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曲惊艳风满楼,绝色红颜登社稷   风满楼中的传奇故事在短短一夜间迅雷一样以其快速和震撼的力量传遍了整个京都。传说当朝二公主在风满楼中弹奏的一曲悲歌竟使一路过的痴呆多年的老妇留下了两行热泪,几年来第一次清醒地认出自己的儿子。当时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刚洗劫完一大户正在风满楼洋洋得意地庆功的一伙盗匪在听到琴声后主动跑到门口施舍了门口的乞丐一锭银子。这一锭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腿脚残废多年的老乞丐看到这锭银子时竟激动得站了起来。   这件事被京都百姓当作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议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津津乐道着看到的或听说的当时的场景,那天正好在风满楼的人像中了头彩一样四处炫耀着自己的幸运。   风满楼是京都第一大酒楼,经常光顾的要么是一些京都大富,朝廷官员,贵公子等,要么是各种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当然,没有钱,寻常百姓也是可以参观的。风满楼何以有这么大的魅力吸引这么多达官贵胄?众人猜测风满楼的主人一定跟皇家有关联。   当朝有两位公主,姐姐名为简素雪,妹妹简红裳。虽说简素雪是姐姐,但却只比妹妹早来到人间片刻,她们是双生姐妹。据说姐妹俩出生那天京都罕见地突然下起了大雪,雪花一夜之间铺陈两三尺,庭院里却绽开了寒梅,枝头花瓣的颜色红得格外妖娆。这人世间造化也真是奇妙,一胎共生,姐姐跟妹妹却有着天差地别。姐姐简素雪刚生下来就不哭不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而简红裳,是伴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响亮哭声出世的,而更为震撼的是她的容貌。简素雪的容貌算得上清秀,但在简红裳的衬托下就成了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野丫头。即使还是婴儿,简红裳已美得让众人移不开眼睛,可以预见,将来必是倾国倾城绝世荣华。时光流转,简红裳像是一株罂粟花蕾,一点点绽放,红得越来越耀眼越来越明媚美艳,妖娆地招摇在每一个人的视线中,让人难以忽略,结出的毒让人甘愿沉迷上瘾。简红裳喜爱一切鲜艳的颜色,尤其是红色,红色的衣衫,红色的珠花。红色在她身上像鲜血赋予的活力,却难以掩饰她容颜的绝代芳华,而只是她身上一个无足轻重的点缀和修饰。简红裳的美太耀眼太刺目,令人遥想起瑶台仙子月里嫦娥,炫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唯恐亵渎。相对妹妹,简素雪就简单得可以忽略。她好像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意识到自己跟妹妹的差别,从小就不哭不闹,照顾她们姐妹的奶妈经常因为哄妹妹而忘记她。她饿了也从来不哭,只是睁着大眼愣愣地躺在襁褓里,安静得让人心酸。因为太安静,她几度被母亲怀疑是智障,直到五岁那年她一个人在书房背诵诗词被奶妈听到,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作为王国的未来继承人,王国最尊贵的两位公主,国王对姐妹俩管教严格,平日是绝不允许随意到民间游玩儿的,也唯恐两姐妹遇到危险。但,这天下谁人不知道,简红裳是国王的掌上明珠,只要是她请求,国王没有不答应的。   这日,简红裳提出要和姐姐一同去风满楼,国王犹豫片刻后要求简红裳以红纱蒙面,并吩咐一队侍卫暗中跟随后才放行。虽说此举有欲盖弥彰之嫌,更会引人好奇窥探,但若不蒙面,不知会在京都引起怎样的骚乱,何况京都乃繁华之地,南来北往的客商文士侠客剑士也不少,偶见这般打扮也并不算太稀奇。   那日恰逢风满楼聚集的一批琴师切磋琴技,这是一次盛会,来了很多颇有盛名的琴师,就连很少露面的天下第一琴师乔城也出动了。   斗琴是在风满楼的二楼厅堂举行的,闻风而来的观众挤满了风满楼二楼的楼梯回廊,乔城出现的时候,一楼也挤满了人,甚至有些来得晚的直接排队排到了街上。虽看不到楼上的动静,但当乔城抚响第一根琴弦,原本吵嚷的街上突然静了下来,众人屏息听着琴弦传来的每一次震颤,每一阵回响。   乔城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拂过,手上的骨节根根清晰可见,时快时慢,泉水一样叮咚敲响着石壁,银瓶乍破,珍珠溅落玉盘。凤凰台上凤凰游,啁啾整夜鸣,雾气缭绕的云山脚下,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白皑皑铺陈在天地间,青松寒红梅展,忽而一声白鹤鸣,冲破云天,鲲鹏扶摇直上万里,破开阴霾,一缕晨光微露,明日高升,金光万丈,浮尘都被镀上一层金光,像金粉一样纷纷扬扬飘洒下来。   琴音渐稀,金粉一样的阳光渐渐融化在空气中,众人如大梦方醒,呆愣片刻才激烈地鼓起掌来,赞叹乔城这天下第一琴师果然名不虚传。乔城缓缓立起身来,抱拳,向台下微微一笑,儒雅十足。那台下离得近的女子早有人不争气地红了脸。   乔城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了几个琴师,但听过乔城的琴声之后,其他琴师的琴声再也无法入耳,渐觉无趣,围观人群已去了大半。   直到一袭红衣款款而来,众人的注意力才重新被吸引,小声议论着。引众人议论的不是别的,正是红衣琴师这一身江湖中人的装扮。红衣女子举止间倒有一些英气,但却不像是长期行走江湖之人。如若戴面纱的初衷是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但身著如此惹眼的红色参加这种盛会却又与此初衷相悖。思虑间,众人对这红衣琴师越发好奇,所以当红衣女子微微拂袖坐到琴前挑拨第一根琴弦之时,大厅中竟比乔城弹奏之时更加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琴音的回声。   时间变得悠长而缓慢,如沙丘顶端的沙子缓缓流动,但一忽儿又似乎变得像白驹过隙一样迅速,稍纵即逝。众人的思维随着琴音放空在未知的空间,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甚至忘却了自己在天地间的存在。大漠长河落日,青云白山环绕,水流直下三千尺,杨柳羌笛满天涯,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人是最渺小的,听者不禁悲从中来,悲天悯人,有所感怀。   一曲罢,唯闻一片唏嘘。待听者整理好情绪,台上早已没有了那一抹嫣红,就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挡不住众人半威胁半利诱,风满楼里一位伙计招认了红衣女子的身份,原来当日在风满楼一曲艳惊四座的红衣琴师竟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简红裳。据伙计说他只在送茶水的间隙偶然得瞥红衣女子尊颜,当真是倾国倾城,他当时就失态了,任茶水顺着桌子淌了一地,直到暗处突然跳出两个带刀侍卫大声呵斥,伙计才从发呆中惊醒,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在风满楼见得达官贵人多了,所以伙计很容易认出呵斥他的那两个男子正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两名侍卫。后来幸而得到一位白衣女子的出言相劝,伙计才能逃过一劫。但经此一闹,那红衣女子还有白衣女子的身份自是不言自明。   于是简红裳以在风满楼即兴弹奏的一曲闻名于天下,故事经由百姓口口相传越来越具有传奇色彩。百姓纷纷称赞简红裳不只容貌绝丽,更更在体察民情之际与民同乐,琴声中透露出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这正是一个合格的王对于百姓应该具有的胸襟气度。于是在百姓中让简红裳继承王位的呼声越来越高,这呼声掠过春风,经过拂拂青柳穿越高高的宫墙回荡在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宫墙内,不似外面的喧嚣动荡,但也是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猜测形势的发展,而最镇定的,莫过于似乎被整个王城遗忘的另一位王国继承人。   “大公主,您怎么还有如此闲心?我都快气死了。”宫院内的一间小院里,一个丫鬟正嘟着嘴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对面的雕花木桌前,正是一身白衣的简素雪。她正微微摇着头,缓缓吐气吹开茶碗上漂浮的茶叶。   “有什么好气的?”紫绡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两人主仆情深,她又一向待人温厚,身边的丫鬟在私下都是没大没小的,她也见怪不怪了。再说,紫绡也确实是真心为她着想。   “当日风满楼那首曲子明明是大公主弹的,可现在百姓却都在称赞二公主。”紫绡一脸愤愤不平。   “他们称赞红裳不就是称赞我吗?”简素雪低头呷了一口茶。   “那不一样的。”紫绡急得直跺脚,“现在二公主是民心所向,大公主别怪我说话口无遮拦......”但直爽如紫绡还是犹豫了一下,“众所皆知,国主向来宠爱二公主,但自古都是立长,国主权衡利弊迟迟不下决定,这下百姓的舆论正好给了国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那又怎样?”简素雪呷茶的动作顿了顿,茶香伴着蒸汽缓缓蒸腾而上,满室飘香,她的脸在雾气氤氲中显得不真实起来。   “那又怎样?”紫绡激动得脸都红了,“我看二公主明明就是知道有人认出了她才故意让你穿上她的红衣借你的琴艺出出风头。她的琴艺明明不如......”   “紫绡”简素雪严厉地打断了紫绡的话,“这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但若是传了出去,红裳绝难饶你,到那时我也保不了你。”看紫绡委屈地红了眼眶,简素雪温和了语气,低声道,“你说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以后这话不要再提。”   继风满楼事件一年后,简红裳终于众望所归顺利成为新的国主,一时万民称颂,感恩戴德。  正文 第二章 竹林一曲仙风动,红衣帘后悦人情   “请陛下收回成命。”御书房内,一青衣男子微弯腰作揖道,脸上表情平淡,不卑不亢。   “乔城,你可知违抗旨意的后果?”简红裳吹了吹指尖,涂满丹寇的指甲圆润饱满,精心修剪过后更是精致光泽。   “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不拘小节,习惯了居无定所来去自由的生活,恐难适应宫中的繁文缛节。草民不才,天下第一琴师只是浪得虚名,如何能胜任宫廷乐师一职?何况而今天下谁人不知陛下的琴艺已到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之地步,草民自愧不如,更不敢对陛下琴技妄加谬导,望陛下还是慎重考虑此事,收回成命。”乔城低着头平静说道。   “好你个乔城,陛下如此看重你,你竟如此不识抬举。”简红裳身边的宫女忍不住斥道。   “这儿岂容你插嘴的份儿,来人......”红裳倚在紫藤木塌上,吩咐两名侍卫,“罚绮雯杖责三十。”   两名侍卫应了一声上前一左一右来拖绮雯,绮雯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小姐...陛下,绮雯知错了,陛下,饶了绮雯吧...陛下...”   对于绮雯惶恐的喊声,木塌上的佳人恍若未闻,丝毫不为所动。   “下人没规矩,让先生见笑了。”绮雯的叫喊声渐渐远去,红裳轻笑道,以手支头款款坐起身来,黑发如漆,随着起身的动作散落满衣,那红衣便更加妖娆,“先生初来宫中,不知宫中好玩之处甚多,我已命人给先生准备了别院,先生还是暂且在宫中游玩几日再决定去留。”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出宫无望,乔城只得拜谢而出,为打发时间,出了别院在宫中四处游逛。   正是初春季节,风轻日暖,新抽绿芽格外翠,水清烟氲,鸳鸯双双梳白翅,徜徉于雕梁画栋之间,漫步檐涯楼阁之上,俯瞰园中姹紫嫣红开遍,又有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行至一片竹林之外,隐有琴声,轻绪柔丝,莫能名其美,无以传其境。如泉流曲折,冰滩阻滞,断续涩涩,是宁静的海,平和而慈悲。   乔城循声而去,渐至竹林深处,一白衣女子正席地而坐,轻抚膝上的琴,神情安静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乔城远远看着她,突然不想上前打扰,那是本不该被打扰的世界,幽深的竹林深处,翠竹掩映,不染凡俗的白衣姑娘独坐弹琴,偶有绿竹叶从空中打着转飘下,在姑娘身边旋转而过再轻轻飘落地上。翠风和暖摇双竹,万缕金光天上来。绿叶和白衣相互映衬,完美地融为一体,她好像是林中的白衣精灵,由绿叶而生。   