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及其它 ] 书中背景、信息等总结,必看! 【首先悉知,《宫·叹》(即本文),为“宫”系列文第三部,延续前两部的时间背景,独立成篇的全新故事! 《宫·绝吟》为宫一,《宫·惑》为宫二、《宫·叹》为宫三、 系列文,每一部皆延续前部背景以及时间走势,其性质举个例子,好比唐朝唐太宗、唐高宗一代代排下来这样、 “宫”系列文讲述西辽国(架空古国)每一朝每一代的故事,相互关联、但又独立成篇,品质保证、值得一看!o(∩_∩)o、】 方便读者阅览,主要信息写在前面、—— 【后宫品级】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 正二品:双字妃(赐字) 从二品:妃 正三品:双字嫔(赐字) 从三品:嫔 正四品:昭媛 从四品:昭仪 正五品:婕妤 从五品:舞涓 正六品:美人 从六品:才人 秀女被留用,初封正七品淑女。 宫女初承宠,初封从七品答应—— 【住所设定】 永泰宫:历代皇太后所居。 乾元殿:历代皇帝所居,御书房、暖阁等都在这一殿里。这里是皇上生活与办公一体化、一条龙的地方。 长乐宫:历代皇后所居。 四宫:崇华宫(四宫之首,半包围簇拥中心的一宫,一般为皇贵妃、贵妃所居)、锦銮宫、箜玉宫、漱庆宫。这四宫皆为妃嫔所居。除崇华外,后三宫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处于同一地位的。 华波宫:历代长公主、公主所居—— 【其它备注】 注一: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通常没有封号。例如霍氏扶摇为“阮妃”,封号是“阮”,若册为皇后则为“霍皇后”,太后则为“霍太后”。 注二:正四品昭媛至从七品答应,对上皆自称“妾身”,对下称其职位,如“本昭媛”、“本才人”。正三品赐字嫔至从三品嫔,对上皆自称“嫔妾”,对下自称“本嫔”。皇后至从二品妃对上皆自称“臣妾”,对下自称“本宫”或其职位。 注三:西辽国为架空王朝,至本文中已历有百年国运。本文开篇中年号为“康顺”。 “宫”系列文自第一部起出现过的年号、写过的对应年代的故事,依照顺序分别为:永庆(永庆帝李恒晟)、弘德(弘德帝李pán/李梓涵)、兴安(兴安帝李瑾域)、康顺(康顺帝李擎宇/李念兮)。 永庆不是西辽国第一个年号,只是目前为之,“宫”系列文是从永庆年间开始写起的,日后一定还会写永庆年间之前朝代的故事。 因“西辽”为架空,故现有历史记载的一切王朝制度、称谓、品阶、礼仪、文化等,若作者心觉恰当便皆运用于文,读者若觉熟稔、不适等,肯请勿怪。 注四:西辽国有为皇后修建专属陵寝,与皇帝并排而列的祖制惯例。 注五:秀女大选的时间是每四年一次,在当年的阳历五月五日至十日。参选秀女的年限是十五到十七岁。方式,无专人接送、无专人指引,自行进宫,在指定时期内先去勾名、然后入住秀女宫学习礼仪规矩,由秀女宫嬷嬷与尚礼司一并教授;两个月后,阳历七月初七正式由皇上皇后等高位挑选优秀者给予封位—— 【书中景点(随着“宫”系列文的不断进展,景点等不定时设定、不定时扩充。这里只先把目前用到的主要景点,权且先总结着列出来)】 慎刑司(宫人领刑罚处。) 杂役司(杂役司乃是后宫之中管理修缮的一大机构,各种用度、石材也是一应儿的全。) 尚礼司(这里的管事嬷嬷主为教导秀女、亦或新进后妃礼数并熟悉事务等。) 紫宸阁(放画像、秀女小像的地方) 恩露殿(收了绿头牌以后放到这里供专人整弄) 秀女宫外,行出一段距离后的玉华池。 秀女宫外距离主殿很近的小花苑、小花苑里的枫林(多植元宝枫)。 御花园(最大的园林)、 园外有“彩绘椒廊”弘德三年所修。(《宫·惑》原文:雕梁画柱、漆彩染墨,又于棱柱里没入花椒,寓意“多子多福”。远远儿便能嗅到一股幽幽清香,很是沁人心脾。且它围绕半个园林外围半环抱而成,站在高处往下俯视便有如为御花园外面笼上一条纤柔玉带,无论景致格局、还是精致工序,皆是奇巧用心!) 御花园里的鸿雁水榭、碧溪桥(通往鸿雁水榭,但因狭窄,平素一般都不从这里走,纯粹为了与景物格局搭配妥帖才建的这桥)、桥下是荷花湖(不深也不浅,可淹没到胸口)。 观景苑(《宫·绝吟》原文:宫里头一处规模仅次于御花园的景园,顾名思义是一观景的好去处。这里的景致倒是没什么出挑的地方,草木花卉也及不上御花园等地方抢眼新奇,但中间矗立一座飞檐鼓楼,高有六层,木台阶支撑。登上鼓楼举目四顾,可将前殿后宫大抵景致囫囵的收在眼底。它距离皇后所居的长乐宫不是很远,又呈半包围的格局环抱着通往乾元殿的青石路。这青石路尽头分叉处连着御道,故若要去寻皇上则这观景苑是必然会经过的;同样,皇上若是自前殿那边儿来后宫歇息,这观景苑也是必然要经过的。) 御龙苑(皇上皇后专属园林,除非获了皇上特许,其余没有传召不得擅自入内。) 止浮池、其中设有湖心亭(《宫·绝吟》原文:止浮池处在距离长乐宫与四宫中间的位置,当日初建时请了诸多异士躬自打理,亭台、楼阁、水溪、花卉等的布局组合起来据说是一个“禧”字,而湖心亭刚好处在“禧”字右部首上那个“十”横竖两道交叠的中间点位,整个止浮池风水极佳。那里的菊花种植的最好,但光照等缘故,开的不是最早。“禧”字不曾连接的地方是人工修成、引了活水的小渠,架着一座座桥。正门入口是“禧”字第二笔的起笔处。) 海龙寺(听说是某代皇帝为还愿所建。处在宫内偏后林苑里,一大片青松绿竹环抱。是皇室宫中行一些礼仪庆典时的专用佛寺。 历任住持是由当朝出家并担任国师的佛门高僧兼任;或是由俗家的国师推举出的高僧大德。西辽皇室对海龙寺住持素来敬重与尊崇,故而住持可以随意出宫,且这进出宫的时限、次数皆是不做硬性的规定。 永庆一朝深得皇上宠信青睐、权倾一时的正一品司礼监秉笔侍诏理事掌印总管大太监安公公,曾于“永庆二十六年六月”在这里出家,号“善安法师”,取意“身善安住”。后于“永庆二十七年十二月”还俗。) …… 以上为主要景点,书中出现景点并不局限于此。 [ 楔子 ] 终身误 [剧情简介] 如果不是那一场雨让我遇到了他,那个小恶魔,我想我这一生兴许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 转念起自己潦潦草草的一世,顿觉庸庸凡人何其可悲!我如是,陛下如是,师父如是,这世上所有多情的人都如是……皆被情扰,皆被情抛! 这个世界,当真是深可厌弃了! 已然注定的永离,已经写好的宿命,一阕终身误,若许空蹉叹,几度枉凝眉 孽缘随缘,缘缘不断;白云飘飘,一了百了。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窥视我的人,转眼便立地成佛。 没有了有,有了没有;没有了有了没有,有了没有了有。生以及死,轮回之外,残山剩水,无人收拾。走吧走吧!走吧…… [楔子]终身误 很多年后,当我置身塞北辽王可汗的大帐,我还是会想起那一年春动时所沐浴的太阳雨。 如果不是那一场雨让我遇到了他,那个小恶魔,我想我这一生兴许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纵然我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至少可以把控自己的心、不让这颗心妄动…… 呵!瞧瞧,兜兜转转的,怎么又念起了这本该放下的旧事? 随着一丝丝光影的变幻,抬眸茫然的顾盼,惊觉那些浮世岁月里的花朵开了又落了,积蓄的尘埃一层层堆叠满了雕镂纹络的菱花镜。香鼎里袅袅的檀木香气氤氲涣散,似一道道喑哑无声的嘲讽! 这么多年了,历经了这么多事情,我以为我可以淡化一切,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从容,但没想到这颗玲珑心,此刻还是会生就出些微的怅怨。 隔过那些被撩拨起的帘幕,我一路望出去,任穿堂风拂乱了额前的流苏。 日暮把天地代入到永夜的寥廓,塞北又见黄昏。 分明是大自然雄奇的化现,分明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可我眼波却是茫然的,即便心绪在沉淀。 但就这时,兴许是感染了这份自然的壮烈,心中忽然一动,我转念起自己潦潦草草的一世,顿觉庸庸凡人何其可悲!我如是,陛下如是,师父如是,这世上所有多情的人都如是……皆被情扰,皆被情抛! 这个世界,当真是深可厌弃了! 聆着那萧瑟的风声,平添更甚的惆怅。辗转徘徊之际,赚得个以袖掩面一声长叹! 说什么好呢?还能怎么样呢?事已至此了。 已然注定的永离,已经写好的宿命,一阕《终身误》,若许空蹉叹,几度枉凝眉! 迂回的风儿与流转的檀香牵引着我凝眸浅顾,但我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他一直都在那里,在我身后,在看着我…… 孽缘随缘,缘缘不断;白云飘飘,一了百了。其实细想想,这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终归只是软红迷障、庸人自扰! 渐悟也好,顿悟也罢,心念一动间,蓦然想起那句飘失在天风里的古老的情话:我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窥视我的人,转眼便立地成佛。 没有了有,有了没有;没有了有了没有,有了没有了有。生以及死,轮回之外,残山剩水,无人收拾。 走吧走吧,走吧! [ 卷一 ] 第一回 忆江南·神秘来客 [卷一]一年春事,桃花红了谁;一眼回眸,尘缘遇了谁 我爱过一个人,且爱且敬。