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二人行 001.被玷污的女神 我远远地跟着一位女人,尽量保持距离好使自己不被她发现,每当她用目光搜寻四周是否安全时,我总得找个障碍物用以隐藏自己。 她是我的女神,叫宁晴,尽管她十分厌恶我,但当世界末日突兀来临后,我仍选择在跟在身后默默保护着她。 昨天,她当着满街人的面扇了我一巴掌,原因仅仅是因为我送了一把她梦寐以求的小提琴。虽然我自己并不富裕,但我仍以啃了两月泡面的代价,终于攒出一笔不菲的钱购买。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拿着那把小提琴准备当街向她求婚时,却被她恶言奚落一通,她随即转身钻进一辆豪车之内。 我这才明白,小提琴只是她为了敷衍我而随口说说的罢了。 “当啷——” 宁晴不经意踢到一罐可乐,铁片与地面滚动摩擦出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突兀。她躬身缩颈立时驻足,攥紧手中的木棍,惊惧地举目四顾,束在脑后的马尾随之摆荡起来。 我自然也被她搞得惊悸不安,先是躲在一根电线杆后唯恐被她发现,然后四下察看一番,直至确认周围安全,这才将视线放回她身上。 我们这么小心是有道理的,现在这座城市已经快被行尸占领,我不知道它们为何会从电影里跑出来,但它们的听觉颇为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从各个地方一拥而出。不过,我们身处的这条街道,似乎相对安全一点。 第一次见到行尸是在昨晚。被宁晴拒绝的我,喝得酩酊大醉倒躺在路边,几个混混在我身上撒过尿后嘻笑着离去,这时,一具行尸蓦地里从拐角处出现,当即将其中一名扑倒,啃食着对方的身子。 我以为是幻觉,直到看见一个个死去的人再次站起后,我立时从地上爬起,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宁晴家。 尽管她家附近也遭受波及,但所幸的是,我一下车便见到宁晴匆忙自家中逃出,于是暗中跟了她一晚上。起初街上还是很混乱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见到的活人愈发渐少,四周开始趋向于沉寂。 宁晴路过一家店铺。 也就在她经过的同时,那店铺中突然走出了两具行尸,透过半张的腐烂的嘴巴,我可以看见几只蛆虫在他们的嘴内影影绰绰。 “当啷——” 它们踹到地上的那罐可乐。 宁晴被这道声音所吸引,下意识回头一看,登时花容失色,“啊”地一声尖叫,木棍从手中滑落,她紧接着仓惶逃遁。 两具行尸步履蹒跚地跟在她后面,嘴中不时发出骇人的哀嚎声。 干!我轻啐一口,紧忙提步追上。 就当我堪堪奔过那间店铺时,脚下不知绊到何物,脑袋一懵,突然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小腿处袭向我的全身,我痛吟一声向腿部看去。 我绊到宁晴遗落的木棍,上面有根尖状物体插进了我的小腿肌肉。它很长,几乎完全没入我的肉中,从露出的尾部来看,这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猩红色的血液从接缝处溢出,流至地面。 我抬眼看向前方,宁晴已然在视线中消失,而那两具行尸此刻恰恰拐进一条小巷内。 我急促地喘气,紧握住木条的尾端狠心一拔,顿感痛贯心膂,禁不住一阵地龇牙咧嘴,倒吸冷气,随即全身冰凉迸沁着冷汗。 我想要从地上爬起,但右腿稍稍一动,从腿部传来的绞痛便彻骨钻心。 完蛋,我暗想,右腿根本使不上力,即使勉强站起,没走几步亦会摔倒,这根铁钉似乎触及到了腿部神经。但我不愿恋慕许久的宁晴就此丧命于行尸口中,更不想坐以待毙,等待其他行尸将我吞进肚子。 我艰难地匍匐前行。 “砰——砰——” 正当我离巷口愈来愈近时,蓦听巷子内传来两声枪响。 这肯定不是宁晴,她并没有枪也不会开枪,由此看来,应该是有人救了她!我心下窃喜,爬行的速度愈加快了,我想看看宁晴是否安全,有没有被行尸咬伤。 然而,就在我探出头往小巷里看时,我见到了令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位持枪的虬髯大汉笑吟吟地走到宁晴身旁,下一刻,他开始撕扯起宁晴身上的衣服。而宁晴目光涣散,居然没有反抗! 怒火在我胸中翻腾,我感到自己的眼睛似乎在向外冒水,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你他妈住手!”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令我站了起来,腿上的疼痛都不及聚在脑中的怒意,我拖着腿走进巷子。 他略为意外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玩味地看向我。 “江……江贤。” 宁晴睁大了双眸,饱含哭腔地轻唤着我的名字。 “你快点跑,我来……” 我一句未毕,骤见虬髯大汉向我抬起持枪的手臂,然后在下一秒,枪口处火花迸溅。 “砰——” 一声炸响,无法抗拒的力量令我倒退数步,眼前的所有直线在我的眼中开始柔和地弯曲起来,随之而来的眩晕使视野里的宁晴和虬髯大汉开始歪斜,层层叠叠的景象有如海面般泛起了波浪。 我似乎看到宁晴连爬带滚地向我而来,但随即又被虬髯大汉拖了回去。 宁晴的上衣被撕得凌乱不堪,她开始奋力反抗,一脚踹开虬髯大汉,然后从他身边跑开,在巷子中闪避着,努力不让对方抓到。 虬髯大汉咧着嘴邪恶地笑着,两腿伸开,张着手臂,想尽快捕获到宁晴。 我双膝跪在地上,整个身子由内而外的像火烧一样炙热,连肌肉都开始痉挛。 “宁……” 我想让宁晴快跑,但我呼吸困难,为了吸入足够的氧气,只能急促地喘着。 这时,虬髯大汉似乎不甘再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口中一声低吼,三步并作两步随后一个跃起,将宁晴扑倒在地。 他绷紧着全身,前伸后仰,并发出尖锐的叫喊声,然后他挥起一拳打在宁晴的面庞上,以致宁晴失去了二次反抗的能力。 我看到他胡乱地亲吻着宁晴,又将宁晴翻了个个,撕开她的长裙。 我很害怕,害怕得无法鼓起勇气再继续看下去。我低下头,泪水从眼里淌下,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渗人泥土里并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法救她! 身子稍稍一动,就会牵动火辣辣的疼痛从小腹传遍全身,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我,这一刻甚至连动弹的余力都没有!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宁晴的面容,并不是她前一段时期内对我冷淡的面孔,而是那张小时候拉着我的手和我并肩走在斜坡上,时不时露出两瓣犬齿开心微笑的脸庞。 在我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侧倒在地上时,我看见她俯卧在地上,用肘撑着身体,嘴里不断地在央求着,每一次的冲刺都伴着宁晴的尖叫和震颤。 我感觉自己的胸膛已经被挖空了,视线逐渐模糊,虬髯大汉猛烈冲刺的情景已成了模糊的影像,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仿若被关进一口只有痛苦和压迫所笼罩的无形棺材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我有所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仰躺着,一个呼吸只有往常的一半空气进入我的肺里。 我没死吗……宁晴呢? 夜色笼罩着巷子,我微睁着眼尽力搜寻着,在不远处的墙角,我发现了她,而在她身上,还有一胖一瘦,两个陌生的男人在不停地耸动。 她只是傻笑地向我这看来。 她疯了。 我张着嘴想叫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我想起爬起,但浑身乏力。我跟她两两相望,心如刀绞。 倏然间,巷子中多出一个人,她披着一头乌黑长直发,从头到脚均是黑色的装束,白肌似雪的皮肤仿若在黑暗中会放出光芒一般。 救救宁晴,我在心底渴望道。 那一胖一瘦在察觉到她的存在后,吓得面若土色,紧忙提起裤子。 之后,他们三人说了些什么,但那声音在我听来细弱蚊蝇。 起初一胖一瘦似乎是在调戏长发女生,但很快便怫然作色起来。 随后,二人欺身上前。 一卷 二人行 002.谜一般的女生 长发女生不慌不忙,左纵数步,右手接住瘦子攻来的重拳,一接一扭,扭着对方右腕,轻轻一按,只听得杀猪一般大叫,这瘦子已给抛出数米之外。 这时左边的胖子方才攻到,长发女生身子突地下煞,避过对方的勾拳,猛地长身,劈面一掌,砰然一声,这胖子的面孔,骤时像开了五色颜料铺一样,乌黑的眼珠突出,鲜红的面血下流,立时毙命。 我心中暗惊,这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生,似乎精通国术,但在现实当中,国术只有强身健体的效用罢了,哪能一掌便伤人性命? 刚想到这,长发女生踱步至宁晴身旁。 尽管她救了宁晴,可是现在,我的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长发女生蹲下身,抚摸过宁晴的双颊,然后单手扣住宁晴的下颔。 不要!我的内心呼喊道。 在宁晴的痴傻笑容中,她的脑袋被长发女生扭断,生气倏然间从她的体内抽离。直到死去,宁晴的目光仍是聚焦在我身上,苍白的面庞上似乎饱含懊悔和歉然。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尸体,痛苦、愤怒和无奈不断在我心中交织着。 此后,长发女生转而来至我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对于刚刚亲手杀了三个活人的事无动于衷。 我做出一个“为什么”的口型。 “当你面对那支枪时,你无计可施,只能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遭人侮辱。如果你有能力救她,她不会迷失心智以至疯癫,一切都源于你的无能,她才会落此下场。”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原来她早早地便看见了!可为何她漠然置之?要是她今天出手相助,宁晴哪会被人玷污! 长发女生轻启贝齿道:“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无能的人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他们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这是她给自己的说辞吧!杀人后能显得如此心安理得,总该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以掩饰自己的罪恶与愧疚。尽管我不认同她的观点,可严格来讲,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既然无法替宁晴报仇,那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我也没什么好留恋了。 “杀……了……我……”发出这三个模糊的音节后,我感觉所有空气都从肺里跑了出来。 “我没有杀你的权限,你也没有权利选择死亡,”长发女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至少在我没有接到下一步指令前,我必须得保证你还活着。” 我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难不成她改变主意,想事先折磨我一番? “你想找到罪魁祸首吗?”她忽然俯下身,“那个朝你开枪的人,你想杀了他吗?” 我愣了愣,仔细想想,她先前只是没有出手而已,抛开她不讲的话,一切的始作俑者实际上是那个虬髯大汉,如果在我临死前,能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算死而无憾。 