肚子茶水,此刻并不口渴,只接过来放到一边,略带了几分责备:“你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把这么好的茶叶送给薛锦棠,她哪里能分辨得出好坏?白白浪费了你的好茶。”
  
  薛锦莹柔柔一笑,轻言细语道:“祖母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好好跟锦棠相处。我是姐姐,受点委屈先低头迁就锦棠是应该的,只是怕锦棠不懂事,耍小孩子脾气忌恨我不愿意与我和解,祖母知道了,也只会怪我这个姐姐没能给锦棠做好榜样。”
  
  她看着郑执:“所以还要劳烦郑表哥,替我在锦棠面前说项。只要锦棠愿意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便是让我端茶倒水给她赔礼道歉……我也同意。”
  
  郑执绝不会同意她给薛锦棠赔礼道歉的,相反,郑执会为她出头,让薛锦棠跟她赔礼道歉,而薛锦棠也一定不会同意。
  
  到时候闹起来,可就有意思了。
  
  果然,郑执如薛锦莹想的那般皱了眉头:“她有什么资格受你的道歉?这话快别提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给薛锦棠端茶倒水的。”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们一直僵持着,祖母责怪下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郑执出言宽慰道:“薛锦棠已经答应跟你和解了。”
  
  “锦棠她……”薛锦莹抬头起来,不敢置信:“她愿意跟我和解?”
  
  “是啊。很意外是不是,其实连我都没想到。”郑执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几分笑:“这回你可放心了吧。”
  
  “嗯。”薛锦莹慢慢点头,缓缓勾起一个浅笑:“这可真是太好了。”
  
  ……
  
  临风亭建在一个小缓坡上,因为缓坡地势高,又面对着湖泊,坐在亭中观水看景,能感受到清风送爽,所以名叫临风亭。
  
  缓坡上原本种满了各色鲜花,因为入秋花朵凋零,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只有两片菊花圃开着黄、紫两色的菊花。
  
  薛锦棠朝亭外瞥了一眼,几个丫鬟仆妇正在清理干枯的花枝,不由抿了抿唇。
  
  薛家到底只是商户人家,这要是在京城金陵,哪里能等到花朵都谢光了才清理?下人敢让主子看到枯枝败叶的景况,早就要挨责罚了。
  
  也不知京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程濂与汝宁公主会如何向别人解释。
  
  还有纪琅,他为了他们的婚事做出了这么多努力,只等她出了孝期他们就能成亲了,可她却死了,她不敢去想这件事情会对纪琅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时走神想着京城的人事,就没听到郑执刚才说的那些让她们放下结缔,重归于好的话。
  
  还是薛锦莹见纪琅尴尬,连连唤了薛锦棠好几声,才让她的思绪回转过来。
  
  薛锦棠扭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薛锦莹,一副不明白薛锦莹为什么那么大声唤她的样子。
  
  薛锦莹气结,声音却越发柔软,听起来仿佛还带了几分笑意:“锦棠妹妹,我们两个闹矛盾是小,郑表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大。这几天他日日记挂着我们的事情,连当值都不能安心,是姐姐不好,你看在郑表哥的面子上,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真是虚伪!
  
  薛锦棠淡淡看着薛锦莹与她脸上的面纱。
  
  她这个正主已经清醒了,薛锦莹还带着面纱,目的可想而知。
  
  “好。”薛锦棠点头,用“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的语气说:“我不生气就是。”
  
  她又看了郑执一眼,半真半假地问:“三姐姐跟我道歉,郑表哥不生气吧?”
  
  郑执视薛锦莹为亲妹,自然舍不得她受委屈。可薛锦莹主动道歉了,薛锦棠也接受了,两人和解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不生气的。”
  
  薛锦莹噎了个半死。
  
  她等着薛锦棠翻脸跳脚,没想到却等到这么一句话,薛锦棠还先一步问了郑执,将她的后招都堵死了。
  
  薛锦莹无语凝噎,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气恨。她脸上常年蒙着面纱,倒不怕表情泄露情绪。
  
  荷叶见自家主子吃瘪,忙借着给薛锦莹续茶的时机插嘴道:“四小姐是真不生气吗?我们小姐送了好几次东西给四小姐示好,四小姐却从未回赠过。四小姐别是嘴上说不生气,心里记恨上我们小姐了。”
  
  薛锦棠讶然,诧异地看向薛锦莹:“原来三姐姐给我送东西,是惦记着让我回送。不过是几盒子糕点,几包茶叶而已……”
  
  三姐姐你舍不得就不要送了,送了还想要回礼,这就有些不应该了。
  
  “姐姐的东西还不就是你的东西?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这点子东西,我又怎么会惦记着。”薛锦莹柔声笑道:“不过是荷叶这丫鬟胡乱揣测而已,锦棠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锦棠放下茶盏,郑重其事道:“原来是荷叶越俎代庖,真是没规矩,该打!” 正文 第一更:女学   临风亭里的气氛顿时一滞。
  
  郑执正要开口, 薛锦莹已经落了脸呵斥荷叶:“还不向四小姐道歉。”
  
  荷叶“噗通”一声跪下, 抬起手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带了哭腔道:“奴婢不该胡言乱语, 请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她趴在地上, 好不可怜。薛锦莹心疼了, 脸色很不好看。
  
  这哪里是在打荷叶的脸,分明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
  
  郑执忍不住了,张口就要跟薛锦棠理论, 薛锦棠却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荷叶,可惜她太胖了, 自己不摔跤就算好的了, 还怎么去扶人。
  
  所以她只能扶着桌子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跟三姐姐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这般劳师动众。”
  
  荷叶起身哭着说:“四小姐不怪奴婢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便是你做错了, 也有妈妈们管着, 哪里能因为一句话就自打耳光, 真不知你平时……”
  
  薛锦棠惊慌失措地看向郑执:“郑表哥, 你怎么也不拦着?”
  
  郑执:……
  
  薛锦莹脸色有些白, 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锦棠不生气我就放心了, 荷叶下去吧。”
  
  这个小插曲虽然过去了,可亭子里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差了一些。郑执心里存了气,却又说不上来气什么。薛锦莹强颜欢笑, 心里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薛锦棠倒是觉得神清气爽,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舅母还等着我回去吃午饭。郑表哥,三姐姐,你们要继续在这里吹风赏景吗?”
  