乔城一个不留意,脚下踩到地上一根倾倒的幼竹,一声清脆的折裂声,琴声停了。   姑娘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乔城这个闯入者。   姑娘坦然的目光让乔城对自己方才不光明的行为感到羞愧。他抱了抱拳,“在下乔城,无意间听到姑娘的琴声寻了过来,无意冒犯,还望姑娘莫见怪。”   “哪里哪里,班门弄斧,让乔先生见笑了。”白衣女子回礼道。   “你认得在下?”乔城诧道。   “天下谁人不知乔先生琴技超群,琴声大气磅礴,似包揽天地,俯仰苍穹,令闻者胸中豪情满溢?无论琴音还是琴境,乔先生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琴师。”白衣女子轻笑道。   乔城闻听此言,大惊。乔城推测白衣女子应该是养在深闺中的王孙贵族,并没机会去民间走访,但若非听过他的琴声,如何能谈论起他的琴技这般头头是道切中要扼?   “惭愧惭愧,实在浪得虚名。若说琴技超群,当今陛下琴技远胜在下。她在风满楼的传奇故事至今还在大街小巷传诵,当日在下在风满楼侥幸耳闻,当真是天籁之声,此曲只应天上有,她的琴声中有着悲天悯人哀怜苍生的宽阔,想必能弹出如此意境的琴师胸怀也是宽广而悲悯的,在下当真是自愧不如。”乔城眼中流露出钦佩,但随即皱了眉头,似有困顿难解之事。   “乔先生过谦了。”白衣女子静静道。   “但不知为何,适才在下听姑娘弹琴时,姑娘的琴声中竟也流露出这样的意境,与当日在下在风满楼听到的曲子竟如同出一宗。在下冒昧,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师出何人。”   白衣女子听他这番言论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惊讶或欣喜的表情,淡淡回道,“只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并无师父指导。”对乔城的前一个问题却避而不答。   听白衣女子如此说,乔城更迷惑了,若非同一个师父教导,两人的琴音不该这么相似。乔城虽不敢妄称琴技天下第一,但对自己品鉴琴音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白衣女子为何刻意对自己隐瞒她的身份?但即使师出同门,琴音也不该这么惊人相似,除非......乔城不敢再想下去。而白衣女子虽见乔城一脸迷惑,明显探究的眼神,也不再多做解释,打个招呼收拾好琴走出了竹林。   乔城立在原地看着白衣女子走远,她头上的白色丝带在肩上摇摆,一片绿叶悄然飘落在白衣上。而她就像来自森林的一团迷雾,悄然而去,渐渐在空气中寻不到一丝踪迹。   简素雪抱着琴刚走到自己的别院雅竹斋门口,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往日的肃静,院中洗了一半的衣裳丢在盆中,也不见身边的宫女出来问安,她把琴放回琴室,沿着回廊走向正厅。踏进厅堂就看到了伺立一旁如临大敌的紫绡,简素雪心中了然。   “陛下万安。”简素雪福了福身。   “姐姐,何必如此客气。”动作比说话更快,一双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已搭在她的袖口顺势微微上托扶起她。   一屋子的宫女随后也见了礼,简红裳扶起简素雪后就挽着她坐到了紫檀木桌前。   “近来妹妹忙于政事,未及来向姐姐问安,姐姐不会怪我吧?”红裳以手轻抚着素雪的手背,手指白皙细嫩,指甲上涂着的丹寇越发红得鲜艳,像胭脂的色彩骄傲地开在海棠枝头。   “陛下如此为政事操劳,真乃万民福祉,社稷之幸事。”素雪不动声色抽回手,拱手行礼道。   简红裳收回桌上的手,敛眉笑道,“我看姐姐还是与琴为友,每日松木竹林相伴,这样淡然脱俗,潇洒随性的日子才教人向往呢。我当真羡慕姐姐......”说到此处,重重一叹。   简素雪轻蹙娥眉,本不欲理会,但红裳话即已说到此处,不容她假作不知何意。“陛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简红裳却没有即刻回答,她挥了挥手,身后一个穿绿衣的宫女已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完礼,带着屋里一众宫女一同退了出去。   “我要你帮我把乔城留在宫里。”屋里只有她和简素雪两个人的时候,简红裳省去了诸多客套,开门见山提出此行目的。   “乔城只是一介草民,对他的去留,陛下直接下旨便是,素雪如何帮忙?”简素雪语气、神态皆波澜不惊。   “乔城对你的琴极为赞赏。你的琴声比朕的圣旨更有说服力,朕要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而不是迫于圣意难违。”简红裳微眯着双眼,狭长的凤眼中流露出慵懒的神色,一手撑起脸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质地极好的紫檀木桌发出清脆的回声。   “素雪不明白,陛下到底要我怎么做?”简素雪依旧微垂着头,恭敬地问道。   “再假扮我一次。”简红裳抬了抬眼,窗口一阵微风,吹起她身上鲜红的裙角,摆动成一朵娇艳的石榴花。简素雪微闭上眼,任由头发和身后的飘带吹到脸上。   乔城正在宫殿各处游览,陛下的贴身宫女碧溪急急忙忙寻了来,说是陛下有要事召见,就把他领到了一间中间隔有屏风的殿内。乔城绕过屏风,后有一珠帘,帘后放置着一架琴一张凳,旁边的案几上,燃着的香炉正袅袅冒着轻烟。正思忖间,珠帘后走来了一红衣女子。   “陛下。”乔城忙拱手行礼。   陛下却并不回话,乔城低着头拱着手,耳内很快传来了一串流畅的乐声。   是那日在风满楼听过的琴声,乔城的心随着琴弦的每一次拨动而雀跃起伏。听了一会儿,乔城听出弹奏手法虽与在风满楼时一致,但弹奏之人心境却略有不同,不知何故。今日琴声犹如空谷之风,空灵依旧,却似有暗哑之调,不似在风满楼那日明朗。不知为何,乔城脑海中又响起竹林中听到的琴声,那是何等的飘逸随风,自由自在,乔城抬眼看去,翠玉珠帘微微晃动,碰撞出叮当脆响,和着琴声和谐悦耳,珠帘后的佳人一身红衣,端坐在琴凳上,恬静淡薄,全然没有平日的张扬傲气。   一个人的气质竟可发生这样大的变化么,乔城不敢无理直视,再则珠帘阻隔,视线朦胧。直到一曲方罢,乔城只是低着头静耳倾听。   珠帘微动,那一袭红衣轻移莲步,渐至乔城面前,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回来了。乔城头顶传来一个乐曲一样动听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乔先生,你可愿留在这宫中?”   乔城无可拒绝,这琴声有种魔力和神秘力量,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尤其对乔城这种以琴为生命的琴师,更是无可抗拒的吸引。 正文 第三章 误入石室逢奇人,剑魂能得几回闻   初春,冬日的寒意尚存。玉兰纯白如玉的花朵已立满枝头,迎春花黄色的小花瓣如繁星一般洒满绿色的草地上,杏花包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迎风招展。接近正午的暖阳下,有一白衣女子席地而坐,静坐抚琴,这本该是粗俗有失礼仪的动作在女子做来却有一份率真不拘。风也静悄悄地,不忍心打扰女子,旁边有一紫衣宫女捧着一雕花木盒侍立一旁。   半晌,女子似乎累了,闭上眼小憩。阳光照在她脸上有一种要穿透的错觉,紫衣女子看了一会儿,终忍不住开口说道,“听说这几天乔城都在跟陛下探讨琴技,要我说呀,论琴技,这天底下无人能出小姐之右。”   简素雪睫毛颤了颤,并未睁开眼睛,微笑不语。无人么......“小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生气吗?明明......”紫绡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简素雪的思绪却早已游离到另一个时空。   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国家兴衰成败朝野更替之事,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她家从简府老宅中搬走,搬到了一个比简府更大更奢华的地方,他们管这个地方叫皇宫。但简素雪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太大了,还因为突然多出来的丫鬟,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不得自由。简素雪怀念简府那个四周种满柳树,水中开满荷花的池塘。夏天,她总会去树下乘凉,有时候甚至爬上柳树,在树杈间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夕阳开始西斜。终于有一天,简素雪趁宫女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向着记忆中简府池塘的西南方向走去。在偌大的皇宫中,没有找到池塘,简素雪却迷了路。路越走越荒凉,眼看天就要黑了,简素雪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她慌不择路,最后竟误入了一个山洞。山洞里很黑,而且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没有往前走的勇气,身后又没有退路,那是她记忆中最无助的一次,当时那种夹杂着探险的兴奋和心悸的惶恐在往后的回忆中越发鲜明。   就在简素雪以为自己要被永远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光明。突然衍生的希望令简素雪喜出望外,她不顾脚下的磕磕绊绊,向着希望的源头奔去。   但当被光明笼罩,简素雪却呆愣在了原地,恐惧、忐忑、兴奋都渐渐褪去,心里只余平静。在那个被夜明珠照亮的石室里,一男孩儿正闭眼静坐在一块大方石上。那块石头竟不是山洞中随处可见的灰石,而是像翡翠一样透明,而且似乎冰冷无比,像冰块一样四周散发着寒气。简素雪站在石室门口抱紧了双臂都觉得寒气*人,但男孩儿竟能安然静坐其上。   尽管身上单薄的衣服越来越耐不住寒气,简素雪却不愿意离开这个石室,比起寒冷,独自面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更让人难以忍受。浑身开始发抖战栗,简素雪缩成一团慢慢蹲在了地上。饥寒交迫再加上一路劳累,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简素雪竟就这样靠着身后的石壁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颇不安稳,她梦见自己身著一件单衣在寒风瑟瑟的冰天雪地中走着,冰入骨髓,突然,天上厚厚的云朵飘落下来覆在她身上,像软软的棉絮紧紧包裹住她,好温暖。渐渐地,她也变成了云朵,在高空中自在地飞来飞去,暖暖的阳光透过云层倾泻她一身金灿。   简素雪舒服地翻了个身,却好像从云层中快速坠落下来,身体没有着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惶然睁开双眼,眼前看到越来越近的冷硬的石头地面。一声惨叫过后,简素雪又过了好久才揉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简素雪抬头看了看自己跌落的地方,原来是系在两个石柱之间的一张绳网,离地却高过自己头顶,难怪会摔得那么疼。好奇地打量着石室,简素雪脑袋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想起了昨晚迷路误入石室的事。环视了一圈,大石块上却不见了男孩儿的身影。她记得自己昨晚明明是靠着石柱休息的,看来是男孩儿在她睡着后把她挪到了绳网上。进来的时候只看到男孩儿一个人,难道说男孩儿每天就在这石室中休息?看来那个绳网就是男孩儿的床了吧。她摔落的地上附近有一堆燃尽的木灰,一定是男孩儿怕她冷生起的篝火。可她霸占了男孩儿的床,那男孩儿昨晚在哪休息?   正胡乱想着,石室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男孩儿左手提着一只兔子,右手拿着一个纸包走了进来。   “你醒了?先吃点果子,等我把兔子剥皮烤熟。”男孩儿淡淡看了她一眼,把那个纸包扔到她面前的地上,左手又往上提了提兔子。   那是只胖嘟嘟的野兔,立起来足有简素雪一半儿的身长,在男孩儿手中提着也不太协调。简素雪看着这有些滑稽的场景却笑不出来,或是因为男孩儿严肃的面孔,或是因为那只可怜的胖兔。   简素雪没去捡那包果子,只是眼巴巴看着那只胖兔,小心翼翼看了男孩儿一眼,试探着问道:“能不能把那只兔子放了,我们只吃果子?”   男孩儿微微皱起了英挺的眉毛,淡漠的眸子盯着简素雪半晌直到简素雪开始感到忐忑不安才沉默地点点头,一扬手,那只兔子落在石室门口的草丛上,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后欢快地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等简素雪吃完果子,男孩儿就带她出了石室。简素雪这才发现除了来时误打误撞从山洞进入,石室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四周的景象也开阔起来。