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遇见 相传,在远古时代的南国,名为蛮夷国,在它的最南方,生活着一群令人闻风丧胆的人。 他们杀人如麻,只要有人出的起价钱,他们便会用最残忍的巫蛊术将他们的目标或杀死,或变成傀儡,为之效命。 而这些恶魔生存的地狱,被人们称之为——南疆。 南疆人的身上背负着无数血债,人神共愤,获罪于天。 大雪从天降,寒冰覆数年。 南疆族人渐少,幡然醒悟,此乃天谴,于是纷纷诚心悔改。无奈从前作恶太多,寒冰依旧未融化。 九天玄女娘娘慈悲未泯,落泪哀伤,遁身六道,化入红尘,名为清轩,封号玄清公主,赐国姓为林。 玄清公主乃当世执政公主之一,深受国主器重。当她听闻南疆寒冰数年不融,民生疾苦之时,不念他们过往之恶,前往南疆,入鼎祭天。 届时,寒冰由百里开始向鼎融化,上天怜惜,祭天的玄清公主并未逝世,不过也因此寒气入体,致使体弱多病并会弥留给后代接续之人。 南疆族人愧疚不已,立誓世代追随,不再做厌恶之事。 而那寒冰之气,集气在玄清公主指间成印,名曰:指间花。 大兴王朝末年,帝王年幼,奸臣当道,诸侯不忍,纷纷起义,战事不断,难以平息,民生疾苦,何人怜惜? 马蹄踏处,尘土扬兮铁骑过处,无可奈兮。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江城外,大量的难民涌入。 一个小女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苦苦的乞求着过路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所求的人嫌弃的推倒至路边。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 江城,中之国内比较安定的城池,大兴王朝覆灭后,天下一分为五。 北国,由北方匈奴统治南国,由南方蛮夷族管辖;西国,为大兴王朝遗孤兴直领导;东国,被大兴王朝战王兴炎占据;而中之国,原大兴王朝的中心地带,则是由原大兴王朝的奸臣向年掌管。 西之国兴直殿下为夺主权,领兵伐中,势如破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不得不向中之国的东部奔逃,这江城,不经战乱,不战而降,也就成了最好的逃难之城。 小女孩缓缓地爬起,却因疼痛而不得不跪坐在地上。 风沙无情,迷离了她的双眼,原本哭红的双眼,不自觉的又开始流泪。 乱世之中,刀剑无情,人心更是无情。 他就这样,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安静的出现在她身前。 男子垂眸,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木牌,上书‘卖身藏母’四字,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出一丝秀丽,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丫头,你几岁了?” 藏? 小女孩啜泣着,眼睛因长期哭泣而红肿,并疼痛得看不清东西,只见眼前之人一身儒生装扮,广袖轻衫加身,衣袂飘飘,毫无乱世尘埃,宛若谪仙。 许久,她才沙哑的说到:“十、十岁......” “那,你可识字?” 她摇了摇头,老实回答:“识得不多。”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难怪会有错字,看来是有人善心教她写了木板。 不过,此人到底是半调子,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忽的,他感受到了来自不远处搭建的新茶铺中的目光,想了想,正欲抬步走去,却被什么困住了脚。 “先生,阿城求求您,收下阿城吧!阿城做牛做马都行!先生!求求您了!求、求......” 他正欲屈身扶她,却见她昏昏欲倒,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看着怀中瘦骨如柴的女孩,心中感叹乱世无情。 战乱不断,百姓何日才能安心? 他顺手捡起木牌,向茶铺踱去。 将木牌放在柜台上,“店家,来壶茶。” “诶,来嘞!客官您稍......” 店老板正收拾着柜台,抬眼看向柜台上的东西,愣了愣,又看向来人,谈笑自若,“客官,您不给银子给木牌,若是每位客官都像您这样,小店如何能经营下去啊?” 男子不理会店家,径直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理着女孩的发丝。 很快,一壶茶出现在桌子上,男子头也不抬,“这木牌,是你教她写的?” 店家随势坐下,“这丫头挺可怜的,你就收下吧!” 说罢,倒了杯茶递向他,随意的姿势,像极了相识多年终相见的老友。 男子停手接过茶,浅呡一口,正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店家,道:“你有能力随处开店,却不能收留她?” 店家挠了挠头,“我啊,读书也是个半调子,全靠家中所剩钱财,才能放纵至今,如今的情形,开个铺子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这孩子善良的紧,看你谈吐衣着,皆得大体,想必是大户人家之子,若能收留她,定是比跟了我要安稳。” 男子放下茶杯,气宇轩昂,看着眼前眉目清秀的店家,眼中多了几分赏识,少了些许猜忌,“慕容明,东国之人,来此云游。” “在下卫庭东,在江城长大,与阿城是邻居,目前身为商贾之人。眼下战乱不断,你是位聪明人,阿城便拜托你了,多保重。” 卫庭东拍了拍慕容明的肩,起身回柜台。 “哦,忘了跟你说,她的母亲在城东外的山神庙内,要灵位还是要骨灰,随你。” 清风徐过,卫庭东回过头,只见桌子上多了几锭碎银子,方才的白影翩然离去。 看着慕容明离去的背影,卫庭东的眼神变得深邃。 慕容明,字子清。 此人心思缜密,聪颖过人,隐于世间,难寻踪迹。 若此人能为我所用,万事可成。 如今他既能收留阿城,定会给阿城一个安稳的生活,我也只得好生护着。 让他收留阿城,不知是福还是祸...... 也罢,既已如此,何患其他。 交谈下来,他也不错,只要他能让阿城远离世间纷争,我也算,对得起阿城死去的娘亲了。 阿城,待到时机成熟,东庭哥哥定会来接你回家,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之人! 正文 第2章 明月谷篇(一) 一把火,烧尽了过往的辛酸。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她,便是战争的孤儿。 在这个人心比刀剑更无情的时代,她,必须坚强。 慕容明花钱雇人打理阿城母亲的后事后,就一直沉默的陪伴着阿城。 他发现,从她醒来,到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葬,到骨灰坛入土,到磕头,再到现在的烧冥币,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恍惚间,仿佛不久前跪着哭着求他的人,不是她。 他想起了火葬之时的对话。 “带走吗?” “不了。母亲虽不在江城出生,却长在江城,她喜欢江城,留在这儿,也好。” 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孩子的言语如此,哪怕他明白,是战争,是死亡。 她母亲的身上,有着不少的利刃划过的伤痕,想必她是明白的,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孩子太过坚强,让他忍不住地想去保护。 再回过神,是她一脸坚决跪在他身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先生大恩,阿城无以为报,愿跟随先生终身,做牛做马,绝不后悔!” 心思缜密的慕容明看着瘦弱的她,心生怜悯。 一个小女孩还会害他不成? 然而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命运,眼神一凛,冷冷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不可能将一个人永远带在身边,这样,你可悔?” “不悔!”