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上) 一九七零年,腊月二十九。 东北。 拉马沟,一个偏僻的小乡村。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掌灯时分,村子东北角的一户人家,草泥垒的土坯房,屋顶上瓦片残缺不全,大雪压顶,土坯房摇摇欲坠。 被烟熏的漆黑的木门,吱呀一声向里推开,门外站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汉子。 屋里点着煤油灯,却昏暗异常,汉子的面容看不真切。 “他婶子,这都一天一宿了,咋还没生下来啊?” 汉子搓着手,问的小心翼翼。 “你当是老母鸡下蛋啊,生孩子可不就是这样,你要是信不着我,我也不爱管你这闲事......”。 “他婶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俺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这是隔壁王婆刚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 “这还差不多,等着吧!” 屋里的中年女子从汉子手里抢过鸡蛋,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因为用的力气大,屋檐上的积雪啪啦啪啦的掉下了几大块,不偏不倚的砸了那汉子一身。 “唉!” 汉子叹了口气,揉揉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靠着墙根蹲下来,双手伸进棉袄的袖子里,两串大清鼻涕顺着鼻孔往下流,只是还没流到上嘴唇,就被冻成了冰溜子。 “哇哇哇哇......”。 汉子被冻的有些意识模糊了,猛然听到孩子的哭声,一个激灵站起身,险些摔在雪地里。 “生啦生啦!” “生的啥?” 中年汉子有点发懵,一天一宿水米没打牙,脑袋实在是没转过个儿来。 “高兴傻啦?你家婆娘给你生了个带把儿的!” 接生婆出门报喜,看到中年汉子五迷三道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大乐意,自己盯了一天一宿又是生的儿子,这姓李的不会是不打算表示吧? “带把儿的?” 中年汉子显然是真的懵了。 半晌。 “我当爹了!我有儿子了!我刘穹有儿子了!” 大雪地里,四十有八的刘穹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引得十里八村的狗跟着乱吠。 刘穹早想过,若是生了闺女就叫刘思甜,若是生了儿子就叫刘八斗。 女娃嘛早晚要嫁人,自己个儿过的好就成,儿子不一样,那是要立门户的,是要给他老刘家传宗接代的。 刘八斗,才高八斗,粮仓永存八斗米,不挨饿是基本的! 打了四十八年光棍儿的刘穹,把自己对儿子的全部期望都放在了这个名字里。 时间的洪流汹涌而过,转眼就是七年的光阴。 “八斗啊,今儿先生教你的诗你再给爹背一遍呗!” 刘穹在院子里扒苞米,今年的收成不错,苞米棒子能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对于靠天吃饭的刘家来说这的确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刘八斗七岁的当口上,刘穹花了大价钱找人将刘八斗送到了镇上的小学去念书,这在拉马沟是独一份儿。 “俺不背,爹你烦不烦啊,这一上午都让我背了二十几遍了,舌头都背出茧子来了!” 刘八斗个儿头不高,面黄肌瘦,梳着油亮的小分头儿,身上穿着白华奇的布褂子,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看着就很机灵。 刘穹被儿子呛了一顿却没见生气,他年近半百才得这么个宝贝疙瘩,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家里好吃好喝的净紧着刘八斗,可说来奇怪,人家同村吃糠咽菜的孩子都比刘八斗长的壮实。 “斗儿哇,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张氏,也就是刘八斗的娘,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也算是端庄,但是家里穷,刘穹给的彩礼多,爹娘贪着彩礼,也不管对方比自己大了足有二十岁,愣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好在刘穹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脾气好,人也厚道,知冷知热的,日子过的倒也舒心。 “娘,你和我爹一样,就知道欺负俺!” 刘八斗觑着鼻子,小脸儿皱成了个花卷,一溜烟儿的就跑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往南跑,就是大青山。 据说这大青山乾隆皇帝曾经来过,还在山上留了字儿,所以,拉马沟经常能看见专程从外地来大青山旅游的人。 刘八斗爱爬山,他个子小,腿脚很灵便,三百多米高的大青山,他一个钟头能跑一个来回。 只要闲着没事刘八斗就爱往大青山上跑,他喜欢站在山顶上往下看的感觉,自己家的小院儿看起来就想像是个积木盒子似的。 还有一点,刘八斗没跟人提过,大青山里有宝贝。 他就在一个山洞里捡到过铜钱,跑到镇上的古玩店一打听,那铜钱是康熙年间的,能换七八块钱呢! 因此,他更愿意往大青山跑了,谁知道哪天他就能找到个什么达官贵人的墓,那时候发了财,还念劳什子的书。 正文 楔子(下) 刘八斗像以往一样,从东面的羊肠小道往上走,手里拿着根从树上掰下来的树枝,一边走,一边在路两边的草稞子里划拉。 突然,脚下一滑,刘八斗就觉得好像有股力量拽着自己的双脚往下拉,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掉进了个漆黑的岩洞。 明明是九月的天儿,晌午的日头还有些毒,但是这岩洞里却是寒气阵阵,侧耳细听,还有滴答滴答的水珠子落在石头上的声音。 刘八斗胆儿大,虽然才七岁,遇到这样的事情却不慌不忙。 动了动手脚,感觉哪哪也没摔坏,刘八斗呵呵一乐。 没准儿像是武侠书上写的,自己这是要有什么奇遇,那段誉掉到洞里无意间得了百年不遇的碧鳞五毒,张无忌掉下山崖得了九阳真经,自己也可以试试。 这山洞很大,尽管刘八斗胆大包天,可是走了三四个小时之后,还是开始有些发毛了,毕竟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就在刘八斗犹豫着是不是要往回走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嘶嘶嘶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 东北农村的孩子,没人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换了胆子小的恐怕早就撒丫子跑了,但刘八斗人儿小,却精的很,他知道遇到这样的大家伙,憋住气、原地不动要比跑起来更安全。 虽然他小腿肚子也有些转筋,却捏住自己的鼻子,嘴巴也闭上,静静的听着对面的动静。 那嘶嘶嘶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刘八斗憋气憋了快一分钟,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刚要换气,那原本停顿下来的声音便重新响起。 眨眼间,刘八斗就感觉脚下一凉。 糟糕! 那畜生想来是闻到了刘八斗身上的生人气味,准确无误的游到了刘八斗的身边,小水缸似的身子缠住了刘八斗的小腿。 刘八斗感觉脚后跟儿一下子就被那畜生勒的不过血了。 不行,要再这么下去,不出五分钟,他就得给这畜生当点心。 刘八斗一弯腰,黑灯瞎火的一把就捞住了那畜生硕大的、好似面盆似的脑袋。 这一摸不要紧,只感觉手上黏糊糊的一团,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的刘八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那畜生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加上对环境的熟悉,不等刘八斗进一步动作,它就长开血盆大口,对着刘八斗放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就咬了下去。 