整个山坡被浓密的草丛覆盖,若不仔细留意,位于半山腰的山洞和石室的出口是很难被发现的。男孩儿好像很怕简素雪再次找到这个地方一样,出了石室就催促着简素雪快点离开,在前面带路也走得飞快。简素雪一路急匆匆跟随,但趁男孩儿不注意沿途留下了一些隐秘的记号。   把简素雪带到大路上以后男孩儿就不再继续往前走,只指明了回去大致的方向便转身离去。   简素雪沿着男孩儿指引的方向一直走,很快就回到了家。那几位负责照看她的宫女因为她的失踪受到了责罚,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对她看管更加谨慎,几乎是寸步不离。但她本就很静,宫女们还是很快放松了警惕,以为那一次不过是个意外。   很快,她就再次找到机会溜了出来。沿着记忆中那条大道走到了男孩儿送她时分别的地方,但要找当日留下的记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知是因为记号被风吹散还是男孩儿发现了她留的记号而销毁了。正着急之时她看到了路边草丛中一只毛茸茸的东西,那是在石室中放走的灰兔,她认得灰兔脖子上的那圈白毛。灰兔好像也认出了她,并没有被她吓跑,反而边吃着草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她紧紧跟着灰兔,直到灰兔在草丛中一闪不见了,简素雪抬头看到了石室的大门。   简素雪再次进入石室的时候男孩儿正在室内空地上练剑,听到动静凌厉的剑锋直*而来直到她眼前才收住。对于简素雪的再次到来男孩儿很吃惊也有点不耐烦,但看得出来男孩儿并没有真的想赶她走。毕竟都是小孩子,虽表面上看来行事稳重,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但男孩儿也渴望跟别的孩子一起尽情玩耍吧?男孩儿虽不主动理睬她但对她的提问都一一回答了。   “你叫什么名字?”简素雪问道。男孩儿小小的身影灵巧地跳跃闪避,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江夜。”男孩儿简短回答,手中的剑挥舞不停,额上已沁出了细细一层汗珠。   简素雪微不可查撇了撇嘴,果然名如其人。“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夜看了她一眼,手中动作顿了一下,“闭关。”   “那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说完这三个字江夜手中的剑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还是小小年纪的江夜已能把剑舞出这等境界,不知长大以后该是怎样的翩若惊鸿。   “那......我还能来找你吗?”这套招式很是耗费体力,江夜微微喘着气,还要分神来回答自己的问题,简素雪虽不想再打扰,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江夜没回答,石室里一片沉默,等他练完剑已没了简素雪的身影。   简素雪趁宫女发现她不在之前偷偷溜了回去,但过了几天,她还是又找到一个机会溜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见江夜,也许是因为他跟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同,也许是因为她觉察到江夜跟她是同类人,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相反,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毫无原则付出自己所有。   简素雪第三次进入石室的时候江夜刚练完功正盘腿坐在寒冰床上闭目调息,听到动静看了她一眼继续打坐。简素雪百无聊赖,在石室中四处走动,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架古琴。古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的雕花都磨损了,但很干净,并没有蒙尘。简素雪看了一眼江夜,一时技痒忍不住坐在琴旁拨动了琴弦。初时怕惊扰了江夜动作尽量轻柔,但弹到激烈处也顾不上许多忘情地弹了起来。时而激昂如大浪淘沙时而低回如秋风卷落叶时而和缓如月夜私语,一曲毕,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江夜就站在她旁边,不知站了多久。   简素雪慌忙站了起来,有些局促,“我打扰到你了吗?”   江夜没答话,淡淡看了她一眼,径自坐到琴前。   不多时,一组流畅的乐曲就在江夜的手指下流淌开来。叮咚玉泉响,啁啾凤凰鸣。琴弦的每一次拨动都做到了极致,极致的空灵极致的美,美得令人窒息,任何世间万物都不能与这琴声相配。   简素雪的琴技曾受到诸多赞赏,琴师们预言说她是近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奇才,不出三年她的琴技将出神入化无人能与之媲美,她将成为最年轻的一代琴师。   听完江夜的演奏,简素雪只能惭愧地缩在一旁,为自己心安理得接受众人的谬誉而脸红。   看着简素雪羞惭无地自容的窘态,江夜微挑起嘴角,含笑道:“此曲名为剑魂,是我在练剑之时悟出来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的?”简素雪惊喜地抬起头。   对上简素雪发亮的眼睛,江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此后简素雪只要有机会就会溜出来到石室找江夜,在他练剑的空闲时间里跟他学琴。这样的日子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当时简素雪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江夜从来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他,这无关紧要。但有一天当江夜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名字时,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那天送她走的时候江夜告诉她没事不要再来找他,但没说原因。   简素雪回去想了很久,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做错惹他生气了,赌气不再去石室找他。不久,听宫女们说宫里西南角的一个山洞突然崩塌,滚落下来的石块掩住了山洞入口,但所幸地处比较偏僻,没伤到人。简素雪听了心里突突直跳,迅速跑去找江夜。果然,江夜栖身的山洞口被一块大石头封住了,她怎么使劲也挪不开,在洞外唤了许久江夜的名字直到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无人应声。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江夜,也许,他被埋在了山洞里面,也许,他在山洞崩塌之前已闭关结束从山洞中出来。像江夜弹奏的剑魂那样绝尘出俗的琴声简素雪再也没听过,但不管怎样,简素雪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她永远无法超越,也相信冥冥中有个力量指引着自己,让自己的心境越发像平静如明镜的湖水一样明澈清净。  正文 第四章 因爱生妒红颜怒,玲珑乐师妙改曲   “好一个白衣胜雪,好一首玲珑妙曲。”沉浸在往事中的简素雪忽听得身后有人赞叹道。回身一看乔城正在身后不远处缓步走来。“上次在竹林偶遇,姑娘似有隐情不肯告知芳名,如今再次与姑娘偶遇,可知是有缘。”   “乔先生说笑了,上次走得匆忙,并非有意隐瞒。”简素雪站了起来把琴交给身边的宫女。   “哦,是吗?”乔城眯起眼,对简素雪的解释并不相信,“事后在下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试问能把这白衣穿得如此出尘琴又弹到如此境界的女子这天下能有几个。乔城斗胆,姑娘想必就是当朝大公主,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简素雪。”   “你既知我的身份怎还敢逾矩直呼我名讳?”简素雪淡淡扫了乔城一眼。   “乔城一介草民,漂泊于江湖,结交奇人异士无数,本不拘泥于世间繁文缛节。在下惶恐,私自引姑娘为知己,不知姑娘之意如何?”乔城恳切道。   “久仰先生大名,能得先生如此厚爱,素雪感激不尽。但素雪自知琴艺欠佳,恐愧对先生厚爱,对于先生引为知己一事,实在不敢当。”简素雪回绝道。   “世人肤浅,皆知当今陛下倾国倾城,孰知大公主才是才貌双全。”乔城说着突然上前一步,在简素雪耳边轻声道,“那日在风满楼弹琴之人是你吧?”很满意看到简素雪流露出的愕然神色,乔城解释道,“这几日我与陛下论琴,每次我提到风满楼的曲子陛下都有意避之不谈或含糊略过不提,我也再没听陛下弹出过那种境界的曲子。陛下琴技虽好,但琴音中有不可抑制的张扬跋扈,与你琴音中透露出来的与世无争淡然出尘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此等偷天换日张冠李戴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陛下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的耳朵,想必陛下也清楚这一点。”   简素雪往旁边移开一步,视线转向别处说道,“我知道瞒不住你,你既知真相,应该明白陛下这么做的原因,更应该明白我的处境。你既然选择留在宫廷,行事还需谨慎,宫廷不比民间,稍有差池都会引来灭顶之灾。还请先生莫再拿此事试探于我,让我为难。”   “我选择留下不只是为了你的琴,更想与姑娘结为伯牙子期之交。在下不才,若能听闻姑娘琴音,甘做高山流水之赏,解琴意通琴心。”乔城偏偏不让简素雪有逃避的机会,转到她面前逼视着她,“姑娘为何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一阵风拂过,桃花瓣纷纷飘落。简素雪抬起头,一瓣花瓣落入眉心,如胭脂般衬得肤如凝雪。乔城眼中就只剩这满世界的桃花瓣和眼前的颜如雪,他缓缓倾下身子,墨染的瞳眸如古井深邃无波,手轻轻抬起,伸向简素雪额前。而在这一刻,简素雪就像受了蛊惑一般,静静屏着呼吸,在这样的视线中难以移动半步。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则是别有意味了,远处的简红裳咬了咬唇,嫣红的红唇上都印出一个白印来。少顷,她笑了出来,像在结冰的水面上突然开出一朵莲,突兀而诡异,但那笑却冷冷的到达不了眼底。   第二天琴课结束后,简红裳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身边的丫鬟说,你最近跟我姐姐走得挺近?”   “只是巧遇罢了。”乔城拧了眉,不多解释。   遭遇乔城这样冷淡的回答,简红裳气红了脸,急步走到他面前,“你该知道我这宫中并不缺你乔城一个琴师。”   “陛下厚爱,乔城感激万分。”乔城恭敬道。   “你......”简红裳气得拂了袖,“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易如反掌,即使那个人是我姐姐,只要敢跟我抢东西我都不会轻易饶恕。”   乔城闻言蹙紧了眉头,“草民斗胆,难道在陛下眼里草民也是可以争夺的物品?那么陛下的厚爱又将置于何地?”   简红裳正欲动怒,门外进来一个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安定侯爷求见。”   简红裳看了一眼低头默立的乔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对待命的太监吩咐道,“宣他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简红裳却没有在原地等,随后也走出房间。   “成轩哥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简红裳娇笑着迎上去。   “几日不见,红裳妹妹出落得越发唇红齿白明媚动人了。”顾成轩亲昵地搂着简红裳的肩膀。   这顾成轩是国舅的长子,也即是简红裳的表哥。因着这一层关系,顾成轩从小在宫中跟两位公主一起读书,玩耍,可算是青梅竹马。所以即使简红裳贵为一国君王,两人之间也从不拘泥君臣之礼。这顾成轩是国舅最看重的儿子,也算是一表人才,长身玉立,眉目俊朗,再加之身世显赫,这京都女子无不仰慕。寻常人家怕高攀不起,但不乏一些名门望族主动示好,要求联姻,都被安定侯爷以各种理由婉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定侯爷的心思,他想要的是这拥有天下无双的美貌与权力的当今陛下。   “成轩哥哥。”简红裳腻声说,瞥了一眼乔城,躲进顾成轩怀抱,“你又取笑我。”顾成轩宠溺地摸着简红裳如绸缎般丝滑的黑发。   看到乔城无动于衷,简红裳不自觉贝齿紧咬着樱唇,娇声道,“成轩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耍的柳树林吗?