  “我来这里就是想跟锦棠重归于好的,既然锦棠不生气了,我也回去了。”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柔声道:“郑表哥送锦棠回去吧。你下午有空,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好。”郑执说:“我吃了午饭就过去。”
  
  “那我等着表哥。”薛锦莹声音的声音比之前柔了三分,脸虽然面向郑执,眼神却一直留意薛锦棠,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薛锦棠面色很平静,仿若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一般。
  
  薛锦莹从亭子的另外一边走了,刚出亭子,她的脸色就异常难看,手也不由自主按在心口上,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惊疑慌乱。
  
  她轻敌了,薛锦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薛锦棠了。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边郑执去扶薛锦棠,却被薛锦棠拒绝:“郑表哥,我自己可以走。”
  
  她对郑执微微一笑,扶着杏红,慢慢朝缓坡下走去。
  
  郑执收回自己伸到半空的手,看着她艰难缓慢挪动着步伐,眼神定定的,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追上去。
  
  薛锦棠已经停下来了,她正在跟一个高高大大,黑黑壮壮的丫鬟说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丫鬟高兴不已,兴高采烈地大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然后那丫鬟回头,冲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丫鬟说:“妹妹,你听到了吧,我没有撒谎,没有闯祸,她掉湖里了,是我救上来的。你上次说,只要我不闯祸就给我糖吃的。”
  
  傻大姐眼巴巴地看着她妹妹:“好妹妹,我真没闯祸。”
  
  傻大姐的妹妹有些惊慌,忙上前来给薛锦棠行礼,求薛锦棠不要怪罪傻大姐。薛锦棠摆摆手说不要紧。
  
  傻大姐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复,不高兴地扭来扭去,她妹妹个子小小的,竟然还能站稳,还耐着性子哄她:“我相信你没闯祸,回去我就给你糖吃。”
  
  傻大姐这才算满意了。
  
  “傻大姐说的是真的。”薛锦棠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了:“她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傻大姐,我已经淹死了。”
  
  薛锦棠从杏红那里拿了一包糖给傻大姐,傻大姐喜欢极了:“真的都给我,你可不能后悔。”说完抱着糖就跑。
  
  她妹妹匆匆给薛锦棠赔礼,就追着傻大姐去了。
  
  郑执心头一紧。
  
  薛锦棠的确落水了,老大夫诊脉之后说的,现在傻大姐又说是她救了薛锦棠,那薛锦棠并没有撒谎,她的确落水了。可莹表妹说薛锦棠没落水……
  
  不,莹表妹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落水了呢,毕竟薛锦棠那般跋扈,莹表妹根据她的做所作为猜测薛锦棠没有落水也是应该的。
  
  郑执松了一口气,一路沉默地陪伴薛锦棠回去。
  
  郑执的惊讶、皱眉、沉默薛锦棠看在眼里,她猜也能猜到薛锦莹跟他说了什么,她原本就是故意激郑执去质问薛锦莹的,她知道薛锦莹必然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要揭穿薛锦莹的谎言,没想到遇到傻大姐,这打脸来得太快,只可惜薛锦莹本人不在,否则才会更精彩。
  
  吃过午饭,杏红服侍薛锦棠午睡,她喜气洋洋、与有荣焉道:“小姐,您今天实在太厉害了,三小姐总是欺负您,这回我们总算狠狠出了一口气。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是真的。”
  
  杏红扬眉吐气的样子让薛锦棠感觉到心酸好笑,她不过略占了一回上风底下的人就这般高兴,都是因为之前受了太多窝囊气的缘故。
  
  不过,这才刚开始呢,如果薛锦莹老实也就算了,若是她敢挑衅,薛锦莹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
  
  “把帐子放下来吧,太亮了。”
  
  “是,小姐。”杏红一面放帐子一面低声建议:“就是郑表少爷有些不太高兴,以后小姐再要收拾三小姐,还是避开郑表少爷吧。”
  
  薛锦棠但笑不语。
  
  对于郑执而言,薛锦莹才是他表妹,她不过是令他避之不及的人罢了,郑执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要走出薛家,要想办法去京城,越快越好。
  
  午睡起床,薛锦棠去看郑太太,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郑太太不满地数落郑执:“……让你对锦棠好一些,她才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便是不听我的话,也该想想你姑母就只有锦棠这一滴骨血。你倒好,天天跟那一位小妇养的献殷勤,这大中午的怎么一去又是大半个时辰,八成又是合伙谋害我锦棠……”
  
  “……好不容易休沐,倒有一半的时间去奉承小妇养的,你有空,怎么不来奉承奉承你亲娘。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你容易吗?你爹去的时候,你也记事了,你当着你爹的面答应他会孝顺我,听我的话……”
  
  郑太太人挺好,就是有些啰嗦,郑执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偏偏还不能反驳,好的坏的都必须接受了。
  
  薛锦棠不由对他生出几许佩服来,外祖父活着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唠叨,她总是不爱听,直接站起来走人,哪里会像郑执这样乖乖听着。
  
  郑执也不算太傻,双手端了茶送给郑太太:“母亲,你口茶润润喉咙。”
  
  说了半天话,郑太太的确渴了。
  
  郑执就趁着她喝茶的空档解释:“母亲,你不要那般称呼……”
  
  她话没说完,郑太太就把眉头一扬,郑执赶紧转了话头:“你不要生气,莹表妹叫我去是让我帮她买一些女学考试的书回来,跟锦棠无关。”
  
  他随口一说,薛锦棠听了却是心头砰砰直跳。
  
  她怎么就没想到女学,只要她能通过女学考试,顺利肄业,她就能进宫做女官。不仅可以回京城,还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郑太太还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薛锦棠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一心想着如何报仇。
  
  “你既然能给那烂了心肝的东西买物什,也该给薛锦棠这个嫡亲的表妹买东西,你莫忘了那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郑执抿了抿嘴角。
  
  他那天只是说自己不会冤枉薛锦棠,并没有答应要给薛锦棠买东西啊。若是给薛锦棠买东西母亲就能高兴,他买又何妨?
  
  只是薛锦棠这个人跟莹表妹不一样,买东西是小事,她若是认为他在暗示她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薛锦棠从前做过那样的事情。
  
  等不到他的回复,郑太太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你对那小妇养的如何,对锦棠只能加倍地好。若是锦棠真的瘦不下来,她跟沈家的亲事不成,她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表妹。”
  
  郑太太眼中都是暗示。
  
  不仅仅是表妹,还能是什么?
  