嘶,刘八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畜生八成是成精了吧,这一口咬的那叫快、狠、准,他只觉得自己的小细胳膊好像被咬断了一般。 不过,这一口下去,不仅没让刘八斗吓破胆,反而激出了其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和狠劲儿。 不成功便成仁。 这是刘八斗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来的,记的特别牢。 说时迟那时快,畜生的脑袋刚要动地方,只觉得一双小手奔着自己的上颚而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上下颚同时被一股外力扳住。 一人一蟒在暗无天日的岩洞里开始了较量。 十分钟……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刘八斗的一双手被那畜生的大牙刺的鲜血淋漓,受伤的手臂更是麻木的没了一点知觉。 刘八斗知道,自己若是先松手了,那没的可就不是这两只手了。 巨蟒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跟只黄鼠狼一般大的小东西竟然这么厉害,早知道就躲在洞里睡觉好了,现在自己的上下鄂都被对方扳着,感觉岩洞里的大风呼呼的刮进了自己的肠道。 僵持了一个半小时候,刘八斗知道自己的力气八成是要用完了,再这么拖下去,自己早晚还是要喂了这畜生。 一不做二不休。 刘八斗上下一较力,咔吧一声。 巨蟒的血盆大口顿时像是没了弹簧的沙发,眨眼就软了下去,身子也软绵绵的滑了下去。 刘八斗却不敢放松,虽然手脚麻木,却还是凭着一股子的毅力,抽出身上随身带着的小刀,对着巨蟒扎下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 不知道扎了多少刀,总之那畜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刘八斗瘫坐在地上,浑身抖的厉害。 用手一抹,满脸的血。 身子一软,刘八斗昏了过去。 刘八斗在洞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后是被自己肚子里的肠鸣声叫醒的。他费力坐起来,一摸就摸到了身边巨蟒的尸体。 这岩洞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好不容易蟒口脱险绝不能被活活饿死。 蟒蛇虽然凶悍,但一身的蛇肉却刚好能祭他的五脏庙。 只是也不知道这畜生活了多久,扎刀子的时候刘八斗没觉得多吃力,现在想要割肉的时候才发现,这蟒蛇的皮肉可是够坚硬的。 好容易切下来一块,吃在嘴里却腥臭无比,刘八斗觉得这味儿比自家茅厕后头的味儿还冲。 他勉力往下咽,突然间,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哧溜一下就进了肚子。 三天后,刘八斗摸索着找到了出口。 已经三天三宿没合眼的刘穹和村民们看到一身是血的刘八斗,一个个的都激动的把手里的铜锣敲的三响,这荒山野林的,一个七岁的娃不吃不喝的在洞子里呆了三天,竟然能生还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回到家。 高烧。 说胡话。 再醒来,刘八斗心里一寒:完了,定是那畜生的肉有毒,他的一双眼睛失明了,啥都看不见了。 张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刘八斗是她的心尖尖儿,这孩子最好看的就属那双眼睛。 一口气上不来,张氏年纪轻轻的竟然就这么走了。 刘穹抹着泪儿给张氏办了丧事,原本的三口之家,此时就剩下刘穹和刘八斗父子两人,一个鳏夫和个瞎眼的孩子。 刘八斗八岁生日的当天早上。 “爹,你袄子上咋露了个洞?” 刘八斗起身,揉着眼睛,看到蹲在地上给炉子添柴火的刘穹,随口问道。 刘穹受了惊吓似的一回头,儿子那一双盲了八个月的眼睛此时精光闪闪,左眼白瞳,右眼全黑。 阴阳双瞳。 日可见埋骨之地吉与凶,夜可见幽鬼亡魂来与去。 正文 第一章 一字楼 我就是楔子中提到的刘八斗。 彭城县。 地处辽西,山明水秀,历史悠久。 我念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在家混了一年。 十五岁上,便带着驹子和大炮两个发小儿趴在拉木头的火车皮上,一路颠儿着落脚到了彭城县。 刚到鹏城的时候,我们哥儿三加一起还不到五十岁,因为年纪小,想要挣点钱儿养活自己,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我从小到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胆儿大,什么事都敢做,所以,驹子和大炮才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三个人里我年纪最小,他们俩却坚持叫我“斗儿哥”。 我起初不大乐意,怎么都觉着好像是自己占他们便宜,但是这哥俩却是属牛犊子的,脾气死犟,没办法,我也就顺着他们叫了。 彭城因为靠海,从明清时期就很受朝廷的重视,县城不大,却很是繁华,在八十年代初期,满大街就已经随处可见穿着灯笼裤、梳着中分头的小年轻儿。 高个子、蓝眼睛的费翔,海报贴的满大街都是不说,不管是录像厅还是百货商店,喇叭里放的都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两年,这把火把半个彭城都烧了个底朝天。 地方一繁华,能赚钱的门道儿也就多起来。 我们哥儿三个先是在劳力市场跟着那些力工抬板子,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六点,一人一天能挣四块钱,虽然过的拮据,但好歹是饿不着肚子。 后来,因为抢活儿,我们哥三儿跟劳务市场的地头蛇起了争执,最后险些动了刀子,却因此被黑哥瞧进了眼。 黑哥是彭城最有名的社会大哥,人仗义、豪爽,对我也是格外的赏识。 不曾想衣食无忧的日子刚过了两年,黑哥却被人一刀捅死,到今天也没找到那下手的人。 黑哥一死,彭城的混混儿们群龙无首,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我是黑哥生前最看重的兄弟,所以,有不少人都愿意让我接替黑哥。 “妈的,你小子不就是靠着给黑哥端洗脚水才爬上来的嘛,在老子面前逞什么威风?” 夜总会里,刘大魁穿着一件从香港走私过来的皮夹克,小背头儿梳的锃亮,一只脚踩在红色的漆皮沙发上。 “魁哥,魁哥,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家兄弟,伤了……”。 “滚!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刘大魁飞起一脚便将刚刚替我说话的华子踹到一边,华子年纪还小,跟我当年出来混的年纪差不多。 “大魁,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没那些个臭毛病,什么大哥不大哥的,有个屁用,只要自个儿日子舒坦,跟着自己混的兄弟们都能有吃有喝就成,但是,我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特别,是刘大魁这种人! “什么意思?你他妈的少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要接黑哥的班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果然,我就猜到这个刘大魁会发难。 会咬人的狗不叫,可惜,刘大魁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魁,我刘八斗不稀罕什么大哥不大哥的名声,我接黑哥的班儿,不过是道儿上的兄弟们抬举我……”。 “少给老子扯犊子,今儿一句话,黑哥的位置你是让还是不让?” 刘大魁一脸的横肉,眼角上三角形的疤痕在彩虹灯下异常的丑陋。 