我命人移植了一些喜阴的花草,又修建了一座凉亭,现在正是赏花观景的好时节,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顾成轩合上手中的折扇,俯了俯身,“那就有劳陛下带路了。”   “既然陛下有事,那草民就不打扰了。”乔城从容地说完,退了出去。简红裳望着他的背影收紧了手指,挫败和难堪的情绪像藤蔓纠缠上来,指甲掐到了肉里也不觉得疼。   “乔城,你以为你逃得掉?”简红裳在心底恨恨道。   过了几日没再遇到乔城,简素雪以为那天已经跟他说清楚,他不会再来打扰。特地换了不常去的地方弹琴,更加确信不会再遇到他,然而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千方百计躲开的人或事偏偏一再出现,把人逼入绝境才知道命运早自有安排。   “你这曲子可有名字?”一曲弹罢,简素雪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简素雪回头就看到倚在树旁的乔城,袖手而立,仿佛已维持这个姿势很久。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简素雪不可置信道,宫中那么大,为什么他还是能找得到她?   “只要有心总能遇到。”乔城轻描淡写道。   简素雪不相信会这么容易,乔城却不理会她的眼神,径直走过来。   “适才我听出琴音中有不妥帖之处,冒昧提出,以切磋为旨,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哦?”听闻这番话,简素雪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这是年少时在石室中听到的那曲剑魂,多年来她多次更改,自觉已近乎至臻至美的地步。   整理衣袍,盘膝坐到琴前。乔城缓了缓就开始弹奏,熟悉的旋律传来,简素雪留心听着,待听到乔城更改的那一段更是平心静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经乔城改过之后,整个乐曲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乐曲转换的地方也衔接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生硬之感。虽只是稍加改动,但经由乔城之手弹出,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与听自己弹时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或许在弹琴之时,更专注技法,但听琴时则是全心全意融入其中去感受,因此对于乐曲的精妙和欠妥之处也更清明。简素雪沉浸在乐曲之中,如痴如醉,一曲终了,简素雪一时还无法回神。   “姑娘觉得如何?”乔城微笑着,神态悠然。   “惭愧惭愧,小女子曾自诩天下乐曲无能出其右,今日听先生弹奏,方知天外有天。是小女子素来浅薄。”简素雪被这一曲折服,诚心感叹道。   “姑娘不必过谦,在下只是听闻姑娘这一曲妙曲有所启发,斗胆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完善而已。如有鲁莽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乔城回道,“但敢问姑娘这乐曲可有名字?”   “此曲名为剑魂,作曲者另有他人,我也只是稍加整理。”简素雪如实道。   “哦?那不知这原作者是何人?”乔城奇道。   “是幼时偶遇的一个少年奇士,这么多年我再没见过他,此曲是他在练剑时所悟。”简素雪想起江夜脸色有些黯然,若他在,一定能悟出更精妙的乐曲。   “这曲子是那少年所作?”乔城惊道,这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天赋奇才,不由得人啧啧称奇。这些年他行走江湖,见过不少的能人异士,也听到不少赞誉之声,也自认琴技超群,无论是境界还是技法都远超那些弹琴以为生计的乐师们。今日听闻这一曲剑魂竟出自一个少年之手,若少年多年前就能达到如此境界,今日岂不更为精进?他少时悟出的乐曲自己如今尚难超越,以少年今日之水平,与自己当是不能同日而语矣!   想到这乔城只觉一番落寞,匆匆告辞简素雪而去。 正文 第五章 设宴为姊选良婿,琴师解围真性情   柳树新抽绿枝,百花齐放,正是踏春观景的良辰,陛下下旨在御花园宴请各位皇亲国戚、宫中重臣及家眷。还特意派一个奴婢前来吩咐简素雪打扮隆重一些,简素雪虽疑惑,为此等小事跑去询问也不必要,依约前往。   但到了御花园,见到宴请宾客以后,简素雪对于陛下的用意已是了然。只见宾客席位上在座的都是各位大人夫人和他们适婚年龄的侯爷公子。但既然来了,也不好拂袖而去,简素雪不动声色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人到齐以后,坐在最上首的陛下端起酒杯,宣布酒宴开始,又说了些客套话,让宾客尽欢。宾客们齐敬过陛下之后,舞姬们开始上场舞蹈,乐师们齐奏响乐曲,宴会也正式开始了。   席间不断有夫人上来寒暄,她们那种赤裸裸的审视目光让简素雪浑身不自在,她笑着敷衍,只盼着这宴会快点散场。   宴会上一派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席间交杯换盏、觥筹交错。那些平日里鲜衣玉马、无所事事的王孙公子们喝酒之后就忘了身在何处,还以为是在自家府邸,可以任性妄为。一个喷着酒气,形容猥琐的男子来到了简素雪面前,举止轻佻。在被简素雪恼怒地挥开之后,男子嚷道:“你有什么了不起?长得还不如金凤楼里的头牌潇湘姑娘好看。”简素雪气得手指着男子说不出话来,男子的嚷嚷引来了众人注目。简红裳早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但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简素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男子看没人拿他怎么样,更放肆了,跑到弹琵琶的女子身边,拿着纸扇去挑女子的下巴。   女子不敢闪躲,但又不甘被这么当众调戏,挣扎中琵琶乐乱了,“嘣”的一声琴弦裂开,乐师们都停了下来,酒宴顿时安静地诡异。   “大胆,竟敢把琴弦弄断,扰陛下雅兴事小,我看你是故意触陛下霉头吧?”男子恼羞成怒道。   “陛下,奴婢不是故意的,陛下饶了奴婢吧?”琵琶女吓得不知所措,“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   简红裳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乐女,还有站在一旁一脸义愤的简素雪,突然高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奴婢拉下去杖责三十,赶出宫去。”   琵琶女还在不住地磕头求饶,简红裳不为所动。两个侍卫上前拉起琵琶女,简素雪见状大喊:“慢着!”   “陛下,方才大家有目共睹,明明是这位公子公然调戏乐女,以致乐女方寸大乱,这才断琴,怎可因为这位公子的一面之词就惩罚乐女?此事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皇亲贵胄们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弱女子?宫廷颜面何存?”侍卫停住以后,简素雪向上首行了一礼后说道。   “那依皇姐的意思呢?”简红裳淡笑着问道。   “执法之事臣不敢妄言,只是希望陛下查明真相,秉公处理。”简素雪拱手道。   “好,就依皇姐的意思,把这个不长眼的贱民杖责三十大板,剥夺世袭爵位。”简红裳吩咐完,那位醉意朦胧的男子顿时酒醒了一半,口里喊着冤枉我再也不敢了,被带了下去。   “谢陛下!谢公主!”琵琶女感激地叩首谢恩。   “先别谢得太早,我可没说不治你的罪。”简红裳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乐女不知何意,顿时愣住。“因为你中断了整个乐曲的演奏,扫了各位王孙大臣的雅兴,你说你该当何罪?”   “奴婢知罪。”看责罚难逃,乐女反而平静下来,叩首认罪。   “对你的责罚也不是不可免除的,除非......”简红裳有意顿了一下,有意无意望了简素雪一眼。   “陛下要奴婢怎么做?”乐女请示道。   “除非你能让在座各位满意,尽兴而归。”简红裳低眉,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身上的香囊,说出的话却让简素雪震惊万分,“或者,你也可以求公主殿下帮你。”   乐女抬眉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陛下,又转首身旁不远处的公主殿下,跪在地上不作声,不知如何是好。   简素雪抿了抿唇,立在远处对简红裳说道,“陛下既早已下了决定臣岂有余地抗拒?”说完径直走到一架琴前屈膝席坐。琴师不敢阻止简素雪,更不敢违抗旨意,为难地站在一旁。   简素雪调好琴弦,耳边传来窃窃私语。不外是大公主何等尊贵荣耀的身份,竟与卑贱的乐师们一同为大臣们表演助兴。简红裳,你竟如此咄咄逼人,想出这样的方法来侮辱我。但风满楼之事也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简素雪已打定主意弹奏风满楼那日乐曲。她深吸一口气,手轻抚上琴弦。   “陛下!”此时一个声音朗声道,“请让草民为诸位献丑一曲。”   乔城一袭白衣,缓步而来。简红裳闻言轻蹙娥眉,“乔先生,今晚这宴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草民身为宫中御用乐师,为列位大人们弹奏助兴,为陛下效力本是草民的荣幸。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公主殿下,还求陛下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必不会让陛下和各位大臣们失望。”乔城字字铿锵。   “好一个乔城。”陛下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若弹不好,今日的责罚就由你带领。”   “乔城必将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圣意。”说完撩袍坐下,无一分迟疑,流畅的乐曲从他指尖流出。   简素雪站在他身后,看到他束发的白色发带随着手指的动作而舞动。那乐曲她再熟悉不过,是那日乔城改过的剑魂。   乐曲终了,本该热闹非凡的宴会现场却静得出奇,只听到草丛中虫鸣如急雨,除此之外别无声响。过了一会儿,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用力鼓掌,那鼓掌声竟如擂鼓般响亮。原本演奏的琴师走上前来一拜再拜,对乔城交口称赞。顿时现场纷纷一片赞誉。   乔城笑着看了简素雪一眼,抱拳谢大家盛情,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走到简红裳面前,拱手恭敬道,“陛下,乔城献丑了,这一曲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并非草民所作。草民自愧不如!”   宴会众人再次议论纷纷,竟有人能弹出连天下第一琴师都弹不出的曲子?   “哦,不知此曲为何人所作?”简红裳奇问道。   “此曲乃大公主殿下所作!”乔城朗声道,顿时声音传遍了宴会的每一个角落。   人群有片刻的怔忪,半晌后,议论声再次鼎沸。   亥时,已近深夜,万籁俱寂,书房内却俏然立着两道人影。一个红衣绝色的女子负手而立,另外一名白衣男子低头立在身后。   “今日你为何要替她解围?”女子转过身来,姣好的面容上是难掩的怒色。   “草民不是替她解围,是替陛下着想。”乔城恭敬道。   “哦?”简红裳挑眉,示意乔城说下去。   “陛下如此当众给大公主难堪,大公主内心必忿忿不平,若她借此机会公然借琴声向世人宣告那日在风满楼一曲惊艳的不是陛下,而是另有他人。那臣民们会如何看待他们拥戴爱护的陛下您?”乔城振振有辞解释道。   “你......”简红裳瞪大了杏眼,“你敢威胁我?”   “草民惶恐,只是分析利害罢了。”乔城淡然道。   “好,既是为朕着想,为何又在弹完曲后向世人宣告是她所作?”简红裳强压怒火问道。   “草民虽不才,也不敢自诩君子,但也不屑于此等欺世盗名之事。”乔城回道。   “乔城啊乔城,你这是指桑骂槐指责朕欺世盗名是吗?”简红裳怒极反笑,眯起双眼,“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陛下想取草民项上人头易如反掌,但请问乔城何罪之有?若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别说草民不服,陛下何以安天下?”乔城仍旧低着头说道。   半晌无语,室内沉寂。忽听简红裳笑道,“乔城,你可知那么多琴师,为何我单单挑中了你?”不等听到乔城的回答,简红裳继续说道,“倒不是因为你的琴技有多高,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乔城闻言抬了抬眉,仍一动不动默立原地。“从小到大,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绝世容貌,父母的宠爱,男人的仰慕,甚至这江山,于我都唾手可得。