我一心一意的信任他、一心一意的服从他、也一心一意的盼望着可以和他永远都在一起。 他说他爱我,他说他这一生都会看着我、不会真正的离开我。 我信了。 我好想知道泪水究竟会不会变甜,世情会不会圆满,身魂能否有依托,所谓的家能否得温暖。 直到后来我终于逐一明白,泪水是苦的,世情是残缺的,身魂自落地以来就是漂浮不定的,而那所谓的家……本没有家! “是目空一切,还是一切皆空?我是谁呀,谁又是我?” 有人出家,有人回家,不能知道,不能洞悉。 但一念之差,我于凡尘里失足。尘世一梦中,那朵盛开在辗转流光、湍急记忆彼岸的花,在这日复一日渐趋糜烂腐朽的灰败岁月里,沁出一缕缕真切的芬芳。 真的,很芬芳……。 我始终记的五岁那年,雨润的江南,白色的梅花伴着微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我家门前的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阵荡逸的足步声。 质朴的江南小巷被自酣梦里吵醒,懵懵中有轻缓的叩门声漫溯入室。 娘亲去开门,门轴沙哑的一“吱呀”,随着雪光的扑入,映出一个男子亭亭如玉的身形。 娘亲一愣,而那男子却向她颔首谦了一谦。 就在这一颔首间,我下意识的抬眸去顾,幼小的童心似乎被投入一抹温暖的灿阳。这初初一眼里,他最先吸引我的不是那清俊美好的皮相,而是周身一脉浮光般干净的气质,这气质将他衬托的优雅温润、又带着微微的神秘,似乎与这浮躁的世间格格不入、不相融合。 这男子无心的一抬眼,也在同时看到了我。 当时的我不知害羞,似乎也不怕生人,就这么与他直直的对视一处。 他的目光很温和,这温和的表象之下隐匿着不能洞悉的厚重。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侧了侧头,突然开始好奇,好奇这面貌不坏的男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冥冥中依稀觉的,我这一辈子似乎都是跟他极有缘的,似乎从这时起这一生的岁月都要交付给他、与他纠缠一处了…… 这个念头实在荒诞,但事实证明我的感应是对的,我们之间确有缘份! 不知道这样的对望持续了多久,他忽然抬步向着我走过来,不顾娘亲慌乱的目光、也不顾我眼眸中忽而泛起的一痕怯色,他在距离我极近的地方停住,颔首曲身,唇畔含着一丝笑,声音轻却坚定的对我说:“丫头,我来带你回家。” 是“我来带你回家”,而不是“要不要让我带你回家”…… 这个时候我才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不对,他是谁啊,凭什么是他带我回家?我好好儿的跟着娘亲住在家里,他这又是凭空冒出来的哪路诸神? 我一下子扭过了头去,看也不屑看他,径自迎着娘亲跑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抱。那里边有乳香,有芳草的气息,是令我安然的感觉,是我喜欢的味道。 娘亲下意识拥住我,可是,她的双手似乎在瑟瑟发抖。 这令我有了不祥的感觉,我下意识抬目去看她。 她也正垂了眼睑看着我。 这目光令我疑惑,似哀伤,又似一种宿命注定、不得移转的莫名沉着…… “阿娘……”这一下变成了我在发抖,娇娇的嗓子这样唤她,抬手扯动她柔软的衣角,生怕她不要我、怕她把我抛弃。 “宝贝。”娘亲轻唤我。她蹲下身子,将面颊埋进了我的脖颈。忽然,有温热的液体灼的我肌肤一嗦。她没有再说话,什么也没有,这气氛铮然沉静的叫人胆颤!但更叫我登时就心寒。 “为了上官,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时,那男子温温的声音传过来,不同于方才一味的温润,还有着磐石的笃定,和莫名的肃穆、危险的味道。 “表少爷。”娘亲被这声音惊的一哆嗦,放怀了我,起身看他。 男子摆手,他漫空里这么简单干练的一挥袖,便有霞光映雪扑进了他骤然变得冷峻的眸:“这是老爷子,他欠我的。”他转目,一字一句,声音森冷的叫人胆颤!似乎是从牙关里蹦出的狠戾,“欠债还债、造孽清业。我们家的仇,我自己去报!”末尾铮地一扬,又重重的落下去,甫一下便震碎了房檐下垂挂的冰棱。 我是真的慌了!巨大的恐怖将我包裹,我一个激灵的看向他,见他那俊美的面孔似乎泛着雪色的清光,神情有如冻住一般,半点波澜不见泛起。 还不待我彻底反应过来,他已再度走向我,一下子便把我抱了起来、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我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觉的自己陷入到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森冷梦寐,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着天人的美、却有着修罗的嗜血…… 四下漫溯的恐惧中,我开始号啕大哭,放声高喊着要阿娘救我! 但是没有用。五年了,五载寒暑,娘亲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对我何其决绝!她美丽的眸子里似乎有着一丝踌躇,但她很快背转过身,又很快的重转回来、抬手掩住了两道雕花的古旧房门。 又是这一声“吱呀”,斩断了我与江南旧宅千丝万缕的牵绊,一瞬把我变为弃婴,遗失在这茫茫天地! 我手足无措,我不要离开这温暖的家,不要离开和蔼慈爱的娘亲……慌乱中我张嘴顺着他的肩膀便咬下去。 隔着绫罗的衣,牙齿开始嵌入他的肌肤,腥甜的气息充斥了我的口腔,那是鲜血的味道、不祥的味道。 但这个人他只是微微颤了一下,足下步调未敛,反比方才走的愈发决绝! 我无助恸哭,伏在他的肩头不断抓挠捶打,牙齿疯狂的嗜咬。这一瞬我觉的自己脱去了人的皮囊,化为一只张牙舞爪充满野性的狂躁暴戾的兽! 但我的反抗没有阻止这已成注定的一切,就在这朦胧泪眼交织出的视野里、周遭空气满布的血腥中,我离自己那经年慈爱、却一遭将我抛舍的母亲越来越远,离我的家越来越远,离这所谓的故园越来越远…… 天也无常、地也无常,天也朦胧、地也朦胧。 雪落大地,青石板路被铺陈了润润的霜雾,这世道人心一下子变得寒凉!比这漫天飞雪、暗夜清霜都要寒凉。 足迹很快被雪湮没,梅香犹在乱却着离人的远思。这浮世里兜转变幻的无常的一切,真伪很值得推敲。 [ 卷一 ] 第二回 归帝都·往昔成风 他把我塞进一驾装帧精美的马车里,有力的臂弯生铁一样禁锢着我! 候在那里的车夫很快便驾驭马车、疾速前行。 那车帘的一甩,阻隔了我对外界全部的视线。马儿嘶鸣的萧音流转中,有马蹄扬起时带起的黄尘顺着车帘筛进来。 我是那样无助,我想逃出去,想不顾一切的跳下马车逃离这个可怕的魔境!眼前美如天人、又邪如修罗的鬼魅男子变得这样可怕,似乎他身上带着嗜血的力量,这力量不止叫我血液缺失,甚至连骨髓也都跟着被抽空了! 但这是没有用的,任凭我歇斯底里、手脚并着牙齿一齐用上,也无力改变这宿命堡垒一晌倾颓的大趋势…… 就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我挣扎的累了、倦了、周身已经再没了半点儿支撑的力气,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就在那一刻学会了认命……我蜷曲在这个男子沁着薄荷味道的怀抱里,渐渐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马车尚在颠簸。 朗朗的春风带着些薄夏的温热味道,悠悠然吹散了粉尘、撩拨起帘幕。自那被风撩起的一角锦帘,我安静的看着外边天地的变幻。 不知不觉的,我们已从烟雨的江南回了西辽鼎盛的国都。 这一路上我经历了由荒芜的郊野到都城无边繁华的衍变……那些别样的景致,那些我曾见到过的、我不曾有映象的,我所喜欢的、所不喜欢的,都像深谙了自然妙手的魔术一般演绎丰富,一切一切光怪陆离的在我的眼帘里浮现。 孩子到底就是孩子,久而久之,我那颗幼小的童心中已冲淡了对离园的执念,开始认真的记取着这全新的一点一滴。一路上,我对身边这陌生又带着莫名熟悉感的男子产生了颇深的兴趣,在赏景之余也会时不时的偷偷看他几眼。 他可真好看,我这么想着。 他已察觉到我由乖戾至驯服的演变,早已不再禁锢我,任由我在车内随意玩赏,他径自靠着贴着紫藤花瓣的后壁、徐徐阖目养神。 这个男人大抵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男人的线条和气息已经很成熟,可尚带着翩翩少年特有的别样风情。 他是一席玉色底子、滚青色暗纹的长袍,墨发用了简约的小白玉冠束着。他安静的阖目倚靠着身子,阳光暖暖的打下宽宽的一道在他的身上,似乎为这浅睡的美人盖上一层光影的薄被。 他的眉峰是轻蹙的,唇角微扬,可虽然是闭着眼睛微扬唇兮,还是觉的在他身上有一种寥寥的寂寞、与淡淡的凄惆,连那笑意都变成了玩味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衣香美人,美不胜收! 即便无知无识如我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那心都十分清晰的揪了一下!我忽然对这个本该生恨的男子报之以心疼,把身子一个劲儿的探起来,抬手情不自禁的去抚他那两道微拢的墨眉,心里希望可以抚平他眉心的愁苦。 