  郑执有些心浮气躁:“母亲放心,我绝不仅仅当锦棠是表妹,定会视她为亲生妹妹。”
  
  “我还有些事,先回房去了。”
  
  郑执撩了门帘子,冷不防碰到薛锦棠在门口站着,他愣了一下,薛锦棠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进内室找郑太太去了。
  
  或许,薛锦棠只是刚刚到门口,并没有听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吧,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平静?
  
  到了晚上,郑执沐浴过,正在擦身体,他的贴身小厮小满隔着屏风说:“表小姐来了。”
  
  这个时候?薛锦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他匆匆船上中衣,又觉得不够工整,系好了腰带,外罩黑色氅衣,又用手将湿发梳拢扎好,这才走出内房。
  
  “郑表哥。”薛锦莹站起来说:“我没有影响你休息吧。”
  
  原来是莹表妹。
  
  郑执松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休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当然是因为她听说有人力证薛锦棠没有撒谎,是真的落水了,怕郑执心里存了疙瘩,影响了他们兄妹的感情。
  
  不过,她的担心多余了,郑表哥还是她的郑表哥,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了她。
  
  薛锦莹笑着说:“女学考试书籍五花八门,郑表哥对此又不甚了解,我列了个书单,郑表哥按着单子上列的书去买,也可以省了挑选的时间。”
  
  郑执接了书单,送薛锦莹离开:“以后不急的事情,派个丫鬟来,或者等第二天也不迟。”
  
  走到门外,薛锦莹突然说:“郑表哥,锦棠如今好了,我真的很高兴。以后,我再也不用蒙着面纱见人,不用顶替锦棠嫁入沈家,不用日日夜夜害怕被人戳穿真相受到羞辱。”
  
  她没有带面纱,清秀娇美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笑,一副解脱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只想找个如意夫婿一夫一妻过日子,哪怕清贫一些都是好的。现在,我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进了一步,真好。”
  
  郑执叹了口气。
  
  沈家富贵,据说那沈七公子乃人中龙凤,一表人才,若换了别人能替代薛锦棠嫁到沈家必然很高兴。可莹表妹却觉得是个负担。
  
  所以薛锦棠醒了,她才会这么高兴。
  
  只可惜,薛锦棠的肥胖是服药伤了脾脏所致,大夫说几乎没有瘦下来的可能。沈家嫡枝又怎么会愿意娶一个肥胖有疾在身的女子为宗妇?薛家为了不被退亲,八成还是会让莹表妹顶上。
  
  郑执很想把实话告诉薛锦莹,看着她一脸的轻松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且让莹表妹高兴一段时间吧,何必让她现在堵心呢?况且,那老大夫也没有把话说死,说不定薛锦棠还有一线康复的希望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
  
  薛锦莹大失所望。
  
  之前薛锦棠昏迷不醒服了很多药,当时大夫说过可能会对脾脏有损。她跟大夫打听过,脾脏有损会导致肥胖,而且再也瘦不下来。后来薛锦棠醒了,痴傻了,越来越胖,她知道一定是脾脏有损所致。
  
  薛锦棠一辈子都是个死胖子,想想她就觉得痛快。所以,虽然薛锦棠现在不再痴傻,她也依然不怕,沈家不会娶一个胖子的。
  
  可据说这几天薛锦棠一直在瘦身,而且初见成效,她才真的慌了,来跟郑执打听消息。
  
  若是薛锦棠瘦不下来,郑执一定会告诉她的。郑执没说,是不是意味着,薛锦棠可以瘦下来。毕竟当初大夫说的也不是特别肯定。
  
  若薛锦棠真瘦下来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薛家最出色的小姐是她,沈家的婚事也是她的,薛锦棠只能是她的垫脚石!
  
  薛锦莹咬了咬嘴唇,跟在郑执身边,边走边思量以后的对策。
  
  郑执送了薛锦莹回来,就把湿发松开,准备睡觉,不料小满又跑过来说:“表小姐来了。”
  
  郑执随手把湿发拢在耳后,一边掀帘子一边说:“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门口站着的女孩子胖胖的,白白的,头发乌鸦鸦如上好的绸缎,正双手交叠端坐在椅子上,抬着头与他对视。
  
  是薛锦棠!
  
  郑执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下:“什么事情?”
  
  薛锦棠暗暗摇头,这般披头散发出来见客,果然是小户人家的做派。她就是再胡闹,也不敢这般容貌出来见人,莫说外祖父会训斥她,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薛锦棠只装作没看见郑执披散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想请郑表哥替我带些东西。”
  
  “带什么,你说吧?”
  
  郑执言简意赅,觉得薛锦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跟莹表妹争抢。
  
  “郑表哥帮我带几本女学考试的书回来,就买薛锦莹让你买的吧,你多买一份给我就行。”
  
  郑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买首饰钗环胭脂之类的东西,之前薛锦棠总是要他买这些东西,真不知她怎么会这么俗气。
  
  不对啊,薛锦棠这么胖,她根本不能参加女学考试,那她买书做什么?
  
  该不会是她下午听到了母亲的话,所以……
  
  郑执想起薛锦棠定亲那天,他们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我知道,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郑执急匆匆出门,走出大门口很远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夜里,郑执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薛锦痴傻之后,薛家怕沈家退亲,就隐瞒消息,说薛锦棠体弱要常年在别院养病。又对外宣布薛锦莹得了怪病,脸上不能见光,只能蒙着面纱见人。
  
  这两年来,除了薛家西府的主子与心腹,其他人竟都没有见过薛锦莹的容貌。
  
  薛老太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薛锦莹替代薛锦棠嫁入沈家。
  
  这件事情,母亲与他都是知情的,母亲虽然不满,但薛锦棠痴傻是不争的事实,她也只能忍了。
  
  因为心疼薛锦棠,母亲要郑执照顾薛锦棠一辈子。
  
  他当时答应了。
  
  薛锦棠醒了,他以为薛锦棠可以继续与沈家的婚约,不用他再照顾。只是没想到薛锦棠可能会一直这么胖,更没想到母亲竟然生出要他娶薛锦棠的念头……
  
  若是薛锦棠无意,他自然可以打消母亲的念头,可薛锦棠本就对他有意,今天还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了,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也会满足薛锦棠的。
  
  薛锦棠的这样人嚣张跋扈、心思恶毒,与她说话他都觉得难受,何况是去娶她为妻,日夜相对?
  