我对那些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失了兴致,在得知我的身份后,风满楼那些琴师们像狗一样谄媚在我的脚下,我只觉得厌烦嫌恶。但是只有你,神情淡然地站在那,仿佛世间的一切荣辱都与你无关,那么清高孤傲。”简红裳缓步走到乔城面前,“就像此刻,你明明站在这里,却让人觉得在千里之外。”简红裳说着伸出纤纤玉指轻抚上乔城面颊,乔城皱着眉偏了偏头。   简红裳不介意地笑笑收回手,“自小我就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去拿来牢牢抓在手上,用尽手段也在所不惜。今天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但对于我简素雪,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   乔城抬头静静凝视着简红裳,而对方却嫣然一笑,凑到他耳边,红唇张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乔城,我和你的游戏刚刚开始。”   过了几日,不亚于当年陛下在风满楼一曲展露才情更令人振奋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街头巷尾。素来行事低调的当今大公主原来也是才情绝艳,甚至让天下第一琴师都甘愿拜服。乔城现任宫廷第一琴师,也是当今陛下的乐曲指导,若他都对大公主的琴技甘拜下风,那与当今陛下相比,大公主的才情岂不是还要胜三分?一时间,坊间的文人墨客,乐师名仕之流谈论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在御花园宴上,大公主作曲,由乔城演奏的那首曲子。只可惜,除了那日宴上的宾客,宫外之人无缘得闻。但即使这样,众人还是津津乐道。 正文 第六章 尊古训姊妹恨嫁,为民巾帼定边疆   简素雪想找个机会答谢乔城那日的解围,但自从御花园晚宴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跟乔城碰面。去平时练琴的地方等不到他出现,派了紫绡去送信也没有回音。简素雪心知是陛下有意为之也就只好罢了。   自御花园那日晚宴之后,简素雪名声大振,民间纷纷传言这个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大公主是既富有才情又温婉如兰的才女。长相虽不如当今陛下惊艳,但胜在气质出尘,娴静和雅,具有皇族淑媛应有的风范。当今陛下的美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但又太过于耀眼了些,令人不敢直视。而大公主就像是夜深山间悄悄升起的明月,淡淡清辉,融融普照。   对于这样的议论,简素雪只是淡然一笑。倒是紫绡比谁都高兴,嘴里嚷嚷着那群不明真相的愚民总算说了公道话。   那些议论简素雪虽不在意,但却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确凿的改变。陆续有人上书提亲,简红裳都把这些上书直接转给她让她自己做决定,都被她以各种借口婉拒。   与此同时,宫中人提到乔城时言语闪烁,对他的态度既恭又妒。谁也没明说,但众人都心照不宣,看陛下对乔城如此礼遇,八成这位淡漠清高琴技奇绝的天下第一琴师将成为苍溪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君。陛下大婚之期却尚未确定,原因是苍溪国自有古训,家有姊妹者,姊必先出阁而妹后嫁。眼下大公主还待字闺中,陛下断然没有先大婚的道理。   苍溪正处于太平盛世,许久未有大的战乱,但从先皇时边疆就有谋乱企图,常有西蕃人到京城滋扰生事,一直未能彻底平息。尤其新皇登基以来,西蕃更是趁机蠢蠢欲动。陛下下旨令大将军加强军事戒备和日常操练并已派军前往边陲驻扎防守,以及时镇压叛乱。最近形势越发严峻,战事一触即发。听说昨日西蕃派了使臣前来觐见,陛下单独召见,不知西蕃是何意图。   这日简素雪回到雅竹斋,陛下早已在大厅等候。她心里明白,陛下必是有事相求,否则只需派人传达即可,怎用如此屈尊降贵亲自前来?   “姐姐。”简红裳亲昵地叫着走上前来挽住简素雪的手。“最近边关又不太平了,我让乔城帮着处理政事,今儿个才抽出时间来看姐姐,姐姐一向可好?”   “臣一切安好,陛下不用挂念。”简素雪不动声色微笑着回道。对于简红裳话中的意思她岂不明了?一来暗示她和乔城关系非凡,宣布她的主权;二来显出对边关之事的烦忧,恐怕这第二点正是她来找简素雪的真正意图。   “姐姐,我派人送给你的合婚上书你可都看了?可有中意的?”简红裳笑道。   “陛下,有事不妨吩咐,臣自当照办。”简素雪略一沉思,回避了简红裳的问题。   “今日这事还是要遵从姐姐意愿的。”问话被这么轻描淡写地挡回去,简红裳不由讪讪的,停顿了一下才想起接下来的话,“我虽为一国之君,毕竟是弱女子,偌大一个苍溪国重担全压在我一个人肩上。我也有疲累不堪之时,每到这时都想如寻常女子般有良人托付。除了寻常女子能给的一切,我还可以把这万里江山拱手在他面前,与他共享这天下尊崇。”简红裳说道这里豪迈之情顿时充溢胸腔,她的眼睛熠熠生辉,亮得像黑夜中最闪亮的明珠,语气也变得铿锵有力,“作为万民主宰,朕理当做出表率,维护宗教礼法的威严。”   背着手说完这些话,简红裳重又回头直视着简素雪,“而姐姐不是不知,苍溪国自有古训,姊必先出阁。姐姐早已行过了及笄礼,为何却迟迟不肯出降?”   简素雪无可辩驳,沉默不语。   “罢了!”简红裳叹道,“那些王孙子弟,纨绔贵族,姐姐看不上不打紧。眼下有一事,与姐姐的姻缘有关,与我整个苍溪国也大有干系。姐姐定会应允的。”   简素雪暗暗猜到是与近来边疆之事有关,静等简红裳往下说。   “姐姐,你如此聪明,想必已猜出几分。”简红裳斟酌了片刻,“西蕃昨日派使臣前来,要求议和。西蕃近年来连年大旱,边疆百姓的生活已是日益凋敝,可算是民不聊生。就算吐蕃再好战也不得不放下野心,图求休养生息、繁衍壮大。听说京城戒备,西蕃王也怕真的挑起战事,这才派人来议和,要求和亲。”   最后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简素雪耳边,她的表情一片茫然。西蕃,多么遥远的名字,对它的了解只停留在道听途说。听说那里万里草萋萋,与苍溪隔了漫漫黄沙;听说那里草轻海气寒,雨雪从边起;听说那里关塞随寒路,空碛马萧萧。条件艰苦尚能忍受,一旦在西蕃,那便是与生她养她的故乡隔了八千里路云和月,恐难再回故里。一想到这些,简素雪神思低迷,不觉有凄然之色。   简红裳见简素雪低头沉思不语,只得继续分析形势利害,“苍溪可以不接受议和,但那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以苍溪如今的兵力,取胜大有把握。但西蕃人一向彪悍勇猛,骑兵又个个骁勇善战。若是逼得西蕃人拼死一战,苍溪未必讨到半点好处。如今我刚掌管苍溪,局势还不稳定,叛党扔在各地兴风作浪,若这时再分出精力对战西蕃,怕是疲于应付。何况与要与姐姐和亲的是西蕃王子赞普,此人虽野心勃勃,但在西蕃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仪表堂堂,英雄气概非凡,与我苍溪那些白面儒冠的文弱书生不同。”   “传说西蕃人都未开化,与蛮人无异。”简素雪半晌喃喃道出一句话。   “那都是谣传,赞普极其推崇我苍溪文化,多次到苍溪探访。这也是赞普和亲的其中一个原因,希望通过跟你的和亲把苍溪的文明带到西蕃去。你若嫁到西蕃,赞普对你必是礼遇有加,绝不会为难于你。”简红裳说的倒也是实情,不过再难以抉择的事情在局外人看来也是轻描淡写的。   简素雪一时心绪千回百转,纠结愁苦。若是执意不去,简红裳必然不能强求,但因为乔城的关系,简红裳已把她视作眼中钉,留在苍溪也必无宁日。虽说是商量,但简素雪知道,简红裳有的是方法令她就范。大漠黄沙虽寂寥了些,但也有长河落日的胜景,草原连天,可以骑在马背纵情驰骋,想来也是令人神往的。自她成为苍溪大公主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皇家儿女都必将成为社稷的牺牲品,这是无可逃脱的命运。她一介弱女子,也有爱国怜民的情怀,若能为苍溪带来长久的和平,她甘愿成为牺牲品。   “陛下可以去回使臣了,就说我答应和亲,一切需按苍溪国的礼仪来办。”简素雪最终下定了决心,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这个姐姐放心,是西蕃有求于我,自然该有的规矩一个也不会少。我苍溪国堂堂大公主岂能被那帮蛮夷轻看了去?”简红裳大喜过望,语气中流露出的对西蕃的不屑让简素雪心中很是不悦。   简素雪不再强颜敷衍,冷冷地下了逐客令,“陛下请回吧,让臣收拾收拾。”   简红裳自然明白简素雪此刻心情定然复杂万分,也不恼她的无礼,再想到简素雪走后乔城就断了念想,更是欢欣。当下宣布增派两名丫鬟随侍,作为陪嫁跟简素雪到西蕃去。   简素雪婉拒,言明只要紫绡一人,只因紫绡是孤儿,在苍溪也无亲无故无牵挂,在宫里也只跟她相熟些。   简红裳听她言语凄然,顿时不劝也不是,劝又不知该怎样劝。她自小受尽父母恩宠,怎会明白被亲人忽略的滋味儿。只有简素雪明白,那是一次次希望落空后的失望,让人的心渐渐不再有期待,对世事荣辱都看淡了许多。   简红裳自觉无趣,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前,简素雪叫住了她,“陛下,先在这里对你道一声恭喜,恕臣不能参加你们的大婚之喜了。”   “多谢姐姐挂念!”简红裳回首,如花般美颜,言笑晏晏,“不管姐姐在哪,我和乔城都能感受到姐姐的祝福。”   按照苍溪国婚嫁礼仪,指婚后需由新郎亲自来纳彩。使臣已经回西蕃复命去了,离西蕃王子前来还有些时日。简素雪本对宫中无甚留恋,但毕竟在此生活多年,许多记忆留在这里。那些关于婚礼的筹备工作自有下人准备,简素雪乐得清闲,也因此有空在宫中四处走走。再最后看一眼她最熟悉的环境,再见这些地方不知何时,到那时恐怕也是物是人非。   走到她最喜欢的竹林,简素雪停下了,她仍走到林中那块平坦的大石上盘腿坐下,就像平时来练琴时那样。清风袭来,竹叶“沙沙”响动,难道竹子也知离别意,在挥手告别吗?简素雪心中更是黯然,她抬头望着那一片青翠,在心中默诉离别。   “你当真要走?”简素雪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幻想出魔怔了。待睁开眼睛,才看清说话的人是乔城。 正文 第七章 公主勋万民称颂,琴师宫廷突遭变   简素雪丝毫没听到乔城走来发出的声音,她愣了愣,跳下大石,勉强笑道,“是啊,不然能怎么办?”   乔城不说话,只是隔了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她。简素雪的故作轻松再也维持不下去,收敛了笑脸道,“你是来送别的吧?”   “不,我来带你走。”乔城黑眸闪动,身影转瞬间已移到简素雪面前。简素雪倒是吃了一惊,只道乔城是一介雅士,没想到身手会这么矫捷。“当年我为找人切磋琴技曾浪迹江湖,学到皮毛粗浅功夫也不足为奇。”乔城看穿了简素雪的想法,解释道,说完径自抓住简素雪的手腕便要走。   “不,我不能走。”简素雪甩脱乔城的手,平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乔城不意她会甩开,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不解道,“难道你甘心背井离乡远嫁边疆?”   “这不是我甘愿不甘愿的问题,身在皇家,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反不如寻常人家女子可以全凭自己心意。”简素雪叹道,“再说若凭我一人之力可保苍溪数年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为何总是爱自缚手脚?为什么凡事不先为自己考虑?”乔城脸上现出忿然之色,“你善待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何曾善待过你?”   “我这是顾全大局,就算是不为别人,也是履行我自己的责任与使命!”简素雪淡淡道,“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   乔城惊愕地睁大眼睛,正欲再说些什么。简素雪已转过身去,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遥远得像隔了万重山,“再说你能带我去哪呢?就算你有功夫,可敌得过这宫中侍卫三千?今日你来见我是背着陛下偷偷溜过来的吧?若是让她发现,依她的性子,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这些你是否都想好了对策?”   乔城颓然不语,的确,当时一听说简素雪即将和亲的消息就发疯一样冲过来了,只想着带她走,没考虑到这里是宫廷,戒备森严,关卡重重,不同于民间。良久,乔城才看着微蓝天幕下的高高宫墙长叹出声。   两人正沉默不语,只听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趋渐近,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原来你们都在这啊!”两人同时转身望去,只见简红裳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正笑盈盈地走过来。   