记吃不记打,刘大魁是忘了他眼角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了! “刘大魁,你别喝点猫尿就管不住自己那嘴,斗儿哥不接这位置难道就能轮到你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驹子!” 我沉下声,这刘大魁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是手下却着实有几个忠心的,我不想驹子惹上什么麻烦。 “大魁的意思是,让我把大哥的位置让给你?” 我右手只剩四根手指,少的那根中指便是当年为了黑哥而自己用斧子砍掉的,所以黑哥才对我另眼相看。 四根手指,做起事来有时候的确是有些不方便。 刘大魁看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脸色有点发白,估计酒劲儿也下去不少,我刘八斗的名字在彭城可不仅是说说而已的。 “老子不用你让,咱们来个公平的决斗,一招定输赢!” 我以为刘大魁能够知难而退,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我所想,看来,权势这东西还真是他妈的有吸引力。 “一招?哪一招?” “摇点子!” “刘大魁,你他妈的还要脸不要脸啊?谁不知道你刘大魁就是靠摇点子这一手在道儿上混的啊!” 驹子又没忍住,呛呛出声。 “好!” 我点点头,今日我若不给这个刘大魁点颜色看看,恐怕以后是人就想要往我头上爬。 “我先来!” 刘大魁一脸的兴奋,我冷眼瞧着,声色不动。 他手下的马仔虎子从吧台要了一副骰子,在八十年代,骰子的玩法没那么花哨,就是比大小。 一个骰盅里六个骰子,三十六点为大。 刘大魁,道儿上的都叫他“大点子”,所以他摇点子的手段可见一斑。 刘大魁一脸的得意,我不擅长玩摇点子,他不会不知道。 手起,哗啦啦的声音盖过夜总会里的歌舞声,那骰盅在刘大魁的手里好像有了生命,上下舞动,的确不负他大点子的名号。 盅开,三十六点,不多不少。 “刘八斗,到你了!” 驹子脸色发白,我拍拍他的手。 右手的四根手指夹起骰盅,不得不说,少了根手指的别扭劲儿,三年多了我还是适应的不大好。 听声辩位,错手为东,上震下落。 收! 刘大魁一脸的不以为意,驹子的眼睛却险些要将那骰盅望穿。 “虎子,你替你大哥开吧!” 我淡淡出声,虎子是刘大魁手下最忠心的马仔,由他来揭晓结果再合适不过了。 虎子伸手掀起骰盅,脸色顿时很难看。 “虎子?” 刘大魁半天没听到虎子动静,不由得出声询问。 “六层塔?” 虎子呐呐出声,既有不确定,又隐约带着点哭声。 刘大魁闻言脸色发白,眼角的疤痕也跟着变了颜色。 我将骰盅的底座放在手心里,面色无波的用指尖摩挲着侧面的花纹。 六层塔,每层以六点为面,一点为底,竖起成塔,又名一字楼。 一字楼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在彭城出现过了,所以虎子才会如此震惊,刘大魁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正文 第二章 祖坟被掘 “大魁,你还有话说吗?” 刘大魁半晌没回过神儿来,夜总会里的激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冷汗很细密,我不知怎的就跑神儿到了何静身上,何静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身上就密密的全是汗珠儿。 “你想怎么样?” 我明显听出刘大魁上下牙打架的声音。 “喏!” 我伸出自己的右手,把那根只剩下半截的中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驹子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我的举动,心领神会的从后腰处拔出了一把两尺长的砍刀。 刘大魁的脸色更白了,虎子想要上前,驹子拿刀一指,对方就乖乖的停下了脚步,他和刘大魁都知道,今天若是不见血,他们恐怕谁也别想走出这家夜总会。 华子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刘大魁的脸色恶狠狠的。 驹子把刀直接扔给他。 “华子,就当杀只鸡崽子,有驹子哥呢!” 华子把刀握在手里,动作很僵硬,这孩子毕竟年纪小,还是个没见过血腥的雏儿,但是我不打算阻止,想要在道儿上混,若是没点本事,早晚要栽跟头。 “华子,你爹快五期了吧?” 我就问了这一句话,华子的脸色就变了,华子跟他爹相依为命,要不是刘大魁,他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 手起刀落。 刘大魁也算是条汉子,咬着牙竟然没吭声。 断下的半截手指落在玻璃桌面上,没死透的神经带动着断指微微蠕动,腥黏的血蜿蜒着一直淌到了地上的羊毛地毯上。 “走!” 刘大魁看了我一眼,之前的嚣张半分不见,黑色的皮夹克倒是看不出血迹,可是里面的羊毛衫上却已经血迹斑斑。 虎子跟在刘大魁的身后,看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刚刚的硝烟还没来得及燃起,便随着刘大魁和虎子的离开而消弭于无形。 “把地毯扔了,桌子也换了吧!” 我把张树喊过来,语气平淡的吩咐了一声。 张树是我从深圳的一家酒吧挖过来的,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调酒的手艺让人拍手叫绝,最难得的是,这小伙子一身的本事,跆拳道、散打、泰拳、八卦掌样样精通。 我虽然是老板,但是夜总会里的大事小情参与的却并不多,每日里帮我守着这间夜总会的就是张树。 因为我是混混儿的缘故,夜总会三不五日的就会有人来刁难、砸场子,然而有张树在,我就是睡觉也能安心。 出了夜总会,血腥味渐渐淡下去。 驹子紧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斗儿哥,那六层塔你是怎么摇出来的?” 夜风吹来,带着海水咸鲜的味道。 我喜欢彭城的夜,虽然我是个大老粗,只有小学文化,但我总觉得自己骨子里是有点文人气质的。 驹子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问那六层塔的事儿。 “你家苗淑敏不怕黑了?” 我调侃了一句。 “哎呀,我忘了!” 驹子拍拍脑袋,颠颠儿的转身就往他的雅马哈大跨那儿跑。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驹子对苗淑敏,也就是他目前在追,却还没追到的女朋友,那是真真儿的上心。 只要事关苗淑敏,驹子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被调动过去,做为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一点我清楚的很。 看着驹子摇晃着单薄的小身板儿,我笑着摇摇头,真是没出息,要真跟苗淑敏结了婚,肯定是个妻管严。 回到住处,屋子里的灯亮着,除了何静,没人会给我留灯。 屋子里到处飘着香水的味道,何静并不是每天住在这儿,但是只要我提一句,哪怕是三更半夜,她也会穿着睡衣赶过来。 洗了澡,将溅上了刘大魁血点子的外衣和衬衫都丢在垃圾桶里,我虽然在道儿上混,手上沾的血不计其数,却仍旧受不了血腥味。 血腥味总会让我想起,七岁时遇到的那条大蟒蛇,还有我死去的娘。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 何静背对着我躺在床上,偌大的席梦思床上,何静一身乳白色的吊带裙,背对着我,黑发披散在肩头,只能隐约看见她白皙的脖颈。 何静的身材很好,我刚来彭城的时候,特别迷恋周慧敏,何静就像周慧敏似的,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特别的清纯。 我伸手圈住她的细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斗儿哥,斗儿哥!” 啪啪啪的敲门声和急促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 我的住所在山下,四周人家很少,半夜三经的会是谁啊? 我拍了拍何静的肩,让她不必理会。 自己披了件衣服下地,月光狡黠,上弦月,上半月东天,现在恐怕该到半夜十一点了。 我睡裤的后腰里别着一把背刀,还有一把五四手枪,这是最近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在道儿上混久了,仇家自然也多了。 