  郑执辗转反侧了一夜,明明休沐有两天,次日一早就找了借口提前回燕王府当值去了。
  
  薛锦棠也没闲着,刚吃了早饭没多久,郑太太就让红姑来叫她,说是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年纪大了,为人严肃,但是医术医德很都好,前几天他告诉薛锦棠,说她脾脏有损,瘦下来的可能很小,却愿意试一把。先让薛锦棠吃几副药试试,要是脾脏能补起来,就有两三分的希望了。
  
  药吃了几天,能不能瘦下来就看老大夫怎么说了。薛锦棠把手伸过去让老大夫号脉,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一直不停在打鼓。
  
  她直直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了老大夫的判断。 正文 第二更:受辱   郑太太也很紧张, 一会看看老大夫, 一会看看薛锦棠。
  
  前者老神在在, 后者淡定从容, 特别是薛锦棠, 白皙柔嫩的脸上一派平静, 菱角形的嘴唇微微翘起, 得体又优雅。
  
  郑太太看着她,紧张的心情不由就放松下来。
  
  一刻钟之后,号脉才算结束。薛锦棠从容收回手, 放下卷起的衣袖,抬眸看向老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纹丝未动。”
  
  薛锦棠心里一凉, 面色却还好:“辛苦您跑一趟了。”
  
  她瘦不下来, 可能要永远被关在这个别院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
  
  郑太太让红姑包了银子给老大夫, 老大夫摆了摆手:“老生既然做了大夫, 给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 治好了病才能收钱, 治不好病, 不收钱。”
  
  “不过, 小姐的病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话是说还有希望。
  
  薛锦棠豁然抬头,望向老大夫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迫切。
  
  老大夫捻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给薛锦棠指明了方向:“北平府名医辈出,圆融大师若称第二, 无人敢称第一。”
  
  薛锦棠还未说话, 郑太太就道:“圆融大师医术高超谁人不知?可是圆融大师四年前云游四方,早就音讯全无了。”
  
  “可他的传人还在,圆净法师座下大弟子慧明僧人跟圆融法师学习医术多年,尽得其衣钵,若是他说你的病没有办法医治,那才是真的没办法。”
  
  薛锦棠大喜过望。
  
  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背后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北平府潭拓寺的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是北平府公认的得道高僧,他博采众长、精通佛法,足迹几乎踏遍整个大齐,一手楷书丰腴跌宕、爽爽有神。莫说北平府,便是在整个大齐也是数得上号的饱学僧人。
  
  除此之外,圆融法师还精通相术,加以生辰八字参考,百无一谬,令人惊叹敬服。
  
  薛锦棠两岁那年在潭拓寺偶遇圆融法师,圆融法师为她相面,说她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能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
  
  这一批语令人震惊,更令人震惊的是圆融法师亲自到薛家收了薛锦棠为徒。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也足够让薛锦棠这三个字在北平府声名赫赫了。
  
  薛锦棠之前能在薛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大一定程度是因为圆融法师。
  
  若是圆融法师还在,便是薛锦棠痴傻了,薛家也绝不敢这般苛待薛锦棠。
  
  郑太太高高兴兴送走了老大夫,回来就拉着薛锦棠的手喜不自禁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慧明僧人这么有本事,圆融法师是他师伯,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想来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当然不会拒绝,小的时候明惠师兄还带着她玩过呢。她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连出自己的院子都要跟王石斛家的汇报,现在说要去潭拓寺,王石斛家的会答应吗?
  
  对于她出门的理由是为了治病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说的。
  
  养一个痴傻的废棋对薛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这个废棋不傻了,但又很胖又不想听从摆布呢?
  
  薛锦莹若是知道她瘦不下来,做梦也要笑醒了。
  
  幸好那老大夫答应了她会守口如瓶,只是郑执不见得能靠得住。
  
  薛锦棠叮嘱郑太太:“舅母,没见到明惠师兄之前,我的病一定要保密。特别是表哥,千万不能让他被薛锦莹骗了去。”
  
  郑太太也知此事重要,连连答应:“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闭嘴,不许他见薛锦莹,他要是敢走漏风声,我就打断他的两条腿。”
  
  舅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郑执不是她儿子,而是她的生死仇敌一样,薛锦棠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两条腿有些过了,到底是我亲表哥,舅母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发慈悲就打断一条吧。”
  
  郑太太本来以为薛锦棠要劝她,听到后来也忍不住笑了,搂着薛锦棠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第二天中午,薛锦棠没有午睡,趁着下人都偷懒打盹,她悄悄出了院子,沿着林荫小道,一路朝别院侧门口走去。
  
  多亏了这几天练五禽戏,虽然身体还是很肥胖,但是动作灵敏多了。也庆幸她的院子离侧门很近,她不至于太累。若是像大门那样远,没等她走到地方,怕就已经累瘫了。
  
  这一路都特别顺利,没有遇到一个仆妇。
  
  “哟,这不是我们四小姐吗?”略带尖锐的女子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寂静。
  
  薛锦棠回头,见薛锦莹蒙着粉色面纱施施然从路旁的林荫里走了出来:“锦棠,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带个丫鬟,你身子弱,万一受不住摔倒了起不来可如何是好?”
  
  没了外人在,薛锦莹撕下了虚伪的脸皮,露出了狰狞的原貌。那句“身子弱”声音拉的长长的,眼中带着讥诮在薛锦棠身上扫动。
  
  “不牢你费心,你管好自己吧。”
  
  薛锦棠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再拖延下去对她没好处。
  
  薛锦莹本就是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陷害薛锦棠的人,眼下薛锦棠递了这么一个把柄过来,她又怎么会放过?
  