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数声哀嚎,接连不断地响彻夜空。 糟糕,它们肯定是被瘦子临死前的叫声所吸引,纵然长发女生的身手再矫健,面对如此数量的行尸,应该只有逃命的一种抉择吧。 然而,长发女生却超出寻常的镇定,她没有看过从巷口袭来的行尸群一眼,仍是将自己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似乎还在等待我的回答。 行尸身上所发出的腥臭气扑鼻而来,这就像噩梦一样牵制着我。 我忙不迭送地冲她眨眼,我宁可被她扭断脖子,也不愿被行尸当作夜宵。 得到我的回复,长发女生俯下身似要将我抱起。可就在她弯下身的这一刻,我蓦然发现她的身后正立着一道黑影! 那是一个额头生有倒三角疤痕的男人。 此刻,他的长臂堪堪处在长发女生的上方,左手五指掇拢,如同鹰嘴,假若长发女生没有弯下腰,她的脖颈必定被这疤男的五爪所洞穿。 一击未中,疤男的另一手迅速探出,再次向着长发女生的脖颈抓去。 我惊骇得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出言提醒,却见她脑袋微侧,上身左倾,足下斜行,从疤男的臂下空档穿过,不仅躲过疤男第二抓,更是飘然到了疤男身后。 “又是你。”长发女生冷若冰霜地说道,原来他们早早地便认识了。 疤男待理不理,回转过身,同时右手五指并拢,向长发女生肩部点去。 长发女生陡然间斜上一步,有若飘风,见疤男右爪紧跟其后,凌厉无伦,她又是向左斜走,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 疤男双爪齐出,向长发女生胸腹间急抓过去,单看这力道,这双手若是抓实了,长发女生将会落个开膛破肚的下场。 长发女生脚尖一点,纵身飞退间,凛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疤男未有答话,拔身纵起,身形之快,有如鬼魅,二人随即斗在一起。 他们纵跃相博间,还须分手抵挡源源不绝的行尸,或拍或抓,每每出手,定有一具行尸倒下,空气中很快地便充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我看得愣神之际,忽感腹部的伤口有些发痒,与此同时,隐约感觉到乏力的全身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我体内升腾。 我察觉到自己可以控制双臂了,紧忙掀开满是血渍的衣角,顿时一怔,创口居然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缓慢愈合。 这是怎么回事? 仅仅失神片刻,我立刻清醒过来,虽不明就里,但现在却是摆脱长发女生的好时机。尽管她先前说能替我解决强奸宁晴的大汉,但也无法改变她是个杀人犯的事实,她说的话,孰真孰假我又如何知道? 刚想到这,腹部的创口已然结痂,同时,那股奇异的力量在我的双腿处停止了游走。 我双手撑地,坐直了身,继而缓缓站起,扶着墙,放眼向打斗的二人看去。 他们现在已经打到巷口处,很好地将行尸群阻隔在外。 长发女生许是发现我恢复行动,有些惊疑地与我对视一眼,脚下不禁一缓,因此不及躲避疤男袭去的右爪,肩颈处立时被疤男所刮伤。 这时,疤男分出一只手,同样呈爪状向一具扑来的行尸抓去,但当这具行尸的头颅被疤男抓住后,竟是在下一秒钟化为齑粉。 疤男的脸色有了好转,露出像是饱餐一顿后的满足神情。 顾不得是不是超能力,顾不得他们谁胜谁负,我悲恸欲绝地在宁晴尸首上流连片刻,随即向着另一头的巷口踉跄走去。 虽然尚未到完全痊愈的地步,但身体已经可以勉强支撑行走,现在的我,就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一样,只不过有些虚弱而已。 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宁晴。 长发女生几度要阻止我,所幸均被疤男的攻势所牵制住。 这一面的巷口十分寂静,空空荡荡的没有半具行尸,直到我走出去后方才明白原因——那些行尸都被金属网挡住了。 它们见到我,口中尽皆发出歇斯底里地哀嚎与咆哮,行尸们不断拍打、撞击着摇摇欲坠地金属网,引起网面的一阵颤动,想必不过多久,它就会在大量行尸的身体撞击下而倾倒。 我转而走进另一条满是垃圾的巷子中。 没走几步,我就嗅到浓郁的垃圾味里参杂着一些奇怪的腐臭味,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我马上停住了。 一具女人的胴体倒躺在角落,头被放在剖开的肚子里,眼球已被割下,空空的眼窝中密密麻麻地蛆虫来回穿梭。尸体背靠的地面上还缠绕着一些东西,隐约能辨认出那是属于人类的内脏。 没有行尸会在饱餐一顿后,再把对方的头颅放在肚子里。 我听到有脚步声从不远处的转角传来,急忙转身钻进旁边的岔路,好在对方没有发现我。 这人的手段比长发女生还恐怖。 我不敢走大路,唯恐遇到大量的尸群,只得见岔路就拐,遇巷道便进,途中甚至遇到几具行尸,不过好在它们的速度缓慢,我非常顺利地避过他们。 超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才爆发的第二天,我居然没有撞见其他稍微正常点的幸存者,难道真如长发女生所说,无能的人都无法活下去吗?莫非这世界,已经沦落到只有变态、杀人犯才能生存的地步? 我胡乱地想着,一股脑地在纵横交错的巷道内横冲直撞。 谁知,我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巷子前。 然而,我很快便打消了掉头走人的念头,因为此时,已然听不见巷子内有任何打斗的声音,亦没有行尸的嗥叫,一切又归于静寂之中。 他们离开了吗? 不好,他们若是离开的话,那行尸群会不会吞食宁晴的尸首?我太大意了,刚刚就应该带着宁晴的尸首走,再找个地方将其掩埋的。 我懊恼万分,迫切的希望宁晴的尸首安然无事,不过我脚下的步子仍是小心翼翼,谁知道会不会在哪处阴暗的地方,躲藏着一两具饥肠辘辘的行尸呢。 前进了一段时间,隐约可见巷口处残尸败蜕,死尸堆垛得像搭积木一样,空气中的腐臭、腥臭味十分浓郁。我先后路过胖子和瘦子的尸体,接着捂住口鼻往宁晴死去的地方走去,视线一扫,骇然驻足。 宁晴的尸首不见了。 四周没有血迹,由此可见,她并没有被行尸吃掉。 一定是被长发女生带走了,我愤慨地断定,尽管不知她带走宁晴的尸首是为了什么,但绝非什么好事! “你回来了。”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话语。 我赫然转身,怒气腾腾地直视着长发女生:“宁晴呢?!” 说罢,我发觉她似乎有些不对劲。她面色发白,气若游丝,且下盘略有摇晃,看来是受了重伤。 她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本是宁晴尸首的所在处,随后收回目光,低眉道:“原来如此,你运气很好。” “你说什么?” “她有极低的概率会复活。” “啊?”我被她说的有些懵。 “如果……” 一语未毕,她的身子突然一个晃荡,随即瘫倒。 一卷 二人行 003.寄生体异变者 我尚在回味她刚刚的那句话,哪知她徒然倒地,一时我沉吟未决。 怎么办,我该相信她吗,如果她所言非虚,那是否代表着我将来还可以再见到宁晴?但说什么复活,未免也太过于天方夜谭了。 然而回想起来,我刚刚亲眼见那疤男,仅仅一爪便将行尸化为齑粉,再从他露出的神情来看,就好像是在补充能量一样,这已经是够怪诞不经了,或许宁晴真有可能复活呢?算了,索性信她一次。 我走到长发女生身边。 总不能就在这里等待她的苏醒,不过我伤势未愈……踌躇片刻,我还是选择试试。 我蹲俯下身子,左手放于她的肩胛骨下,右手放于她的腿弯处,腰腹用力的同时,牵动起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仍是有微微的疼痛感。 我双臂向上勾,艰难地将她横抱起来,为了赶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流失前,我紧忙抱着她快步走出巷子,然后扫视着周遭,期望找寻到一处合适的庇护所。 金属网外的行尸见到我后,再次嗥叫起来,或许是由于多了一个活人的缘故,食物的诱惑不断刺激着它们的胃部,它们的拍打和撞击愈加猛烈起来。 眼见那金属网快要支持不住,我脚下不停,赶紧钻进一幢矮层的居民楼内,攀爬楼梯使我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刚爬到二楼便气喘吁吁,与此同时,我听到金属网砸落在地所发出的声响,紧接而来的,便是行尸们被释放后的愉悦欢呼。 我探头一瞄,数以千计的行尸有如黑云压城一般,挪动着蹒跚地步伐,尽皆向我所处的居民楼压来,简直令人喘不过气。 “妈的。” 光看数量便教人脊背发凉,我看了一眼怀中晕厥的长发女生,一咬牙,继而往三楼奔去。或许是人们常说的潜能吧,直至跑到五楼后,我方才感到好一阵的疲惫。 通往天台的铁门上挂有锁链,我亦听到行尸的嗥叫与脚步声陆续从楼下传来,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无路可退。 我迫切地扫过一扇扇紧锁的房门,而此时,已有行尸追到四楼,亦是攀上了通往五楼的楼梯,它那腐烂的身子已然侵入我的视线。 终于,我发现其中有一扇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不容细想,我立时奔到那扇门前,用肘部顶开房门,进屋后,甚至连屋内是什么情形都没有仔细看,我当即反身一脚,将房门重重踢上,随即便听见行尸在外锤击房门的声音。 万幸…… 当神经高度紧张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地虚脱无力,我连忙将长发女生放在地上,便倚靠在墙边,急促地喘着。 直到大脑完全恢复供氧,我这才有机会将这间屋审视一遍——这是一间平凡至极的一房一厅,一面墙上贴满了奖状,而唯一的卧室门此刻半掩着,透过门缝看去,能发现卧室的床上正躺着一人。 还有一具小男孩行尸。 它正歪着头与我对视。 干您老师的。 尽管我十分唐突地闯进它的屋子,甚至打扰他进食,不过聚在门外的行尸少说也有十来具,在长发女生尚未清醒过来前,我只能很抱歉的跟它说:“此处被我征用了。” 小男孩行尸发出宛如从墓地里传出的低吼声,当下从门缝中钻出,一步一摇地向我走来,嘴上还伴有人体内的脏器及秽物。 我不耐地站起身,身形微矮,弹将出去,一个箭步从他身旁奔过,拾起茶几上的一把剪子,继而回身刺入它的小脑袋。 好在是从最脆弱的眉心刺入,再加上它不过五六岁,头骨还很脆弱的缘故,否则以我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刺穿一具行尸的脑袋。 我将小男孩的尸体拖到厨房,再转而走进卧室,用厨房的水果刀自床上女人的眼眶刺入,然后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将她一并拖走的念头。 这床上除了大片的血渍外,床单、地上还有女人的脏器遗落,清理起来非常不方便还十分恶心,索性将她关在卧室里好了。 我刚要离开,余光瞄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走上前拿起,从他们灿烂的笑容来看,应该就是这三口之家的合照,令我意外的是,这男主人居然是军人,从肩袖上看,他是位少校。 说起军队,我不得不质疑几句,这才爆发第二天,包括政府在内,连声安抚都没有,与行尸电影中所演绎的军民合作大相庭径,难道他们都被行尸所覆灭了吗? 我素然无味地带上卧室门,将长发女生抱到沙发上,随后四下找寻一番,好不容易才在柜子内找到了简易医疗包。 我用镊子夹着蘸有碘伏的棉球,在她的身上比划着,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她的伤口自肩膀起始,一直延伸到胸脯处,黑色上衣被鲜血染得深红,如果要替她清理伤口,势必要将她的上衣及内衣脱掉。 当她发现我将她的身体看光的话,即使是无意的,她应当也会暴怒的吧?单单联想到她的身手及生人勿近的冷漠,我便不禁泛起一阵胆寒。 