推开门,是大炮。 大炮原名叫王小强,但是因为长的五大三粗,性子又倔强如牛,说话冲的好像是放炮,村儿里的小伙伴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炮’。 大炮的老娘前几天生了病,我让他回去照顾照顾老太太。 我打小儿没了娘,没少去大炮家蹭吃蹭喝,现在我们出门在外,多少也都算是混出点样子来了,孝敬孝敬爹娘那是再应该不过的了。 “你怎么半夜三经的跑回来了?” 我心中一凉,怕不是老太太出了什么意外? “斗儿哥哇……”。 大炮看见我,没说一句话,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个子大,嗓门儿也大,这一哭把我也吓了一跳,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大炮,你……”。 我拍着他的后背,节哀顺变四个字却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脑海中顿时就浮现起了那老太太慈爱的样子,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 嗯? 大炮哭了能有三五分钟,抽抽搭搭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斗儿哥啊,我说出来你一定要挺住啊,干这事儿的人实在是太损了。” 大炮咧着大嘴叉子,鼻子下面还吊着两条清鼻涕。 老太太没了这件事,难道还另有隐情? 我赶紧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不管发生什么事,大炮是我的兄弟,老太太也就是我刘八斗的半个娘,若真是有什么蹊跷,我一定要给老太太讨个公道。 “大炮,别急,慢慢说!” 大炮又抽搭了半晌。 “你家祖坟被人挖了,先人的骸骨都被刨了出来,棺材板到处都是……” 正文 第三章 鬼手雷 大炮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脸色。 我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猛的攥紧,祖坟被刨,这在拉马沟甚至八十年代的中国来说,那都是让人难以启齿的。 “斗儿哥,斗儿哥,你没事吧?” 大炮担忧的看着我,似乎怕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也是,谁面对这样的事也难以淡定,特别是我们这些在道儿上混的,虽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却个个儿都把自己的祖宗看的比天都重。 每次若是伤了人命,回来都要给那人立个长生牌位,不管是仇人还是什么,为的都是不要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地下的先祖。 如今我刘氏的祖坟被撅,这件事究竟是老天给我刘八斗的警告,还是有人想要报复我刘八斗,才使出这样断子绝孙的手段。 “喊上驹子,还有李想、张树哥儿几个!” 我转过身,面沉如水,若是被我揪出来做下这件事的人,我刘八斗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不出半个小时,大炮就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载着驹子和张树到了我住所的大门口,二十分钟后,李想也开着一辆北京130与我们汇合。 130轻卡的敞开车厢被张树改造过,用钢筋焊了个大架子,又罩上了一层军绿色的苫布,远远看去,跟军用解放车很像。 我粗略的一看,这才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两辆车里就坐了十六七个兄弟,连刚才在夜总会才见了血腥的华子也跟来了。 我没说话,招呼了一声,两辆车,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些兄弟我刘八斗都记在心里了,只要我刘八斗在一日,就定要保着他们衣食无忧。 拉马沟离彭城并不是很远,所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已经进了村儿。 刘家的祖坟在整个拉马沟的中心位置,其实确切的说是与大青山遥遥相对。 我心里被火气拱着,连家都没回,直接就带着这帮兄弟们爬上了村儿西头的倭瓜岭。 还没等上到岭口儿,就听见了一阵阵压抑着的哭声。 我的嗓子一紧,快走几步,果然看见我爹蹲在刘家祖坟外的田埂上,抽抽搭搭的用手抹着眼泪儿。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我爹哭。 就是我娘没的那阵儿,他也就是唉声叹气不爱吱声而已,所以见到他这样,我的火气更是止不住。 操他姥姥的! 我心里咒骂了一声,上前几步,这才明白大炮为什么说话吞吞吐吐,我爹为什么蹲在田埂上抹眼泪儿。 这他娘的哪是撅坟,简直是要我刘家的坟地翻个底朝天。 最邻近的是我娘的坟,也是唯一一个没被动过的,我顾不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到了我爹的身后。 大炮和驹子跟在我后面,其他的兄弟们见状都很识趣的站在岭下等着。 “爹!” 我爹听见声音,慢慢的转过身,一看是我,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些年我在外面混的不错,连带着家里的日子也红火起来,我爹身上穿着的就是我从城里给买的呢子大衣,狐狸毛的衣领,里面还特意找裁缝加了一层狗皮内胆。 但此刻,天还不算大冷,我爹的脸却像是被北风臊着了一样,红的吓人。 “八斗呀,咱家的祖坟被人刨了,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八斗啊!” 爹一把抱住我,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 我感受到爹干瘦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心里更加难受,我眼神一瞟,大炮就心领神会的走了过来。 “大爹啊,您老别哭坏了身子,现在斗儿哥回来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还有我和驹子呢,大爹,别哭了啊!” 大炮身子壮,站在我爹跟前儿就跟小山似的。 他和驹子都管我爹叫大爹,说是显着亲热。 “是啊,大爹,我们这不都回来了嘛,让我们抓住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干的这事儿,一定扒了他的皮给咱们刘家的祖宗出气!” 驹子也凑了上来,大炮和驹子一左一右的安慰,我爹的情绪还真的一点点好了起来,不过虽然不哭了,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八斗啊,爹知道你本事大,这事儿你无论如何也要查出来,要不爹死了都没脸见咱们刘家的祖先啊!” 我沉着脸点点头,这事儿就是爹不说,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抚了爹,我把张树喊过来。 张树替我管着夜总会,明面上就是个打工的,他自己说叫什么‘CEO’,但是暗地里,这张树却有别人不知道的本事。 “你怎么看?” 我指着面前已经被挖的面目全非的坟地。 张树没吱声,径直走到坟地中间,蹲下身,用手捻起一撮土,放在手指尖上轻揉慢捻,一会儿又伸出舌头,将指尖上的土卷进嘴里。 我看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是知道张树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的。 在坟地里来回走了几圈,张树站在了我面前,文静的脸上有几分罕见的凝重。 我心一凛,张树的心理素质很好,夜总会里经常会有砸场子的,就是砍死人的情况也有,但这个张树从来都是面不改色,从容应对的。 “你家祖坟是被人埋了鬼手雷炸开的。” 啥? 我又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坟地,被炸开的? 虽然混的日子不算久,但好歹也是知道炸药造成的威力是如何的,眼前的情况虽然惨烈,然而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被炸药炸过的。 “鬼手雷是专门用来盗墓用的,不是寻常的炸药,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张树说话慢悠悠的,我却是心中发颤。 我刘氏一脉世代生活在拉马沟,从祖上开始都是本本分分的泥腿子,这样的人家下葬自然也是没什么陪葬的,怎么会有人来盗这样的穷墓呢? “你家的祖坟是墓中墓,这炸墓的人目的不是你刘家的祖坟,而是你家祖坟下面的墓葬。” 我倒抽一口凉气,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刘家祖坟是因为挡了那盗墓之人的路,才被炸掉的?” 张树点点头。 我爹一听见张树的话,急吼吼的就走上前来。 正文 第四章 杀鸡取血 “你这后生说的没道理,俺刘家的祖坟从祖上到现在,埋了百十口人,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墓中墓的。” 我拍了拍爹的手,让爹稍安勿躁。 张树这么说,尽管匪夷所思,我却是信的。 “鬼手雷里面装的炸药都是特制的,制作的过程也很繁琐,使用的时候要用洛阳铲先在地上撅出七到八米深的坑洞,将鬼手雷埋进去,却要将引线留在外面。” 张树说的很慢,一双眼睛不停的在我脸上打量。 “我粗略一看,此处被埋了至少不下二十颗雷,恐怕这地下的墓葬是个大家伙啊!” 我定了定神,看着张树。 “我要下墓!” 不管是谁做的,目的既然是那地下的墓葬,我要找线索,自然也要下去一探究竟。 我想起来小时候在大青山找的那枚康熙年间的铜钱,越发相信张树的话,我去到彭城后,已经将儿时探险的那些事淡忘了不少。 现在听张树提起,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行!” 张树一口便否决了我的话。 “这盗墓之人显然是个行家,可据我观察,此人并未得手,连行家都没得手的墓葬,你这样的门外汉冒然进去,必死无疑。” 张树极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但是我心意已决,若是不能找出这盗墓之人,我刘八斗还有什么脸在道儿上混? “这墓我今儿是下定了!” 张树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固执,我虽然是个混儿,对待自己也向来是狠得下心,但却从不是个刚愎自用的,做事也很民主,特别是对张树,这样直接弗了他面子的恐怕还是第一次。 思忖了片刻。 “你非要下去的话也行,但要再等半日。” “为啥?” “你什么装备都不带,是打算把自己交代到里面吗?” 张树语气也不大好,我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岭下走。 “下午我再来!” 嘟哝了一声,我就带着一大帮兄弟浩浩荡荡的下了倭瓜岭。 回到家,让爹起了灶,将自家攒了大半年的鸡蛋都扔进了锅,一边煮蛋一边跟爹闲话。 “爹,那坟被撅你是啥时候发现的?” 现在是十一月,不年不节,也不是谁的忌日,倭瓜岭虽说不远,平时却是没人去的,爹咋就能发现祖坟被撅的事呢? “八斗呀,你说怪不怪,俺昨儿夜里睡觉,就听见有人说话,说是让俺天明了去坟头上瞧瞧。” 爹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子,里面是自家种的土烟,抽起来劲儿大,但是呛嗓子,爹吧嗒吧嗒的抽,我被熏的有点掉眼泪儿。 “俺寻思是你叔公给我托梦,是他们在地下缺了啥让俺给烧了去,谁曾想竟是遇到这样的事。” 我没吱声,叔公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事儿多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哪都少不了他,所以就连做梦爹梦见的都是叔公。 “那你可是瞧见了什么人?” “俺去的时候天都大亮了,连只夜猫子都没瞅见,就在岭下看见个戴帽儿的老道。” 老道? 大青山上有道观,里面尼姑道士混住,村儿里传的很难听,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这事儿也不上心。 但是,大青山在东,倭瓜岭在西,那道观里的老道一大早的不在庙里念经,跑到村儿里来干啥。 我越想越觉得可疑,等我从墓里出来,一定要去那道观里弄个清楚。 “伯父,村儿里谁家有大黑狗没?” 张树毕竟来自深圳,称呼上都比我们这些土包子时髦。 “有的有的,你想要只回去养?” 我知道张树肯定不是这意思,跟他认识三四年,就从没见过这小子对带毛儿的东西亲近过。 “爹,你就给他找一只来吧!” “年龄越大的越好!” 张树见到爹起身,又补充了一句。 “这后生,养狗哪有养老狗的,养不熟啊!” 我和张树都没吱声,爹前脚出了门,张树后脚就从院子里抓了两只大红公鸡进来。 “想吃鸡肉了?” 我问了一嘴,好歹我也算是地主,客人想吃鸡,哪有让人家自己动手的? “拿刀来!” 眨眼的功夫张树就把那大红公鸡的一对翅膀别在了一起,说来也怪,这两个家伙平时凶的很,同村的家禽见了它们都绕道儿走,但在张树的手里,两个家伙却是蔫儿的厉害。 张树扔给我一个白瓷的海碗,让我蹲在他身边打下手,眼见他手一抬一落,那两只公鸡就先后归了西。 鲜红的鸡血还冒着热气,海碗上面一层血沫子。 断了头的公鸡被张树随手扔在地上,不曾想,两只公鸡竟然像约好了似的,扑腾腾的都往院子南边的柴火垛上飞。 鸡脑袋还在我脚底下,不知道为啥,砍人都不眨眼睛的我竟然无端的觉得恐怖。 爹牵着一只大黑狗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了柴火垛边上的两只无头红公鸡,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张树。 “小鸡儿小鸡儿你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 每次爹杀鸡都会念叨这句话,说来也怪,每次念叨完,那被杀的鸡就消停下来。 “伯父,您先进屋歇着!” 张树不怎么爱笑,但是面对爹,还是很客气的笑了笑。 跟爹使使眼色,我八成已经知道这张树接下来要干啥了。 果然,爹刚一进屋,张树就把那拴着大黑狗的绳子拽了过来,大黑狗被拽的急了,呲着牙冲着张树叫了两声。 张树没理会,继续往前拽,我看着心里不大舒服。 “张树,你拽这畜生干啥?” 我这是明知故问。 张树也没理我,拽着绳子把大黑狗直接拉到了院子另一侧的梨树边上,手里的绳子往上一扔,正好挂在一根树杈上,他反手一拽,那大黑狗就被拽的四脚离地。 呜咽的声音听着瘆人。 “你动作快点,这样它更遭罪!” 张树可能也不明白,我砍自己手指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现在对着一头畜生却磨磨唧唧的下不去手。 我心里头有股邪火,张树先是阻拦我下墓,回来后也不消停,先是杀鸡,现在竟然连这大黑狗也不放过。 正文 第五章 黑狗血 张树说完,右脚一勾,将喂猪用的一个大塑料桶踢到了大黑狗的身下,看架势这又是要接血了。 我吐了口唾沫,呸呸的在手心里搓了两下。 他妈的,不就宰条畜生嘛! 菜刀从我手里倏的飞出去,一道血线冲天而起,大黑狗蹬了蹬腿儿,转眼就没气儿了。 脖子上的血顺着黑色的皮毛往下淌,很快就淌了小半桶。 我把刀扔在地上,也不理会张树,转身就进了屋儿。 驹子和大炮早就把煮好的鸡蛋用盆装了给哥们儿们解馋,还有新烀的地瓜和地窖里的大苞米,满屋子都飘着香气儿。 “斗儿哥,这苞米棒子可真香。” 锤子一边啃一边对我说,这小子一身的肥肉,肚子上的脂肪能有一尺厚,嘴不停闲儿,走到哪兜儿里都得装把瓜子儿。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现在我一肚子的邪火儿没处撒,哪有心情和他讨论苞米棒子。 转眼到了下午,日头上到了正当间儿。 出了屋子,张树已经站在门口,脚下面摆着一溜儿东西,绝大多数我都没见过。 “让弟兄们把这东西都带着,这个包你背着。” 张树说完扔给我一个防雨绸的大背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树哥,这都是啥啊?” 大炮好奇心最重,一见地上的东西自己都没见过,好奇心就来了,蹲在地上,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鼓捣鼓捣那个。 “大炮,等下这两把家伙事儿你随身背着,记住,一定不能离身。” 