  “那怎么行?”薛锦莹笑盈盈上前,一把拉住了薛锦棠的胳膊:“你必然是犯了痴症了,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荷叶,还不快去请王妈妈来。”
  
  荷叶应声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十几步外。
  
  薛锦莹死死抓住了薛锦棠,得意地笑道:“好妹妹,安心等王妈妈来吧。”
  
  届时不光薛锦棠受罚,薛锦棠身边服侍的人,就连郑太太都休想逃过去。要知道去年薛锦棠跑出来一次,老太太生生打残了一个丫鬟的腿,还说若再有下次,就不仅仅是丫鬟那么简单了。
  
  薛锦棠看着薛锦莹,笑眯眯地问她:“薛锦莹,你高兴地太早了。”
  
  说完,她扬起一只手,狠狠给了薛锦莹一个耳光。
  
  薛锦棠趁薛锦莹惊怒交加之际,身子一歪,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薛锦莹身上,重重地将她压倒再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嘴里还说着:“你身子这么弱,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薛锦棠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而去。
  
  其实,做个胖子有时候也是很有优势的。
  
  回到屋子,薛锦棠一路走到郑太太房间,三言两语把话说了。
  
  郑太太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夸她做的好,又让红姑给她倒茶。
  
  薛锦棠刚刚接了茶,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王石斛家的来了。
  
  “你只管坐着。”郑太太眉眼飞扬好像要去上战场一般:“我去会会王妈妈。”
  
  外面有荷叶伶牙俐齿的告状声,薛锦莹细细弱弱的哭泣声,王石斛就事论事的询问声,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舅母气恼的声音盖下去了:“好你个小妇养的,果然黑了心肝,我锦棠一中午都在睡觉,连门都没有出,又怎么会去打你?”
  
  “上次你陷害锦棠,今天又故技重施,打量我们锦棠没有人撑腰是不是?”
  
  桌子拍的劈啪作响,舅母大声质问:“王妈妈,人证呢?物证呢?谁看见了,除了她们主仆一唱一和演戏之外,还有谁?”
  
  “舅太太别生气,我只是过来问问……”
  
  “问问也不行!”
  
  “是老奴欠妥当了,不该听风就是雨,错怪了四小姐。”王妈妈息事宁人地道歉,不悦地看了薛锦莹一眼:“三小姐,还不快给舅太太赔不是。”
  
  薛锦莹气得直哆嗦。
  
  薛锦棠痴傻前,她是受过薛锦棠的欺负,可十回里头有九回是她故意挑拨,结果就是薛锦棠的名声却是大大地坏了。
  
  薛锦棠痴傻之后,她收拾起薛锦棠就更容易了。
  
  像这样挨打挨骂还要赔礼道歉的,她是头一回。
  
  她委屈的不得了,可再委屈也得忍着:“舅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锦莹一般见识。”
  
  “摆着这一张委屈脸给谁看!”舅太太摆着手,如赶苍蝇一般:“滚滚滚,别再我门口哭丧,坏了我的运气。”
  
  薛锦莹是真委屈啊,眼泪滚滚而落,转身走了。
  
  郑太太撇了撇嘴,对王石斛家的说:“你看看,真真是没规矩,亏得还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呢,说出去谁信?”
  
  “舅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过来并不是怀疑四小姐,只是老太太走的时候交代了,四小姐是不能出门的,所以老奴总是小心些。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舅太太多担待些。”
  
  王石斛家的语气虽然很和软,但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很强硬,那就是薛锦棠无论如何不能出门。
  
  舅太太心里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
  
  王石斛家的说了一会闲话,一走出门就沉下了脸。
  
  薛锦棠醒了,眼看着就要翻身,薛锦莹急了,竟然弄了这么一出,害的她受人冷言冷语。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庶女而已,竟然也敢甩脸子哭哭啼啼,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郑太太凯旋而归,回来又把薛锦棠好一通夸。之前被压制久了,这一回扬眉吐气,大家都非常高兴,做事都比之前多了几分干劲,说说笑笑一扫往日的清冷。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郑执回来。
  
  郑太太说到做到,一回来就喝令郑执不许把薛锦棠的病情说出去,并要求他不许见薛锦莹。郑执答应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这必然又是薛锦棠出的主意了。
  
  郑太太问他:“你给锦棠买的书在哪?什么时候给锦棠送过去?”
  
  “我略歇歇就送。”
  
  郑执送走郑太太,就叫了小厮来,指着桌子上的一摞书道:“把这一摞书给锦棠表小姐送去。”
  
  自打上次弄了个乌龙,郑执就让小厮带了名字称呼两位表小姐了。
  
  小厮抱着书去了,很快就跑了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郑执下意识地皱眉,冷着脸站起来,见了薛锦棠他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薛锦棠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好似没看到郑执的脸色:“表哥很忙?要是很忙,我晚一些来也是可以的。”
  
  晚一些来?还想创造孤男寡女夜里同处一室的机会吗?
  
  “我现在没事。”郑执强压着怒意道:“你有事就说吧。”
  
  “前几天,老大夫来了,他说治不了我的病……”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郑执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因为薛锦棠太过肥胖,瘦不下来,所以她与沈家的亲事不能继续。若是嫁给别人,她可能会受委屈,所以他就要负责照顾她一辈子,哪怕她嚣张跋扈,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他不想再听了。
  
  他的粗暴无礼让薛锦棠怒意陡生,眉头更是一挑。不过一个呼吸之后,薛锦棠就平静下来,放下了挑起的眉梢。
  
  她想从正门出去几乎不可能,若是翻墙倒是可以。便是出去了,她脚力不够,想快速到达潭拓寺再安然无恙地回来,同时不惊动其他人,整个薛家,只有身强力壮有武艺在身的郑执能做到。
  
  是她有求于人,受些难听话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薛锦莹这么厉害,将郑执蛊惑得几乎要六亲不认了。
  
  薛锦棠露出一个浅笑:“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想让郑表哥陪我出去一趟。”
  
  “这不可能!”郑执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薛锦棠的要求。
  
  “郑表哥……”
  
  “你不必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郑执冷着脸唤小厮进来:“送表小姐回去。”
  
  薛锦棠气得抿紧了嘴,她看了郑执的桌屏一眼,心头发寒,冷着脸走了。
  
  郑执的脸色也非常冷。
  
  事情果然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先是让他买东西,接着就让他带她出去,下一步呢,就是让她娶了她了。
  
  郑执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松开。
  
  小满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少爷,表小姐好像生气了。”
  
  郑执“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薛锦棠不会如愿的,她生气是迟早的事。
  
  “可是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花灯,花灯露出来了,刚才表小姐一直盯着桌屏看,她好像看到你给锦莹表小姐买的花灯了。”
  
  “不会的,她没看到。”这一点郑执很肯定,若是薛锦棠看到了,早就大吵大闹了,怎么会只是气鼓鼓地离开呢?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就说我在休息,不要让人进来。”
  
  郑执拿起灯笼还有那一摞关于女学的书,避开人去找薛锦莹。
  
  ……
  
  “小姐,郑表少爷太过分了。”杏红忿忿不平道:“他竟然用那种语气跟您说话,哪有做哥哥的样子!”
  