但他睡的很轻,或者说他本就没有睡着?还不待我触及,他便忽然睁开眼睛看我,唇畔微微的弧度终于绽开,看着我笑起来。 这时他的眼睛里有一潭春水,凝固的情丝全都化作了别样的温柔。 我一个激灵,但看着看着就愣住了!童心并未觉的害怕,反倒很想同这个人亲近一些。 很多年后我会想,兴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果。一眼万年,一眼没道理的认定,以至用情至深,物极必反,反倒变作淡烟疏雨、看不到了哪怕游丝的情与爱了! 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到多情表说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我小小的心里忽然就已经很幸福了! 蓦地一下子,我侧首浅浅、明眸微动,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笙歌正浓处,便自拂衣长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可以感知到温软的时光自指间流过,分外分外使人贪恋。这一驾漂亮的马车终于“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我身子顺着惯性向前微微一倾,眼看额头要磕到木棱时,已被他顺腰一揽的罩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很软,登时,这鼻息里的薄荷体香便愈发的浓郁了! 这个人此刻的姿态,是最温柔的长兄慈父,我知道这个比喻兴许不是那么妥帖,但诚就是如此。 一路上不多的交集,我已约略领略了他气场的喜怒无常。这个男人倏然温文儒雅、倏然邪魅狷狂,且他每一次情态的转换都如一阵风般来去极快,过后又痕迹难寻,叫人几度疑心是自己方才寻思了错! 我眯了眯眼睛,觉的这个怀抱很舒服,就这么下意识的蜷了蜷小身子,抬手勾着他的脖子,赖着不动了。 他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唇畔弧度浅浅、目中温柔轻溢,就这样将我抱下了车,稳稳的放在地上。之后爱怜的摸摸我垂在肩膀的披发。 突兀变强的光影叫我有些无所适从,我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仰着脖子看,瞧见眼前是一座规整的府苑,华美又肃穆。 这是一座隐匿在繁华都城之间,一处别样清净之地的府祗。两只双羽四足的麒麟瑞兽端震左右;大门涂成血一样的朱红色,在阳光下这颜色厉厉的很是刺目;门前有滚金纹络的高柱。宏伟华贵、威仪自成、震撼着心与魂魄。 这一派巍巍景象,叫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抖! 可他却从背后轻轻推一推我:“走吧!”声音淡淡的。 我便不敢再多想什么,看他行步至我身边,便跟着他进去。 门丁打开这神秘的大门,内里花态柳情、玉宇琼楼,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的香气,耳畔流露出隐隐的管弦之庆,竟在倏然间好似迈入到一处别样的洞天福地。 我这心“怦怦怦怦”不住的湍急跳动着,惊叹赞美、目不暇接!在这之余,那小孩子的童心也跟着被调动起来:“这个去处真不错,是你家么?”我看着他眨眨眼睛。 他并未看我,浅浅点头:“对,是我的家。”停了一下,终于侧目瞧我一眼,又补充,“往后也是你的家。”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家…… “我喜欢这里。这里这样美好,把娘亲也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的声音婉啭的有如早莺,知道自己可以住在喜欢的地方,内心登时激动不断,欢喜且雀跃的牵牵他的袖子,忙不迭又道。 他却在听我言起“娘亲”这两个字时,眉目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但只有一下,旋又恢复如常:“不好。”并没有太多解释。 我顿然觉的扫兴,木木的放开了他的袖子。 他兴许是心中不忍抹杀我的天真,停住步子后蹲下身子将我抱起来:“至少你会住在这对心的地方,不是很好么?” 我看着他又溢出温柔情态的双目,这里边儿好似有着某种不容拂逆的温柔,这温柔中还有着隐隐的逼仄,终于将我蛰伏:“可是,你是谁?为什么要将我从江南、从娘亲的身边带到你的家里来?”我蹙紧了眉头,声音嫩嫩轻轻的。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会这样问,又似乎恍然惊觉我确实是该这样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思量须臾才开口:“因为,你本就该跟我回家。”神色与口吻是一辙的平静。 “可是……我已经五岁了,这五年来,为何从不曾听娘亲说起过你,你也从未来寻过我?”我眉心不展,不舍不弃的继续追问。 他似乎想回答我,张了张口。但他又似乎被我问的不知作何解答,好半天都没有支声。 [ 卷一 ] 第三回 我是你师父 我们嗅着花香、沁着春光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盆景,沿回廊信步走进一间厢房。 房间里边儿熏着的檀香与燃着的地龙叫这屋子美好的恍若春房。 “你就住在这里。”他终于又开口,转移了话题。身子也向一侧背了一背,似乎能掩饰眉目间那一抹被我逮到的欲盖弥彰的神色。 我揣摸着他的心情,虽有不甘,但心觉的他大概是不愿告诉我的。所以我也不再问,可那不甘心还是驱驰着我叫我无法就此打住:“那么,至少告诉我你是谁?”我偏于执拗的走过去,在他面前跟他直面相对着。 他似乎从未见到过像我这般执着的小孩子吧!可小孩子大抵也都是执着的。 我见他好看的墨眉又往深处聚了一聚,旋即颔首,终是轻描淡写的告诉我:“我是你师父。” 我是你师父…… 我记住了。 并且我也只知道,他是我师父。往后过了那么多年了,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僝僽一回亲。归鸿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欹侧看斜阳。 我记得当时,他留下这句话后就轻盈盈的行往竹帘处,抬手卷起那一道小帘,要室内的光线愈亮一些。 散漫的香霭里,有朦胧的浮光自竹帘缝隙里漫溯进来,一室的春光缓缓倾泻。这场景实在惹人绮思,下意识的,我不禁这样想着,心道就算竟日什么也不做,只这么看着这个好看的男子卷起竹帘、负手而立,这浮生大抵都是十分美好的了吧! 这时侍女走进来,衣袂掠地时的缓动声为这场景愈发添得暧昧。 他忽然摆出家主的威严嘱咐起来,让侍女唤我“小姐”。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是极认真的,他颔首沉目、一字一句:“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便是府中的千金小姐、这里的主人。”威仪肃穆、不可违逆。 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不过,难道他从江南把我强行带回,这从始至终的,桩桩件件又哪一件是有道理的? 我的思绪和我的眼睛一样的应接不暇。这个美人留下这威威的一句话后便走出去。 我下意识转目想唤住他,但侍女最先恭敬的唤住了我。 “小姐。”她轻语柔言、声音妩媚而谦卑,“奴婢服侍您梳洗。” 我终于不能拂逆这突兀的好意,唇兮动动,没有言语。 侍女服侍我于撒了玫瑰花瓣的温水中沐浴,之后换了柔粉底子、飞翩跹彩蝶、袂角缀碎玉的华贵长裙;足登软底绣花轻鞋;又为我挽了垂挂髻、以黑白双色珍珠的小璎珞圈固定,在我发间饰了嵌白玉质地、中点红珊瑚蕊的簪花;双耳戴了兰花形小铛;小孩子的皮肤本就滑嫩,浓墨重彩总是要不得的,便只略略施了薄粉,最后在额心处点了一瞥朱砂。 这么一通梳妆整弄,我早已觉的体力不支,便就阖了眸子不顾不管,一任她们径自折腾。直到隐隐听得一声“好了”,我方睁眼,见菱花镜里映出一张华姝可爱的美人面!美则美矣,竟然怎么看都不像我自己了。 “小姐果真是个精致的美人胚子,天生的金枝玉叶。”一侧侍女灵巧的开口。 我领受着这样的赞美,但不知是为什么,私心里并不觉的怎么开心。相反,我忽然有些隐隐的悲意,为那似乎已被昨日掩埋、死去的真正的自己…… 就又这么不知忙碌了些什么,屋内频繁送进各种用度、又都逐一悉心的摆设了好。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晚膳时,那个人他再次来到了我的房里。 他来与我同用晚膳。 他已退下了便服,换了宝蓝色锦缎撒海棠花的华袍,墨发半束、小冠簪缨,精致的眉目噙着几分慵懒,英挺的鼻翼下面那一张檀唇似有笑意。 隔过渐暗的昏光,就着侍女次第点起的烛台散发出的朦胧烛光,他看着我,含笑点点头。 虽然他并未说出一个赞美的字,但瞧得出他内心此刻对我的满意。他大抵是在感慨,果然人靠衣装,这个江南山水间生长起来的孩子,这般悉心的妆点一下,与这西辽帝都的繁华,倒也可以相得益彰。 被他这么瞧着,我幼小的心灵还是忐忑打鼓。直到他收了目光回去,对我亲昵的示意:“好了,用膳吧!” 