依旧坚决如初。 慕容明眼中的冷漠消失,扶起阿城,柔声说:“傻丫头,你要平安快乐的长大,这样才对得起你逝去的母亲,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 阿城听此一愣,抬头看向慕容明,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目,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明字,怎么称呼,随你。”慕容明见她抬头,满眼依旧红肿,有些担忧,“以后,我就叫你城丫头了。” “是,先生。”阿城乖巧的回答。 “好了,先回客栈,你先好好净身换衣,舒舒服服的,然后再去带你填饱肚子。”慕容明说话间转身,刚走了一步,便听到了身后什么东西绊倒的声音,眨眼之间转身接住了扑倒的孩子。 阿城慌忙抽出手,正欲下跪道歉,却被慕容明阻止,“眼睛,看不清了吧?” 她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慕容明叹了口气,向阿城伸出手,“城丫头,你听好,我不是圣贤,无法把你照顾的周全;我不是贵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介布衣,平民百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拘束,有些话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做。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叫我子清哥哥,我就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无需拘泥。” 阿城咬了咬下嘴唇,慢慢的伸手,放到他白皙的手上。 慕容明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忧起来,她的手,太冰冷。 他温柔的牵住她的手,慢慢的向前走,“眼睛是之前哭成这个样子的吧?” 不出所料的感受到她的手紧了紧。 他转身蹲下,正视着她,这是阿城第一次看清他,细眉杏目,双眸如星,鼻梁高挺,皮肤白皙,棱角分明,宛若仙神。 竟让她失了神。 没有分外的好看,只是这五官配上这容颜,特别的适合。 慕容明看着她,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认真道,“以后,我不会让你再掉眼泪了。” 就像兄长对妹妹做出的承诺。 阿城回过神,看着慕容明俊秀的容颜,那认真专注又不被世俗所染的眸子,让她在心中做下决定。 “我是不会叫你哥哥的!” 阿城冷不防的来了这么一句,让慕容明有些不明所以,随后想了想,笑道:“不想叫就不叫好了,没人逼你。况且也对,我大你十岁,寻常人家也该成亲生子了,叫哥哥,着实不妥。” “阿城不是这个意思.....” 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有说他老的意思啊。 见阿城被吓着,慕容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起身,牵着她,“好了城丫头,跟你闹着玩的,走吧!” 阿城任他牵着,跟着他走,仿佛遍地花开。 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为何让阿城唤先生为子清哥哥呢?” “子清是我的表字。” 那人淡淡的回答,却显得温柔。 “表字?” “嗯,男子二十岁及冠时,便可有字,一般情况下是由长辈所取的。” “那,先生是?” “我恰好二十。”然而当时的阿城并不知道他口中的恰好,是多么的恰好。 “阿城也可以有吗?” 阿城询问着,眼睛看着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知抚起琴来是何种模样? 这样看着,不知怎的,她竟有此犯晕。 “当然,等到了时候,我来帮你取,可好?” “嗯!”阿城忽的傻笑了起来,“先生的手很温暖。” 慕容明显然对这孩子思维的跳跃有些无奈,然而他满眼笑意,“那就这么牵着,别放手。” 先生的手很温暖,像阳光一样暖到了心底,暖去了伤痛。 那就一辈子这么牵着,永远别放手。 傍晚,只见一袭白衣骑着一匹马出城向东飞奔而去,那人的身前,似乎还系着什么。 不久前,慕容明去阿城的房间唤她吃饭,却不想敲门无人应声,担心之下,推门而入,才发现她早已昏倒在地。 慕容明将阿城抱起时,那异常滚烫的温度让他一惊,猛的明白那时她思维的跳跃究竟是何故。 然而他却很疑惑,这几日既无阴雨,亦无狂风,她是如何病得这番严重? 他暗暗责骂了自己一下,不容多想,便去寻大夫。 哪怕自己精通医术,但此番既无工具,亦无药材,便何况他心绪不宁,不便施医,寻个大夫才是上策。 片刻,便被大夫告知,她乃是忧伤成疾,此番又哭得厉害,使眼疾复发,才引起了高烧。 眼疾复发,说明这眼疾乃是旧疾了。 ‘大夫,请问这眼疾可还有得治?’ ‘这孩子的眼疾若是新疾,老朽可能治愈,但这并非新疾,恕老朽无能,解不了这眼疾。 慕容明有些纠心,想自己看出了阿城眼睛看不清,却没有想到她到底是为何看不清,是他的疏忽。 于是慕容明抓了副退烧的草药,回到客栈让小二煎好,喂她服下后,收拾好行囊,带上昏睡的阿城,跨马奔驰回东国。 没错,慕容明身前所系的,正是昏迷的阿城。 城丫头,这眼疾,我还非替你治好不可! 正文 第3章 明月谷篇(二) 一声马啸,打破了明月谷的寂静。 快马加鞭,江城到这里,熟门熟路的话,两个时辰便可赶到。 慕容玦听见马啸,闪身出屋,翻身跃上木制的围墙,坐在上面,摇晃着双腿。 看见来人,抽了抽嘴角,“二哥,你和棋芝虽然是该有孩子了,但是你只是送她回家而已,孩子也不应该有这么大吧?” 慕容明看也没看他一眼,下马,将马牵进院内,语气却是认真,“子音,我说过多少次了,儿时父母所指的婚约是酒后胡言,如今父母皆已不在,你我又何必当真,况且,我对棋芝永远都只有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后面这个才是重点吧!” 慕容玦嘟囔着跃下围墙,牵过慕容明的马。 你没当真,有人可当真了。 慕容明不再搭理他,抱起阿城,疾步进屋。 说抱,还不如说箍更准确,因为他一只手便可将阿城‘抱’起。 “马系好后去药房抓一副退烧药,煎好了送到我房间里来。” “哎!二哥!你......”慕容玦话还没说完,慕容明早已抱着阿城进了房间,他只好住嘴,默默地去抓药。 当慕容玦端着汤药进房的时候,慕容明正在换着阿城额头上的方巾。 于是乎,慕容玦这只安静呆了几日的小强又复活了,“二哥,虽然我深深的明白你这药效比一般大夫的要好,但是,这药味也......深深的比一般大夫额...要好得多呢!” 慕容明将换下的方巾在盆中清洗后凉在手架上,眯眼一笑,看似温柔,却让慕容玦的心里凉了凉,“子音啊,你不觉得有话直说,你......”的下场会好一点? 话还没说完,便果断的被某人的直话打断,“你这药这么苦,我都受不了,你女儿能喝下肚吗?” 为什么说他是小强? 很简单,显然他是打不死的,还是只越挫越勇,不畏压迫的小强。 “......” 慕容明放弃了跟他打趣,因为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于是伸手示意慕容玦将药放到他的手上。缓缓的将阿城扶起,自己坐在床沿,让阿城靠在自己身上,细心的喂药。 本来只是很正常的动作,可不知怎的,在慕容玦看来,他的动作却是如此的轻柔,如此的小心翼翼,好似靠在他身上的是一个琉璃娃娃,他的温柔是因为怕一不小心她便碎掉。 “她叫阿城,是我途经江城时收留的孩子。这孩子受了很多苦....”苦到让她学会用坚强去伪装自己,“她不像棋芝那样娇生惯养,这么点苦,还怕吃不了?” 慕容玦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自己解释刚刚自己打趣他的话,这才正视虚弱的阿城,目光深邃。 又是一个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孩子,一如他当初救下小鸢一样。 