张树将地上的东西挑挑拣拣的分配了一遍,一行十九个人,没人空着手。 看这架势,比往常打群架的时候来的还有气派。 “爹,你就在家等消息吧!” 爹看我们呜呜泱泱的这么一大群人,也不那么担心,点点头,还是嘱咐了我两句。 “等会儿,我先下去,斗儿哥跟在我后面,你们其他人一个挨着一个,下面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能掉队,听明白了吗?” 张树站在坟地中间发号施令。 我没插话,在下墓这件事上,我绝对听从张树的意见,如今这十九个人,除了张树,谁也不知道下墓是怎么回事。 张树拿着洛阳铲,这是路上他告诉我的,先在他脚下的位置用力的刺进去,那铲子便瞬间没入了地下。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在地上刺了二十几个坑洞,张树才回转过身。 “就在这儿!” 他指了指他脚下的位置,但是在我们看来,那地方和其他的地方并无任何不同。 人多力量大,加上张树对墓葬十分熟悉,不到两个小时,原本平整的地面就被挖出了一个深坑。 一块白色玉石一样的石壁露了出来,上面隐隐约约的有些花藤一样的图案,可能年代久远,又在地下埋了不知多少年,根本瞧不仔细。 张树纵身一跳,就稳稳的落在了那石壁前面。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拇指粗细的铜条,将那石壁上的泥土刮掉,之后又在那些花藤之间戳戳点点。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已经有兄弟等的不耐烦了。 “斗儿哥,这张树在下面鼓鼓叨叨的,像他这样娘们儿唧唧的咱们啥时候能进墓?” 李想跟张树一直不太对脾气,张树还好,年纪在那摆着,很能沉得住气,但李想却是不行,炮筒子一个,遇到点事儿就冒火星子。 “是呀斗儿哥,咱们这一帮人,一人一铁锹就把这墓给铲平了,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吗?” 吴用跟李想关系好,有什么事都是站在李想的一边。 吴用名字起的好,跟水浒里的那个吴用比起来却是无用的很,典型的有勇无谋,凡事都是头脑一热,事后后悔。 “都闭嘴!” 虽然之前对张树神神道道,故弄玄虚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是身为大哥,我必须要顾全大局,张树是云机子的徒弟,单凭这一点,我就信他。 “跟我来吧!” 天快擦黑的时候,张树终于发话。 我眼看着张树的身影消失在那石壁的后面,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跳了下来,背上的背包被我这一跳震的上下摆动,勒的肩膀发酸。 下到坑底才发现,那石壁后面是个巨大的黑洞,我站在洞口一比量,这黑洞少说也有一米二三,比我之前在小说上看到的墓洞可都要宽敞的多。 我招呼了一声后面的兄弟,便弯身进了墓洞。 扑面而来一股腥臭的味道,脚下一团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原本就弯着腰,脚又使不上劲儿,每走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 “这是鼬鼠的粪便,进到里面就没了。” 想到自己脚下踩的竟然是老鼠粑粑,心里就有些犯膈应,自打小时候那次蛇口脱险之后,我对虫蛇鼠蚁这些东西就厌恶的很。 “我操,这他奶奶的哪是老鼠屎,比他妈502还黏糊。” 我能听出来这是苏云东的声音,这小子是个富二代,老子是个煤老板,在山西有好几个小煤矿,今儿的那台桑塔纳就是这小子的。 除了苏云东,还有几个人小声抱怨咒骂。 “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不想跟着的都滚出去,斗儿哥都没吱声呢,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叽歪个啥?” 大炮听的不耐烦,对着身后就吼了一嗓子。 突然,脚下的地面晃动起来,头顶上扑啦啦的往下掉了不少的土坷垃,脚下又站不稳,啪叽啪叽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几个人因为没保持住平衡而前扑后拥的摔在了一起,最前面的人嘴巴挨地,吃了一嘴的老鼠屎。 “嘘!” 张树在前面嘘了一声,队伍顿时就安静下来。 说也奇怪,声音消失了,震动也很快就停了下来。 我心中猜测,看来定是大炮刚才的嗓门太大,而这墓穴的墓道又太窄,声音被困在里面传播不出去,加上这墓道年代久远,沙土早就松动,所以才会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 突然,前面亮了起来,我跟张树挨的最近,一眼就看到张树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根大拇指粗细的白蜡。 正文 第六章 康熙通宝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我总感觉那蜡烛发出的光惨白惨白的,墓道里潮湿闷热,风丝儿不见,但那火苗却突突的上蹿下跳。 我想问,为啥不用手电? 我之前托人从美国带回来十几个美光手电,射程远不说还防水,哥儿几个都宝贝似的稀罕个不行,出来前我还看见张树把手电装进了衣服兜儿里。 有了刚才的经历,后面跟着的队伍都消停了不少,张树在前面走,蜡烛的白光忽明忽暗。 不知道走了多远,感觉脚下那黏糊糊的东西终于没了,墓洞的举架好像也高了不少,我一米七八的身高,除了需要微微低头外,基本能够站直了。 “斗儿哥,你瞅瞅这个。” 跟在我后面的驹子从后面拉住我,借着微弱的光亮我看清楚他手上拿着两个圆形的铁片,再仔细看,是两枚铜钱。 我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将上面沾着的泥土用手指头抠下去,又用袖子擦了擦,铜钱的面貌便露了出来。 虽然铜钱被腐蚀的长满了绿色的铜锈,花纹和字迹也都模糊不清,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枚铜钱和我小时候在大青山里捡到的那个康熙通宝,一模一样。 驹子知道我捡到铜钱的事儿,所以才对这东西这么上心,这小子心里定是知道我想要弄清事情真相的心情。 想到这儿,我把那铜钱随手放进裤兜儿里,拍了拍驹子的肩膀,从穿开裆裤就有的交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我没将这铜钱的事告诉张树,倒不是想刻意隐藏什么,就是觉得不过是件屁大的小事儿,犯不着提。 “前面应该就是墓室的入口,告诉兄弟们眼睛都擦亮点儿,相互照应着!” 我冲着后面喊了一句。 又走了五六分钟,墓道的举架已经完全能容纳像我这样身高的人,腰杆儿笔直的站着。 张树停在一堵石墙前面,低头在那石墙上东瞧西瞧,连头都没抬,只是让我给后面的兄弟们传个话。 在墓道里被鼬鼠屎熏了一个钟头,又弯腰弓背的直不起身子,好不容易才到了宽敞的地方,平日里过惯舒坦日子的兄弟们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个的也不管干净埋汰,挨着墙角坐下一溜儿。 我看着大家脸上都有倦色,也不忍出声,虽然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事儿要发生一样。 张树一直没抬头,一双手不住闲儿的在那石壁上敲来敲去,笃笃笃的敲击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听的人心烦意乱。 大炮和驹子没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歇着,而是在不大的空间里转来转去,估计也是想找点什么设么新奇的东西出来瞧瞧。 白色的蜡烛被张树放在石壁下面的一个石墩儿上,惨白的烛光将张树整个人都拢在其中,我觉得眼睛有些发痒,不知道是不是进墓道的时候被头顶掉下来的泥土迷了眼。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十几年来,我有随身带眼药水的习惯,那眼药水是爹求一个老中医给配的,别人都以为那眼药水就是治眼病的,其实只有我和爹知道,这眼药水是为了让我的眼睛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我伸手往内衣口袋里摸,摸来摸去却没摸到,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恐怕是之前一番折腾丢在墓道里了。 