我们便双双落座。 我本是与他面对面的,但他抬袖向我招招手:“别那么远,近些。” 我只好起身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修长素指擒了酒盏,眉眼玲珑,唇畔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恰到好处。这个人一直十分神秘,但他的气息时而浓烈、时而又很轻,叫人根本瞧不出他身上过多的秘密,只有那一双精致的眼睛,隔过那潭水般幽深的气泽,可以领略到他内心深处对一段沉年过往的深邃掩埋。 兴许是行动间出了些许薄汗,他身上那薄荷味道的体香愈发馥郁。嗅入鼻息,丝丝袅袅,沁人心脾。 “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眯了眼睛近乎痴恋的吮吸这味道,忽听他慢条斯理的问。 我便一定心,回神时荡了玩心:“你想唤什么便唤我什么,反正我此身已经被你困在这一座弘美的府祗了。”我不告诉他,也有心想探探这个人的底,看看他的脾气究竟是怎样的、耐心又究竟有多少。 他微蹙眉,这话显然叫他不悦。他应该是想摆出严肃的模样,但对这可爱的孩子始终无法强持那凛冽的气场。 我已经不再过分的怵他,可呼吸还是不由就紧密。就这样静静的跟他对视。 他的双眼里神情漠漠,不冷不热、近于没有表情。但还是叫我周身的血液渐渐觉的凝固……似乎那一脉森冷的感觉,是无形间漫溯起来的。 好在这对视似乎没有持续太久,他最终只是轻轻说:“别闹。” 我一下子就安静了!无法自控的沉沦进了这恍若深涧水的温柔。 我果然不再玩笑,摆正了姿势,颔首定定的看着他。我极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叫琳琅,上官琳琅。” 他俊美的眉目间,有微光浅浅的恍了一下,是已记在了心里。 我把身子探探,又凑近他些。幼小的童心充斥了探寻和好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侧目,天光流淌在他清俊秀美的眉目。他缓缓勾唇,声线美好的有若浮光暗动:“姜淮。” [ 卷一 ] 第四回 负愿入帝宫 …… 铮然一下!回忆至此甫然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好端端的陷入了回忆的长河? 总觉的人会在濒临死亡时才会不自觉的想到太多,眼下我反观自身,这一袭云缎织锦、绘双色杜鹃的正装,这挽起的灵蛇髻,这精致花颜,这满身珠翠饰物无不在昭示着一场迫近的别离。 是的,我要离开师父了,就在今天。 感叹时光过的何其快呢!他把我从江南带回来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但实际上一晃已经十二载了,时今的我已是一十有七的年岁。 这事情要怎么说呢!就在七日前,我在街上被一个看起来丰神俊逸、仪表堂堂的男子给欺负了!那混小子跟我看上了同一根银簪,偏要跟我相争。 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大男人要银簪子做什么?所以我觉的,他是有意的,正如其实我也不很喜欢那银簪却偏不肯罢手一样,我们都是有意的。 到后来争的急了,银簪还是被他给夺了去。他高举着那根银簪子,如战利品一般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炫耀。 我心里那火气真个是无时或已!就着这情绪,我才想去抢回来的,但须臾一愣,即而“哧”地一下笑了!心情当真是分外分外的无奈,我叹了口气,蹙眉苦口婆心的对他道:“你看,你说你是着个什么急?火急火燎的把簪子举那么高,结果甩飞了吧!” 这句话终于把他惹怒,他那张好看的脸“刷”一下就涨了红,愠恼的红! 看的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柔弱的心儿在颤粟!趁着他转目去找那被他自己甩飞的银簪时,我麻溜的一转身……不,我原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吓住的,若不是刚好下起了一场太阳雨的话。 全是因为怕那场雨打湿衣襟、让他窥探到一席男装的我其实是个女儿身。因有着这层顾虑,故我只得万分狼狈的跑回家去。 这事情原本是个生活中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琢磨着却很有意思。很多年后我都在想,我与他的缘份原来是一早就有定论的,这份孽业早在那当街争银簪时就已潜移默化、催动起逃不开的宿命之门…… 但那时我只管跑回家,一路进了我的厢房,鲁莽的推开门,甫一下晃了晃眼睛! 见师父正在里边儿安静的坐着,正闲闲然转动着墨绿的玉扳指,似乎在等着我回来一般。 我下意识一激灵!深觉自己此时的面貌分外狼狈。但已经被他给撞见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来又反手关了门。 不知道怎么了,室内的氛围顿觉压抑。又正好是下雨的天气,门窗闭合后阻隔了光线,这氛围就烘托的更为闷窘了! 师父他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对我侧侧目,并不先言语。 这倒很奇怪,他对我大抵都是温和且慈爱的,眼下故意这么冷着我,难道是怨怪我着了男装、调皮好动而失了淑女的品相? 边这样揣摸,我心中隐隐生波,便寻思着自己先开口打破这不祥的沉寂:“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一个小恶魔。”脑海里浮动着方才那男子与我争抢银簪的画面,我声音嗫嚅。 而师父看向我的眼神很深邃,随着距离的拉近,神色间浮动的别样情态就显得更为清晰,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一种别样的笃定,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气场,这气场吸引着我朝他走过去。 衣裙掠地时发出“沙沙”的响,听来娴静妩媚,还有些说不出的内心悸动。 袅袅的熏香漫溯在空气里,在虚空间打下一道透明的帘幕。似乎是穿过了这一道透明的帘幕,我亭亭的止步、立在他的近前,后把身子蹲下去,略侧首,脖颈微倾向他的怀心,将额头触及着他前襟的衣摆。 他抬起欣长的素指,温柔认真的抚摸过我头顶柔软的额发。 暧昧的姿态感召着原本逼仄的氛围,忽然觉的有一种慰藉心魂的温柔。十二年了,我已习惯于依赖他,这个男人从来都可以使我安然,也只有他能够真正的使我安然。 我周身起了一丝慵懒,下意识眯了眯好似被熏香遮迷的眸子。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他温柔又笃定的声音,轻轻的,如一阵和风。 他对我说:“入宫去吧!我的乖孩子。” …… 所以,我入了宫。就在今日。 今日,阳历五月五,西辽康顺帝秀女遴选的日子。我入宫、师父送行的日子。 这是康顺二年,年轻的康顺帝登基起始的初次秀女大选,无论是帝脉贵胄,还是无知无识的西辽国普通的臣民,都给予了分外分外的关心和重视! 人传年仅十九岁的康顺帝面若桃花、质如美玉、才馥幽兰、节比玉竹。人传这位年轻少年的帝王对太后极其孝顺、对贤臣躬自体恤。人传这位气品高尚的帝王知风懂情、怜花解语。人传…… 人传有很多,一辙都是对这位高坐宝銮的神秘帝王给予不吝惜的赞美。 但在我眼里,谁也比不上我的师父姜淮。 如果不是师父的授意,我一定一辈子都守在师父身边,做他身边得其荫庇的一株兰草、做那永远迎他这轮太阳而转动面盘的葵花、做他无怨无悔执着一生永不离弃的绕树之藤……但这些都不是他的意愿,他要我入宫。这些年来他把我带在身边给我最殊胜的尊荣,寻最技艺超群的先生教授我诗词歌赋、管弦舞乐,为的大抵就是这一朝入宫的夙愿。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忽然一定,抬目见师父正颔首认真的看着我。 这便又令我下意识想躲避,才要转目错开他的目光时,他却忽然抬手覆住了我的肩头,声音那样动容:“琳琅,真好。这么多年,师父这么多年对你寄予无限的厚望,终于迎来棋局开张的这一日……真好!” 这是意料之中的话,兴许是因早有察觉的缘故,我的心平静的连一丝涟漪都未起。我重新抬了抬眸,认真的看着他,浅蹙眉弯、赤诚的问他:“师父让我进宫,是为什么?” 我知道这些年来他如此的栽培我、教我许多技艺,决计是有他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一开始他把我带回帝都时就深深扎根于灵魂、沉淀于骨血、坚定不能移转的!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见我问他,神色微微变了一下,即而颔首,也如是认真的告诉我:“琳琅,你不必知道。”缓顿,为我把肩头的披风裹紧了一把,目光深邃,“你进宫只管攀上高位、夺得宠爱。到那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他果然还是不愿意说的,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又能问出所以然?心头一黯,我已习惯了在他面前的温柔谦逊,对他颔首:“我懂了。” 他点点头,目光似有欣慰、也有一丝若幻若真的牵心。 