正因战乱,我与二哥才隐居至此,只是......这样的安静祥和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二哥,你.......” 话被慕容明打断。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子音,从今天起,阿城便是你妹妹了。” 二哥,你身体里的巫毒,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解。 你不可能会将一个人永远带在身边。 话音刚落,一阵咳嗽声传来。 慕容玦挑了挑眉,一脸‘我就说她受不住药苦’的样子。 慕容明一面轻拍阿城的脊背,一面看向慕容玦,示意他快来帮忙。 慕容玦止住笑意,倒了杯茶水向慕容明走去,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将水递给他。 阿城被什么东西呛醒,嘴里尽是草药的甘苦。 她感到眼睛凉凉的,很舒服,正欲睁眼,耳畔便传来了温柔而又熟悉的男声,“别睁眼,那是为你上的眼药,绷带我绕得不紧,应该不会疼。还有,你正在高烧,必须把药喝完。” “先生.......” 她听得出,是慕容明的声音,也明白了方才将她呛醒的是退烧汤药。 “怎么了?” 慕容明见她不再咳嗽,停止了给她顺气,拿好茶杯,打算喂水给她。 阿城埋头,“对不起......阿城本是卖于先生做丫......” “城丫头,”慕容明低声喝住她,不允许她说自己不堪的话,“从我收留你的那天起,你便是我慕容家的人,不是我慕容明买回来的一只不会有自己思想,只会任人摆布的木偶。你记住,哪怕我们生逢乱世,哪怕我们微不足道,但是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看似无法改变的命运。” 阿城不作声,却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他不知道,这句话,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慕容明沉下心情,轻声道:“来,张口,先喝点儿水,再继续喝药,不然该凉了。” 阿城张口,乖乖的喝着慕容明喂的水。 “咳咳,打断一下,她,居然叫你先生?”某只小强很不时宜的打破了温馨的沉寂。 慕容明明显感觉阿城愣住,于是他将瓷杯交换回慕容玦手中的药碗,道:“他是慕容玦,大你五岁,你们之间,许是谈得来些。” 简单的解释后便给她喂药,药到嘴边,阿城却并未张口。 听这话语......... “先生要、离开阿城吗?”阿城察觉到了什么。 “药房里的枸杞、女贞子不多了,你身子虚,需喝些补气血的汤药,我要去山上采点儿,约莫要一天的时间。你喝了药后只管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慕容玦便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会照顾好你的。”慕容明边说边给她喂药。 阿城虽有万般愧疚与不舍,却终究只能咬着下嘴唇点点头,“是。” 喂完药,服侍好阿城躺下后,绕过临时放在床榻前不远处的屏风,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对身后的慕容玦叮嘱着,“一个时辰后看看她的体温有没有退下,没有便再给她喝退烧汤药,退下了就给她熬补气血的汤药。其间别忘了给她换额头上的方巾,她若是需要什么,你便应着她。若有什么不便,去谷口唤小鸢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跟了你这么久,照顾人我还是学会了的,你放心好了。”慕容玦有些不习惯慕容明如此啰嗦,瞟了眼窗外,打了个哈欠,一脸慵懒,随口说道,“二哥,你真的现在便要去?” 慕容明从窗内看向屋外,天色已暗,屋内晃动着烛光,应该是慕容玦方才进来时点上的。 “她的眼睛虽为旧疾,但早些治疗,还有完全复原的可能,即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可.......” 慕容明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换了个少有的语气道:“怎么了子音,莫不是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了?” 慕容玦瞥了他一眼,双臂环胸,佯装生气,“哼,我会想念你?除非江河倒流!” “那便好,”慕容明一笑,“我走了。” 慕容玦欲言又止,看着慕容明离去的背影,面色沉重。 这个人做下的决定,从未更改过。 从前是,现在,亦是。 棋芝,爱上这样一个人,爱上一个永远都只会将你当作妹妹的人,你可曾、后悔过? 二哥,为何你能容下天下人,却唯独容不下她一人? 阿城...... 这个看上去如此平凡的小女孩,二哥为什么会带她回谷?若是和当年小鸢一样也就罢了,只是...... 只是二哥从未对哪一个人如此温柔过,就连当初对她,也未曾有过这么温柔,难不成是我过于敏感了? 慕容玦叹了口气,拿起药碗出去。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你和她,也不至于会弄到现在这番,天人相隔的地步了。 正文 第4章 明月谷篇(三) 待慕容玦将药碗放好后回到房中,阿城已经熟睡了。 他探了探阿城的额头,烧已经退下了。 二哥的药效果然快,不过...... 他平白无故的带这女孩回谷,着实奇怪。 慕容玦看了看窗外皎洁的月光,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的行至桌案前坐下,支头浅寐。 半梦半醒间,听到床榻上的女孩叫着娘亲,慕容玦蹙眉睁眼,放心不下,便起身来到她的床前。 在听清她的话语后,慕容玦的面容变得严肃,眉眼之间,尽显疑虑。 这个女孩...... 然而,他终究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坐在床边,握紧了阿城冰冷的手,给她温暖。 一夜无梦,慕容玦有个早起的习惯,哪怕前夜睡得很晚,顶着眼下浅浅的黑痕,他也会起得很早,所以,醒来时,阿城还在熟睡。 其实,关于早起这个习惯原本只是慕容明的特权。 忽的有一天,不知道他缺了哪根筋,拉起还在呼呼大睡的慕容玦说什么晨散,就走了出去在山谷里漫步。 在被慕容明折磨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慕容玦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在二哥叫他之前便自然醒了,那天早上倒是让慕容明好好打量了一番。 更可恨的是,慕容明接连几天看着他早醒,之后便再也没有拉着他晨散了。 这一点,着实让慕容玦认识到他二哥的险恶。 阴险。 真阴险。 他轻轻地放开手,并没有戏剧性的吵醒阿城。 这孩子,怎么手总是冰凉的,这一夜居然连带着我的手都凉了。 果然还是身子太虚,得补。 他琢磨着起身,走出屋内。 当他端着放有肉粥和汤药的托盘再次进屋的时候,阿城已经醒过来坐在床榻上了。 慕容玦透过屏风模糊的身影发现她已经坐起,便顺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原木桌上,向阿城走去。 “先生?” 阿城听见动静,一时忘了慕容明去采药的事。 慕容玦笑了笑,“免贵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玦字,从今天起呢,就是你三哥了,你可以叫我子音哥哥,小阿城。” 听到不是自己想见之人,阿城的笑容瞬间消散了许多。 嘟了嘟小嘴道,“哦,子音哥哥早安。” 子音见状,心里想着阿城果然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喜怒形于色。 伸手扶起她,见她未下床便衣衫完好,定是昨日病况紧急,忘了褪下。 他们兄弟二人竟丝毫没有察觉,果真是关心则乱。 不同的是,慕容明关心的是阿城,而子音关心的,是兄长。 关心则乱这回事,也会发生在二哥身上? 子音心中抖了抖,显然不会,应该是避嫌才对。 “子音哥哥年长阿城五岁,为何会有表字?” 子音闻言眸中些许暗淡,“家父生前所取,便用着了,我先扶你去洗漱,而后再去吃粥喝药可好?” 阿城听此,想着说错了话,木讷的点头,不再言语,却也显得乖巧。 见二哥带回的小妹妹如此的乖巧,子音不禁心生欢喜。 不过,这份欢喜并没有维持多久。 话说,让阿城洗漱完之后,子音将她扶到桌边坐下,打算给她喂粥。 “来,小阿城,子音哥哥给你喂粥吃,张口,啊——” 阿城没有张口,而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片刻,在一片死寂中开口,“子音哥哥,其实阿城前面的‘小’字,是可以没有的,况且,阿城只是双眼不便,并非双手残疾......” 子音:“......” 昨天是谁喝了二哥喂的药和水!!! 我收回方才觉着她乖巧的心声,这丫头,贬人竟不带脏字! 说我幼稚,难道不是为了哄她? 表示被嫌弃之后的子音默默地将碗勺递给了某人,某人开始乖巧的吃粥。 子音哀怨的沉默半晌后,想起了件事,“小阿城,我问你件事。” “何事?” 阿城边在心中感叹子音煮的粥世间竟无人能比,边回应。 “如果一个人称自己的娘亲为大人,你说,这人该是何等身份?” “娘亲大人?” “对。” 阿城不舍的吃掉了最后一口粥,接过子音递过来的汤药,眉头都未皱的一口便将药给喝完了。 这气魄,惊到了子音。 他二哥的药,他都不敢这么喝。 阿城镇定的抹了抹嘴,根据子音声音来源判断他大致的方向,向他看去,“此人,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大富大贵之人。” 子音一直打量着阿城的神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还真让他看出了异样,不过...... “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城的表情分明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居然还要问我?’ “子音哥哥,你当真,略大阿城五岁?” 竟然被一个小毛孩怀疑自己的年龄! 死可忍,生不可忍!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嚣张?” 阿城立马换了个笑嘻嘻讨好的表情,“子音哥哥莫气,小阿城知道,方才你是在考验小阿城的。” 子音闻言,挑眉。 倒似大丈夫,能屈能伸。 找到了台阶,子音也不会真的同她计较,端起托盘起身,“你且待着,别乱动,我收拾好碗具便来。” 阿城浅笑点头。 子音并未看见他走后,房间内的人,面容严肃,虽人生得稚嫩,却有着尊贵之气。 慕容明出去采药的这一天,阿城虽担忧挂记,但和子音打打闹闹下来,却也显得清闲悠乐。 此时已是傍晚,阿城在前院小坐,虽然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辰,但感到了一丝凉意,估摸着一天已经过去,“子音哥哥?” “哎!” 子音听见她唤,一个闪身,从屋内至她身边,顺手带了件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关切的问到,“是不是冷了?我带你进屋?” 披上了袍子,阿城瞬间感受到了温暖。 这个人,表面看上去做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细得紧。 她给他一个微笑,询问道:“先生可归?” 听到这个问题,子音无奈的咽了口口水,“这个问题,你已询问不下数十遍了......” 而后阿城感觉声音渐远了些,是他跃身上了围墙,望向远处,查看慕容明是否归来。 正文 第5章 明月谷篇(四) “你放心,二哥他这人最是守信了,他既是说了一天回来,便是死,今日也会想办法回来的。” “子音哥哥胡说些什么呢!” 阿城听见死字,嗔到。 “这可是实话,”子音看见远处,一抹白影时隐时现,“虽说二哥扮相是位文弱书生,但他这人,精明着呢,哦,忘了你现在还看不见,怎么说他也在此处生活了好几年,地形什么的,不在话下,你不用如此担忧。” 阿城扁嘴,不做声。 哪有这样的弟弟,丝毫不关系兄长的安危。 然而时隔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当时的慕容明,不是子音不担心,是他根本用不着别人替他担心。 “我说小阿城啊!” 子音想到阿城今天有些举动让他下不来台,想着随口聊一下。 “嗯?” “你当真只有十岁?” 子音只是玩笑一问,倒不想竟看见了他先前想看见的异样。 阿城闭口不言,似在沉思。 “阿城?” “嗯?哦,”阿城回过神,而后一脸神秘,“不瞒子音哥哥,小女子已及笄。” 子音听闻,愣住,惊异的看着她,阿城反而笑了起来,道:“不过,是五年后。” “你!” 他差点气晕过去。 “子音哥哥,小阿城是病患。” 这声音,可怜至极。 某人考虑到她还是病患,哼哼了两声,忍下怒火,转回头,看着远处的白影,徐徐走来。 忽的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那个曾经如他般,没心没肺,打打闹闹的慕容明,早已消失不见。 子音不知不觉中坐在了围墙上,喃喃自语起来,“这么多年,除了她之外,他还从未对哪个人如此关怀过......” “这么多年什么?” 显然后面的话语,阿城并未听清。 子音先是心中一紧,尔后舒了口气。 好在她没听清,若是让二哥知道,我又该褪一层皮了。 “你想知道?” 子音兴致勃勃的转过头来看着阿城。 “嗯!” 阿城点了点头,毕竟话只听一半,很难受。 “儒家有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啊,小阿城。” “子音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一定会告诉阿城的啦~” “还是不行!” 某人装作很有原则的样子。 “不说算了,哼!” 坐在围墙上的人,一个闪身来到阿城身边,“生气啦?” “哼!” 阿城将头扭向另一边。 “来,妞,给大爷笑一个!” 子音轻捏阿城的下颚,迫使她转过头来,一放手,她又转了过去,“不笑?” “那,爷给你笑一个?” 说话间,他又闪至阿城扭向的这边,“嘿嘿嘿......” 阿城终归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慕容明采药归来,踏入院内的时候,恰逢笑声盈盈,“何事如此欢愉?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先生!” 阿城猛地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忽视了身前的桌子,膝盖磕疼了也不吭声,固执的向慕容明走去。 慕容明见状,快走两步,伸手握住了阿城正在探索路径的手,不出所料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阿城大喜,上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身,“先生可是平安?” 慕容明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平安,让阿城担心了。” 阿城的小脑袋在他的腰间蹭了蹭,“先生平安便好,阿城不打紧的。” 慕容明笑了笑,看着明明是日落十分,却已完全黑沉下来的天,若有所思。 子音见这场景,心中感慨,这丫头见了我怎么就没这般乖巧过? “起风了。” 慕容明声音淡淡的,不着痕迹的紧了紧阿城身上的袍子。 阿城正疑惑着并未起风,风便毫不留情的吹了过来。 “看来,是有一场大雨要下了,我得去把东西收一收,”子音说着,便去收拾院内的物品,“如今是春末,这场雨一下,夏天也就来了。” 慕容明点头,随后一只手‘抱’着阿城,“进屋吧,不然又该添染风寒了。” 说罢,迈开长腿,向屋内走去。 慕容明将阿城安置在红木圆桌旁的圆木凳上,一只手从熏炉上提起茶壶,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雕花小瓷杯,倒茶,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然后将茶杯放到了阿城手中。 