我眨眨眼睛,刚想要跟张树说话。 却看见张树的身边,坐着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看起来七十上下的年纪,容长脸,小眼睛,一脸的褶子,头上梳着个牛粪卷儿,身上却穿着一件儿黑色的绣着福禄寿的长袍子。 那老头儿坐在那,直勾勾的对着我笑。 他妈的,这是缺氧产生幻觉了吗? 我拍拍自己的脸,冰冰凉的直拔手,用手撸了两把脸蛋子,再睁眼,那老头儿还坐在那儿。 我往四周一看,坐着的那些兄弟们都很正常,彼此低头说着话儿,张树还在石壁前头鼓捣,大炮和驹子就站在老头儿的侧边抠着墙上的黄泥。 没人看见这老头儿? 真他妈的邪门儿。 我想要喊张树,还没等我喊出声,那老头儿突然咧嘴冲我一笑,一口的大白牙花子,惨白的脸,嘴唇子却血拉拉的红,我伸手往腰上摸,这老头儿古怪的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老头儿好像知道我的意图,却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身上的黑袍子跟着垂下,我才发现那老头儿竟然没有脚。 说时迟那时快,腰上的五四手枪已经被我掏了出来,上膛,扣扳机。 咔。 咔咔。 被我当做女人一样疼惜保养的五四手枪竟然卡壳了,这一刻,我心中没来由的慌乱起来。 老头儿似乎很得意,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大白牙花子里突然渗出血来,顺着老头儿的嘴往下淌,一直流到脸上的褶子里,那老头儿却自顾自的笑着,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忽然,惨白的烛光晃了晃,墓道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不好!” 黑暗中我只听见张树吐出了这两个字,紧跟着就觉得脚踝上有东西往上爬,冰凉沁骨。 七岁时的那一幕顿时浮上心头。 那畜生当年已经被我用匕首砍的七零八落,尸体也被我当做吃食祭了五脏庙。 现在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大青山虽然树木茂密,气候却不潮湿,偶尔见到一条两条的菜花蛇或者野鸡脖子还算正常,但像这样的大家伙被我一连碰上两次,就说不过去了。 张树喊了一声后,脚步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听动静是奔着我来的。 不行,那老头儿还站在石壁跟前儿,我脚下又有这么个大家伙,张树是我们这群人的主心骨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事。 想到这儿,我把手枪重新别回腰里,换了把砍刀,张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炮和驹子好像也往我这边走了。 我攥着砍刀的手有些汗湿,我在等机会。 这畜生跟我七岁时遇到的那个相比,应该是小了不少,但是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我的小腿还是被缠的不过血了。 正文 第七章 诡异老头儿 空气好像突然变的潮湿闷热起来,我腿上不过血,胸口出气也很吃力,那畜生还在顺着我的小腿往上爬,我感觉到它滑腻腻的身子已经到了我的大腿根,信子带出来的阴风吹到了我握着砍刀的手上。 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畜生的身子眼看就要盘到胯上的时候,我举起手中的砍刀,凭着感觉一刀砍下去,叮的一声黑暗中竟然冒起了火星子。 “八斗!” “斗儿哥!” 可能是刚才突然蹦出来的火星子让大家看清楚了我的处境,张树、驹子、大炮还有其他的兄弟们都惊叫出声。 他奶奶的。 我身上又涌出来了十三年前的那股子狠劲儿,那时候我是为逃生,眼下我是为了保住我这些兄弟们的命。 不等大家靠近,我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砍刀,不管不顾的劈头往下砍,预料中的火星子没再出现,我腿上一松,顿时就恢复了自由。 “张树,点灯!” 我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有我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紧张。 张树应该也是感觉到了,因为很快,墓道中就重新亮了起来,虽然还是惨白的光,但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比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安心。 “啊,大锤!” 驹子突然惊叫了一声,嗓音很细,像是九一八拉响的防空警报,尖锐的有些刺耳。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周身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了。 几个小时前还坐在炕头儿上啃苞米棒子的大锤,此时像滩烂泥似的蜷缩在我的脚下,后背上五六道深可见骨、翻着皮肉的口子。 我手中的砍刀,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血。 “大锤!” 一道黑影嚎叫着扑上来,是景文。 我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高中毕业的,驹子愿意管他叫秀才。 他个子最小,全身上下没一块多余的肉,跟景文走的最近不是别人,就是此时倒在我脚下的大锤。 我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老头儿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嘿嘿的看着我奸笑。 他妈的,就是这个老畜生下的套儿。 我只觉得脑门子上突突的往外冒火苗儿,满脑子都是那个老头儿的大白牙花子,还有大锤后背上的血口子。 我杀了这老畜生! 手里的砍刀还有没滴干净的血,我刘八斗的刀竟然要了自己兄弟的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疯了似的提刀往前走,耳边呼呼作响。 哇哈哈哈哈,那老头儿挑衅的看着我笑,声音像是半夜坟地里的夜猫子,带着一股的邪性儿。 我刀落下,那老头儿转眼没了踪影儿。 一眨眼,老头儿又坐回了原处。 一双枯瘦如柴的手从袍子里伸出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白面袋子似脸拉的老长,鲜血顺着嘴丫子往下淌。 我再砍,还是没影儿。 不知道砍了多少刀,直到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一样。 后腰突然被抱住,他妈的老畜生,我反手就要砍下去。 “八斗!” 张树的声音! 我心神一凛,耳边的呼呼声渐渐变小,黑衣裳老头儿也从面前消失了,眼前是张树苍白的脸。 “那老畜生呢?” 虽然醒过神儿来,但我还是忘不了那老畜生的事儿,没他,大锤怎么能好端端的就送了命,而且还是死在我的刀下。 张树没回我的话,而是盯着我的脸,眼神古怪,半晌没说话。 “我问你呢,那个老畜生呢?” 如果眼下要是有面镜子,我估计镜子里的我肯定阴沉的吓人。 原先搂住我腰的一双胳膊迟疑的动了动,我低头,骨节儿粗大,手背上还有个别扭的‘忍’字刺青,是大炮的手。 “斗儿哥,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大炮见我安静下来,这才敢松开手,但是一脸的忧心,比昨天夜里给我送信儿时候的脸色还难看。 我没理大炮,径直走到大锤的尸体前面,景文抱着大锤的尸体,土黄色的军大衣上全是血迹,血呼啦啦的看着吓人。 这是我兄弟的血。 噗通一声。 我刘八斗没跪过天、没跪过地,现在却给我兄弟跪下来了。 大锤虽然贪吃,但对我惟命是从,每次有事儿都是冲在前面,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大锤会死在我的手上。 “大锤,斗儿哥给你磕头赔罪了!” 