但我已不敢多去观察他的神色,那只会让我揪心。我敛目对他行了个礼,即而转身,纤纤玉足迈下白玉石阶,登上那驾候于府前的华美雕花、内熏苏合香的马车。 卷起的车帘放下来的一瞬,眼泪也跟着下来。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唏嘘而起,幽幽的好似燃烧的生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苟延残喘:师父,我自小就跟在你身边,我已沉溺在你真假各半的宠爱里,我早已溺毙溺死、不能自拔。 你说的话我是不会拂逆的。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便顺从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一直言听计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去做,你不喜欢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去说,即便是微小的事情也一定会顺你的心,对你从无任何拂逆。 我是你带在身边,亲自的、一手栽培长大,我是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在顺你心对你意的成长为你欢喜的模样。我把你像太阳月亮一样的崇拜和敬仰,我感知着你赋予的温柔、虔诚感念着你赐予的德泽,好似连这性命都是你的恩赐、藉你所创造。 但是我却没有告诉你,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花凋花绽故人游,物是人非花依旧。皆怪落花作多情,花落缠缠几时休? 情钟或情假,情生或情死,情贞或情痴,那隐秘的心事、那幽秘的情事,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得的,最玄妙、兴许也是最简单的一种东西! [ 卷一 ] 第五回 漫话西辽当前势 我的宿命似乎就是从今日起,才真正掀起那一层起始的帘幕。似乎我活在这世上的使命就是为入那一座华美威仪的西辽宫。因为这是师父他一向的心愿。 这个男人他悉心的抚育我、用心的栽培我,算来不过是煞费心血的构思他这一盘不知缘由的大棋局,力求百密无疏、天衣无缝…… 师父的神秘就此似乎掀开冰川一角,若不是入宫,我都还不能知道自己是何等样的身份。我居然是以“敬国公”女儿的身份入宫参选的! 这么多年了,我只知道师父名唤姜淮,时今是三十有五的年纪,虽见他镇日只是游戏山水、醉心自然,却不见有何营生,但他向来不愁银钱。从不知他和上官家居然有着许多关系,不知他居然是当朝的敬国公! 说起这和上官家的关系,时今西辽的国公爷只有两位,一位是几朝老臣、现已迟暮的镇国公霍大人;还有一位,是专属于上官氏的国公爵了。 这个专属的“国公”,是当年先皇(即兴安帝)赐给上官家的世袭爵。不知道怎么的,上官老爷居然传给了师父这位表亲。 是的,师父说他姓姜,他世袭了上官的爵位,想必是表亲。 姜淮这个国公爵是世袭而来的,因是他得了这世袭的传承,遂也算是跟了上官的姓氏,我时今才知道原来他对外多称自己为“上官淮”。 不过,虽然名声已然在外,但他本人这些年来一向过着闲云野鹤、富贵闲人的生活,故而没有人认得这位神秘的青年国公爷。 师父的身世、他的隐姓埋名淡化存在感、我的入宫……冥冥中这一切作弄的我很是不安,我知道这是一盘棋,但不知道这一盘棋是不是由这一切的一切串连起来的,更无法得知这盘棋局会以何等的样式进展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要由我来参与这一切,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但,横竖我是想不明白的,横竖这都是师父的意思。既然是他的意愿,那么我愿意服从,我也只能服从…… 有专人迎接这送秀女入宫参选的马车,依照规矩勾名点到后,便被安排着进了秀女宫。 西辽帝宫自是最为繁盛且气派的,但我私心认为,师父的府邸就只是面积不得与之相提并论,其精致华美程度未必就输了皇宫。 这座秀女宫的面积虽然也是开阔美观,但诚然不是很大。整座宫殿偏悬山式,而殿檐边缘又呈微微上挑之状、入目便是鹤翼扶摇的翩然欲飞之态。 秀女宫顶端铺着金色与青砖石色的琉璃瓦,两种颜色的瓦片各陈一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琼楼玉宇一般。周遭的底墙是朱红色的,这是威严庄重的颜色,烘托着皇室不容辩驳的绝对权威。但每有浮云暗动、阳光流转,琉璃瓦便会如水波一般显出泠泠的晶光,这晶光耀在墙面上时,这一切就不会是死气沉沉,添得了一瞥浅浅的灵动。这般静中取动、威仪的阵仗里不失却鲜明的活泼,此等生趣看在眼里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历经数百年国运的西辽,一代一代的,脚下这条路已不知道有多少人走过了,这秀女宫也早不知道做了多少人凤凰涅磐的云阶、亦或者永堕地狱的修罗场。时今我却要延续着前人的足迹,不得不来走这一场,为这有我没我都注定会乱纷纷不得安宁的宫城添得一道不知怎样的颜色…… 入宫赴选的秀女渐渐多起来,由司礼仪的女官引着入了偏殿的花厅权且歇息等候。 兴许是大家彼此还不是很熟络,兴许是对这宫城都还不是很熟悉,亦或者是一路的风尘叫众人身染疲惫,此刻没谁主动跟谁人多说话。这花厅里分外安静,大家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暂时阖目养神的,也有对镜补妆的,亦有将衣摆上凌乱的褶皱抚弄平顺、重熏新香的。 我也将身子倚着屏风,且观且思忖,稍稍将身歇息一下。 似乎并未等待太久,秀女宫当差的宫娥行进来对大家行了个礼,便引着众人至了院子里。 教授礼仪的司礼姑姑这几日还不会来,先是由着秀女宫的管事嬷嬷为诸位新人训话。 这嬷嬷穿了一件枣色偏暗的对襟小褂,戴白玉蝶形领扣,发挽简单的巾帼髻。待众人规整的立了好,她先是颔首行了个简单的礼,即而便开了嗓子、持着那不软不硬的语气训话:“诸位小主时今第一天入宫,学习礼仪、伺候皇上之前,丑话咱们得先说在前头!”她抬步于诸位秀女间且行且逐一审看,话音并未停止,“麻雀一朝变凤凰自然煞是风光,但这等缘份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便当真遇到了,也需知道,若是那凤凰一朝跌下枝头掉了毛成了山鸡,才是最可悲惨的!” 这个道理是可以想到的,众人心中也都有数。此刻大家都是新人,唤一声“小主”乃是尊称,到最后能被留用的又才有几个?无论是家世显赫的、还是出身微末的,此刻都慑于这嬷嬷莫名的气场,谦逊听言、字句记心。 那嬷嬷继续道:“所以,要在宫里头过日子,最好都放安生了,安安稳稳、本本分分才是正经的道理!”她已经在队列中走完了一圈,此刻立身于台阶,负手于后、开始进一步嘱咐,“永泰宫那里,陈皇太后终日诵经礼佛,请安礼一向是免了的,你们不要冒然打扰。皇上是个最大的孝子,对这位母后比什么都敬着爱着,你们应当多加注意、千万不要越了雷池惹了太后的不快。” 众人都心领神会。 不曾入宫时就已听得传说,知道当今这位康顺帝对母亲最是孝顺。现在从管事嬷嬷口中听到这极重要的告诫,想来传言是不错的。 “当今这长乐宫里亏空着,虽没有正主儿皇后,但若有这等不纯心思的最好现在就断了念!”嬷嬷停顿了不多时,忽然加重了语气、带着浅浅的厉色,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我心中一动,余光瞥见众人的面上似也是神色波动。 果然,关乎“皇后”一事,众人的注意力最是集中! 当今康顺帝尚不曾立后,这又不知道引得了多少人眼馋、多少人用心不良日夜巴望着这肥肉能掉到自己的头上来? 嬷嬷必定体察到了众人的心中所想,故而在此先把话言了明白。她目光在众人间梭巡了一圈,继续又道:“皇上早在为太子时,先皇就为他选定了正妻,那是我西辽大族沈家的小姐。”浅一停顿,缓了一缓,“只是沈老夫人怜爱这个女儿,特堪堪的将她多挽留在身边几年。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要尽孝道,便陪伴在母亲身边,还不曾嫁过来而已。日后长乐宫里边儿皇后的凤位,一定会是沈小姐的,诸位小主最好断了旁的不该有的念!” 我且听且默默忖度。 我的入宫,师父是对我寄予了厚望的,只是不知道这厚望、他所为我拟定了的这条路最终的尽头,会不会是一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只是,这位未.来的沈皇后自身母家地位就很强盛,又是先皇亲自选定,即便要将她硬从凤位上拉下来,也决计是一件如撼动山川一辙的难事了! 西辽在时光的沉淀与历史的变迁里,渐渐衍生出几家大族,分别为:萧、宇文、沈、上官、公孙。 (注,为防止没有看过前两部“宫”系列文的朋友不能了解朝代顺序,特地标注,下文提到的西辽几朝先后顺序为:永庆、弘德、兴安、康顺。) 萧家原本是出惯了皇后、太后的,这个家族一向是与皇家抱在一起一荣俱荣。但就在两朝之前,这个家族因风头日益冲天而被当时的弘德帝所忌惮、所明暗打压。萧家自然不会心甘情愿,于是在弘德朝时叛变了弘德帝、转投入兴兵宫禁的兴安帝(即康顺帝之父)帐下,在兴安帝取弘德帝而代之、最终君临天下后,萧家众人便成为了兴安一朝的功臣,在兴安一朝重又抬起了家族的门楣。 