一股温暖流进掌间,阿城几乎能想象到慕容明流畅而优雅倒茶的模样。 “这几天你先在我房间里休息着,等眼睛好了,再让子音再给你收拾房间出来,我和子音在隔壁房,有什么事,你唤我们便可。” 阿城心想着如此麻烦先生,正欲开口之际,似被慕容明看穿心中所想,“你要是说麻烦我之类的话语,我可就生气了。” “先生莫气,阿城不说就是。” 阿城赶忙解释。 “那就好,”慕容明估摸了下时间,“子音应该将沐浴用的水给你准备好了,我先带你去房间沐浴,尔后我会去药房给你熬药,你沐浴完后,在房间内待着就行,药熬好后,我会给你送来,喝了药之后再行休息。” 听着慕容明一一交代着行程,阿城乖乖点头,不再说那些虚礼的话。 慕容明将身后的药篓随地放下,然后抽出她手中的茶杯,起身之际,牵起她的手,缓缓的向他的房间走去。 阿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有一双温暖的手,指引着她去摸索,何处是浴桶,何处是放衣衫的矮几,何处是床榻。 慕容明返身去药房时经过大厅,将他今日刚采摘的草药带去,他进入药房时,子音还在整理方才收进来的药材。 “今日采药可还好?” 子音放下手中的药材,接过慕容明递过来的草药,清洗之后,开始用药杵捣药。 他看一眼便知道,那是为阿城治眼的外敷药。 “除了被山刺刮伤之外,一切都好。” 慕容明边抓药,边淡淡的回答着。 子音蹙眉,放下手中的事,打量着慕容明,看见他的右手衣袖上,透着点点暗红。 山刺为何物? 一种古木所长之刺,锋利无比,但致命的,是刺中剧毒。 常人所沾,渗入皮肤,一滴致命。 正文 第6章 明月谷篇(五) 子音真的很佩服他竟然能说得如此事不关己,但转念一想,这世上,被山刺刮伤,还能说出如此之话的人,怕是寥寥无几,也只有他慕容明能如此淡然了。 子音走过去,抓起他的手毫不留情的扯开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臂显露在空气中,完好无损,哪里有半分伤过的痕迹。 “还是这个样子......” 慕容明淡然一笑,拿开子音的手,放下衣袖,“除了那一个办法之外,这诅咒,是无法可解的,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子音抿了抿唇,回去继续捣药,一时间,爱嬉闹的他,竟安静了下来。 世人皆道,一生无病无伤无痛视为幸,可又有谁知,若真如此,该有多痛苦。 慕容明随口转移话题,“城丫头今日可还乖巧?” 子音杵药的手顿了顿,想起她昨日夜里所唤,“你可查过她的家世?” “你也知道我此番忙碌,何来闲时查这些?” “那我让小鸢去查!” “子音,”慕容明叫住了要出去的子音,“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她还只是个孩子,会害我不成?” “你也知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子音仍是坚持。 “除非她是南国之人,否则,如何能伤得我?” 子音看了一眼他这位固执的二哥,又转回来捣药,“是是是,南国之人也不一定伤得了你,非得蛮夷族才行!但总归,你的行踪还是别让外人知道的好,省的招来祸端。” “你对她,芥蒂这么深,看来,是城丫头欺负你了。” 慕容明配好药后,开始熬药。 “不查就不查,你何故扯到我身上!” 想起几次被个小丫头说得语塞,现在又被慕容明说出来,子音自是有些气恼。 慕容明看着炉火,笑意更深了。 一个时辰后,慕容明端着药,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敲门,开口,“城丫头,药熬好了。” 而后推门而入。 慕容明向屏风走去,却被阿城止住。 显然,阿城越是阻止,慕容明便越是担忧,也顾不得其他,走过屏风,并未见到床榻上有人,向浴桶看去,才看到一个小脑袋从浴桶后露出来。 他将手中的药放在矮几上,上前将阿城抱至床榻上坐好,牵过被子替她盖好身子,拿过外衣,披在她肩上。 “我不是让你沐浴完后,穿好衣衫在床榻上坐着即可?” 慕容明只见她身着素白底衣,恐她感染风寒,情急之下,语气有些责备。 阿城咬唇垂头,犹豫着该如何解释。 慕容明见状,想着方才自己的语气是重了些,便放轻了语调,“是先生话语重了些,你切莫放在心上,只是为何不听先生的话呢?” “阿城...阿城生于贫困之家......并不会......” ......不会穿锦衣华服。 之前阿城摸了放在矮几上的衣服,是上好的锦缎所织,穿起来本就复杂,更何况,她如今失了双眼。 慕容明一时语塞,看着眼前的人,忽的想到了他初见她的场景。 苍生涂涂,天下寥寥,战乱不止,百姓难安。 他能救得了她一人,却又如何,去解救这天下百姓? 回神过来,柔声道:“是我的疏忽,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先生再教你如何穿衣,可好?” 阿城红着脸颊点了点头,这件事,说出来,甚是羞愧。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穿锦服,一种,是卑微得只能穿粗布短衣的人,而另一种,是高贵得不用自己来穿衣的人。 喝下药后,慕容明便让阿城睡下了,走之前,还替她掖了一下被角。 动作细小,却也让阿城觉得温暖至极。 简单的,才叫幸福。 慕容明离开后,阿城很是无法入睡。 房间外呼呼的大风,让她感到害怕,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阿城侧身,将整个人蜷缩起来,裹着被子,紧紧地闭着双眼,仿佛睁开眼后会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所裹着的被子上,有一种熟悉的香味,在这种香味的陪伴下,阿城终于慢慢的熟睡了下去。 几道闪电划破夜空,似乎要将这无尽的黑暗,硬生生的扯出几条令人畏惧的口子。 一声惊雷似是一声令下,大雨倾盆,毫不怜惜院中独树的花儿。 阿城猛地睁眼,眼前是一片混乱,火光冲天。 惊叫声,求救声,哭喊声...... “城儿。” 一声悦耳而沉着的呼唤传进了阿城的耳朵里。 阿城转身,只见那人面容沉静,身着华服,头戴凤钗,她缓缓开口,“娘亲大人......” 声音稚嫩,微微颤抖,里面掺杂着对未知的恐惧。 妇人浅笑,蹲下身子,依旧是一派温和与贵气,“城儿,答应娘亲,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阿城一惊,跪下行礼,“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文淑皇后浅笑,轻手扶起阿城,定定的看着她,忽的,一把抱住,“娘亲多想,看着你,陪你一起长大......” “娘亲大人......” 阿城虽然年幼,但却是比常人懂事许多,如此情形,她猜到了十之八九。 文淑皇后取下腰间的玉佩,为她佩戴在脖颈上,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进阿城的衣襟里。 “城儿,你记着,这块玉佩乃皇族信物,一定要贴身携带,终有一天,三皇兄和云柒哥哥会找到你,他们会替娘亲,守在你身边的。” “娘娘,向年的人快要杀进来了!” 小依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书房,情势危急,由此可见。 文淑皇后闻言,缓缓起身,无一丝慌乱,母仪天下之势,一览无余。 “小依,密道开启的方式你知道,公主日后,便托付于你了。” 小依点头,来到阿城身边,跪下抓住她的双肩,“娘娘放心,哪怕是拼了性命,奴婢也会护公主周全!” 文淑皇后浅笑点头,眼神中却显露出一丝忧伤,而后转身,向门外走去,终究还是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阿城。 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不舍,怜惜,坚定,哀伤,愧疚。 连城,此番朝变,前路坎坷,若能安于百姓之家,平安度世,也未尝不可。 也罢,只愿你活着,也不枉费你母妃以命换你。 正文 第7章 明月谷篇(六) 阿城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但她知道,她的母后,一旦出去,必死无疑。 