此外,我对于行尸的了解,毕竟是从电影中知晓的,譬如致命弱点、传播方式等目前来看大同小异,但普通的伤口是否也会导致变异尚无法断定。 “算了,管她的。” 我短叹一声,准备脱去她的上衣,本无意轻薄,但砰砰直跳的心脏还是牵引起手指颤动着,我将她的头高高昂起,黑发如瀑布般散落下。 接着,我替她把上衣褪去,露出了里面普通至极的黑色内衣。 我骇然地盯着那道怵目惊心的伤口,它其实不深,不至于到开膛破肚的地步,但我本以为伤口至多到胸脯处,哪知它的末尾竟然在肚脐的上方。 疤男究竟是什么来路呢,竟能将身手不凡的长发女生伤到这种程度。 我正准备用棉球清理她伤口四周,这时,她的身上又发生一幕令人惊诧莫名的现象。 那道伤口的居然开始自主愈合、结痂,而她的脸色逐渐趋于红润,惊讶她恢复机能的同时,我联想到自己的枪伤亦是如此,于是想弄清事情原委的渴望愈加强烈。 只是目前她尚有醒来的迹象,而恰巧我一天没进食,现在松懈下来倒是愈发饿了。 我强忍着恶心走进厨房,越过小男孩的尸体,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两盒牛奶和一罐肉丁,继而回到客厅。 我一边喝着牛奶,一边透过客厅的窗户向外望去。这一面街道上的行尸也蛮多,不过在没发现猎物的踪迹前,它们并不会发出任何的哀嚎声,因此在夜色下,它们仿若鬼魅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这时,对面某扇住户的窗帘忽然被人撩开,一个光头男人向我这看了一眼,随即又将窗帘放下。 有人? 我扫了一眼对楼的其他住户,果然,大多数窗户都被窗帘所遮挡。 对阿,这才爆发第二天,我之所以会见不到幸存者,或许是出外的活人多数没逃出行尸的围捕,而懂得求生的人们,这时候应该都躲藏在自家内,仅靠贮备的食物苟活。 我在窗旁驻足了许久,未等到再有人出现在窗后,却是等来了长发女生的苏醒。 她悠悠转醒,先是察觉到自己仅着寸缕,脸色微有动容,但很快又恢复冷眉冷眼地模样,之后一言不发地与我互望。 “我本来是想帮你包扎伤口的……” “看得出来。” 可能女人都有特殊天赋,能察觉到自己是否被侵犯过,在这一点上,男人略逊一筹。 “喝吧,边喝边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牛奶盒。 她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坐起身,穿好衣服,撕开牛奶盒便往嘴里灌。 “找到你是奉了上司的命令,本来这是第一步,不过因为灾难的突兀降临,导致我尚未接到下一步指令即和上司失去了联系。” 她将牛奶盒捏扁,精准地投入垃圾篓中,这时,从她黑色的袖口里露出来的纤细手臂引起了我的注意。刚刚我脱去她衣服的时候,全然那道伤口所吸引,这时候才发现,她的皮肤实在是太过白皙,以至让人怀疑她是否接受过日照。 “为什么找我?你上司是谁?” “我没资格过问,同样的,也没有权限曝露我们的身份。” 这就说,连长发女生也不知道自己找我是因为什么,只能说这场病毒爆发的太不是时候了,当然,如果是要杀我,那我宁可她永远都无法和上司联系上,至少在我没有亲眼见到那大汉死掉之前。 我在沙发上坐下,问道:“那你说宁晴会复活是怎么回事?” “她的消失和一种寄生虫有关,寄生失败的话便会复活,不过寄生失败的概率十分渺小。” 寄生虫?怎么还和这种生物扯上了关系,正当我纳闷的时候,她再次开口了:“我并不知道寄生虫从何而来,那似乎是某种试验的残留物,不过以我的权限不足以得知具体情况。” “那如果被寄生成功呢?”我急切地问道。 “那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种保留宿主记忆,并沿袭宿主言行举止的寄生体。” “就是说,如果对方不暴露自己是寄生体的身份,那对方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毫无分别?” 长发女生听到我的问话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寄生体会潜伏在人类当中,伺机下手,凡是死在它手中的人类,都会变成行尸。” “那我如何知道宁晴是属于哪种?” “被寄生失败的人类,会成为异变者,拥有像我一样的体质,至于能力不定,譬如我是国术,而今日与我交手的那个男人,他的能力则是吸食行尸。” 听她这么解释,我愈发不明白了,能力我没有,可说到体质,我的恢复机能似乎也同她一样强悍,但我并没有被寄生过啊! 当我提出这个疑惑之后,长发女生亦表示不解,但或许,这就是她被指派寻找我的原因。 之后,我们互相介绍了下自己,我得知她叫做森楠,而她居然与我同岁,已经二十三了,这倒令我稍显意外,她看起来就跟十七八岁的女生一样。 反正森楠在没有与上司恢复联系之前,她都得形影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于是我们商讨待定,决定明早开始搜寻起宁晴的踪迹。 宁晴的尸体失踪不久,所以她应该还在附近一带,而且不论寄生成功与否,她的目标都是放在找寻其他幸存者上,只不过两者的目的不同罢了。 一卷 二人行 004.你原来在这里 如果没有森楠的话,单单拥堵在门外及楼道的数十具行尸,就足以将我围困在这。 昨晚我们拟订完“寻找宁晴”的目标后,她便开门出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方才被她的开门声所惊醒。 我目睹过森楠对付行尸,手段就跟她杀人一样,往往翩然探出一掌,掌下的行尸便立时倒地,而且力道掌握得颇为巧妙,不会有头颅迸裂、血液脑浆溅射一身的情况。 似乎就是武侠小说中常提及的内力吧! 因此,她黑色的装束上,除了灰尘土屑外,还算是挺干净的。 不过森楠告诉我,她并没有将所有行尸都解决掉,反而只处理了聚集在这幢居民楼内的行尸,至于拥堵在楼外的大批尸群,则是被她引到了三条街区外。 也就是说,这里又荡然一空了,当然,不排除还有个别落单的行尸,但对我们来讲已构不成威胁。 森楠回来时,特意替我带了根七八十公分长的钢制撬棍,这东西便于携带,既可用半磨利的尖端刺穿行尸的眼窝,必要时还可以强行撬锁、挪动重物,以我目前的特殊体质,单手挥舞都不成问题。 我刚一开房门,便见楼梯口处倒躺着几具行尸,严格来讲,他们现在已经彻底沦为一具具尸体,好在我出来前事先带了口罩,否则弥漫在楼道中的腐烂味,足够让我将胃液都吐出来。 要找宁晴的话,或许在大街上直呼她的名字较为容易,不过这种做法定然会吸引大量的行尸,所以我们只能逐一排查。 看起来蛮累,其实无非就是穿梭于各幢居民楼罢了,如何断定屋内是否有幸存者呢?譬如房门一推即开的情况,便代表这屋没人;若是房门紧锁,我们则轻敲三声表明自己是活人的身份。 对于行尸而言,它们只懂得抓、挠、拍、撞四种最为直接的方式,像敲门这么人性化的行为它们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稍微警惕的幸存者都不会轻易给外人开门,即便对方是个柔弱的女人亦是如此,天晓得开门之后,会不会突然冒出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然后将自己按倒在地制服住? 如上所述的情况便是正在进行的一幕,只不过真实的情况稍稍有所不同。 几分钟前,我们刚爬到某幢宾馆的二层与三层的楼梯拐角处,森楠倏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拉到她身侧,看到她随即做出噤声的手势,我立刻意识到三楼有情况,当即攥紧了手中的撬棍,屏息凝神。 森楠双眸直视着楼梯尽头,手指搓弄着长长的黑发,一言不发。 我刚要询问,却骤见她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玩味的神色。 天,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显露出其他表情,本以为她是个缺乏面部表情、难以被窥知心理的女人,然而这个形象却在此刻被徒然颠覆。 到底是什么事引起了她的兴趣?我愈发好奇了,这时,我忽然听见三楼的某一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即像是被人捏住喉咙一样戛然而止。 “走。” 说完,森楠率先朝上走去,我紧忙提步跟上。刚刚发生了什么呢,那女人肯定不是被行尸咬了,因为这一点并不足以令森楠觉得有趣。 我们的脚步声在寂寥的楼道内回荡着,两侧是并排紧闭的房间,由于没有人开楼道灯,这里显得格外的黑暗与阴冷,外面的光线从楼道尽头的窗户上透进来,光影照亮了悬浮于空气中的尘埃。 森楠领着我往楼道尽头走去,那里分有两道岔口。 在那声尖叫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既然如此,那女人现在是死是活,她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的心脏不安地跳动着,紧攥撬棍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加速了流动,这是一种包含紧张与期待的情绪。 我们驻足在楼道尽头,先后看向两边,发现右侧有一扇房门正敞开着,我发现森楠兴致盎然的神情更加重了,由此可见,就是那一间房没错。 眼见真相离我愈来愈近,一直徘徊在我体内的那种情绪,此刻空前的高涨,它会在得到答案以后尽情地释放出来。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即便我带着口罩也无法抵挡这味道的浓郁,隐隐能分辨出这是一股能招来细菌蚕食的臭味,比行尸身上所发出的味道还要腥臭。 我似乎在哪闻过? 我抢先一步到了那间房前,视线透过大开的房门扫去,骇然发现地上正横躺着一个了无生气的女人,与我四目相对的瞳孔里已经失去了光芒,而放在她自己腹腔内的头颅四周,还层层堆积着无数个类似块状物的东西,我猜测是被捣烂的脏器。 我努力使自己的心跳平和下来,昨天在那个满是垃圾的巷道中,我也曾看见相似的尸体,同样是头颅被人割下,然后塞在腹腔内。但眼前这具尸体的身上,并没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在皮毛下边蠕动,显然刚死不久,可断定就是刚刚发出尖叫的女人。 她的眼珠子还在,或许是那个变态狂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后仓皇逃遁,所以没来得及将其挖走,因为这宾馆还有另一处楼梯,所以之前没碰上他,我完全不意外。 不过奇怪的是,森楠竟然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尽管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除了有些孤傲冰冷外,不像是个拥有病态暴虐心理的人。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可是他那时候怎么没下手呢?” “什么?” 我不明白森楠的意思。 她越过我走进房间,审视了周遭一番,随后将视线停留在关闭着的浴室门上。 “出来吧。”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我疑惑地看向浴室,难道那个变态狂没有跑,而是躲在里面期望瞒过我们,或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朝我们下手吗? 由于我们是两个人,所以我现在没有任何的担心与害怕,就算对方持有武器,想必也很难在森楠手下走过几遭。 然而等了有半分多钟都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正准备询问森楠是否判断错误的时候,门由内而外打开了。 开门处所站的人,令我无比熟悉与痛恨。 “你原来在这!” “你谁?” 我戴着口罩,因而虬髯大汉并没有认出我来。 “你爹!” “江贤等等!” 全然不顾森楠的阻拦,一声咆哮过后,我纵步奔向大汉,持着撬棍,欲往他胸腔处狠扎过去。 虬髯大汉嗤笑一声,巍然不动,立时左手掠下,伸中指弹出。 我恰好与此时刺到,只听“铮”的一声响,撬棍断为两截。 异变者! 在他用手指弹断钢筋后,我立即意识到他竟然也是个异变者! 撬棍一截掉落在地,发出“当啷”的声响。 