宇文家一向繁荣势盛,官场、后宫皆有其位。且又与萧家素有姻亲,因着这层关系,与皇族之间的宿缘自也颇深,亦时有皇后出于其家。但今已不复当年势旺;不过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家族亦是不可轻视。 沈家是西辽一脉较为古老的贵族,书香门第、名门官宦。这个家族一向都是细水长流,发展的不至于轰轰烈烈,但自身之繁荣也决计不会落败。前朝官场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即便是在曾经西辽官场近乎被上官所霸时,沈大人亦为从二品官职;且后宫亦不乏有妃嫔跻身,即便皇后难以争得,也多为高位宠妃。只是,在弘德之前的永庆一朝时,沈大人为帮其妹所生的镇国辅政辽王(被兴安帝追封为“武贤皇帝”)争夺皇位,派女儿进宫混在永庆帝身边,成为皇帝最为宠爱的馥丽嫔,与辽王里应外合。后阴谋被揭穿,时年仅有十八岁、身集兴安帝万千宠爱的馥丽嫔被兴安帝赐死,沈家也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被灭门。不过,时今的康顺帝为先皇(即兴安帝)之子,先皇正是辽王的儿子。当时先皇身为辽王的儿子却不曾死于刀戟、保全性命后重整旗鼓一举逼死弘德帝(永庆帝之子)而君临天下,也正因沈家当日察觉情势不对后及时的帮扶。故而,沈家于先皇、于当今的康顺帝来说有着许多旧恩,且不说沈家当日追随辽王之德、举家被株连之惨,只看,若不是当时沈家的荫庇,先皇就不能有君临天下的机会、更没有时今的康顺帝了!沈家于时今的皇族来说,是恩重如山的。这江山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怎么都有着沈家的一半。故而这一代皇后出自沈家,怎么都是情理之中的!沈家至这一朝起,似乎已从那个不温不火的情势,要一跃而上,与萧、宇文两家相争其首了! 上官家一向都是显赫的大家,我师父姜淮便为上官家的表少爷;且听娘亲讲过,我自己亦出其脉。上官家最荣耀的时候是在西辽永庆一朝。永庆时后宫一位梅贵妃正是复姓上官,与当时身为萧太后侄女的另一名门出身的宇文皇后分庭抗礼。而这位梅贵妃的爷爷乃是永庆当朝正一品太师,乃是四朝老臣。这位上官太师声威赫赫、建树颇多,是当时不折不扣的权臣,称霸了永庆一朝的朝堂。在其荫庇之下,一时复姓上官的大员俱身受高官高位,外姓家族被挤的几无跻身之地;且其孙女乃是永庆帝的梅贵妃,可谓全盛之势、荣极一时。但同样的,没有一位君王可以容忍主弱臣强的局面,上官家权势为永庆帝所忌惮,时逢镇国辅政辽王谋.反案忽生,便被永庆帝借着辽王一事硬扯进了上官、给上官扣了帽子认定上官亦参与其中,得着这样一个机会罢免了这位上官太师、并打压了上官。轰动一时的上官太师一夕倒台,后梅贵妃也凄惨死去,上官彻底败落。但到了兴安年间,又因一位上官大人做了还是辽王世子的兴安帝帐下的谋臣,而出力于兴安一朝,后被封为皇商,且兴安帝钦封了上官老爷一国公爵、并容许其后人代代世袭,而重又被抬起了门楣。如此看来,当年永庆帝借着辽王的名义、说上官伙同辽王,又好像并不怎么是冤枉了!真真假假的,谁又知道呢! 公孙家亦是稳扎稳打的古老贵族,男子为官、女子入宫,前朝后宫皆有一席容身之地。公孙家于沈家在前几朝时都是一样的,不温不火、细水长流。不过沈家时今已大有崛起之势,公孙依旧不强不弱,虽根基稳固,但也难在短期之内有所突破。 此外,西辽还有曾因某人某事被抬起来、后又很快没落的家族。纵一时如烟花璀璨、使周遭一切失却光泽,但一瞬过后很快便又归于末流,难以成为望门贵户。 譬如江家,曾也出过一、二品的高官,但其势有如昙花一现,到底不能使得家族久保荣耀。 还有霍家,原本只是个小门小户,甚至在官员的名册之上难见其姓。但在永庆一朝时,霍家出了一个末流的小官,这小官之女便为官员之女,故而有了选秀的资格。这位霍氏的秀女入宫之后一跃为凤,她便是当时权倾后宫、名动一时的宸贵妃,在逝后更被追封为“恭懿翙昭圣皇后”,首开西辽追赠五字谥号(西辽一向只追赠四字谥号,除此人之外,目前尚无其例)的先河。后到了弘德一朝,弘德帝虽不是这位皇后所出,但这位皇后为他的养母,故对霍家极是恩宠,敕封其母舅霍清漪大人为镇国公。便是到了时今,这位镇国公自身地位依旧殊胜,他为当今康顺朝陈皇太后倾心信赖之人,其夫人与妾室亦是陈皇太后亲自赐婚、选定,荣宠万丈、光芒难消。只是,这也仅为镇国公一人的荣耀而已,至于霍家,因只有这位镇国公一位独子,官场难再多分一杯羹汤,后宫亦不能有跻身之地,到底门庭寥落、隐可窥见日后荒芜。 不可不提的是韩家。韩家本是名不见经传的蓬门野户,甚至还不如当初小门小户的霍家。但先皇(兴安帝)皇后韩氏出于其门,与他更有着相濡以沫之谊,且韩家对其更有照拂之恩,故而也是荣极一时的。但时今康顺帝并非这位早逝的皇后所出,在当今康顺一朝,韩家已难守住昨日犹如薪火、一瞬即灭的荣耀了! …… 思量至此,我心中隐有笃猜。按理,沈家早在永庆一朝就因为馥丽嫔与辽王的事情被灭了门。嬷嬷口中这位沈小姐、未来的皇后娘娘,自然是沈家老宅那边儿又重迁到京都的另一系分支。这沈家于之时今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情,料想这位皇后亦会颇受康顺帝重视。 嬷嬷的训话已经告一段落,她一双阅尽诸事的老目逐一打量过秀女,缓歇一阵后继续:“甭管你们是千金大小姐还是微末朝臣女,只要进了这后宫,大家的起点便都是一样的。往后是那金屋的凤凰还是柴房的草芥,俱是各凭本事、各显法门了!”她把声音着重,双目微微眯起来,“进了宫,从此你们一无所有。但是,你们也拥有一切!” 这话意味弥深。没了一切,就此从一处天地幽闭进另外一处天地;但在这看似一无所有的同时,却也正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子、拥有了一切拼搏光耀前途的资本…… 我与诸秀女一样,对这嬷嬷行礼谢恩。一颔首间,心里氤氲了百种滋味。 [ 卷一 ] 第六回 御书房里美人图 之后又是一班专人的引领,我并着其余秀女一起进了秀女宫分入的厢房。在正式遴选之前,我们会在这里跻身,完成入宫之后所需学会的种种课业。 这西辽国一向的规矩,为防止入宫之后各自为营、有碍团结,便不准从母家带着丫鬟进来。即便要带,也需要在正式选秀之后叫那丫鬟出宫回家的。 为防这诸多的麻烦,我便干脆一个人来了。可师父为我置办的用度极多极丰饶,托着女官、宫娥一件件为我送进来,这暂时的寝屋顿感金碧辉煌,倒像是极适宜人住的悦心春房了! 其实我不愿这样过于夺目,还没怎么样呢就这样的招惹眼球,在宫里头终归是不大好的。若是同屋的人瞧见了,不知她心里会怎么想了! 可是,却迟迟不见与我居于一房的秀女进来。起初时我还当是不曾分完,但直到诸位秀女皆已入住其房、一切用度也置办妥帖,依旧不见那同屋之人。 我心中便隐隐起了猜度。 这时自雕花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小主,可在?”是嬷嬷的声音。 我一回神:“在。”轻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门对她颔首见了个礼,即而将她迎进来。 这嬷嬷忙不迭的对我还礼,进了屋后又亲自带上了门,旋即对我巧笑道:“小主,这房间可还称心对意?” 瞧着她这么副有些示好的姿态,我黛眉微蹙了蹙。按理说这管事嬷嬷不该对区区一个秀女过于巴结,眼前她这般示好的态度,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我不好多耽搁,浅笑点头:“多谢嬷嬷了,一切皆如意。” “啧,小主真真是见外的紧呢!”这嬷嬷压着我的话尾眉心一蹙,脸上显出故作的神色。旋即又拉了拉我的衣袖,敛目低低的对我道,“国公爷都吩咐好了……小主只管安心住着,老奴自当对小主你尽心尽力的照拂呢!” “国公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启口问道。 “自然是小主的父亲,上官国公了!”这嬷嬷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 我闻言才陡然醒悟!对了,是师父。 显然我还没有习惯“敬国公女儿”的身份,难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且说当今这康顺一朝也就两位国公爷,一位是几朝国舅、镇国公霍大人。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早已与妻子懿圣夫人晚年安度、不问国事了。 还有一位就是我的师父,上官家的表亲,世袭了上官家国公爵的姜淮。 思量间又听这嬷嬷关切道:“秀女的寝屋原本该是二人一间,但小主您身份高贵,可一人住一间,不必跟谁挤在一起了!” 我心中一动,倒是应证了方才那隐隐的猜度,果然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呢!但这样真的好么?本来我这样的身份、这般的用度已经与众人显出异样,时今再这么搞特殊化,岂不是还未正式大选、就已在诸秀女中成了众矢之的? 就这样心思极快的动了一下,我展颜对这嬷嬷正色道:“嬷嬷的照拂,琳琅很是感念。但女子贵在谦和懂礼、不娇不浮躁。”我缓了一下,“时今这样,恐与众人不睦,成为众矢之的总是不好的。”抬目且笑道,“还是,该怎么办便怎么来吧!” 