她不顾身份,惊慌失措的挣扎着,叫喊着,想要抱住她的母后,不让她离开。 阿城脑中只有这一个信念,以至于忽略了文淑皇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城儿,不要恨我......” 这句话里有着太多的含义,含义背后的秘密,却无人深究,只能随着文淑皇后的逝去而消失。 “不要!不要--不要--” 阿城叫喊着,仿佛如此,她的母后便会回来,仿佛如此,那些沾满皇族鲜血的恶魔便不会靠进。 临房里,一位白衣男子在桌案前支头浅寐。 忽的,他听见雷声过后的雨声中,夹杂着女子恐惧的叫喊声,细长的睫毛轻颤,他睁开了温润的双眸。 恰逢子音衣着整齐的从床榻上坐起,二人相视一眼,起身向同一个地方走去。 两人破门而入,桌上烛光晃动,慕容明拿起烛台,向屋内走去。 床榻上,被子凌乱,不见人影。 他走进些,烛光照亮,这才看见在床榻里侧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人,两眼无神,嘴里念叨着什么。 “想是做噩梦了,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便可。” 子音闻声,动了动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吐了口气,离去。 慕容明将烛台放在床榻前的矮几上,坐在床沿,向阿城伸手,“城丫头,别怕,只是梦而已。” 原本只是碎碎念着的人儿,却在他的手碰到她时,突然尖叫起来,一边挥打着双手,一边向里面缩去。 慕容明见状,蹙眉,一把抓住她的双手,顺势将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不要!不要过来!放开我!” 怀里的人,叫喊着,挣扎着。 慕容明紧紧地将阿城锁在怀里,柔声道:“城丫头,我是先生,别怕,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别怕......” 阿城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但她没有在挣扎,“不要离开城儿,不要离开城儿......” 慕容明温柔的抚着她的发丝,“好,先生不离开你,先生一直在这里,别害怕。” 屋外大作的风雨,在此刻,仿佛没有了先前那般恐怖。 阿城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安静下来,迷糊的睡去...... 等到阿城能取下绷带的那天,已是半月之后了。 这段时间里,在慕容明的悉心教导下,阿城也学会了摸索着穿好繁杂的锦服。 此刻,他们三人正在庭院的方桌前坐着,面容严肃。 “先、先生......” 阿城的声音颤抖着,十分的不安。 “我让你睁眼时,你再睁。” 慕容明的话很简短,却坚定有力,让阿城安下了心。 他身子前倾,双臂环着阿城,正解着她眼上绷带的结。 阿城之前几次毫无察觉也罢,但这次,慕容明倾身离她如此近,出手甚轻,让她不得不觉得,身前的人,温柔细致,宠辱不惊。 正胡思乱想着,阿城忽的感觉到什么暖暖的软软的东西覆在了眼睛上,而后便听见了慕容明温和的嗓音,“我慢慢放开手的时候,你睁眼,来,慢慢睁开。” 说话着,慕容明缓缓的移开了放在阿城眼上的手。 阿城颤抖着睫毛,配合着慕容明的手,缓缓睁眼。 此刻正直清晨,阳光初上,朝霞满天。 阿城只是轻蹙眉,并未受光线影响太多,便完全睁开了温润的眸子。 她扑扇着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由自主的伸手,戳上了他白皙的脸。 眼前的人,一如初见时的模样,眉目清秀,双眸明亮如星,此时蓝衫着身,玉簪束发,几丝低垂过肩,不食人间烟火。 真好看。 慕容明还维持着方才为她前倾的姿势,见她如此,也并未躲闪,浅笑着同她对视。 “噗呲--” 坐在桌子另一方的子音见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城惊的缩回了手,感觉脸上暖暖的。 “如此,想是城丫头的眼疾无大碍了。” 慕容明正身,简单的开口,为她打破这窘境。 阿城抬眼,恰好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又慌忙错开,紧张的点了点头。 “小阿城这是,被二哥的盛世美颜给吓住了?” “不对呀,按照二哥的说法,小阿城应该之前便见过二哥了啊?” 一旁的子音看出来了阿城脸皮薄,一本正经的调侃着她。 阿城循声转头,出现在视线中的男子,一身轻装,丝带束发,双目炯炯有神,面容俊秀,笑颜阳光。 “子音哥哥?” “正是。” 子音十分享受她规规矩矩叫他哥哥。 “阿城之前是见过先生,如今见着子音哥哥,不自觉将你们二人对比了一番,子音哥哥虽比不上先生一般好看......” 阿城认真的思考着。 子音挑眉,“小阿城可是饿了,子音哥哥可是煮好了面条在锅里等着你品尝的。” 阿城闻言,眨了眨眼,这些天让她认识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子音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的确无可挑剔,让她欲罢不能。 而她也认识到目前的问题,她正在被美食威胁。 阿城立马换了笑容,烂漫纯真,“......但是清俊秀逸,亦并非世间一般男子可比。” “乖~” 子音满意的笑着,显然阿城的夸奖非常受用。 其实,即使没有他的威胁,阿城本就打算如此说的。 慕容明见他俩相处融洽,浅笑,“我去给你们盛面,子音你先带着阿城在院内逛逛。” “好嘞!” 子音答应得甚是爽快,二话不说,拉着阿城在院中站定,恰好面对大厅。 “你看,院中呢,右为厨房,左为马厩,”子音边说着边指给她看,“你的正对方是大厅,大厅后便是后院,你先生呢,时常种些花草,院中有一亭,可乘凉;大厅右侧向后院依次是我的、二哥的和你的卧房;左侧依次是药庐、书房和柴房。” 阿城点头,眼前的光景,虽不比亭台楼阁,但也是一户不小的宅子。 “至于用途呢,就是字面的意思,可算明白?” 阿城迟钝的点了点头,这对家的介绍,是不是太简单了? 子音像是看穿了阿城心中所想,不拘的笑了起来,像阳光,温暖至极。 “等你吃饱了,我再带你一一细看,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事?” 阿城当真不知,现在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子音笑而不语,将她一股脑的推到了前院门外,而后...... ......十分果断的关上了院门! 阿城突然傻了,不明所以的敲了敲门。 “子音哥哥?” 门很快便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子音,笑容灿烂。 “欢迎回家,阿城。” 语气少了轻浮,多了几分沉稳。 他很认真的说着这句早该说的话语。 阿城此刻,说不清是何种心情,只知道心中百味陈杂,只知道视线逐渐模糊。 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个温暖的家。 向院内看去,慕容明恰好将早食放在方桌上正身,带着温暖柔和的笑容,看着她。 阿城上前一大步,扑进了子音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嗯,我回来了!” 正文 第8章 番外一 话说阿城摘下眼上纱布的午后,子音带她逛过各个房间,便交代她,每逢未时,都是他与慕容明午睡的时刻,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不等。 而此时,已是未时一刻,子音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吩咐了阿城休息一下,自己也去回房午睡。 阿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这几年,除了卫庭东在身边时能安然入睡之外,她日日担惊受怕,从未好好休憩过,何处来的午睡习惯。 于是她放弃了午睡,索性起身,来到前院的方桌前坐下,抬眼看去,这才发现院中靠马厩方向,竟有一棵高大繁盛的银杏树,枝干粗壮,定是有不下几十年的光景。 