我不管大炮和驹子的阻拦,恭恭敬敬的对着大锤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 大锤此刻脸朝上,看起来和睡着了似的,嘴角还挂着点蛋黄嘎巴,只是,他的身下鲜血成河,刺激着我的眼睛和内心。 “景文兄弟,斗儿哥对不起你!” 我给大锤磕完头,又给景文赔了个不是,景文和大锤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同寻常,大家明里不说,暗里却都明白是咋回事。 我知道对于这密道中的其他人来说,大锤不过是个兄弟,难过归难过,日子还是照过不误,但对景文而言,却是塌了半边天。 景文抱着大锤的尸体,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我只道他是受不了打击才会如此的。 可就在我起身的刹那,景文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怪笑,有多怪,就好像是那个……黑袍老头儿。 我心中咯噔一下。 这景文不会是被那黑袍老头儿上身了吧? “桀桀桀桀……”。 景文露出一口小黄牙,粉红色的牙床子清晰可见,确是与之前那老头儿七八分像。 “八斗,快让开!” 一直没说话的张树突然将我拉了起来,我膝盖上沾满了大锤的血,鲜血透过羊毛裤渗到皮肤上。 我的身子刚离地,景文就一下子蹿起来,动作快的好像只东北花雕,眨眼间就欺到了我的面前。 景文身子瘦弱,也不懂什么功夫,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景文是我的兄弟,不是敌人,我不可能下的去手。 就在我迟疑的这一时半刻,景文的双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他双腿盘在我的腰上,我不敢用力,但是瘦小枯干的景文不知道怎么突然手劲儿变的这么大,我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儿来。 “斗儿哥!” 正文 第八章 阴阳双瞳 大炮和驹子和我自己想的一样,景文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刚开始的几分钟两个人都站在一边没动,但是眼下他们也是瞧出来了不对头。 “撒手!景文,你疯了啊?” “这是斗儿哥!” 大炮和驹子一左一右的掰着景文掐在我脖子上的手。 “我操,景文你他妈的真疯了吧?” 大炮掰了几下,景文的手却纹丝不动,大炮脸涨的通红,又气又急。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两个眼珠子酸疼发胀,好像要被从眼眶里挤出来。 景文这是要复仇哇! “公鸡血,公鸡血……”。 模模糊糊的听见张树的声音。 紧跟着哗啦一声,脖子上的压力陡然一松,我顾不上其他,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空气。 腥臭潮湿的空气此时吸起来,比医院里的氧气袋吸起来还舒服。 等到肺子里重新充满空气,我的脸色应该也好了起来,这才扭头去看,只见景文从头到脚跟血葫芦儿似的,一动不动,唯独一双眼睛,邪性儿的盯着我。 “八斗,没事儿吧?” 张树走上前来问道,我点点头,不管咋说,刚才若不是张树,我恐怕就要被景文掐死了。 “张树,景文这小子是不是中邪了?” 大炮一双眼睛盯着景文看,一丝不敢松懈,生怕景文再有什么举动。 我也和大炮一样,等着张树的回答。 其他的兄弟们都站在外围,大家都亲眼见到了大锤死在我的刀下,又看见了景文发疯的样子,一个个惊恐不定。 如今的情况不比平日里打架,那是跟人打,真刀真枪的,看的清楚明白,眼下我们连墓还没进去就不明不白的折了个兄弟,这件事儿搁谁身上恐怕都会心里犯合计。 张树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什么。 “张树,有什么话你就说,这墓是不是有啥问题?” 现在我已经确定在这墓道里,就只有我看见了那个黑袍老头儿,之前我感觉缠在我腿上的大蟒也是那老头儿做的手脚。 只是,大锤明明好端端的在墙角坐着,怎么会摸黑走到我的身边,还抱住我的大腿呢? 最奇怪的是,我砍下去的第一刀应该是没砍到大锤,可他为什么不出声儿呢? 我砍到的硬物,滋滋冒火星子的又是什么东西?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我脑海里来回的翻涌,大锤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不管是人还是鬼,我都要讨回这笔账来。 现在,不大的墓道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张树,都等着他嘴里的答案。 “驹子,先把这个给景文戴上。” 张树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条红绳拴着的吊坠来,那吊坠很怪,看着是个人,却长着一张猫脸,不过,这东西我见过,是张树一直戴在身上的,怎么会拿下来给景文呢? 驹子很听话,如今,他也明白,这墓下邪门的很,我们这些门外汉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在这地下也施展不开,听张树的指挥是我们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那吊坠一沾到景文的脖子,景文之前冒着邪气儿的眼睛就安静下来,看着地上的大锤重新露出悲伤的神色,这才对。 “八斗,你过来一下!” 安顿完了景文,张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一圈兄弟,最后还是单独把我叫到了一旁。 “你这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开口就问眼睛的事,我心中一惊,他是瞧出来什么端倪了不成? 自从我八岁生日之后,一双原本透亮的眼睛就变了颜色,一只纯白一只漆黑,爹当时吓坏了,十里八村儿的没少找人给我看,但看了一六十三招儿也没人能说出子丑寅卯。 后来,一个有点道行的游方郎中偶然到了拉马沟,瞧见我之后,竟然主动和爹攀谈起来,在得知了我因为这双异色的眼珠而受人歧视后,便给了爹一个方子。 爹按着方子给我抓药,然后熬成药汁,起初是喝,后来是热敷,半个多月后,我的眼睛已经与正常人无异。 但是我和爹发现,这药必须要坚持用,只要停药,不出三日,眼睛就还会变成黑白异色。 后来我到了彭城,特意找到一个药剂师,帮着我把那郎中给的方子做成了眼药水,每天带在身上。 我昨日里也是滴了药水的,张树怎么能瞧出来我眼睛有问题的呢? “八斗,你不用遮掩,你这眼睛一黑一白,分明是阴阳眼。” 我心中骇然。 阴阳眼? 那不就是农村人常说的天眼嘛,但是活了二十年,除了今日,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当为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你却能看见,就是因为你这双眼睛,只是你这天眼开启的时间不短,怎的好像你自己并不知道一样?”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以为自己是因为吃了那蟒蛇肉,才身中毒素而坏了眼睛,打死也想不到这双让我和爹伤透了脑筋的黑白眼竟是天眼。 “这阴阳眼有什么用?能看见鬼?” 我现在几乎能肯定,之前看到的那个老畜生就他妈的是个老鬼。 “不仅如此,能开天眼之人都是半阴之身,也正因为如此,才与至阴之物相互吸引。” 这意思就是,那个老畜生是被我给吸引来的? “我虽然看不到你刚说那个老畜生,但是我估计那畜生不是什么鬼,八成是只黄皮子,或者是条地仙儿”。 黄皮子我知道,但地仙儿是个什么东西? “地仙儿就是久居地下,只能在阴不能见阳的长虫。” 我恍然大悟,七岁那年我遇见的那条大蟒,十之八九就是张树口中的地仙儿了。 一想到刚才那个与活人无异的老头儿有可能是地仙儿,再联想到我吃的地仙儿肉,胃里就一阵翻腾,中午吃的煮鸡蛋一点没剩的都折腾了出来。 “那大锤的死也是它做的手脚?” 张树点点头。 “他妈的,老畜生,我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我心中火起,用脚狠狠的踹了一脚旁边的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