待走得近了,简红裳才继续道,“正要跟乔城一道来拜访姐姐,谁知一转眼他人就不见了。我想兴许提前去了,到雅竹斋去,姐姐也不在。我道别是叛党别有居心,想故意挑起苍溪与西蕃的矛盾,在和亲的节骨眼上掳走姐姐,好教我失信于西蕃。这么一想我才着慌了,捏了一把冷汗,赶紧带人在宫里寻找,幸好找到了。”简红裳关切道,“姐姐,下回可别乱跑了,当真吓坏我了。”   简红裳的话表面关切,实则句句旁敲侧击。若是在宫中找人,为何不出动侍卫?偌大一个宫苑,这么快就找到两人,看来明显是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简素雪心中了然,也不说破,笑着回道,“乔先生是来与我告别的。”   “应该的。”简红裳笑挽住乔城臂弯,“姐姐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有利社稷和百姓,必将千古留名。乔城常说,他最佩服姐姐这样的巾帼英雄。”   “陛下过誉了,如无别的事,我先行一步了。”简素雪躬身行礼道。   “姐姐请自便。”简红裳微笑道,看着简素雪走了两步,忽又对着她的背影道,“姐姐,下次别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了,如再误以为你失踪,宫里的侍卫集体出动来寻你,那宫里就要秩序大乱了。”   简素雪闻言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只是背着她点点头,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乔城回到寝宫,怅然若失,心绪难平。满腹心事,竟没发现室内异状。待得警醒,一黑衣男子已悄立身侧。   看男子打扮,必是偷溜进宫的。男子竟然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安然到达寝宫而没惊动任何人,就连刚才他到身侧之时自己竟然毫无知觉。乔城毕竟练过拳脚功夫,觉察力自是比寻常人敏锐,但他竟也没感知到丝毫异象。这男子的功夫高深莫测到难以想象。乔城大惊之下连声音都变了,“你是谁?”   “先生不必惊慌,我是来助先生的。”男子负手而立,神态安然,他的脸被一方黑帕遮住,容貌难辨,但目绽精光,如炬明亮。   乔城知道此人绝非寻常,有所顾忌而不敢出手抵抗或大声呼救。他知道只要他有反抗意图,男子必能在转瞬间将他立毙。但男子既冒险来宫中相见,必不会无缘无故轻易伤他性命,一想之后便坦然了,问道,“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不知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似是赞赏乔城的勇气,男子点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说完他顿了顿,双眼环顾四周,沉声道,“此处多有不便,如果先生信得过我不妨随我去宫外详谈。”   “我有选择吗?”乔城苦笑。   自大公主将要去边疆和亲的消息传出以后,朝野上下为之震动。百姓无不感念其恩德,更有文人雅士作诗相传,赞颂她为苍溪社稷民生作出的不朽功勋。   而与此同时,宫廷之中也在悄然发生异变。宫廷第一乐师乔城神秘失踪,他别院的宫女侍卫亲眼见到他回了寝宫,但一直不见他出来。推门进去才发现早已人去屋空。陛下调遣御前侍卫在宫中四处搜寻,未果,盘问守门各侍卫,皆声称没看到乔城出宫。凭乔城一己之力不可能独自离开而不留一丝痕迹,莫非是有人潜入将他带走?陛下大骇,严令知情人封锁乔城失踪的消息,以免引起朝野动荡,民心不稳。从宫外另调三千御林军围守皇城,名义上是为大公主远嫁边疆保驾护航,实则是担心有人再次暗闯皇城。   简素雪忙于学习婚礼上的各种礼仪,为尽快适应西蕃生活,她还必须抽时间学习吐蕃语言、风俗人情以及贵族的各种规矩。除了休息和吃饭时间,每天这些繁琐的事务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闲。她无暇顾及其它,几乎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但不问不代表不知道。从身边的宫女太监们躲躲闪闪的话里,她知悉了乔城失踪的消息。   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像以前一样浪迹天涯也好,继续做潇洒恣意的琴师也罢,也强过待在这囚笼般的令人窒息的高墙之内。对于乔城的失踪,众说纷纭,但简素雪直觉乔城不会有什么危险。第一,乔城只是一介琴师,纵然蒙陛下青眼相看,在朝廷中地位无足轻重,不会有人因为朝政劫持他。第二,歹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本领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绑走乔城,若真想对乔城不利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带出宫去。她料定乔城安然无恙心中便少了份牵挂,只是她远嫁西蕃,此番一别,恐今生难再见,可惜那一曲剑魂再无合奏机会,今后也只能变成独响。不能再见乔城一面,也无甚遗憾,她可以安心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他,去过着她向往的生活,替她活出非凡恣肆的生活,这已足矣!   然而对于乔城失踪一事,并不是所有人的态度都如简素雪般淡然。简红裳初时大骇之后冷静下来分析,猜测乔城的失踪可能跟简素雪的和亲有关系,毕竟那天她亲眼见到乔城想把简素雪带离皇宫。然对于乔城是如何在守卫固若金汤层层戒备森严的皇城中溜出去的却百思不得其解,依她对乔城的了解,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若是有人帮助乔城,那这人跟乔城是什么关系?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不只是为了破坏和亲这么简单。难道是一直对苍溪虎视眈眈的外邦存心挑起朝廷跟西蕃的矛盾,引发双方战事,再趁苍溪与西蕃两败俱伤之时再来螳螂捕蝉?若是如此为何不直接掳走简素雪,岂不更简捷?虽然简素雪暂时没有危险,未免和亲之事节外生枝,简红裳还是增调护卫保护雅竹斋,并派暗卫隐藏行迹暗中保护简素雪,时刻注意她身边的人。   虽猜测不出前因后果,简红裳丝毫不敢怠慢,密令钦差派人去民间四处巡查,寻找乔城的下落,遇到可疑的外邦人或者乱党及时上报,审讯盘查。但在民间暗访了一个月,眼看和亲之期渐近,西蕃的接亲队马上就会到达京都,却没有寻到一丝关于乔城的蛛丝马迹。乔城好像是落入海里的一滴水,就这么踪影全无,消匿于市井之中。   简红裳为乔城之事焦头烂额,还要分神主持两国和亲的各项礼仪,时时防备大婚典礼上的突发状况。自以为百密而无一疏的她丝毫不知道事关苍溪的更大变故正一步步逼近。 正文 第九章 乔城暴政惹众怒,红颜宁死不受辱   说话人的语气是满满的嘲弄,声音曾经无比熟悉,而今却是她的噩梦。简素雪僵住了,慢慢回转身。   乔城正斜倚着一棵竹子,依旧一袭白衣,眉宇间依稀可见儒雅琴师的影子,但神情中分明添了一分不羁和冷傲。自从皇城覆灭以来,简素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一时间心绪翻转,难以名状。若不是这个人,她现在应该已经身在千里万里的黄沙荒漠。若不是这个人,苍溪不会在一夜之间倾覆。若不是这个人,她和简红裳不会沦为阶下囚。想到简红裳,她不禁百感交集。之前简红裳那样利用她、排挤她甚至算计她,她却从没有真正怨恨过简红裳,毕竟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简红裳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至亲,如今大敌当前,这份血肉亲情尤为珍贵。简红裳一向心高气傲,绝不肯向谁低头的。如今她成为亡国之君、阶下之囚,受此折辱,心里定是气闷难平,而今每一刻于她都是无尽的煎熬罢!   既然逃不掉,那就拿出勇气面对。简素雪转身面对那个人,冷声道,“乔先生,你如此神通广大,想必是早已算准了我的一举一动。看着我像笼中鸟一般挣扎很有趣吧?心情好了,戏看够了就出来阻止了是吧?”   乔城听到简素雪的称呼眼神一动,却只有一瞬,阴沉的表情像是山雨欲来时的天空,“想不到温婉如兰的堂堂苍溪大公主也会有反抗的时候?”   简素雪转过头不看他,下一刻下巴却猛地被人捏住。简素雪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乔城的身手又快了不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相距数丈外移到跟前。简素雪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她闭上眼咬牙忍着。乔城恨恨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对嘛,这才像你,你不是最喜欢逆来顺受的吗?”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简素雪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幸好闭着眼睛,乔城看不出一点端倪。她不出声乔城更是恼羞成怒,捏着她的下巴快速往后退去。简素雪的背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猛烈的撞击让她一瞬间几乎停止心跳,山石尖锐的棱角刺得生疼,巨大的钝痛过后是深入骨髓的阵痛,如针般细小的痛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   简素雪忍不住疼得吸气,泪再也强忍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泪滴落在乔城手上,乔城却像触电般迅速收回手。   “把她带回去。”乔城拍了拍手,从假山背后闪出两个暗卫。听到乔城的命令,两名暗卫上前来架起简素雪。   经过乔城身边时,乔城侧过头并不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简素雪突然笑了起来。简素雪的下巴很疼,每笑一声都是一次折磨,忍着疼的笑声听起来很怪异。   “你笑什么?”乔城沉声问。   “我笑我自己,竟然曾把你这样的人引为知己。”简素雪眼望着远方一字一句地说。   “带回去严加看管,再有任何闪失你们俩提人头来见。”乔城阴冷的声音借着风在空中传了很远。两个暗卫应诺着押着她径往雅竹斋而去。   等简素雪走得远了,乔城出掌发狠地往一颗粗壮的竹子上打去。只听一声脆响,竹子应声而倒,竹叶像一枚枚飞刀凌厉地飘了一地。   逃跑计划失败了,但还好乔城并没有为难紫绡,仍旧把她们关在原来的房间,不过增加了守卫,把守更严密了。   紫绡看到她的样子却是大为震惊,心疼地给她上了药。简素雪想给她一个安慰的苦笑却扯动了伤处,顿时眼泪汪汪。“小姐,你下巴受了伤就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吧!等你好了再从长计议!”说罢整理好床榻,将简素雪扶到床上。简素雪一接触到床板立时痛得弹了起来,对紫绡指了指自己的背。紫绡惊觉有异,扶简素雪背朝上躺在床上,拉开了她的衣服。随即紫绡惊呼一声就哽咽了起来。大概背上的伤真的很触目惊心,简素雪抱着被子躺着让紫绡上药,耳边听得紫绡大骂乔城禽兽。   简素雪心绪烦乱,想着这几天的遭遇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原本以为和亲远嫁、背井离乡、难归故土已属不幸,没想到摆脱了和亲的命运却又有更大的不幸。国破被囚,成为敌人的禁脔,而且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淡泊、不问世事,如今对当前的处境毫无办法。   但为何简红裳那边也迟迟不见动静?在简红裳正式成为苍溪国主之前简素雪就知道她早已在宫外暗地培养了一批精兵强将,是以知道她的野心以后也无意与她争锋。这批暗卫是直接听命于简红裳的,简红裳虽被俘,但定有办法通知暗卫前来搭救。想到这简素雪略微安心,想必此刻那些人定在谋划如何救主,毕竟现在宫中被乔城的奇兵把守,整个皇城可谓固若金汤,若要深入宫廷腹地救出简红裳若非计划周全决计难以做到。   只要简红裳出得宫去就可调遣军队前来攻打,夺回皇城。在两人被困的这段时间里,乔城也没有闲着。他在皇城之内遍布侍卫以清乱党之名四处搜查御林军的残余势力,一时京城人人自危。而乔城的所作所为也成了街头巷陌酒肆茶楼百姓的谈资。为了清除朝廷的残余势力,乔城手段极其残暴,只要是可疑人士格杀勿论,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他刀下。很多皇亲国戚仕族贵胄看形势紧迫刻不容缓,迅速变卖了京城田产举家逃出京城迁回祖籍。京城之间一时车马混乱,土匪山贼趁势作乱,专候在偏僻的京郊之地抢劫搬迁马车队,镖局的接镖价格飙升到平日的十倍但还是供不应求。但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乔城很快下了禁城令,进出城者需经过严密搜查,马车一律不放行。富人们又想出了别的方式出城,自己假扮农夫,雇一队儿挑夫将家产贵重之物挑出城去。