  “他本来就没有把我当妹妹,薛锦莹才是他的妹妹呢。”
  
  薛锦棠暗暗叹息,那个傻傻的、喜欢郑执的女孩子已经死了,郑执却将杀人凶手示为亲妹,她替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不值。
  
  杏红听她语气冷漠,诧异地看了薛锦棠一眼,又很快收回来。
  
  小姐是真的变了,不会事事围着郑表少爷打转了。不过这样也好,郑表少爷哪里能跟沈七公子比呢。
  
  “既然他做初一,我们何妨做十五。小姐,我看到郑表少爷桌屏后面藏着一盏彩色灯笼,一定是他给三小姐买的,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舅太太,让郑表少爷讨不了好!”
  
  薛锦棠淡淡道:“不许拿这些事情去烦舅太太,以后郑表少做什么都跟我们无关。”
  
  这种小孩子告状的行径薛锦棠不屑去做。再说了,不过是个花灯而已,经历过血海深仇,她早就没有玩花灯的心境了。
  
  杏红很会察言观色,见薛锦棠不悦,忙道:“小姐不让我去,我自然不敢去的。不如我们去后园摘桂花吧,晚上让荣姑姑做桂花饼,舅太太最爱吃这个。”
  
  去后园也好,说不定能看到暗门或者没有人发现的狗洞……就是没有,她也要想办法弄一个出来。
  
  潭拓寺,她去定了。
  
  杏红摘桂花,薛锦棠就沿着别院的墙根走,艰难地穿过草丛,一棵槐树出现在眼前。
  
  这槐树足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斜斜地倚靠在墙头,树干伸出墙头,竟是个绝佳的翻墙之所。
  
  薛锦棠精神一震,太好了。有了这棵树,只要她能将体力练上来,再加上舅母在一旁掩护,这小小的别院就休想困住她。
  
  身后传来杏红略带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在哪里?”
  
  “我在这边,就出来。”
  
  薛锦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来。这个地方,暂时要保密。
  
  杏红不见了薛锦棠吓了一大跳,见她安让无恙回来了,邀功般将细篾编的竹篮捧给她看:“我摘了整整一篮。”
  
  黄灿灿的金桂溢满了竹篮,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让人闻着就要沉醉,薛锦棠捧了桂花,饱饱地吸了一口。
  
  一阵沉重的脚步传来,薛锦棠抬头,就见郑执沉着脸怒气腾腾朝这边走来:“薛锦棠我告诉你,我郑执这辈子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眼里都是厌恶,一如薛锦棠刚刚醒来那个湿漉漉的傍晚,薛锦棠心头怒火被挑起,冷笑一声:“你真是自作多情,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
  
  郑执脸憋得发红,额上青筋崩了出来:“敢做不敢认了吗?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告黑状,母亲怎么会知道我去找莹表妹,莹表妹又怎么会受辱?若不是你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母亲又怎么会那样羞辱莹表妹?”
  
  他想到郑太太拿姚姨娘未婚先孕的事情羞辱薛锦莹,想到薛锦莹羞愤的脸,想到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在旁挑拨,心里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用力一抬手,狠狠打翻了薛锦棠手里的桂花。
  
  薛锦棠怒不可遏,她眯了一下眼睛,嘲讽道:“你明知舅母不喜薛锦莹,不喜你跟薛锦莹来往,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非要去找薛锦莹。薛锦莹受辱,明明是你的过错,你冲我大呼小叫做什么?”
  
  郑执勃然变色,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你告诉母亲,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你别装无辜了。”
  
  薛锦棠被他气笑了。
  
  舅母不让他去找薛锦莹,他满口答应,答应了又做不到。去找薛锦莹被发现,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出了事,不去承担后果,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这样的人,跟他讲道理有用吗?
  
  “杏红,我们走。”薛锦棠不想再跟郑执多说一句话。
  
  郑执上前一步,拦住了薛锦棠的去路,他还没问清楚、没有给莹表妹一个交代呢,不能让薛锦棠走。
  
  薛锦棠抬头看他,眸中清清冷冷,好似他是个陌生的、令人厌恶的人,郑执一怔,来不及细想,薛锦棠就垂下了眼眸。
  
  “少爷,少爷。”小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里,程侍卫等你半天了,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走了。”
  
  程侍卫名叫程鹏是郑执在燕王府的同事,无事从不到薛家别院来,郑执忙收了手,跟小满一起回去。
  
  郑执一边走一边问:“程鹏来了多久了?”
  
  小满说:“你刚走,太太就领着程侍卫来了。我拦不住太太,太太闯进了屋子,见你不在,就让程侍卫在明间坐着,然后带了我去了她的院子。”
  
  “我想给您报信,太太不让,打了我一个嘴巴子,让我跪下庑廊底下,刚刚才让我起身。”
  
  郑执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小满:“太太是跟程鹏一起来的,不是跟薛锦棠一起来的?”
  
  空气突然静止了。
  
  郑执与小满才走了几步,所以他们的对话薛锦棠、杏红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所有人都盯着小满,小满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正文 师兄   “是啊。”小满点头:“程侍卫来的也太不是时候, 要不是他突然来访, 太太定然不会知道您去找锦莹表小姐。”
  
  郑执的脸瞬间发烫。
  
  杏红连连冷笑:“阿弥陀佛, 多亏小满来了, 要不然我们小姐岂不是要冤死了。天底下竟有哥哥为了外人来责骂冤枉自己的妹妹的, 那胡搅蛮缠的样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郑执的身子比刚才又僵硬了几分,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胡搅蛮缠的那个人竟然会变成了他!
  
  杏红说的没错, 是他冤枉错怪了薛锦棠。可是,他怎么会冤枉薛锦棠呢?
  