先生在此地,该有多少年呢? 暖风吹过,扇叶沙沙作响,阿城忽的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庭东哥哥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我,是他的累赘吗...... 阿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会的阿城,这些年,他是怎么对你的,别人不清楚,你清楚。 她打起精神,站起身,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书房。 说来,她自幼最不喜欢的便是读书习字,这些年来,竟是连笔墨纸砚也识得不全。 书房内,简单朴素的红木书架上罗列着各类书籍,往里看去,是一方矮榻,想来,是阅书疲累时小憩之地,而正对房门的,是一矮桌案上面排列着文书所需。 多,而不乱。 仔细看去,阿城被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她不适的蹙眉,似是嫌恶。 她原本,便是爱干净之人。 此前,子音不仅带她看过了各个房间,同时,也带她了解了周围的环境。 在院子左侧的不远处,便有一方湖泊,周有柳荫,中有赏心亭,边有青石,可洗衣物。 所以,她二话不说,带着那一团又黑又硬的东西,来到了湖边。 这一清洗,就是许多时。 等到子音匆忙寻到她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阿城!” 阿城循声看去,子音一惊,发现眼前的小女孩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 他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拿着砚台,而周围及身上各处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黑渍,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二,但又不太确定。 “这是怎么了?” “阿城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这块石头!” 阿城十分委屈的说着,话音刚落,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而此时,子音确定她是真的不识砚台之后,笑出了声。 慕容明听见动静找来时,正是这一哭一笑诡异的场面。 只一眼,他便明白了所有。 他低声喝住了子音的笑声,走到阿城身旁蹲下,拿出手绢为她擦拭泪痕,“阿城乖,听先生的话,流泪伤眼,可不能时常哭泣。” 这话像是种魔咒,让阿城愣得不再哭泣。 说话间,慕容明已将砚台接手,转身交给子音,而后拦腰抱起湿嗒嗒的阿城,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那物名曰砚台,写字则用之,自是白净不得。” “城丫头一双眼眸很是灵巧,眼泪也当珍贵,日后,可别让它落于尘世。” 阿城看着慕容明溢着温柔的眸子,深深的点头。 自此,她在他身边这几年,无论何事,当真再未流泪。 他说的,她应的,从未食言。 正文 第9章 明月谷篇(七)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东之国某处山林住处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女子一身锦衣,跪坐于矮桌前,手执一笔,写着方才口中所读之诗,恬静优雅,似画中仙。 她忽的停笔,偏头蹙眉。 “先生,红豆为何最是相思?” 不远处于桌案前正作丹青的男子,放下手中之笔,起身行至她身旁坐下,看了看她写的字,字正腔圆,字迹秀丽工整,这才满意的缓缓道:“红豆生长于阳光明媚的南方,形状圆浑,色泽鲜红,常用以镶嵌饰物。” “传说,有位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悲痛欲绝,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人们又它称为‘相思子’。” “可算明白?” 因阿城的到来,书房内自然也添置了一张桌案。 慕容明不见回应,目光这才从书上转移到阿城身上,只见她正一笔一画专注地写着‘相思’二字。 笔笔皆是相思意。 当初那个在湖边委屈的流着泪洗不干净砚台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快要及笄的女子,温婉尔雅,落落大方。 慕容明看着这样认真的阿城,他的心中竟起了岁月静好,安稳度世的感受。 可他从出生起,就不可能拥有一个平凡安稳的生活。 “我们的城丫头,也是该有相思之人了。” 慕容明见她如此在意相思二字,浅笑起来。 “先生,阿城还小呢,何处来的相思?” 阿城垂头,掩饰着心中羞意。 “倒是先生,可有相思之人?” 慕容明闻言,移开眸子,看向院内开得正盛的花儿,敛去了笑容,眸中是化不开的愁意,淡淡道:“你可还记得,六年前我在江城带你来此的情景?” 阿城一怔,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原来,已经六年了。 六年,庭东哥哥已经六年没有来见我了。 他还好吗? 我,还能回去吗? 她好一会儿才点头,答道:“记得。” 乱世之中,命不由己,带她回家,许她温柔,她,如何敢忘? 她懂了,“原来,先生相思之人,不是一人,而是天下百姓。” 而我,不过是此中一人,因太过幸运,故应我回家。 他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阿城的头发,没有否认,转而说其他。 “转眼竟是快七年了,再过几月,你便要及笄了。” 阿城正要应声,却被别人抢了先,“再过几月,小阿城可就是能出嫁的大姑娘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正是端着热茶水的慕容玦。 “子音哥哥何故这般盼着阿城出嫁?”阿城似是有些不喜,嘟囔道:“阿城可是许过诺言,此生常伴于此,万不敢违背。” “城丫头!”慕容明有些气恼的叫住了阿城,“你当是忘了......” “阿城不敢忘!” 她没忘,当初他便说过,不可能一辈子将她带在身边。 她害怕他亲口提起,于是开口打断。 “来来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二位大人如此娇贵,在下可怠慢不得。” 子音及时的打破了严肃的氛围,顺势也端了杯茶,在阿城身边坐下。 “说起来,阿城应该是要十七了吧,按理,早就该出嫁了。” “子音哥哥,你又提及这件事!” “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年纪,何故推到我身上,哈哈哈!” 一时之间,笑声、嬉闹声,充斥了整间书房,为这乱世,增添了几分欢喜。 六年前,慕容明收养阿城时,阿城听了卫庭东的话,将年龄虚报了两岁,说是十岁,然而那时的阿城,实则只有八岁。 乱世里,因年龄小不易养活而被抛弃的孩子,不在少数。 只两岁,原本慕容明与慕容玦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直到...... 那日天空突降大雨,阿城在外采药,躲避不及,淋了好些雨才走到院前不远处,不知怎的小腹传来阵阵刺痛,她全身开始冒冷汗,寸步难行。 好在雨势虽大,但并未有雷电落下,她靠在了身旁的大树下。 恰逢慕容明因担忧打伞来寻,阿城恍惚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身裙和身旁竟全是血迹。 慕容明见状,眼神一凛,顾不得溅起的泥泞,大跨几步来到她身边,一只手执伞为她遮住风雨,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城丫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可还有气力抓住伞?” 