突然,虬髯大汉迅捷地向我脸上抓来,我避无可避,只感觉眼前划过一道影子,耳朵被撕得生疼,然后便发现口罩被虬髯大汉拿在手中。 他颇为意外地望着我。 “你没死?” 这时,一只手蓦地里攀上我的肩膀,不待我有所反应,忽感身形骤起,眨眼间,森楠已然带着我飞退至门口。 “你昨天没有将宁晴杀死,是因为有寄生虫跑到你体内,疼痛令你无暇顾及于她,对吗?”森楠说。 “宁晴?你说的是这小子昨天要保护的那女人么,不错。” 接着,他肆意狂妄地在我面前阐述是如何侮辱宁晴的过程,字字句句都撩拨着我内心深处,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窜而上,在我胸中滋生着,气恨难忍。 异变者又怎样?仍无法改变他当日对宁晴的所作所为。 我愈想愈气,正要再次冲上去,却发现森楠的手有如铁钳一般扣着我的肩膀,移动不了半分。 放开我! 我一边切齿痛恨地怒瞪着虬髯大汉,一边挣扎着身子。 “别去送死。” 森楠没有任何放开的意思,只是语调平稳地劝着我。 虬髯大汉许是捕捉到森楠的这句话,纵声大笑起来。 “当你们进了这门后,就注定要死了。” 一卷 二人行 005.石雕上的男人 我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徒然沉下的表情,这时,我的右手不自觉地抖颇了一下,满腔的怒火与怨恨宛如潮水般退去。 与刚刚相比,虬髯大汉现在出奇的平静,没有动手亦没有继续开口,反而悠闲自得地将视线掠过我和森楠,进而看向地上的女人尸体。 房间里有些昏暗,但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还是斜跨过他的脸庞,他注视着女人的尸体若有所思,像个艺术家审视自己的作品一样。 “你们也会变成这样的。” 虬髯大汉的这句话立刻吸引了我。 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信心呢,他成为异变者是昨天或今天的事,可他此时却显得有所倚仗,完全不在意森楠似的。 森楠告诉过我,当一个人成为异变者愈久,能力就愈加熟练,甚至会滋生出额外的特殊能力。如果拿等级划分的话,虬髯大汉只是最低等的一级罢了。 他应该不清楚这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薄薄的上衣,我的左腰处感觉到一只灼热的手掌,是森楠。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那只手用力把我往一旁推去。 我失去平衡,就这样腾空飞起,侧飞到门外前,我看见森楠以极快的速度奔向虬髯大汉。 我的身子重重地撞在楼道的墙面上。 好在以我的体质这点疼痛微乎其微,但仍感觉到一阵地天旋地转,我扶着墙面站起,顿时两眼发黑,视线直至过了片刻才趋近正常。 我拾起从手中脱落的半截撬棍,再次走回房内,玷污宁晴的人就在这里,我做不到置身事外。 房内已然变得一片狼藉,在他二人的激烈打斗下,墙体破坏得千疮百孔,所有的木质结构都倒塌了,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中。 面向街道的混凝土墙也陷落了一个大口子,寒风由此呼啸地灌进房内。 他二人的脚下传出玻璃被踩碎的声响,这时,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一步,随即同时攻上,斗在一起,我想要相助森楠,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插不下手去。 森楠神情冷峻,持着另外半截撬棍,赫然挺出。虬髯大汉缩头,撬棍在左脸擦过,差不盈寸,十分凶险。 森楠立即变招,向虬髯大汉当胸刺去,势道甚是劲急。 我料想虬髯大汉万难抵挡,那知他身形一晃,轻轻悄悄的避过了,抢到森楠左首,左肘后挺,撞向她的腰间。 森楠面不改色,撬棍圈转,击向他手臂。 虬髯大汉飞起右足,踢她手腕。森楠急忙缩手,已然不及,总算对方脚力不甚强劲,森楠的撬棍这才没有脱手,她跃后一步,抚了抚手腕,挺棍又上,和虬髯大汉斗在一起。 这房内本就狭窄,他二人很快便打到墙面断裂的口子处。 我惊奇之极,他们在断口处纵跃相搏,棍缘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森楠每一击都能制虬髯大汉的死命,可是他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一拆解开去。 他分明刚成异变者不久,竟能和森楠平分秋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森楠似乎渐落下风。 他的力量不是我能抗衡的,就连森楠都得开始一昧的退避。 在这一刻,我蓦然察觉到自己的渺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有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我只能站在一旁看? 凭什么他这种人都能成为异变者? 两人斗到酣处,森楠的撬棍一失神被虬髯大汉打落,她索性右掌挥出,掌风凛然,向其当肩劈去。 虬髯大汉身子一侧,左脚飞起,直踢森楠右胯。森楠向左一避,借势仍夺撬棍。 虬髯大汉左脚未落,右脚跟着踢出。 森楠急忙后退。 虬髯大汉右腿落空,左腿跟上,这一下森楠再也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险险从断口处跌下。 “小心!” 我脚下已不自觉地往那跑去。 好在森楠下盘稳实,随即站定,身子倾斜,却仍屹立沿边。 眼见我就要跑到断口处时,蓦听虬髯大汉轻蔑一笑。 “死吧。” 说罢他左脚甫起,右脚跟着飞出,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 森楠经受不住,就这样从沿边滑落。 我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上一刻脑子里转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她。 简直像慢动作一样,耳边吹着凛凛寒风,四周的景色缓慢地向上流去,站在沿边冷笑的虬髯大汉离我愈来愈远。 我抱着森楠,劈哩啪啦地压断了好几根树枝,不停地往下掉。 这时,森楠忽然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 我继续往下落。 她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身子不禁一顿,在交错纵横的枝条间摆荡,许多树叶开始伴随着沙沙的响声而落下。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面如白纸。 “白痴。” 劫后余生的我自动无视了她这句话,低首一看,距离地面还有一层多的高度,如果将那些正朝我们赶来的行尸排除在外,那么下面并没有任何可以作为缓冲的设施。 “准备下去了。” 正当我在思考如何抉择的时候,森楠倏然间松开抓着我的手,我的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然而她下落的速度却比我还快,在我刚要摔落时,她便已然屹立在地,然后稳稳地将我托扶住。 尚未来得及形容这种有如坐跳楼机的感觉,一具女人行尸已经正面扑来,或许是刚刚被虬髯大汉处处压制,令森楠心绪纷繁,她修长的手指扼住了这具行尸的脑袋,微微一用力,粘哒哒的血肉声中,以她的手指为分界线的地方就彻底支离破碎了。 白色黏稠的脑浆与血液随即漫出,像变质浓汤一般的脑浆在森楠手背上汩汩流淌,行尸的左眼珠已经是一滩白色的碎肉,还残留着一部分的右眼眶上嵌着摇摇欲坠的凝胶状物质。 透过皴裂的皮肉,隐隐可以看见不规则折断的骨头。 这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气与场面,时刻刺激着我的鼻腔与视觉神经,受了她的影响,我发狠地从地上拾起一根手指细的树枝,尖端向侧面袭来的另一具行尸猛然扎去,不过它并没有将其脑颅洞穿,其坚硬的头骨反而将树枝折成两段。 在它愤怒地嚎叫声中,我避开它向我伸出的双臂,随之绕到它身后,扼住它脖颈,用剩下的半段树枝刺进它的眼眶内。 如果连这行动迟缓的活死人都搞不死,那我也不必再想替宁晴报仇了,一想到虬髯大汉,我气往上冲,像是中了魔障一样,我不断重复着拔出刺进的动作,口中不自觉发出低吼,释放着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愤恨与不甘。 “够了。” 直至森楠在一旁出声阻止,我方才停下,抬眼一看,周遭的地上满是四散的肢体,就像是玩具的零件一样,从腹腔中跑出来的肠子断裂得到处都是,血滴在黑色的沥青地上,蔓延开来,将附近染得一片暗红,不知是不是肠子破了,空气中除了腐败气体的味道外,还有粪便的恶臭味。 除了我脚边的这具头颅尚在,其余的十几具行尸均被森楠撕裂得不成人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森楠有此行为,往常她仅仅震散行尸的头骨而已,而现在她身上沾满行尸的秽物,端庄精致的面庞上一片阴霾,想来她也对刚刚的事耿耿于怀。 为什么你会打不过他?我问。 其实虬髯大汉的力量比她弱了不止一个层次,这我能看出来,房间内大多数的毁坏都是森楠所造成的,包括那个断裂口。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能力是预判。” 在森楠说完这话后,她厌恶地蹙了蹙眉,尽管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但还是很好地被我捕捉到了,这是她第二次颠覆我对她的印象,还是在同一天内。 由此可见,虬髯大汉是靠着预判森楠的动作,从而躲避她的进攻,趁空反击,亦是因为如此,不论森楠对他的攻击作何反应,虬髯大汉均能提前预测到。 这就像是玩游戏开作弊器一样,那种在对方面前毫无反击能力的感觉,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厌烦与压抑的。 不过,我们真的安全了吗?虬髯大汉会因为我们没摔死而放任我们离去? 显然没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我们十米开外的地方。 “很好很好,看来你也跟我一样,喜欢肢解人体,不过我只是想观测脏器跳动的过程。” 这话他是对森楠说的,他似乎一直隐忍着没出手,为的是欣赏森楠肆意发泄的怨气。 “别把我和你放在一起作为比较。” 森楠边说着,边有意识地将我护住,我们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 我反手将她拉到我身后,见她似要开口,我阻止了她。 “你走吧,这是我跟他的事。” 我知道森楠想重复一遍她接到的指令,可如今,她的上司或许已经沦为行尸走肉了,她何必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命令下呢,以她的身手,想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上生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我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人罢了,有哪个普通人能保证自己能安然活下去?我没有这个信心,要不是虬髯大汉还活着,要不是知道宁晴有极小的概率复活,我应该早早地便自缢了。 森楠的脸上仍是没有显露任何表情,我无法透知她的心思,但从她未曾移动过的步伐可看出,她并不想离开,可能她身上有跟军人不谋而合的特质吧,无条件服从上司所下达的命令。 如果我也是异变者该多好啊。 眼见虬髯大汉步步逼近,我在心底迫切地渴望着。 “你看。” 我顺着森楠的目光看去,在虬髯大汉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块被植物覆盖的装饰性石雕,石雕上有个人像墓碑一样默默矗立。 他未经打理的头发显得格外蓬乱,几缕头发肆意地垂落在额前,额上一块三角形的疤痕在寸缕发后影影绰绰。 一卷 二人行 006.想成为异变者吗 那是疤男。 