京城一夜之间多了很多挑夫。乔城似乎早料到富人们的伎俩,下令守城士兵,对于挑夫挑着巨额金银财宝的可当场就地正法,所担财物没收上缴。如此一来,再无人敢造次,来不及逃出的或者当初留恋京都繁华稍有迟疑的此时无不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又不知厄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是以皆躲在府中终日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如同待宰的羔羊,更无心寻欢作乐。烟花巷柳之地门可罗雀,歌舞笙箫一时歇。   有压迫就有反抗,在乔城高压统治之下百姓的反抗情绪越来越激烈。在酒楼喝酒之时,一文人在墙上醉题诗一首,怒斥暴政。   诗曰:浊酒难销忧国恨救时雄才何处是自古书生多意气我辈提笔扫秋风此诗惹得乔城大怒,下令将此书生诛杀,罪连九族,当日在酒馆中的其他文人也都问罪下狱。这便是苍溪史上轰动一时的“文字狱”。   不管世人如何非议,乔城昭告天下将于农历九月初五举行即位礼,取“九五之尊”之意。   就在宣昭后不久,乔城谴太监前来雅竹斋宣旨,封简素雪为宫廷乐师,令其在登基大典上奏乐。   乔城登基本属名不正言不顺,尚未登基就颁旨更是触犯众怒。乔城如此狂妄自大,此举不仅侮辱了简素雪侮辱了简式皇朝,更是没有把苍溪放在眼里,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一时民怨载道,有人替简素雪叫屈,也有人义正言辞主张简素雪应当保全皇室颜面,决不能为逆贼奏乐。更有人言辞激烈指出,若是简素雪屈从淫威,无异于通敌卖国。   这些局外人说的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简素雪如何不懂。她如何不知这是何等天大的侮辱,她向来沉稳持重,纵使心事翻涌也绝少在面上表现出来。即使此刻她已在心里决定若是躲不过,绝不让乔城得逞,她自会在登基典礼之前自行了断。   她虽对生命看得淡薄,但听到那些所谓的士大夫们用如此激烈地言辞指责她,这无异于迫她自尽。人情冷暖,倒是令人不由心寒。   紫绡倒是开始计划再一次的出逃计划,她天性乐天,凡事尽往好处想,这几天她一直在安慰简素雪定能逃出去。简素雪笑笑并不打破她的愿望。   当传召过来让简素雪跟乐师们一起排演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这是她出别院的唯一机会,她不奢求逃出宫去,但她想再见简红裳一面。   被押着去了排演的地方,简素雪一边心不在焉地弹着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奏乐间歇,简素雪正想去后院探探情况,一个女子走了上来盈盈一拜。简素雪吃了一惊,待看女子容貌却有几分熟悉。不等她问,女子便笑道:“大公主,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曾被你救过的那个琵琶女。”   她这么一说简素雪顿时想了起来,但听琵琶女叫她大公主心里不由一阵郁结。女子也觉得了,脸色顿时有些讪讪的。   简素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但突然想到琵琶女本就是宫廷乐师,对于他们排演的这个地方应该比较熟悉,说不定她可以帮自己。   不知此人是否可靠,但无论如何简素雪也决定做这最后的尝试,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原本也打算自行了断的。想到这简素雪不由一阵心悸,她压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恳切地对琵琶女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琵琶女却也极是聪明的女子,演奏期间看简素雪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不在焉,再联系最近宫中之事很容易猜到简素雪的想法。她当日受简素雪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此时简素雪遭逢此等困境焉有不助之理?即使知道无论简素雪能否成功出逃自己都难逃一死,她还是心甘情愿,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正文 第十一章 贵人相助脱苦海,听风楼上闻惨变   简素雪走在一片桃花林中,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肩,与白衣相映成辉。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来此。风中隐隐传来琴声,这琴声是如此熟悉,简素雪不自觉被这琴声指引向桃林深处走去。   一棵大桃树下,一长衫男子正盘膝而卧,膝上放着一架琴。琴声就是从男子手中源源不断传来,简素雪听了一会儿,那琴曲正是《剑魂》。男子旁边立着一红衣女子,女子容貌倾城,眉眼之间颇有倨傲之色,但此时也只是微微歪着头认真倾听。   简素雪逐渐走近,琴声戛然而止,两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看到是简素雪,树下两人展颜一笑。简素雪也欣慰地笑了起来,正待快步走上前去,两人却神色异变。长衫男子神情瞬间变得狰狞,双眸赤红如血,一脚将身旁的红衣女子踹翻在地。鲜血顺着红衣女子的嘴角流淌下来,女子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言。   简素雪心一阵揪痛,她惊愕地看着男子,难以置信。男子却不为所动,残忍地践踏着红衣女子,冷冷地向简素雪看过来。   “不要伤害红裳......”简素雪刚说完这一句就发现身边的桃树林不见了,树下的两人也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原,纷扬的桃花瓣变成了晶莹的雪花,落在简素雪身上,冷意化入骨髓。简素雪极目四望,眼前却只有这一片白茫茫的寒冷。她拼命奔跑,却跑不出,也看不到尽头。   “我好冷......”简素雪反复无意识呢喃着。   “为什么大半天了还没醒过来?”床边有人问道。问话的是一黑衣男子,古铜色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沉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他抱着剑倚在身后的屏风上,与他并肩站立的是一素衣女子。女子略施粉黛,身穿白色锦缎,上绣花开富贵图,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簪,不显雍容却是掩不住的高贵风雅。   “她在地牢受了风寒,再加上剑伤感染引发高烧,我已经处理了伤口,相信她很快就能醒来。”女子对黑衣男子却极是恭敬,眼光在男子抱着的双臂上逡巡了很久,关切道,“主人您也受了伤,不要紧么?我来帮你包扎一下吧?”   男子虽穿着黑衣,但仔细看果然在右手手肘处颜色比别处深,自是鲜血浸透了。“这点小伤不碍事!”黑衣男子摆摆手,“倒是凌烟,我说过你不必叫我主人,你不是我的奴隶。”   “主人。”凌烟低眉道,“自从我被家人卖掉,主人收留我开始我就发誓要一辈子效忠主人,生死不改。”   看凌烟说的坚定黑衣男子只好无奈一笑,“那你在这先看着她,我去处理一点事情。”   “是,主人。”凌烟拱手道。黑衣男子出去后,凌烟又把门轻轻关上,走回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伸出手在简素雪额头试探了下。看简素雪呼吸均匀,凌烟便拿起床边的水盆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简素雪才缓缓睁开眼睛。早在两人对话的时候简素雪就已经醒了,她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不是梦境。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大殿上乔城溅满鲜血的狰狞的脸,渗入骨髓的疼痛,阴暗潮湿的牢房,她担心一睁开眼睛就发现眼前的一切也不过是场梦。像是昏迷中关于那个桃花林的梦境,她欣喜地奔过去现实却把一切都扭曲了。她害怕永远陷在这样的梦里。   简素雪打量着周围,她身在一个普通的厢房里面,房间虽不大却也干净整洁,窗边的案几上摆放着一盆兰花,因为屏风的阻挡视线不太分明,但也能看到正堂的紫檀木桌,木桌上方的墙上还挂着一些字画。这样简约又雅致的摆设让简素雪不自觉想到先前跟简红裳一起去过的风满楼,而那时的时光如今一去不回头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一阵怅然,正唏嘘间凌烟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简素雪醒来她并没有太明显的惊讶或惊喜,只是笑着轻声问道,“你醒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简素雪试探着问道。   “我只是负责医治你,救你的另有其人。”凌烟轻描淡写道。简素雪听到了适才凌烟与她称为主人的男子的对话,隐约猜到是男子救了她。但她只觉得难以置信,闯入重重守卫的皇宫,深入戒备森严的地底牢成功把她救出来而还能全身而退,想必男子在宫中必有内应,否则单凭他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做到。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这是简素雪最大的疑惑。她是乔城关押的要犯,如今乔城的手段如此残暴,救她的人不怕惹祸上身吗?既冒如此大的风险救出她,那人必有所图吧!   “这个我就不知了。”很显然凌烟有意隐瞒,“大公主,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想太多,还是安心养伤,再图打算。”   “我还算什么大公主?”简素雪凄然一笑,“叫我素雪就好。”   “简姑娘,你昏迷这么久,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去吩咐厨房熬点粥。”凌烟说完再次走了出去。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简素雪没见到被凌烟称为主人的男子,只有凌烟每天来给她送饭换药。但凌烟从来不多说什么,来去匆匆,很忙碌的样子。她在床上躺得憋闷,想出去走走,但每次走到门边凌烟总是又及时出现把她劝了回去,像幽灵一样。凌烟虽没提过,但简素雪也能猜到乔城为了抓到她必定把京城搞得天翻地覆。她不愿给救她的人惹麻烦,因此每天只在藏身的小小厢房内活动。   渐渐地,简素雪发现,也许她藏身之处真是一处酒楼。白日里能听到楼下的喧嚣,杯盘相击之声和劝酒吟诗之声不绝于耳,更偶闻丝竹相和。想必就她之人是酒楼的主人,但他竟公然把一个朝廷通缉的要犯藏在每日人来人往的酒楼之中,难道就不怕乔城遍布京城的爪牙吗?她养伤的几天内,酒楼一直很平静,并不闻有人来搜查。这让简素雪对酒楼的主人越发好奇,此人绝不单单只是开酒楼的商人。凭他能把简素雪藏在酒楼中而安然躲过追查,还有他与宫中内应一起救出简素雪,此人之神通广大可见一斑,且必极有野心。但简素雪还是猜不出她对于那人究竟有何用处值得他去宫中以身涉险。   “我能不能见你家主人一面?”凌烟送完饭正要退出之时简素雪叫住了她。   “这个......”凌烟略一思索,“等主人回来我会禀报他的。”   “好的,谢谢你。”简素雪知道就算她不提出来那人也迟早会来找她,先前焦虑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又耐心等了几日,这日午后百无聊赖,她坐到窗前摆弄那盆兰花。忽听得楼下有人谈笑,隐约提到了她。简素雪心里一动,把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头倚在墙边凝神听了起来。   谈笑之人似乎就坐在楼下,简素雪听得比较分明。   只听一人道,“听说大公主不知被谁救了出来。”   “是啊,此人竟有如此大的神通。”另一人感叹了一声。   “我听说啊!”第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大公主被那暴君打得遍体鳞伤关进了地底牢,若不是蒙神秘人相救恐怕就会死在牢里了。”   “悲惨悲惨!如今乱世,暴政当道,你我升斗小民何以保全自己。”另一人说完“咕咚”灌下一口酒。   “还有呢,我还听说,大公主被人救出以后那暴君大发雷霆,迁怒于当初试图帮大公主逃跑的乐女,将那乐女还有其余两个帮手当场斩首,血溅当场,那场景,啧啧,惨不忍睹!”那人说完还在不住叹息。   “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第二个人忍不住发出疑问。   “我有朋友在宫中当差,据他说,除了那三人,宫中负责看守地底牢的侍卫没被神秘人杀死的也全都以渎职罪被就地正法,宫中现在人人自危,万事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那人说完也呷了口酒。。   “对了,大公主逃出来了,那女皇陛下不是还被关在宫中吗?”第二人急问道。   “是啊,以那暴君的性子,想必陛下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第一个人重重叹息道。   “那暴君为了抓捕大公主已是把京城闹得人仰马翻,他的爪牙无处不在,咱们还是不要多加议论免得隔墙有耳惹祸上身。”第二个人低声道。   “对对对,不说了,喝酒喝酒。”只听得碰杯之声,接着两人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默默听完两人的谈话,简素雪缩在角落里突感口中一片甜腥,手指传来一阵剧痛。她张开口,这才发现为了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她已经把手指咬破了,鲜血顺着手指流到掌心,一片湿滑粘稠。她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脸颊,却早已是泪流满面。刚才听两人谈话之时她一次次禁不住放声痛哭,想到而今的处境只能用力忍了下来。记忆里宣月那张温婉的脸,她永远闪着善意的目光,还有她的侠义心肠,明明是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为了报答自己的恩情那么坚定果敢,知道帮助自己她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却还是义无反顾。而我,却也终究害了你,还有那么多人因为我无辜受死,简素雪痛苦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在愧疚中无法自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简素雪正暗自饮泣,没留意到窗户已然大开。突然她觉得眼前一暗,一条影子已倏忽飞了进来。 正文 第十二章 抛却皇家身与名,从此飞入寻常家   简素雪惊得倒退到墙角,警惕地注视着来人。那人穿着一件织云锦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墨黑的长发上别着一个简单的羊脂玉发簪,浑身掩不住的贵气,再看他剑眉星目,脸上却是一片冷峻。   “怎么?不认得我啦?”男子促狭地上下打量着简素雪,看到简素雪的手掌和满脸泪水时收敛了调笑,眸中满是痛惜之色,急道,“你手怎么了?”   “没事”简素雪迅速抹了下脸颊,把手背到身后,显是对陌生人的关怀还不习惯。对于男子破窗而入的行径初时简素雪只以为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前来抓她回宫,但男子显然并无此意图,而他竟能在简素雪藏身之处出入自由,于是简素雪大胆猜测道,“你是救我之人?”   男子不语,含笑点头。   简素雪闻言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幸蒙恩公相救,请受小女子一拜。”   “万万不敢!”男子欲扶简素雪起身,但简素雪摇了摇头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男子若有所思,“你可是有话要说?”   “恩公,小女子这条命是恩公捡回来的。此恩此德无以为报,从此但凡恩公用得到小女子的地方小女子必将舍身相报万死不辞。但如今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恩公答允。”简素雪说得言辞恳切。她知道救她之人不简单,也必有所图,但有一事还是不得不了。   “你先起来吧!”男子听完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求之事为何。”   “看来恩公决计不肯答应。”简素雪眼中流露出失望。   “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时机未到。”男子把愕然的简素雪扶起来,温声道,“就算我现在肯去救她,她也不一定愿意出来。”   “为何?”简素雪愣道,颓然坐到椅子上,“他杀了宣月他们,他不会放过妹妹的。”自她们姐妹长大以来,简素雪第一次这么称呼简红裳。这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她们血脉相承,是十指连心的同胞姐妹。   “她有她的骄傲和使命!”男子道,“在宫中的折磨也是她甘愿领受的,你我都勉强不来。”   简素雪看男子说得笃定,想到他既去宫中救她出来定是跟妹妹也见过面了。想必妹妹有苦衷,他也不好强行带妹妹出来。不知妹妹在想些什么,简素雪也只好打消救她的念头。   看简素雪有些晃神,男子说道,“我看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整日待在这间厢房内想必有些憋闷罢!”   “逃难之人还道什么憋闷不憋闷,保全性命已是万幸。”简素雪苦笑道。   看简素雪说得凄凉,男子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光,“可否请姑娘到在下酒楼帮忙?自是不会让姑娘干端茶送水的粗活,只是最近刚走了一个账房,京城最近又乱成一团,一时寻不到可靠的账房先生。姑娘只需顶替账房的位置每日记账核对账目即可。”   男子虽没明说,但简素雪知道他是怕她一个人待着百无聊赖,胡思乱想,更添凄凉。一时心下感激,“感谢先生好意,但是我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免得给公子惹麻烦连累公子!”   “放心,这个我自有打算!”男子胸有成竹笑道。   良久,简素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惊愕地张大了嘴。铜镜中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脸庞,白白净净,眉目修长,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像是时刻在微笑,整个面庞清秀细致。长相虽算得上美丽,但这张脸却绝对普通。   “怎么样,简姑娘?”铜镜中映出男子的样子,他伏在简素雪肩头,笑看着铜镜中的她。简素雪看着镜中的两人不觉出神,他们的样子就像是一对执手画蛾眉的恩爱眷恋。男子没有察觉简素雪的异状,又道,“这副容貌虽然配不上简姑娘的身份,但却决计没人认得出来。”   “不过......”男子弯腰把头垂到简素雪肩头,“简是皇族姓氏,在人前简姑娘不能再叫了,不如叫你江姑娘罢!”男子有几缕黑发扫过简素雪的颈项,痒痒的,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没听到简素雪回应,男子把目光从铜镜中移开,回头看向简素雪。她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衣衫中露出的一截白皙中微微泛红的细长脖颈。男子目光闪动,心里有说不出的躁动,连忙站起身。   男子起身后简素雪松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幸好已经易容,从面上应该看不出她泛红的脸颊。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怪异,简素雪状似若无其事笑道,“为什么是江姑娘?”   “对外人就说你是我妹妹,如此可好?”听男子话中的意思,他本姓江?简素雪这才惊觉对于这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神秘男子,她实在一无所知,连姓氏也是刚刚知道。   “江公子费心了。”简素雪感激道。   “今后在人前就不要叫我江公子了。”江公子正色道。   简素雪在心中酝酿了半天,但对于“哥哥”二字实在叫不出口。江公子看出她的为难之处,宽容一笑,“也罢,除非必要,私下里叫我江夜就好。”说话之时江夜的眼眸目光灼灼地盯着简素雪,目光中似有所期待。   “江夜......”听到这个名字简素雪若有所思,反复低声呢喃了两句,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一瞬间少时那些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对于少时小小的她而言永远走不出的宫苑,迷路时的惶恐,误入石室看到冰石上少年时的惊讶,看到少年舞剑时的翩若惊鸿,听到那一曲醉人心脾的《剑魂》。但那个小小的总是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少年是不是眼前的翩翩公子?关于少时江夜的记忆本就模糊,简素雪不敢肯定。但她并没有向江夜求证,想必就算是他,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淡忘了。何况就算他承认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少时一段无足轻重的交集。想到这简素雪抬头嫣然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简素雪的错觉,她捕捉到江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在江夜的易容下,简素雪摇身一变,成了江夜的妹妹江雪,去酒楼管账。离开厢房以后简素雪才发现她所藏身的这家酒楼真的是风满楼,原来风满楼的老板就是江夜。之前来风满楼那几次无缘得见老板,也没想到有一天风满楼将成为她最后的庇佑。想到此不禁有些感慨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之事,看似不可能的事有天也会成为现实。   在风满楼的日子倒也颇为风平浪静,除了偶尔有喝醉的客人寻衅闹事,还有些无赖之徒纠缠她,这些小事无足挂齿,凌烟一人就可轻易摆平。简素雪发现,江夜虽是真正的老板,但他在酒楼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的时间是凌烟帮他管理风满楼。待得久了,简素雪渐渐佩服凌烟的手段和管理才能。她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偌大一个风满楼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稳居京城第一大酒楼。   这天简素雪忙完了账目托腮倚在柜台上,看着门外行色匆匆的人群发呆,酒楼里突然走进了一个流浪琴师。他神情疲惫,面有倦容,显示经过了长途跋涉,头戴一顶破斗笠,身上衣衫还算干净,但早已层层补丁。若是在别的酒楼,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琴师即刻会被赶出去。但在风满楼,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要么有钱有势要么身怀一技之长,皆可成为风满楼的座上宾。   而天下人皆知,风满楼的老板会默许一些流浪琴师在风满楼逗留献计,以讨得一些赏钱作为盘缠。简素雪看进门的流浪琴师的装扮,必是来向酒楼里的客人套赏钱的。   果然,琴师走进酒楼后径直找了个角落,把背上的琴解下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调试后,琴师拨动了琴弦。   从琴师调音开始,酒楼内的客人就停了杯盏,看着琴师小声议论,纷纷猜测着琴师的琴艺到底如何。待到琴师拨响第一根琴弦,客人已停止了议论,个个正襟危坐,准备听琴师弹奏。   这个貌不惊人的琴师琴艺倒还算上乘,轻拢慢捻之间,美妙悠扬的乐曲已如行云流水般从他灵巧的指尖流泻而出。   酒楼的客人脸上露出钦佩之色,有人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更有文雅之士以诗相和,倒也相得益彰。而简素雪却完全呆住了,因为流浪琴师弹奏的分明是她那日在风满楼一曲传遍京城的《清风引》。   不知琴师从哪听来的《清风引》的曲调,有些地方跟她当日所弹并不完全相同,这些地方被琴师谬换成别的曲调,一般听者甚至一般琴师并不能分辨其不同之处,更不能体会改动之处之差于原调。   琴师一曲弹罢,众人喝彩声久久不息。有人正待差小二上前打赏琴师,琴师摆了摆手示意有话要说。待众人安静下来,琴师眼睛巡视了一周,看看了众人,才道,“此曲并非我原作,也不知其名,乃是女陛下当日在风满楼成名之曲。在下当日并无荣幸听到陛下惊世绝响,是有友人凭记忆弹出后再教给再下。今在此斗胆献丑,其中不免缺失谬误之处,更不如陛下琴声惊世绝艳,多谢各位大人赏脸听在下弹奏,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简素雪当日在风满楼弹奏之时脸罩面纱,并没开口说话,也没告知世人此曲曲名,是以外人并不知晓。   听琴师如此一说,早有风满楼的熟客恍然大悟道,“是了,我道此曲如此耳熟。想当初陛下那一曲当真是余音绕梁,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令人听之难忘。”那人停顿了下,摇头叹息道,“可惜啊,那一曲已成绝响,此曲只应天上有,你我俗人再无缘听闻。”   听那酒客如此说,众人想到如今陛下的处境还有当今暴君当道京城人人战战兢兢的现状无不黯然。   “谁说此曲成绝响?”正沉默的众人猛然听闻一人脆声道。众人回头一看说话者原来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