十三岁的阿城,个子长高了不少,早已不是那个他用一只手就能抱起的女孩,但他也不能让她再淋雨,只得让她拿伞将自己遮住。 怀里的人,模糊着颤抖的向空中伸手,慕容明忙取下她身后的药篓,将伞放在她手中,调整好只遮住她一人的角度,拦腰将她抱起,疾步回家。 那时的阿城在慕容明眼中是将要年满十五的女子,男女有别,他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便让慕容玦快马加鞭去叫了为报恩而住在谷口的小鸢来。 那时阿城第一次见到小鸢,五官端正,言行举止中,尽显优雅。 她一看阿城的样子,马上便知道发生了何事,不顾慕容明兄弟二人的担忧,将二人赶出了房间。 为阿城打理好一切之后,还嘱咐了他们关于这几天的一些注意事宜,这才离开。 那血迹,不是别的,正是女子来月事之时的血。 阿城好些后,慕容明觉得阿城此事来的是否是晚了些,便随口问了问她的年纪,不想,当初子音想试探的结果,被他随口问出。 这才得知阿城当时才只是一十三岁。 好在发现的早,及笄乃是大事,错误不得。 “先生......阿城,会死掉吗?” “城丫头你记住,你的命由我,我不准,你便不许死!” 这是阿城模糊之中询问慕容明的话,而当时慕容明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她满身是血,一心只想救她。 于是,这件事便成了慕容玦打趣阿城的话题。 好在,从始至终,他们从未怨过她隐瞒年龄的事。 正文 第10章 明月谷篇(八) 前院那棵银杏树下,阿城一身青衣,与繁茂的银杏树相衬,甚是应景。 “银杏果又称白果,入肺经、益脾气、定咳喘。” “树乃青叶,何来白果?” 阿城转身正欲回答,只见一人手执长剑向她刺来,她一个翻身躲过,淡然一笑,竟直直向剑冲去。 剑,在离她脖颈毫厘之处停下,执剑之人看着阿城,无奈的收回了剑。 “阿城啊,你若次次都像此耍赖,怎会学到真正的防身之术?” “子音哥哥这么厉害,哪里还需要阿城苦练,这剑法可难了......” 阿城说着抢过他手中的另一把剑,狡黠一笑,出剑。 “看剑!” 子音稳稳的后退一步,避过剑锋,用手中之剑接住她的剑身,二人相视一笑,同时跳开,步调一致,舞起同一套剑法,剑身所过之处,引起剑风,尽是锋芒。 “子音哥哥,先生为何不学武呢?” 练完剑之后,阿城和子音一起在院内方桌前休息,喝着茶水。 “他?” 子音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口说到,“他没必要。” 阿城再问:“为什么?” 子音反应过来,暗暗在心里责骂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而后自信的说:“自然是因为你子音哥哥武艺高强,护得了他。” “那子音哥哥为何让阿城学武?” 阿城嘟着小嘴,有些不悦。 子音闻言,挑眉,向阿城凑近了些,“你这是,吃醋啦!” 阿城否认,“没有!” 子音十分的得意,“要我说呢,你呀,就是吃醋了,等下我要去告诉你先生,你竟也会吃他的醋。” “哼!” “阿城,”子音见她似是真的生气了,正色道:“我们生于乱世,任谁都无法保证谁会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如今,你已是要及笄的女子了,以后就不再是小女孩了,更应该学会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保全自己,活下去......” 阿城看着说出这样话语的子音,又想起了她五岁时,国破家亡,母亲以命换命的情景,流离失所之人,比比皆是。 痛苦不堪。 子音哥哥和先生经历了何事才会隐居至此,不见外人? 和我一样,很痛苦吧。 阿城想打断他,不想他再想起任何不好的回忆,可子音不让她逃避,目光与她对视,“阿城......不论我们今后,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要活下去。” 这几年,前朝大兴遗孤兴直操练精兵,收回了中之国一部分领土,虽如此,仍有北方匈奴和南方蛮夷族虎视眈眈,上下两边界,小乱不止,更有东国兴炎假意臣服,战乱一触即发。 况中之国向年未除,内乱不断,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覆舟。 乱世,看不见尽头。 阿城沉默良久,才应答,“我知道......” 气氛有些沉闷,阿城转口,“阿城定会认真习武,保护好先生与子音哥哥的!” 子音闻此,亦不再提方才的话题,而是大笑了起来,“傻姑娘,谁需要你的保护?” “我不贪心,你呀,保护好自己,别让二哥和我为你担忧,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阿城显然对子音的说法不太满意,委屈道:“阿城哪有闯祸让你们担心。” 声音虽小,但并未逃过子音的耳朵。 “哦?是吗?让我想想......”子音佯装沉思,道:“六年前不知砚台为何物,洗不干净在湖边哭泣的是谁?” “五年前同山中野兔玩耍摔伤手臂的又是谁?” “还有,三年前非要去集市,差点走丢的,是谁来着?” 阿城:“......” “还有还有,诶,小阿城你这样看着我作甚?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子音还想着举例,话在嘴边,只见阿城委屈巴巴的抓着他的衣角,甚是可怜。 于是,他停住想说的话,忽的笑了。 阿城,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我们三人,隐居于此,不顾世事,你也可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可是,这乱世,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城丫头。” 慕容明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阿城放开子音的衣角,转身见慕容明正在客厅前站着,素衣着身,长发披散,不再言语,却也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先生可是有事?” “嗯,你随我来,”而后看向子音,说到:“将马儿喂饱食。” “去市集?” 子音边起身边问。 “嗯。” 慕容明的房间内。 男子静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女子为他梳头绾发。 自阿城某日学会绾发起,慕容明次次出行前,都是阿城为他绾发,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阿城打破这种安静的氛围,开口询问:“先生为何出行?” 慕容明答:“再过几月,你便要及笄,家中些许物品也该添置了。” “那何时归?” “三五日内,买完便归。城丫头可是有想要的东西?” 阿城摇头,“没有......” 听慕容明的话语,是打算一人前去,阿城也问不出具体归期,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 “城丫头。” “嗯?” “我不在谷中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自小体寒,这双手无论冬夏,从未热乎过,现今又近冷秋,要多穿些;想吃什么,让子音给你做;书房的窗户向阳,你向来喜欢开着,但秋风一起,就凉了,记得关上;晚上睡觉时要盖好被子,近期可能会打雷下雨,要是真碰上了,便让子音去守着你......” 阿城看着身前细细叮嘱的人,早就忘了失落。 眼前的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先生。” 阿城轻声打断慕容明的话。 慕容明抬眼,看向镜中的阿城,不说话,等待着她的下文。 阿城亦看向镜中他的身影,双目相对,两两无言。 在他眼中,她只看见重重迷障。 他待人亲切温柔,却也礼貌至疏离。 她,从未看清他的心。 终究,阿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抿嘴笑了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