我的心像栓了颗石头一样直往下坠。 他跟森楠也有过节,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只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压力。 我们彻底完了。 由于疤男突兀的、悄无声息的现身,并且是在虬髯大汉身后数米远的地方,因而他起初未有察觉,只是当发现我们的视线越过他时,虬髯大汉方才觉察出不妥。 他狐疑地回转过头,与此同时,一阵腥风蓦地里从我身边拂过,这是来自森楠身上的血液气味,她似乎是想借此空档,从虬髯大汉的背后下手。 然而她失败了,当她堪堪出现在虬髯大汉身后时,虬髯大汉后背仿若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一个急转腾空,右腿迅如闪电,朝她肩部轰然鞭下。森楠痛呼一声,肩部一沉,跪倒在地。 我火急火燎地跑上前,将强忍痛意的森楠护在身后。 “让她走,你不要为难她!” “送死也别这么着急啊。” 虬髯大汉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禁不住地纵声大笑。 我怒不可遏,要不是他运气好成为异变者,他早早地便死在宾馆里了,正想示意森楠快跑,骤见一直巍然不动的疤男从石雕上跳将下,步履缓慢地向我们走来。 糟糕。 疤男若无其事地驻足在一坨散落的大肠上,微眯着的双眼在森楠和虬髯大汉之间来回打量。 他引起了虬髯大汉的注意。 “你看起来好像挺厉害的。” “……” “在你死之前,我有个问题,你奇异形状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 疤男缄默不语,神色慵懒地与虬髯大汉互视,街道上刹时突然静寂,其间杀机四伏,比刚刚的呼叫打杀,倒似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冷汗从我的脊梁流下,把森楠护得更紧了,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虬髯大汉的身上,生怕他徒然向我们发难。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周围仿佛被包裹在压抑的气氛之中,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行尸的哀嚎,接着,我注意到虬髯大汉紧绷而晦暗的脸庞上,那一双狰狞的双眼伴着瞳孔在微微抖动。 怎么了? 突然,他颤动的瞳孔好像慢慢带动了脖子、身体,还在继续蔓延……最后四肢都开始抖动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我转眼看向疤男,他双手插在衣袋里,微扬着头,松散的眼神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抖颇身子的虬髯大汉。 “他的能力……有一项是……幻象。” 森楠在我身后低低地说,语气十分微弱,显然她还未从刚刚那一腿中恢复过来。 “幻象?” 就当我话音刚落,虬髯大汉徒然间短促惊叫一声,神色惊恐,像是看到什么令他心惊胆颤的情形,足尖一点,拔高身形,急急向后一掠数米,如大雁斜飞,进而落在一旁的树枝上,随后星丸跳跃,连经数变,已是消失在我视野当中。 他就这么跑了? 我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疤男,有什么幻象能使得这种嗜血的变态都感到惊惧?不过话说回来,疤男为何要帮我们惊走虬髯大汉呢,莫非他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我松了口气。 他突然冲向森楠! 我的心脏再次被提起。短时间内,森楠不可能完全恢复过来,她曾告诉过我,以她目前的恢复机能,伤势要在一个小时后方才有所痊愈。 不待我有所反应,疤男已然到了森楠跟前,右爪呼地一声,向森楠当面抓去,这一爪势劲力疾,爪未至,风先到,先声夺人。 森楠左肩负伤,于是右手上撩,架开来爪,右手随后画一大圆弧,弯击疤男腰肋。疤男纵出数步,猱身再上。 森楠长身立起,娇姹一句,作出招架状。 “江贤你先跑!” 话音落罢,疤男突然刹住身形,正以为他要释放什么招数,他居然是狐疑地看了我几眼后,二话不说提步离去,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事情转折得太过出人意料,尽管我不知道疤男与森楠之间有何过节,但疤男要是有杀死森楠的念头,那么此刻是最好的时机了,从他先前的举动来看,他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疤男与森楠二人间的交手仅仅一轮,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转身离开。 不过这是我们都期望的结果,事情一下子便峰回路转,令我们转危为安,只能说是受了上天的眷顾吧。 我带着森楠回到宾馆中,找了一处较为干净的房间,安顿好之后,她向我解释了疤男的来由。 我这才知道,原来疤男是个哑巴,他与森楠之间也未有什么深仇积怨,在病毒爆发之前,他二人甚至素味平生,从未有过交集,只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互相得知对方拥有特殊能力后,疤男便开始缠上森楠。 森楠虽不明白对方的来历,但从几次交手来看,疤男仅仅是想同她比拼武力罢了,他二人几乎平分秋色,因此迄今为止也未曾分出个胜负。 森楠猜测,刚刚疤男对虬髯大汉动用幻象的能力,或许是出自于观测对方能力程度的考虑。结果显而易见,虬髯大汉无法承受住,他能力敌森楠,仅仅是由于他的预判能力刚好克制的缘故,像幻象这一类的攻击,他万般抵挡不来。疤男目前为止没有表现出肆意虐杀弱者的爱好,故而在他看来有如蝼蚁的虬髯大汉方才能安然离去。 当初森楠也曾经受过这番“考验”,好在她及时清醒,所以当时没有被身旁袭来的行尸所扑倒,亦是因为如此,疤男便时不时地出现要与森楠较量,比如我第一次在巷道中见到他的那回。 我替森楠倒了一杯水。 “但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哪呢?总不会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吧?” “没有,我们每次受伤的程度都差不多,也同样是在附近找一处地方静待伤势的痊愈,所以当他恢复之后,这才漫无目的地在周遭寻找吧,反正也不大远。” 那他说不定有看见宁晴呢,我这么说着,却是被森楠一口否决了。 疤男对普通幸存者完全不上心,他们是死是活,即使是在疤男眼下被行尸扑倒,他的做法都是置之不理,所以对他来讲,一个普通人的容貌在他的脑海中转瞬即逝。 这点倒是和森楠略有相似,让森楠主动去救一个人的话,是不大可能的事,像是今天在宾馆听到那女人的尖叫遇害前,森楠便通过灵敏的听觉听出了虬髯大汉的声音,以及他与女人的对话内容。 但她仅仅是听,没有任何出手帮忙的举止,就如同当日宁晴……想到此处,我不禁深吸了口气,好使自己的心情平复。 我还是恨森楠的,但仅仅是恨她的冷漠,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他突然离开,或许是觉得我刚刚负伤,即便他赢了也胜之不武吧。” 森楠嘟囔着,静静凝视窗外的街道。 此时楼下的街道上,正有一个男人提着塑料袋在狂奔,他逐渐被四面八方袭来的行尸所包围,倒下的时候,从袋子中掉落出大量的饼干与罐头。 其实在看到那男人出现的瞬间,森楠是可以出手的,不过她就是这般不近人情,亲眼见那男人被分尸也无动于衷。 森楠忽然转身走出房间。 我问她做什么去,她说她准备下楼拿那袋食物,并示意我乖乖在房内呆着,因为她已经察觉到有几具行尸游荡到了宾馆内。 我默不作声,看着她带上门。 男人临死前发出的嘶声嚎叫,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我不可能像她一样做到漠然置之。 很快,森楠的纤细的身影便出现在楼下,果决地出手解决掉附近的行尸,然后她俯身将散落一地的罐头等食物装进塑料袋内,这时,一辆泥泞的越野车疾驰而过,在不远处停下。 森楠提着袋子,木然地看着从车上嘻笑走下的两个男人,他们跟森楠说着什么,不过森楠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宾馆大门走来。 在森楠转过身的那一刻,左边的男人蓦地里从腰间掏出一根警用棍,当即朝她后脑挥下,如果森楠只是个普通女人的话,想必被敲晕之后,会被这两个男人带往他处所囚禁,沦为供他人玩弄的奴隶。 可惜森楠不是。 两个男人的下场不言而喻,他们腿骨寸断,横躺在地苦不堪言,口中发出的痛呼声,自是引得了许多行尸蜂拥而至。 我开始有点理解森楠了。 森楠回来之后,将装有食物的袋子,以及两个男人的车钥匙丢在床上。 “我突然想起来。” “想起什么?”我问。 “你想成为异变者吗?如果想报仇,你至少得成为异变者。” “当然。”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使这是要拼上性命的决定,我也在所不辞。 不过时至今日,我还没看到任何一个寄生体,或者说,它们尚还潜伏在某些幸存者当中。 “终归是能碰上的。” 森楠这么认为。 一卷 二人行 007.二十人的团队 说起来容易而已。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寄生体,看起来与人类别无二样,甚至与它探讨国家大事,它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想辨别它们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它们认为时机成熟,即会暴露出自己的爪牙。至于哪种情况才称得上时机成熟,那得问它们,或许聚集的幸存者数量达到一定值也算是一种吧。 剩下的一种方法,就是遇上一个幸存者便杀一个,这种做法统称为“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对此,森楠满不在乎,好在我作为一个正常人,及时制止了她付诸行动。 总之,寄生体不是我们想找就能找的,所以我成为异变者的决定也只能暂时搁置,全身心投入到寻找宁晴上。 想在末世中生存,食物是至关重要的一节,特别是当病毒蔓延了半个月以后,你不得不面对储备食物荡然无存的事实,走出庇护所,在险象环生的街道巷弄间寻觅食物。 不论你的小团队是否刚刚成立,在没有拥有能保证自身安危的武器前,请一定不要去行尸密度最大的卖场,首先你们是为了生存而聚在一起,其次,你将有极大的概率因替他人做挡箭牌而死。 我并非妄加揣测,相同的一幕我见证过无数遍,任何人在面对危境时都是自私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他们只须伸手将你推入行尸群中,即可逃之夭夭。 道德,是丰衣足食后的境界,幸存者率先想得是该如何活下去。 当然,事无绝对,比如你们的父母,他们会因为血脉相连的亲情,而抛却所谓的人之本性,会为了替你创造逃生的条件,主动去扮演诱饵的角色。尽管你们之间曾有过争吵与不合,但仔细想想,每当你面对莫大的困难时,他们是不是永远都站在你前面。 请相信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父母最爱你。 可惜直到如今,直到看见一位妇女将自己的儿子从卖场中推了出来,我方才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他也没有逃过接踵而至的行尸,但仍令我感触颇深。 我之所以一直都未曾提及过自己的父母,那是由于他们从未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过一丝痕迹,我总觉得儿时的记忆似乎空白了一块。我不知道当初经历过什么,但老实说,我不清楚他们的长相,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得而知。 我的记忆始源处是八岁,然而那时起,我就已经是一个人生活了,从最初的捡废品,再到后来去餐饮店洗盘子,各种脏活累活我都干过。 