  杏红穷追不舍:“表少爷,你刚才不是很会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我们小姐哪里对你不住, 你要这样欺负我们小姐?”
  
  郑执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才转回头去看薛锦棠,她正跪在地上捡花瓣。
  
  少女珠圆玉润的身体因为跪坐在那里更加圆, 像一个球一样, 并不难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娇憨。
  
  这本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可是他却冤枉了她。
  
  郑执走回到薛锦棠身边, 蹲下来看她, 语气真诚又充满愧疚:“锦棠, 对不起, 是我错怪了你。”
  
  薛锦棠不抬头, 不回答,置若罔闻。
  
  铺在地上的花瓣金灿灿的,映着她欺霜赛雪的脸庞, 她眼眸低垂, 一语不发,只闷着头捡桂花。因为生气,那脸上竟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凛然。
  
  郑执眼睛一刺,不敢再看,心头猛然涌上一个念头,他有感觉,若是今天不能求得她的原谅,此生他与薛锦棠都只能是陌路。
  
  他站起身,用询问的声音说:“锦棠,你想去哪里,我明天中午带你去。”
  
  薛锦棠豁然抬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知道,郑执是错怪了她,所以想补偿她,她应该义正言辞、态度决绝地拒绝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是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的目的是要走出别院去潭拓寺,马上目标就要实现了,她为什么要拒绝?
  
  跟去潭拓寺相比,她跟郑执的这点争吵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算不得什么,薛锦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有劳郑表哥了。”至于要去什么地方,现在还不能说,免得郑执又跑去告诉了薛锦莹。
  
  她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郑执,语气大方,神态从容,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亲切,好像刚才他们的争吵根本不存在。
  
  她的原谅非常容易,以至于郑执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恍然,这还是那个难缠跋扈的薛锦棠吗?
  
  郑执回到院子,程鹏笑道:“可真是大忙人,我茶水都续了好几杯了,该打。”他们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关系十分亲近。
  
  郑执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因此有几分心不在焉:“是有什么事吗?”
  
  “我过几天就要离开燕京去沧州了。”
  
  郑执“嗯”了一声,熟练地询问:“这次要去多久,任务危不危险?你只管去就是,婶子那里我会时时看顾的。”
  
  燕王府如果安排有任务,他们是不能打听任务内容的,自打前年一位同事执行任务殉职,他们就养成了出发前安排后事的习惯。
  
  不过郑执从未外派过,因为他只是个低等的侍卫,还不够资格。
  
  “少则两年,要是往长了说,那可就不一定了。”程鹏说道:“这次不要你帮忙照顾了,我带我娘一起走。”
  
  “胡说。”郑执抬头:“什么任务能带……”
  
  他突然定住了,跟程鹏对视,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
  
  程鹏神色严肃:“没错,我辞去了燕王府的差事,准备搏一把。之前我们约好一起的,你考虑好了没有?”
  
  燕王府的侍卫都是从北平府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这两年陆续有人通过各种路子入仕。一年前,程鹏就有了要去沧州武馆学习武艺,参加武举博一个功名出身的打算,当时郑执也有此意。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郑执拍了拍程鹏的肩膀,语带羡慕:“你这一去便是大鹏展翅了,预祝你长风破浪,扶摇直上。”
  
  程鹏暗暗纳闷,往日说起这件事情,郑执总是一副郁郁寡欢、举棋不定的样子,今天他虽然有歆羡却不失豁达,分明已经打定主意放下了。
  
  他今天过来本来是做了鼓动郑执跟他一起去闯前程的打算的,若是劝说失败,那就好好安慰郑执,让他放开心胸不要再郁结于心,耿耿于怀。
  
  没想到郑执竟已经放下了,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却很是为好友高兴:“好,借你吉言,我一定大鹏展翅九万里。”
  
  ……
  
  安静的午后,后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薛锦棠带着郑执穿过荒草丛,一路来到围墙边。
  
  看着眼前歪斜的槐树,郑执难掩错愕,这么偏僻的地方,薛锦棠是怎么知道的?她发现多久了?
  
  她寻找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拒绝带她出门之后,她竟然打算自己偷偷溜出去吗?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郑执决定等他们一回来就立刻让人把树砍了。
  
  “你想去什么地方?”
  
  “去潭拓寺。”
  
  郑执更加惊讶,他以为薛锦棠是要溜出去玩,毕竟她之前没少干这样的事。
  
  他看着薛锦棠,薛锦棠还以为他在等她继续朝下说,就一半真一半假地解释:“我去找慧明师兄,问问他有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消息。”
  
  郑执点了点头。
  
  她刚醒就去找圆融法师,是因为圆融法师是她的靠山,有圆融法师在谁也不敢欺负她吧。
  
  郑执沉默地上了树,伸出手来拉薛锦棠。
  
  她的手很软,肉肉的,热热的,又滑又嫩,郑执喉头滚动,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沉默地带着薛锦棠翻过了墙头。
  
  薛锦棠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了。第一步非常顺利,希望今天能一直顺利下去。
  
  她真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直接回到京城去。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她现在这个样子,必然还没有走远就被抓回来了,到时候还会连累舅母。
  
  她不放心地问:“郑表哥,你出来的时候做好遮掩了吧?确定没有人看到吗?”
  
  “王石斛家的奉老太太的命,每天早上亲自给她收集露珠,中午正是她歇晌的时候,不睡到下午她不会起来。”
  
  郑执比之前多了几分耐心:“别院的仆妇规矩一向松散,只有老太太来的时候才好些。现在老太太回城里了,她们又抓住了王妈妈歇晌午觉的习惯,一个个都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你放心吧。”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温和,很有几分哥哥教导妹妹的感觉。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前面手脚并用地分开杂草,踢开绊脚的石头,给薛锦棠清理出一条路来。
  
  薛锦棠之前一直不明白薛锦莹那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去结交讨好郑执,现在她恍然大悟。
  
  郑执是个稳妥能靠得住又愿意照顾人的人,他视薛锦莹为妹妹,便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尽办法照顾好薛锦莹。
  
  就像现在,他不甚喜欢她,却因为答应了带她出来,就努力为她摆平一切。
  
  这样一个有求必应、不计回报的哥哥,薛锦莹又怎么会不牢牢抓住呢?
  