随着我这字句的次第落定,瞧见那嬷嬷看我的眼光有了变化,由最初的示好变为浅浅的欣赏,想来我这话是得她重视、对她心的。待我言完后,她便笑吟吟点头:“行,按小主说的!” 我亦颔首莞尔。旋即那葱根的玉指探进袖口的荷包,自里边儿摸出几片金叶子递给了她:“琳琅初入宫闺,对这一切都不甚熟悉,全赖嬷嬷荫庇。真个是,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才是好的!”说话间那金叶子已被我自然而然的塞入了她的怀心里。 这宫里头做事儿的人最是机变,秀女宫嬷嬷更是如此。她噙笑的面孔笑成了一朵花儿,并未推诿我的好意,亦顺势的把那金叶子收了起来:“小主啊,皇宫里头最不缺少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想要在这深宫里头获得荣宠,不妨……走个捷径!”就着燃起的幽幽宫烛影,她忽而压低了眉目、又对我正色。 这架势,她像是要打开话匣子了!我心中的意趣被勾动浓郁,也不说话,目光探寻。 她机谨的四下瞧了一瞧,确定门窗都已闭合、且并未有人偷听后,把身子略向我近前探探,目光有几许神秘,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咱们这位皇上的才情最是卓绝。他喜欢绘画,就在他御书房里挂着一幅美人图……当日画成时,皇上甚是满意,连连道着这是他所绘画卷里最传神的一幅了!”于此稍歇,转了下眼光,旋即又稳声道,“若是小主能叫皇上有一种,画中人化现于眼前的感觉,自然是……”尾音她故意拖长,不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传递了到。 我把这字句都认真的记在了心里,且听且好奇:“那画上的美人,是皇上的意中人么?”心中不由想起那位尚不曾入宫的沈皇后,自然而然的猜度起来。 “未见得是!”嬷嬷皱眉又舒展,“咱们这位陛下,平素那侍花弄草的爱好颇为浓郁,为人也很有着少年洒脱的一面……他最喜信笔涂抹,想是随心而画成了那一幅美人图,也未可知呢!”她拍拍我的手背,侧目微微,“若是小主在陛下最喜爱的美人图一事上动些脑筋,倒是个很可取的捷径!”甫一定声。 我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按着皇上所绘美人图效仿那图画上的美人姿态、打扮,叫这位生性风流不羁的天子顿有一种天降缘分的惊艳感…… 这倒不失为一步好棋,若是能出奇制胜,一朝便叫他在心底下映了我的面影,则往后这深宫行路就多了些稳妥! “那画上美人,究竟是何样的姿态气度?”我且忖且问。 那嬷嬷摇首微叹:“呦,这奴才就不能很清楚了!毕竟奴才不是那乾元殿皇上身边儿伺候的。”敛目又抬,忽地目有灼意,“不过老奴得来的消息还算灵通。除了些细枝末节,还是能说出个一二的!” 我也不知她是真不清楚还是诚心卖关子,但是料定她这里的消息对我是有用的。我态度温顺依旧:“请嬷嬷,不吝指教。”对她颔首柔声。 这嬷嬷不再与我过多兜转,守着这一脉昏光,在入夜后漫窗而入的月影下,她告诉我:“好似,那画上绘就了一红衣女子跃于桃树间、风流妩媚的起舞。那女子姿态高雅、衣袂翩翩、红颜迎霞,舞有天魔之态……” 原是这般…… 我心里记下了这描述,眼前随着灵识的浅动而浮现出那样一幅对应的场景图,果然觉的美轮美奂、静动适宜,感觉极是曼妙。 情不自禁的,我将自己代入到了那画中的女子身上,设想自己若是做了此种打扮、流转出此般气度,辅配良辰美景、清风曼舞,那又该是一种怎生意趣弥深的风情呢? [ 卷一 ] 第七回 月影之下青衫人 秀女正式遴选的日子还不到,这几日权且悉心学习规矩。几日的时间,我与众秀女们也有了一个相互的了解。 这一届秀女中,身担“敬国公之女”的我的身份是很尊贵的,这自不必说。但除我之外亦有一人身份尊贵,即是二品翰林院掌院大人萧大人的女儿,名唤萧华凝,时年是与我一辙的一十七岁。 这个人的外貌并不很惊艳,但兴许是因其名门望户出身之故,自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好气韵。她坐在那里已成一幅画卷,落落大方、举止端雅,很有些与众不同。 除了此人深得我心、要我于暗中将她看好之外,其余秀女多是庸庸之辈,总之我是再看不出还能有谁较有玉质了! 对了,还有一位江姓的秀女江娴。她是盐商的女儿,本没有资格选秀的。但她的父亲不惜花重金走关系,买下了一个不入流的“河泊”官名,这样总算是名列官册,便有了资格把女儿送进了宫来、企盼女儿前途无限。 这江娴虽然出身微贱,但模样并不错。她只有一十五岁,性子活泼开朗的很,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可爱。我们这些秀女大抵都对她如小妹妹一般的照顾。但若说是服侍皇上,则觉的有些玩笑了! 此外,虽然我早已向嬷嬷表明心意、提出不要特别对待。但这嬷嬷还是迟迟不曾给我安排同屋之人,这叫我很是苦恼!纵然这诸秀女中并未见有谁对我非难,可我总觉这终非一个长远之事! 夜色来临时,因这房间只有我一人的缘故,忽然觉的本就空寂的帝宫此刻更加寂寞了!前些日子还好,但今晚这天幕间一轮皎月被流动的云峦遮住,连带着周遭的星子也减去了许多光芒,这屋子竟只有寥寥几瓣星辉渗入其中,看在眼里,这心里只觉的索然! 偏生睡意又暂无,我便信步于前、倚窗看景。 这帝宫的生活兴许还没有真正开始,可就这阵子以来跻身秀女宫学习各种礼仪、完成种种课业,倒叫我觉的宫里头其实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无趣!只是,唯心牵挂着宫外那偌大府祗里孤零零一人的师父,不知道此时此刻师父他究竟过的好不好,是不是也与我一样正抬头看天、数着星子却飘转了思绪的念着我? 甫至思绪,我心里一痛,下意识把目光自天幕收回来,却忽然双目一刺!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而令我产生了错觉,我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佝偻着背偷偷自窗下跑过去。但一瞬即逝,我不能够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这人影突兀的撞入眼帘,还是叫我一惊!我下意识的猜度着,可别是哪个守夜的侍卫动了猎.艳的心,想要图谋不轨才好!这秀女宫平素空着,每到历届选秀时便一定是西辽帝宫里头最美丽旖旎的风光了……纵然宫中礼仪讲究、守卫森严,但若真有异心之徒轻薄行事,岂不凭白毁了姑娘们清白的闺名? 我觉的自己身上一定没有千金小姐该有的娴雅气度,譬如我在宫外时就喜欢穿着男装在街上逛游一样,这放在哪个名门贵胄里可以容忍自家女儿这样?眼下亦是,我这心念才起来,兴致也就跟着起来,居然想都似乎没多想,把身子灵敏的移至门边,又轻轻的挪出去。 这不过来还不知道,一靠近门边就听到一阵急乱的足步声……果然是有异心之人!当然是异心之人了,若是正大光明的行事,谁又这般偷偷摸摸? 我那一颗心开始跳动的紧密!暗暗憋一口气,算准了这足步声与门边的距离,约摸着这个人靠近了这边儿时,猛一下推门就跳出来把他截住! 显然我这举动把这个人唬了一大跳!月光底下见一席天青色的身影,姿态倒是挺拔的恍如琼宫玉树,看在眼里甚是美妙。 果然是个男人,且他很快便下意识的背转过了身子去。以至于我没能看清他究竟生得一张怎样的面貌。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上的女人都敢惦记?”兴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缘故吧!我一眼瞧见这男子的身形、气质似乎还不错,态度不由就温柔了些,且玩且肃的轻声问他,同时抬步偏要走到他的正前方与他面对着面看他。 但这人兴许是做贼心虚,就是不要我看见他的面孔。在我行到他前边儿时,他已顺势抬袖挡住了多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眼睛毫不避讳的盯着我瞧。 这目光翩跹着几分俏皮与玩味,同时还有些莫名的欲盖弥彰,一下子就把我给瞧了慌,似乎这逾越规矩溜进秀女宫的不速之客不是他、而是我了! “有趣,果然有趣!” 尚不待我把这情绪平一平去,忽又听得这个人扬着声色朗朗的开口。 “喂……”我蹙眉一急,心道着他是嫌自己命太大、还是嫌自己这条命委实太长了?一时色.心大起、不得按捺的溜进秀女宫倒也罢了,居然还敢这么不加收敛的高声说话?还盯着我看?就不怕引来了人将他一下子拿了正着?拿下他也就罢了,这般夜深月昏、一男一女的,再牵连到我……甫念及此,我一个猛子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本想提醒他小声些的,但还不待我说话,他径自又继续:“这暗夜里虽不能窥清花容,却已经闻得花香了!”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打转。 这是一双桃花眼,却长在了男人的面孔上,稍一转动目波,便是万种的风情、千般的灵韵了。 看的我脸上一阵接一阵的发烫,偏生这声音又于稳健里带着些魅惑,叫我连着那心都跳的比方才愈发繁密了! 这一瞬我当真是鄙视死了自己,我生长如斯,这么须臾十七载的岁月过去了,除了对师父姜淮那样真正遗世独立的美男子外,我上官琳琅何曾被什么人撩拨的这样反应异常?还仅是只言片语、一眼目波的流转就已经叫我如饮了陈酒一般。 