我一直游离在社会最底层,不奢望有爬上去的一天,直至遇见还是小女孩的宁晴,这种观念才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尽管宁晴的父母不同意她跟一个脏小孩玩,但她仍会在下午放课后找到我,大方地将自己的点心面包分我一半,自己再吃着另一半兀自离去。 半块面包对那时的我而言,等同于一顿饭,她用甜甜地声音告诉我,这跟施舍路边乞丐的行为不同,她单纯是本着与好朋友分享的心态而已。 “于是随着她长大,越来越懂事,她开始明白这个社会最主要的构成条件是物质对吗?”一直耐心听我阐述过去的森楠边这么说着,边从椅上站起,“雨停了,继续找吧。” 雨后的清晨相当的寒冷,暗淡的天空表示太阳躲在乌云后头迟迟不肯出现,住宅密集建盖的巷子里除了我们别无他人,整个世界被静寂所笼罩。 我忽然意识到病毒在城里蔓延开后,常在树梢上的落巢的鸟雀都消失殆尽,甚至连猫狗等家宠的叫声也一并消失,这是为什么呢? 森楠示意我不要多想,或许行尸们并不排斥拿其他动物当作食物,话虽如此,其实连她自己都没见过有哪些动物死在行尸的口中。 我们并不惧怕行尸,但如果每遇上一具便出手的话,会延误我们的搜寻进度,因此,我们尽量趋避行尸密集的地区,然而找寻宁晴行动持续了半个月,我们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从森楠那得到确认,我真怀疑宁晴早在当天便被路过的行尸吃掉了,我甚至猜想会不会是被某个拥有恋尸癖的人掳走,其实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避开一具仅剩上半身却仍在地上蠕动的行尸,跟森楠说:“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嗯,我们就两个人,找起来确实比较困难。” “这已经超出困难的范畴好吧。” 原以为宁晴肯定跑不远,结果我们扩大搜索范围来到三公里外,我方才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在这个既不能放声大喊,又不能通过手机联系的世界里,想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况且还不能确定宁晴是否会一直处在同一个位置不动。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我突然想到这一点,聪明点的幸存者应该懂得尽早出城,寻个僻静的山庄村落,锄锄草、种种田,虽然回归质朴无趣的生活,但总比成天惶惶不安来得好。 森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能是在考虑这种可能性,她此时仍带着一贯的表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巷弄前方。“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她呢?” 森楠突然这样问我,我不清楚她的含意,于是歪着头,做出不解的表情。 她继续用困惑地语气对我说:“宁晴变成什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知道就算找到她,她对你的态度依旧是那样吧?”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 “所以咯,你不会明白的。” 正因为她不懂喜欢的含意是什么,所以才无法理解我。不过除了这点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既然决定活下来,那么总该找点事做,我可不想躲在一个地方惶惶度日,因此找到宁晴便是我给自己制定的最大目标。 我们现在正要前往一处有二十来个人的庇护所,位于废弃火车站后的一幢独栋小楼,而这条消息来自前天一位濒死的男人。 据他所言,那处庇护所里的人自主架设了一个电台,他们通过电台向这座城的各个角落发送信号频率,期望能有幸存者接收到从而与他们汇合,尽管路途上危险重重,但这总比一个人苟活要来得好,更何况他们还透露出庇护所内贮藏着大量食物与热兵器,这自然引起了他的向往。 我和森楠认为,就算宁晴没有在那,我们也可以利用电台寻找,如果她能听到那当然是最好的。 我们走出狭窄的巷弄之后,来到沿着铁轨的马路上,这是一条十分老旧的泊油路,用油漆画在表面上的线条和文字也已剥落,经过废弃的火车站,脚下的道路慢慢变成了上山的斜坡,并顺着绵延的山势向远处弯曲地延伸开来。 这里远离市中心,住户本来就很少,而我们一路上却碰见了二三十具行尸,或许都是被逃亡此处的幸存者所带来的吧。 就快到山顶附近了,然而这唯一通往山上的路却是被一道五米高的铁丝网拦住,老旧到覆盖在表面上的绿色塑胶套都剥落了,显然它之前是作为分隔铁轨和道路的存在,不过现在成为了一道生与死的界线。 在铁丝网另一面的三层独栋小楼印入眼底,漆面斑驳的厚重铁制大门差不多有寻常车库门那么大,灰色水泥制的墙面上有一道接着一道的纹路,就好像宣称自己长期以来都暴露在风雨当中一样。隐约可以看见有一两道人影在屋顶处显现,看来他们的防御措施做得蛮到位的,居然还有哨兵一类的存在。 我和森楠蹲在离铁丝网十几米远的一根粗壮大树后,以保证我们不会被徘徊在铁丝网外的行尸发现。它们在停着的几辆废弃车间漫无目的地游荡,附近的地上横躺着一些尸体,行尸们偶尔从不完整的碎肉肢体上踩过,脚下便会发出使人感觉粘嗒嗒的声音。 我只要稍稍加大呼吸量,难闻的恶臭就会扑鼻而来。 “你就在这等我,有意外的话,记得立刻掉头就跑。” 对于森楠的这番话,我早已听惯了,她担忧的不是那些毫无意识的行尸,而是唯恐我们大大方方地向铁丝网走去,会遭到独栋小楼的幸存者开枪射击。 森楠从不相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每次见到幸存者,她总认为对方是不怀好意的,以至于我不止一次地猜想她的童年是不是十分灰暗。 于是我只是同往常一般,口中叮嘱她记得小心行事,然后等森楠走出去并引起行尸注意的同时,我将视线放在了独栋小楼楼顶的那两道人影上。 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森楠,紧接着其中的一个人极快地消失在屋顶,似乎是准备去通知其他人。 顷刻间,森楠将两具行尸的颅骨震碎,当她拔身纵跃到一辆吉普车顶后,我看见屋顶剩下的那个人突然拿出一杆黝黑的长枪,随即低首靠近枪托上方部分。 那是把狙击枪。 我顿时神经一紧。 森楠这时候在那些废弃的车辆上兔起鹘落,凭借着高处的优势,接连拍碎行动迟缓的行尸颅骨。 我又看向屋顶那人,所幸他并没有射击,应该是正在透过瞄准镜观测着森楠的一举一动,也可能是森楠的速度太快,导致对方无法精准预判到她的身形。 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大相信陌生人了。 不久,森楠向我点头示意。 我走出之前,不忘从衣袋里掏出备用口罩。 那些残尸败蜕实在太臭了。 一卷 二人行 008.浓烈的血腥味 刚走到森楠身旁,便看见远处的铁制大门以极缓的速度向两旁滑开,轴轮与轨道的交接处听起来应该很久没上过润剂。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穿过冰冷的天空,越过铁丝网传进我耳中的那一刻,我觉得他们真是白痴极了。 放着一旁的小门不走,偏偏要走大门,他们难道就不担心会引来山下的行尸吗?懂得架设电台集合幸存者的那个人,脑壳真的没坏? 我看着朝我们走来的五个人,撇了撇嘴,除了为首的那个满面春风的男人外,他身后的三男一女均是手持长短不一的枪支,警惕地盯着森楠。至于屋顶的那个狙击手,则表现的最为直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我们,一副蓄势待命的模样。 我猜是森楠刚刚表现的太过非人类,令他们摸不清我们的来意吧。 他们在距离铁丝网三米的地方驻足,为首的男人笑容满面地说:“很高兴看到你们,上一次见到活人还是五天前的事呢,请问二位是收到我们发出的广播吗?” 森楠不善言辞,所以在面对各类幸存者时,一直是由我作为发言人。 “其实是一个被咬伤的幸存者告诉我们的。” 不排除对方会询问广播内容的可能性,到时候要是说不上来,或许更令他们起疑,索性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反正那个可怜人也不是被我们害死的。 “发送信号频率只是其中一种手段而已,”男人看了一眼森楠,“不过刚看这位美女的身手,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很轻易地在外面活下去,至少比在这好。” “我们只是想到这找个人,你们这有叫宁晴的吗?” “抱歉,没有。”男人摇了摇头。 尽管我没抱多大希望,但是得到他的答复后,我仍是好一阵的怅然若失。 我同森楠对望了一眼,然后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那么可以借你们的电台用用吗?那东西对我找人很有帮助。” “没问题。” 男人仅仅是稍微犹豫一下,便超乎我意料之外地应诺下来,他身后的三男一女同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他们一开始是准备要赶我们走的样子。 他随后一抬手,位于屋顶的狙击手便将枪迅速收起。 我真诚地向他道谢,森楠亦是微微颔首表达她的谢意。 不管男人出自什么考虑,至少他已经同意我们使用电台,虽然宁晴或者她身边的人并不一定会去收听广播,但任何可能性我都不会放过,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概率。 那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在男人的授意下,打开铁拦网上的门将我们迎进,男人分别同我与森楠礼貌性地握了握手,介绍自己叫做邓浩松。 “我叫江贤。” “森楠。” 要换做以前,森楠一概置之不理,她今天能破天荒地能跟人家表达谢意还同对方握手,这都是我事先提醒她的,请求他人帮忙的时候不一定卑躬屈膝,但至少别让对方下不来台。 这幢独栋楼的一层,也就是从大铁门走进来的地方确实是车库的所在,很大,一辆面包和一辆悍马放在这,空间还绰绰有余。 沿着左面的墙面处摆着长条状的工作台,上面放着钉锤、扳手等常见的工具,右手边则是堆积着大量装有压缩饼干、各类罐头,以及矿泉水的箱子,还有为数不多的袋装牛肉干。 靠近最里面的墙壁处,有一道水泥制的楼梯蜿蜒通向二楼。 “这里就相当于我们放杂货的地方了。” 邓浩松边说着,边从箱子里拿出两袋牛肉干和两瓶矿泉水,递给我。 “谢谢,不过我们目前并不饿。” 我接过矿泉水,分一瓶给森楠,然后委婉拒绝了那两袋牛肉干,因为我注意到邓浩松身后的四人表情变了变,看牛肉干的数量,这对他们来讲应该是十分稀缺的食物。 不过邓浩松的大方还是使我不禁出言提醒几句,劝告他不要再继续招揽幸存者,并向他解释了寄生体这一奇异物种的存在。 他们五个人听得俱是一怔。 “哦?这我倒是没遇见过,待会得麻烦你跟我详细说一下。” 邓浩松一改之前的笑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估计他们一直都认为行尸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上了楼梯之后来到二楼,最先看到的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地板是表面带有光泽的黑色,比房子的其他部分要来得新。 走廊的左手边是一面极大的窗户,它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但窗户外头是一排茂密的树木,所以在纵横交错的枝条遮挡下,看不见其余的任何景色。 邓浩松告诉我们,另一面的也是这样的,两边都不会有行尸出现,他们都被拦在了无从下脚的葛藤和参天古木外,所以他们只需提防铁丝网那边即可。 在右手边是厨房,里面设有流理台和还有几扇窗户,靠近走廊上的墙上有大型的橱柜,可以看到玻璃门内堆着盘子和杯子。 柜子旁边是通往客厅的拉门,现在是敞开的,因此幸存者在客厅处交谈的声音可以越过铺着黑色地板的走廊,以微弱却清楚的音量地传进我的耳里。 “小阳,听说又来了两个人?” “对啊,你刚刚在睡觉不知道,这多了两个人,就等于多了两张嘴啊。” “小阳,咱都没嫌你和你女朋友浪费食物,你不能这样。” “切,当我没说。” 那被称为小阳的年轻人不满地嘟囔一句后,我听到移动椅子的声音,然后便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从客厅中走了出来。 “邓哥你回来啦。” 他见到邓浩松率先打了声招呼,接着草草地扫我一眼,蓦然亮起的目光在森楠身上流连片刻,便即刻转身上了三楼。据说大部分幸存者都是呆在上面的,或许他们觉得躲藏的位置越高越安全。 邓浩松将我们简单地介绍给客厅中的几位幸存者,然后便示意我们在这静等一会儿,他准备去找那管电台的阿九,问问现在是否可以对外发送频率,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出了点小问题。 森楠因为去上厕所的缘故,于是就只剩我一人面对这些陌生面孔,他们像是无视我的存在一样,自顾自地低声交谈,偶尔还被我捕捉到关于森楠的话题,讲的无外乎是容貌罢了。 既然都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我也不想有主动搭讪之类的行为。 我突然滋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齐齐死去,而且那一天将会极快地到来。 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似乎在他们的头上,都压着一片低沉阴暗的乌云。 当我被挂满屋里一墙的刀剑类的东西吸引住的时候,有人从背后跟我打招呼。这是一位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憨厚大叔,他交叉着双臂站在我身后,自报姓名叫陈志清。 我问什么事,他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看我好像有点心绪不宁,想跟我聊聊天罢了。 原来他是想给我排忧解难来的。 “听浩松说,你要找人?” “嗯,是啊。” “你有照片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 “我是开车的,来这之前到处在城里晃悠,说不定见过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是喜忧参半,或许这大叔真说不定见过宁晴,可是她的照片我都是存在手机里,而手机早不知遗落到何处了。 “没有照片,手机丢了已经。” “那这人有什么特征没?” “她右眼下有颗痣,挺清秀的,跟我差不多年纪。” 大叔思索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 尽管如此,我仍是向他说了声谢谢,可以看出来他是真心想帮我。 不久森楠回来了,围坐在地上的幸存者大多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而其余的女幸存者则不屑一顾地挑了挑眉。 森楠告诉我刚刚她碰见邓浩松,对方说电台已经恢复正常了,让我们上去找他。 “房子后面有些怪。” 我们来到走廊上的时候,森楠忽然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 “刚刚我趁机察看了一下房子四周,发现后面不远处有个十分隐蔽的山洞。” 我停下脚步,同样压低声音,奇怪地说道:“山上有山洞不是正常吗?” “可是我闻到了很浓烈的血腥味。” 一卷 二人行 009.邓浩松的身份 上楼梯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味她这句话。 血腥味? 或许是遭受人道毁灭的幸存者尸体吧,比方说,他们来之前不小心被咬了之类的。 三楼的房间很多,但目前只有正对楼梯的一间房是虚掩着的,隐约从里面传来各种机械运作的声音。 房间内除了邓浩松以外,还有一位背对着我们的青年,他的身形十分消瘦,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红白间的头戴式耳机很好的将他双耳包裹住,身子正随着嘈杂的金属乐起伏有律,因此对我们的到来全然无觉。 直到邓浩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耳罩透穿而出的音符方才有所衰减,我想他应该就是邓浩松先前提过的阿九吧。 然而等到他转过身后,我和森楠的呼吸均是一窒。 疤男?! 不。 他的额上并没有那个标志性的倒三角疤痕,可他的长相确实与疤男近乎相似,简直像是亲兄弟一样。 我的问题令阿九错愕万分,就连邓浩松亦是意外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是独子,从没听爸妈说过有兄弟之类的存在啊。” “或许你们刚出生的时候便被分开了吧。” 这种桥段很是狗血,常常在各种影视剧中上演,往往是因家庭经济的原因,以至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小孩,只得迫于无奈地选择遗弃其中一位,等待发现的人将这个孩子送往孤儿院。 不过这种桥段毕竟是为剧情而服务的,在现实当中几乎不可能会发生,更何况阿九表示自己家境富裕,早已故去的爸妈为人又通情达理,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于是这个话题很快地便被忽略过去,或许阿九和疤男只是恰巧长得像而已,这种事谁也解释不来。 阿九与疤男的性格相驳,他是个十分热忱的人,很快地便根据我所简述的内容将广播发送出去,为了使找到宁晴的概率上升,我额外描述了宁晴的外貌特征,期望有幸存者碰上的话能代替转达。 而我和森楠便暂时呆在这处庇护所两天,等待宁晴的到来。不论她的寄生成功与否,她绝对有能力在两天内安全抵达,当然,前提是她有收到这条讯息,如果两天后她仍没有出现的话,要么是她不愿见到我,要么是她没收到或是出城了。 森楠实在难以理解我的执着,她多次强调即使宁晴来了,她也有极大的概率是寄生体,即使能瞒过我们,但总归有下手的一天,到时森楠只能出手将她杀掉。 “可万一她成为异变者了呢?” 我这话令森楠哑然,概率事件谁都无法预测。 邓浩松对于寄生体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将我们带到他的房间内,恳请我们详细说明一下。 在我们跟他阐述的过程中,森楠时不时会补充一些我不知道的讯息,比如她形容寄生体与寄生体之间其实迥乎不同,虽然它们都沿袭着宿主的行为方式,但操控身体的毕竟是寄生虫,像有的寄生虫懂得隐忍,会潜伏下来,慢慢笼络附近幸存的人类后一次性解决,而有的则较为鲁莽直接,往往一见到幸存者便立马下手。 简而言之,情商与智商决定它们的处事手法。 随着解释落毕,邓浩松的脸色凝重得宛如要滴出水一般,袅娜的烟雾从他的指尖缓缓升起,又渐渐淡薄,最终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担心的其实是这里的人,如果他们之中有寄生体的话……” “咳,如果有的话,你只能期望它会在我们离去前动手。” 我不喜欢抽烟,也讨厌尼古丁的味道。 “你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 坐在我身边的森楠,波澜不惊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怎么行。” 我估计邓浩松以为森楠在开玩笑,他见我咳嗽,便一脸歉然地用食指与大拇指掐灭烟头,我的眼角禁不住直抽搐,鼻子像是嗅到了一股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习惯了,”邓浩松边泰然自若地解释着,边将烟头掷进桌上的铁盒中,“其实负责这么多幸存者的起居,我压力很大。” 我看见他的两指指尖处,分别有着一块黑色的疮疤,看来邓浩松时常以疼痛的方式,来减轻舒缓他所背负的压力。 其实我蛮好奇一点,我国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禁枪的国家,但却是唯一一个连玩具枪都严令禁止的国家,那邓浩松为什么能拥有这么多的枪支呢,他是从哪弄来的? “我是军人。” 邓浩松的脸色黯淡下来,跟我们如实说明了事情原委。 他本是隶属某军区的士兵,奉命在行尸遍布的城市中救援幸存者,然而他的小组却在一次行动中覆灭了,只有他一人成功存活,这些枪支便来自于他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一路奔逃,途中遇见的幸存者能救即救,辗转几番到了此处。 “我让阿九架设电台的初衷,其实是想和军方取得联系,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军用频道被屏蔽掉了,根本无法联系上,所以我还能怎么办,还不如索性将这改造成避难所,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之所以我没有在他身上看见军人的刚毅气质,我猜想或许他觉得自己被军队抛弃了,再加上战友死去的缘故,这才导致他显得有些颓然吧。 相较之下,森楠的性格更像是军人,不论是哪种情况,即使她不知道上司是否在世,但她仍至始至终地执行任务,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甚至连一次怨言都不曾有过,表现出来的样子,倒与邓浩松是两个极端。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我,”邓浩松忽然向着森楠说道,“你之前表现出的能力,先前我在部队中也看过,其他小组救来的幸存者中,有那么几位跟你一样。” “我们都是异变者。” “异变者?” 邓浩松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于是我们只得解释一遍何为异变者。 “那你?” “我啊,不算吧。” 我耸了耸肩,除了体质达到最低等的异变者程度外,我与普通人没有丝毫差别。 “你这有没有谁的行为举止比较怪异的?”我问,如果这里真有的话,那我倒可以试试,说不定我这体质真能成功呢? 邓浩松摇摇头。 “都挺正常,”说着,他忽然顿了顿,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啊,如果要说的话,有个人倒是挺怪的。”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身旁的森楠也开始专注起来。 “怎么个怪法?” “孤僻,不爱跟人说话,挺我行我素的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特殊,像森楠就是这种性格,但如果是突然性的转变,可就大有问题。 “其实刚开始还好吧,后来就变了,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平时都呆在阿九那里。” 我同森楠互望一眼,她点了点头。 “这人叫什么?”我继续问。 “好像叫……陈志清。” 这不对吧,陈志清给我的印象与邓浩松所形容的不同啊,早上在客厅的时候,他是最先同我说话的幸存者,亦是主动向我询问宁晴的长相,并且他那憨厚老实的外貌与说话语调,完全没有给予我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倒向邻家大叔一样亲近。 “你在想什么?” 直到森楠悄无声息地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方才从思绪中晃神过来,并发现我们不知何时下到了二楼的走廊。 我跟她说没什么,然后隔着厨房向客厅看去,目光在几位幸存者身上扫过,终于在客厅的一角发现陈志清。 他和其他人保持着距离,略为精壮的身躯倚在墙面像是一坨小山,脸上失去了同我交谈时的笑容,说不上有情绪起伏,也不能说如同森楠一样是连半点微笑也欠奉的冰冷,他只是缄默不语地望着其他幸存者。 我无法从他那小得宛如一条直线的眼睛中透知他的心理,中间的四方桌子似乎将客厅分为了两边,左边是嘈杂的氛围,右边则是无声的静寂。 