  想到薛锦莹她眉头微微一皱:“王石斛家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舅母应付她绰绰有余。薛锦莹呢,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郑执停下来,回头看她:“锦棠,你不要事事都针对莹表妹。”
  
  薛锦棠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郑执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想解释一句,薛锦棠却已经把脸转开看景色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抵达潭拓寺。
  
  阔别两年,潭拓寺一如往常,好像她离开只是一两天而已。
  
  薛锦棠提着裙子,艰难地爬上台阶,一路朝潭拓寺后寺走去。
  
  郑执见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劝她停下来休息,薛锦棠心情迫切,咬着牙朝前走,郑执只能小心地看着她,以防她跌倒。
  
  潭拓寺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寺接待所有散客,中寺只对达官贵人开放,后寺是一座座的精舍,供贵人们在此做法事、吃长斋静养常住。
  
  薛锦棠是圆融法师的弟子,之前又经常过来,所以她在精舍里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虽然两年没来,但她记忆力超群,熟门熟路走到了后寺精舍,却没想到被一个和尚拦住了去路。
  
  “这位施主,敢问是否预约?”
  
  薛锦棠一愣,她之前来从未预约过:“这位门值,我是圆融法师的俗家记名弟子,精舍玄字第三间院子是我的住所。”
  
  这个和尚薛锦棠看着眼生,不知是什么辈分不敢随便见礼,就用了他在寺庙的职位称呼他。
  
  门值和尚让薛锦棠稍后片刻,他则到旁边的一个小堂里翻了记录,过一会回来说:“阿弥陀佛,玄字第三间院子已经有人居住了,施主是否记错了?”
  
  薛锦棠眉头一皱。
  
  怎么会有人住了?玄字第三件院子是师父特意给她安排的,她住进去之后就不对外借住了。
  
  难道她两年没来,寺里的规则变了?
  
  她中疑影重重,薛锦棠突然对今天潭拓寺之行少了几分把握。
  
  “敢问门值,慧明僧人现在何处?”
  
  “慧明堂主在天字精舍为檀越看病,想来很快就出来了。”
  
  说来也巧,门值和尚话音刚落,精舍院子里就走出来一前两后三位僧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和尚十七八岁的模样,慈悲的眉眼、白润的气色、清澈的双眸,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
  
  “慧明师兄!”薛锦棠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急不缓,强迫自己从容淡定地走到慧明和尚身边。
  
  慧明僧人看着薛锦棠,神色怔忪迷离。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
  
  师父不在了,她在寺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难道连从小跟她一起做功课、一起抄写经文、对她有求必应的慧明师兄也不认她了吗?
  
  不对,慧明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太胖了,胖的像变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慧明师兄认不出来她了。
  
  她抿了抿嘴角,声音比刚才又和缓了几分:“慧明师兄,我是薛锦棠。”
  
  慧明僧人收起了怔忪之色,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低缓轻柔熟稔一如往常:“我知道,你是锦棠小师妹。”
  
  他的神色语气跟从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也有没有丝毫的疏离,好像薛锦棠这两年从不曾离开一样。
  
  薛锦棠心头一暖,她就知道慧明师兄不会因为师父不在了、他升迁为四大班首而翻脸不认人。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慧明僧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安排身后的两个小和尚招待郑执,对薛锦棠说:“小师妹跟我来。”
  
  穿过几座殿宇,两条长廊,越往前走环境愈发清幽。
  
  慧明僧人向薛锦棠介绍,说这里是去年刚刚新建的院落,专供方丈与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处理寺庙事务,不对外开放。
  
  两人进了慧明僧人的堂主室,分别落座说起了别后的事情。
  
  听薛锦棠说了她最近的情况之后,慧明僧人脸色沉重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两年前小师妹不再到寺里来,师兄特意下山去薛家一趟,薛家老檀越说小师妹身患顽疾,需要静养,并拒绝师兄给小师妹诊治。不想小师妹竟受几多苦楚,师兄有负师伯所托。”
  
  四年前圆融师伯外出游方之时,将小师妹托付给他。去看望小师妹被阻,让他认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像师伯那样护住小师妹。
  
  回来之后,他立刻给人治病,渐渐有些名声出来。本打算今冬给人义诊,再积攒些名望,开春再去薛家,届时薛家必不敢像之前那般推三阻四。
  
  没想到小师妹先他一步跑了出来,让慧明越发觉得自己无用,越发愧疚。
  
  薛锦棠见慧明僧人眉头微皱,便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忙道:“师兄莫着急,横竖我现在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要有劳师兄给我治病了。”
  
  经薛锦棠提醒,慧明僧人知道自己动了嗔欲,忙默念佛偈,等平心静气了,才伸出手给薛锦棠号脉。
  
  号了右手又换左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地紧张起来。
  
  “怎么样?”
  
  慧明僧人的手刚收回去,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在师兄面前,薛锦棠随意许多,并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拘禁小心。
  
  慧明僧人慈悲地看着薛锦棠,此刻她双眼圆睁,充满期待,慧明僧人微微错开她的视线,声音低缓而惭愧:“阿弥陀佛,师兄无能为力。”
  
  薛锦棠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如果慧明师兄也不行,那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师兄。”薛锦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的有些可怜:“你要不要再诊一下?”
  
  她不能放弃,既然佛祖让她重活一回,一定不会让她走投无路的。
  
  薛锦棠越过禅桌,一把抓住慧明僧人的衣袖,眼中带了几分乞求。
  
  握着他衣袖的那双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慧明僧人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握住了,他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无力痛心道:“对不起,小师妹。”
  
  薛锦棠不信,眼角都带出泪来了:“师兄,你再试一次?”
  
  她不小心碰到禅桌上的木鱼儿,木鱼儿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犹如重锤敲打在薛锦棠的心头,让她猛然清醒。
  
  “对不起,师兄,我不该胡搅蛮缠。师兄说不行,必然是真不行了。”
  
  她收回手,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慧明僧人看了心头一疼,又赶紧默念起佛偈来。
  
  捡起木鱼儿,慧明僧人犹豫不决道:“其实燕京还有一人医术十分高超,尚在师兄之上或许可与师伯比肩,只是此人平时……”
  
  “是谁?”薛锦棠目光灼灼盯着慧明僧人,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师兄认识吗?可否替我引荐?”
  
  那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小星星,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慧明根本没办法拒绝,他也从未想过拒绝她。
  
  “那个人是燕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