同时,他方才那句“窥清花容”、“闻得花香”云云的话,字里行间分明是指:虽然夜色已深、月影又被遮迷,他看不清我的容貌,但已然识得我的声色、气息,便也是极好的一桩美事了! 这这这……甫的一个后觉,我顿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被他调.戏了! 这个意识才一落回,我又倍感周身不适,觉的自己受了这一个孟浪侍卫的轻薄,一时又羞又恼但又恐引得众人察觉而不敢对他发泄,下意识也抬袖捂住这张兴许他当真看不清的脸:“这位侍卫大哥,请问你是有什么病症未好,故而做了荒唐举动、又在我面前大说疯话么?”我压制住心底下这猛就起的湍急的脾气,忿忿然贬损他。 这个人却丝毫不见害怕,但他偏生就是不肯放下挡面的衣袖叫我看清他的容貌:“对啊,姑娘你可真是蕙质兰心呢!”他一侧首,“我确实身患病症未好呢!我是有病,你有药么?” “……”这一句话顿时怄的我没了半个应对的字眼!当真是人不要脸了便天下莫能有敌了么?纵然我天性里有着顽皮活泼的一面,但我那一颗汉子的心怎么都是隐匿在妹子的身体里,也还是有着娇羞矜持的一面。面对这过分无礼的场面,我突然无所适从起来。 这个人见我不言语,便助涨了他的气焰,那话说的愈发轻薄无礼了!且是这么一连串的:“你叫什么名字?好个伶俐的美人儿,你且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相貌!”说着话就单手要扶我的肩膀,足步向我凑近,“哎,往后我每天晚上都来这里,跟你月亮底下对影相会可好?” 我已然被他作弄的茫茫然如梦如幻、六神渐慌,心道自己这是招惹了哪路的神魔,居然引来这样一个精神似乎需要关爱的人儿? 好在我只是一瞬的发愣,即而很快便向后退开一步,蹙紧了眉心捏着嗓子急急又尖尖的嚷:“好生的无礼,我可喊人了!” 他果然便停了步,又似乎这么个放浪的人儿只是为了吓唬我一下,并没有真正想对我怎样怎样。 这时,天幕间被夜云遮迷的月色终于浅露出笑颜,溶溶的颜色映亮了眼前的视野。惊慌不定里,眼前这个人的面影变得明亮起来,但因他始终不忘以袖掩面,故我还是看不清他具体的容貌。可即便只是这浅浅一瞥的姿影,也能辩驳的出这是一个相貌精致的美男子。 “呦,美人儿生气了?”他眉峰聚了又展,桃花眼变作了上挑的微弯,旋即又笑道,“那可真没意思!真不逗……我不逗你了。”语尽嬉笑着转身,那掩面的衣袖适才放下来、鹤翼收束一般的背到了身后,不曾回头的以朗朗声色且行且道,“反正也是来日方长,我们回头再见面!” 此刻我这脑海里的思绪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呆呆立在原地里像个木头柱子一般,就这么愣愣对着这个渐行渐远的人,良久才僵僵的歪了歪脖颈,蹙眉无奈、唇角勾起略苦的一道薄笑:“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到底!”在心里叹息自语着。 好端端的叫我于月光底下碰到这一个奇怪的人,真个是不顾不管做尽了胆大的逾规之举……他就不怕掉脑袋?还是这宫里头,莫非有疯子? 弥深慨叹不能尽述,唯我知道自己此刻这乱纷纷后归于无奈的心情。须臾后转过了身,只得揣着尚且难平的莫名忐忑,足步簌簌然的重回了寝房里去,“啪”一下反手扣紧了两道房门。身子忽觉无力,倚着门棱努力平复了一阵,才尚觉比方才略好了一些。 此等事情,真个是,真个是……帝宫处处是奇遇呐! [ 卷一 ] 第八回 沈家有女施然来 昨个晚上那一场神秘莫名的相会,搅扰的我心神不宁、入眠难安。这么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想些什么,次日天渐黎明才稍稍的睡去。 不过今个儿是休息日,没有秀女训练,倒不妨碍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贪睡的习惯,清晨那一米阳光耀在身上以后,我便堪堪的起来。很奇怪的,并未觉的有多么疲惫,便下了榻着装梳洗。 才一切整顿了停当,忽听有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我心道着是嬷嬷有什么新的指教不曾?定了定神,便忙不迭过去开门。 来人却是秀女江娴。 我下意识抬手将一缕流苏抿到耳后,便浅笑着迎她进来。 “姐姐起身了吧?”江娴也没有过度客气,径自入了房中,那一双妙眸上下打量了我一圈。 这个人论起身份,是我们这些秀女中最低微的,但她年龄小、性子又很活泼烂漫,故而大家大抵也不会轻贱她,至少我是真心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的。 “真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我为她道了一盏茶,温声笑言道,“才梳洗了好。” 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眼波中闪烁着灵动的神光:“上官姐姐,几位姐姐都在玉华池边的小亭子里看花儿呢!她们要我来寻了你同去。”她置了茶盏,抬手亲昵的挽起我的手腕,“我们快些走吧,这五月春色最是可喜,玉华池那边儿更是百花的天堂,瞧着都觉的美死了呢!” “哦?”我也被她这话儿给调动起了兴致来,虽我本意是不愿与诸多人聚在一起、拈酸惹醋劳不必要的神子,但既然大家都在一起,我若不去委实是不合时宜的。便没再多想,顺着应了江娴的话,与她一并赶过去。 这玉华池属于秀女宫的景致,并不算远,来去最是方便。出了秀女宫正门后沿一条青竹小道行出一段距离就是了。 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临着一汪碧水的新设彩亭里,几位秀女围拢而坐、好不热闹。她们或单手支额、或侧眸流盼,此刻都在恣意说说笑笑,入目一眼只觉的万嫣千红、悦眼悦心,真个是妩媚自在的很呢! 我并着江娴一起行过去,礼节性的对她们一一颔首。她们便笑着将我二人也按落了坐下。 感受那一脉凉风从碧水处拂来,心中顿觉怡然,我染了几分陶然,扯了温弧莞尔笑道:“果然是春光明媚、景致万千,这玉华池真真是美丽的。” “可不?”秀女中有一个也笑着附和,“到底是皇宫,连这秀女宫周遭景致都很精致秀美,却不知道四宫多苑间的景致又要怎生美丽呢!” 早有一个也一叠叠的附和道:“其实这帝宫里头景致最好的,当然是御花园了!哎,我前遭听有宫人议论,说这春色氤氲之下,御花园里的‘鸿雁水榭’、‘碧溪桥’、还有在弘德三年时新修建的那一条搀了花椒进去的‘彩绘椒廊’,都不知道是怎生世无其例的美。若是可以有幸于春光潋滟、景致正浓时漫步其中,想来定是一步一景、应接不暇了!” 我在一旁瞧着听着,面上始终持了好处恰当的浅笑。虽没有言语什么,但神思不由飘荡至了国公府去。 师父那里的春花也是极美丽的,自幼我便最喜那明媚温柔的春院。许是我这心境当真是与别人不同吧!总觉的天下的花都是一辙的,纵有不同也不会有过多的差距,关键要看那观赏春花时身边陪伴的人……好吧,我承认我是开始想念师父了。这也是难怪的。 不知是哪一个人提议做些女儿家的游戏,就着潋滟的春光丽色拜花神、抽花签。 这个提议显然是应景的,一出口就与众人一拍即合了。 这个时候,那位尚不曾身受册封、但已有皇后之实的沈家小姐突然过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未来的皇后娘娘会突然出现,思量一下倒也难怪,按理儿应有高位来对新进宫的秀女们训话的,但时今后宫亏空,便减免了这一条。眼下,当是这位沈小姐得了太后的授意,进宫拜会了太后之后,便来秀女宫看一看的。她见诸人不在,便派人打听着来了玉华池找寻。 众秀女忙不迭请安,对其行的都是皇后礼。 沈小姐颔首笑笑,声音很是温柔妩媚:“我时今还不是皇后,诸位妹妹无需这样对我多礼。” 就着潋滟的春色,我微微的抬眸瞥了她一眼,见这女子生的温存秀丽、姿容绰约,两眉间含杂着一脉动容的淑色,风华典丽。纵尚未着凤袍、戴凤冠,但这神韵气质已隐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即便她态度亲和,可因为其身份特殊,众人当还是敬畏她的。秀女中那位名门公孙家的女儿、名唤公孙薇的,此刻最先反应过来,忙笑言道:“迟早的事情!” 众人便又是一阵附和。 这位准皇后闻言只是淡淡一展颜,那双兮眸在我们身上逐一扫过,但并不过多停留,看每一个人的时间又都是一样的,不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须臾后她妩声又道:“你们在做什么游戏,带我一个可好?” 活泼的江娴欢喜起来,迎声回她:“我们在祭拜花神,过会子还要抽花签呢!皇后娘娘若是不嫌游戏鄙陋,跟我们一起品啜春光可好?”声音欢快如三月的莺,映在心里满满的全是明媚。 显然一声“皇后娘娘”很对沈小姐的心,她眉目间也泛起愈浓的趣意:“妹妹们当真是会享受的。这大好的春光若是不行这等风雅趣事,委实是浪费了!又怎么能说鄙陋?” 这话一出口,众人自是又不迭的附和起来。 此刻沈小姐已被众星捧月般的围拢在中间,成为莺莺燕燕、百花烂漫里最珍贵的那一朵名花。这也是难怪的,她是未来的皇后,又有谁人敢不巴结? 我也同众人混在一起,逢场作戏之心渐渐浓郁。一阵风过,撩的发丝扑打面颊,心神一恍,才陡然发觉自己竟是这等心不在焉!这心情在宫里当真是要不得的,实是深可厌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