在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个东西被触及到,我忽然明白他为何会主动跟我说话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令我感同身受。 这不是孤僻,是孤独。 一卷 二人行 010.生吃活物的人 陈志清的周围似乎形成了一道令人无法靠近的壁垒,在充满喧嚣的客厅里,唯独他所在的角落四周是出奇的安静,让我觉得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整个客厅中,也只有他那里被一片昏暗的阴影所笼罩。 陈志清主动跟其他幸存者说话时,不论任何人均会尽快地结束与他的对话,虽说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但每当他一开口,那些幸存者不是把目光转向他处,就是立即转移话题,看到他们这样的态度,我发现陈志清马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陈志清告诉我,大家都是适度地寒暄,以至于令他怀疑那完全只是所谓的表面工夫,因此,他跟大家说话的频率逐渐降低。 在这里,他相当于完全被隔离开了,宛如田地里的水和泥土一般。 其实我认为,这类事情并不同于欺凌事件,没有明显及严重的身心伤害,只是像天气变化一样微不足道罢了,然而却演变成陈志清对每件事情的不安程度,大到让他想要逃出这里。 “但逃出这里我能去哪呢,外面比这更加可怕。”陈志清这么跟我讲。 甚至令我意外的是,一直说自己忙,所以无暇顾及幸存者之间关系的邓浩松,对陈志清却总是露出有点不悦的神情,谈话的过程虽然满脸笑容,可一旦交谈完毕,邓浩松就会顿时面无表情。 听了陈志清的解释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性格缺漏,而是他曾经因食物分配的原因顶撞过邓浩松,使之他们间生有芥蒂,而其他幸存者则是为了获得食物与庇护,自然而然地选择站在邓浩松那一边,于是陈志清便开始受到了排挤。 我禁不住的腹诽,邓浩松作为一个领导人,真是挺小家子气的呢,完全没有军人该有的样子。 晚上的时候,森楠偷偷告诉我,她准备趁夜去查查那个山洞,她认为事实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还能说什么呢?放任她离开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角落静待时间的流逝。 陈志清仍是在原来的位置,在我对面。发现我向他看去之后,对我微微笑了笑。 我回敬他一个笑容后,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幸存者的交谈内容上,我并没有加入他们,而是静静的听着。 他们正在低声讨论关于食物的问题。 在这里,一包四块装的压缩饼干相当于一天的食物量,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仅仅是保持热量罢了,所以每人还分有两块牛奶糖,再配上一瓶矿泉水,这样便可以降低饥饿感。 如果还是生存在险象环生的山下,那些幸存者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因为在那里需要亲自寻找食物且朝不保夕,然而当环境趋向安逸之后,他们便不满足于此了。 他们想要更多的食物,就算是一直放在一楼的牛肉干也可以,但那牛肉干却是被邓浩松严格控制住,说是只有特殊时期才可以吃,但谁知道何时才称得上是特殊呢? 是毫无意义的生日,还是得到世界重回人类手中的那一天? 他们还在讨论,那个叫小阳的年轻人忽然站起身,跟自己的女朋友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偷偷摸摸地跑出客厅,经过厨房继而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估计他是准备趁邓浩松还在楼上的时候,下楼偷一些牛肉干上来,看那些幸存者毫无顾忌的表情,想来他们经常这么做。 我能理解他们,饥寒求温饱,温饱再提高,无止境的欲望就是人性,就算他们可以吃上牛肉干,可当对牛肉干的热情消褪以后,他们便会开始想要索求更多,甚至期望能有相当于满汉全席的晚饭都不为过。 反正那些食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柜架上尚未变质,既然行尸又不吃这些,他们手中又有对抗行尸的弹药,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他们没有在讨论内容中提及过这一点,但我清楚的知道,他们将来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人永远都不会满足现状。 不久,小阳回来了,他脸上挂有得逞的笑容,从一直遮掩的衣服下拿出三袋牛肉干,那几位幸存者开始各自平分。 小阳拿着四分之一片的牛肉干来到我面前,我摇摇头,示意他可以拿给陈志清,结果这片牛肉干被小阳吃进嘴里。 我很奇怪,这种情况下他们为何不给陈志清,假如陈志清向邓浩松打小报告怎么办,这么一来,他们必定暴露,下场如何不容细想。 他们唯恐邓浩松突然出现,再加上偷来的量其实不多的缘故,因此吃的速度很快,小阳边吃边将剩下的袋子揉成团,塞进了自己的裤袋中,可能是想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以防被邓浩松发现吧。 小阳的女友吃得最慢,或许是顾及自己在男友面前的形象,所以像是贵妇般的在细嚼慢咽,那普普通通的牛肉干能让她吃成和牛牛排的模样,也是令我禁不住地皱眉。 真是完全搞不懂她的思想呢。 邓浩松徒然出现了,令众人都淬不及防。 “说,谁拿的?” 邓浩松像是卸下了面具,正极力保持着自己的语气平稳,仿佛处在爆发边缘的狮子,似有还无的怒气已然融入了空气中。 幸存者们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位近乎同时地偷眼瞄向小阳,而小阳的手正下意识地捂在裤袋上,目光不安地在客厅内游移着,表现得颇为局促与慌张。 仍是没人开口。 “邓哥别这样啦,不就是几片牛肉干。” 小阳的女友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将最后的半片牛肉干放入口中。 我知道她其实已经有些惶恐了,看她一改之前的贵妇姿态便知道。 “谁拿的?” 邓浩松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九二式手枪,放慢语速重新质问一遍,他也看向我,不过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为什么要拿枪呢,是单纯地想借此恐吓而已,还是准备在得到答案后将偷窃者击毙呢?如果是后者的话,未免太不符合他之前的形象了。 我刚想到这,邓浩松倏然间打开手枪保险,抬枪对准了小阳的女友。 “子弹事先已经上膛了,说吧,是你么?” “当然不是我!” 小阳的女友慌忙起身,缩头缩脑地四下躲避,然而她不论跑到哪,邓浩松的枪口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每当她想躲在哪个幸存者身后时,定然会被对方惊惧地一把给推开。 除了身为局外人的我和陈志清,其他人都被邓浩松的这副摸样吓得战战兢兢,或者说,是被他手中的枪所惊到了。 “是小阳是小阳啊!” 小阳的女友几近崩溃得高呼着,焦急的眼泪难以遏制地流下。 邓浩松的枪口转移到小阳身上。 “不……不是我!”小阳脸色骤变,突然,他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女友,“是她啊!邓哥你看到的,只有她在吃啊!” 小阳的女友顿时怔住。 “你怎么可以……” 邓浩松重新把枪口指向了小阳的女友,同时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客厅中响起了一发清脆的枪响,与此同时,她瘫倒于地上,脸上仍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其他幸存者的表情也立即被刷白了,俱是心胆惊寒,久久未语,陈志清亦是缩紧了身子,望着邓浩松的目光中饱带后怕之意。 “谁以后再敢违抗我的命令,下场就是这样,特别是你。” 邓浩松的后半句话是对小阳说的,我认为他其实已经从其他幸存者的目光中察觉到小阳才是偷窃者,但他仍选择杀小阳的女友,应该是由于她刚刚说的那句“不就是几片牛肉干而已”吧,这才致使邓浩松怒下死手。 那句话听来就像不重视他定下的规矩一样。 小阳忙不迭送地点头应诺,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悔意,有的只是庆幸和松懈,他甚至连看自己女友尸首一眼都没有。 枪声自然引起呆在三楼的幸存者注意,纷纷赶至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不过当看见地上的尸首后,又极快地离去,据说他们都是收到广播来的,所以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与其他人有多少交集。 至于呆在二楼的这些人,除了陈志清之外,其余都是最初与邓浩松一齐逃到此处的幸存者,尽管小阳的女友挺无辜的,但我想他们的友谊应该蛮深的吧,可邓浩松居然会忍心对昔日的朋友下此毒手。 要说我心里有所不满那是肯定,对小阳、对邓浩松都有,不过既然我后天便离开了,那也不必在走之前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宁晴比这些素不相识的幸存者来得重要得多,不值得让我为他们而跟邓浩松滋生矛盾。 森楠回来的时候,陈志清正在擦拭地上的血迹,甚至连尸体都是他一个人搬走的。 我完全搞不懂为何他受了众人的冷落,还要默默地帮助他们,刚刚小阳的女友在躲避枪口时,唯独他没有将其推开,若非看到我的眼神示意,可能他也一并死了。 陈志清是个老好人,尽管按森楠的观点来看,他是属于不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其中一类人,但我还是期望他能安然活下去。 “这是怎么了?” 森楠好奇地只是事情的起因,等我简短叙述之后,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她对任何人都抱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她也从不掩饰自己与冷血动物相似的麻木不仁。 “有什么发现吗?” 我将话题引到了山洞上,因为我忽然觉得邓浩松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似乎他除了是一个流落至此的军人外,好像还隐藏了未知的另一面。 “血腥味很重,但没有尸体。” 等我们来到走廊上,森楠才低声说道。 “什么都没有?” “有,我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块碎肉。” 说着,她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坨被鲜血浸得深红的纸巾,我急忙阻止她拆开,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把碎肉带回来。 “人肉?” “不是,是某种动物的肉。” “动物啊,那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应该是什么猛兽吃剩下的。” 我赶紧示意她扔掉,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怎么会有拿碎肉当玩具玩的癖好。 “你以为我为什么去那么久,我几乎把这座山都跑遍了,连一只兔子都没看见,何况凶禽猛兽呢?” “那……” “你看看。” 森楠还是把包裹碎肉的纸巾打开了一条缝。 我捏着鼻皱眉看去,整体形状不成规则。 从边缘处的痕迹来看,这是人类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