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卷第一卷 第1章 弑帝废后 灰冷阴暗的天空下,暗红色的宫墙内,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立着一个酒瓮,这酒瓮大约有半人高,圆鼓鼓的肚子,平日里装的是酒,而如今,里头放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从那人蓬垢的长发来看,应当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怒吼,可才刚开口,从里头便飞出几只黑色的苍蝇,在炎炎夏日里,显得极为恶臭难当。 再靠近一些,能清楚的瞧到,酒瓮中的女人断手断脚,独独一个头露在外头,左右两颊被烙印烙着两个字,“蠢”、“贱”。 她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割去了,面中央那两个洞看得几步之外的几个侍卫冷汗浃背,这让他们分不清到底是这天气的缘故,还是因为这眼前的场景。 慕容玉楼浑身上下怕是无一处好肉,唯独还能看看的,便是她的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极为动人心魄的眸子,浅茶色,世间独一无二,可此时这双眼眸却是一直红着眼眶,虽说那只右眼处的旧伤醒目,但她视线里还是满含着怨毒,愤恨,怒气。 她看的是几步之外的一个木质浴桶,方才这浴桶中还有几声惨叫,可如今却半丝声音都没有,此时从浴桶中三三两两爬出了几个黑色的东西。那便是方才刚饱餐一顿的毒蝎子。 这些毒蝎子皆以肉为食,桶子里的木兰已然被它们啃食殆尽了,瞧它们兴奋的模样,似是未曾吃饱,它们的尾巴轻轻扬起,正缓缓向她身旁的一个小浴桶爬来。 小浴桶中正爬着一个小婴孩,这是她的孩儿,与当今陛下亓官凌的孩儿。 今日是他的百日,他手中还抓着她心爱的玉簪子,这玉簪子是亓官凌当初送给她的。 酒瓮中的女人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几乎是撕心裂肺得喊叫着,她想要扑上去护住那懵懂的孩儿,酒瓮跟着她的动作而动,可她最终却根本无能为力。 “哟,女兄,您是想再往前几步吗?”她身后传来一个极为温柔好听的声音,这是她那位续弦嫡母所生之女,慕容玉瑶。 她身着一身大红色长袍,衣襟上还用金丝绣着凤凰的图案,这是皇后才能着的衣冠。 慕容玉楼曾经也穿过。 在她的身后,赫然立着一个笔挺的男子,面貌俊朗,棱角分明,一件用金丝绣就的深色龙袍着于身。看起来永远那般神秘,那般遥不可及。 这便是当今圣上! 亓官凌! 慕容玉瑶上前几步,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几口气,仿若这些事儿同她没有半丝关系。“莫急,很快,你的这个野种便会同你那贱婢一般了,你期待吗?” 慕容玉楼扭过头去,看向那人,两行鲜血从双眸中流了下来,样貌极为怖人。 “二娘这是生气了?”慕容玉瑶掩嘴一笑,仿若这一切都极为轻描淡写,“气血攻心,对身体不好!” 而她身后的那个人,满脸皆是嫌弃鄙夷厌恶之色。 慕容玉瑶随即弯下腰来,用她那涂满血红色丹寇的指甲轻轻滑过她的眸子,“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想拥有这么一双眼睛,恨不得将你的眼睛挖出来。但后来,我并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到如此场景!”慕容玉瑶的声音如同风拂柳叶般轻柔,但句句都如同弯刀割人肺腑。 她收回手指,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你以为陛下真的喜爱你吗?她自始至终心中只有我一个!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弑帝废后!二娘啊二娘,你还当真无愧于你脸上的那两个字,又蠢,又贱!” 慕容玉楼睁着她那双茶色眼眸瞪着她,仿若是要将她的身子瞪出一个窟窿来,她慕容玉楼此生最最后悔的便是错信了人,错信了眼前这个如蛇蝎般的毒妇!更是错信了那个人! “哇”得一声,孩儿的哭闹声传了来,慕容玉楼扭身去看,却见自己的孩儿在那小浴桶中拼命挣扎着,她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孩儿身上的肌肤一寸一寸变得紫黑,他的身体一口一口被那些食肉蝎子吞噬。 不一会儿,孩儿的哭喊声便终止了,鲜血瞬间侵染了那个小浴桶,满满的紫黑色,而她的孩儿,尸骨无存。 那人一直站在那处,圣旨是他下的,人是他派的,毒蝎子也是他赏的,她以为他心中还是不忍如此对她的!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毒妇所为! 没想到,她竟是错得离谱! 那是他的亲生孩儿啊!他竟能下得去手!她不再指望他会对她留情,因为这一切根本不会! “啊——”一阵沙哑的低吼,那两行血泪源源不断得从慕容玉楼的眼眶中流出,上天为何如此待她? 慕容玉瑶站在一旁,依旧那般细声细语,“你以为陛下会相信这个是他的孩儿?二娘,你名声在外,竟还能给陛下产子,还真是可笑!能为陛下产子的,唯独只有他的皇后,我慕容玉瑶一人!” “你以为当初父亲让你嫁给先帝是想让你当皇后吗?告诉你,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我铺路罢了!”慕容玉瑶冷笑一声,“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哦,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人彘罢了。” “咯咯咯……”她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声仿若是飞檐之上随风而动的银铃铛, “说来真巧,国师当年的龙凤会之说竟真的应验了,但应的不是你,而是我!” 正此时,慕容玉瑶身后的那人发话了,他还是那般沉沉的嗓音,不起任何波澜,“玉瑶,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吧。” 慕容玉瑶眸光一冷,“陛下心疼了?” 他笑了,仿若罂粟一般,“如此又蠢又贱的废物,肮脏如斯,朕又何必心疼?只不过怕弄脏了你的手罢了。”他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可是!”她想亲眼看到她得报应! 她话还未说完,亓官凌便宠溺道,“今日是素儿的生辰,你这做母亲的怎么这点记性也无?素儿可是一直在未央宫等着呢!” 慕容玉瑶这才恍然,连忙告罪,“是妾疏忽了。” “她以为将所有事公之于众,便能将朕拉下皇位,真是愚蠢至极。”亓官凌冷笑一声,“慕容玉楼,人的愚蠢是要有限度的,如今你是该为你的愚蠢付出些代价了。” 从头至脚,他都未曾看慕容玉楼一眼,慕容玉楼的心终于死了,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慕容玉瑶因怨毒了她才会做这些事,是故她才如此隐忍着,许是还心有不甘,而如今,竟没想到,他竟真的亲口说出了口,她心中那些许的不甘竟褪得一干二净,留下的是悔恨与愤怒。 她看了一眼浴桶中的血水,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是她与亓官凌的亲生孩儿啊! 她这才明白那时游方道人同她说的话,这个世道,有时善良是活着的唯一枷锁。 她慕容玉楼一世与人为善,却终究落得如此下场,而毒辣似慕容玉瑶竟还能风风光光,这一切实在太不公平! 慕容玉瑶娇羞得躲进了他的怀里,而亓官凌用手指了指院中的那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中,其中一人慕容玉楼极为熟悉,若是没有他,她同亓官凌也不能在太子的重重监视之下暗通款曲。 亓官凌对院中的侍卫道,“明日之前,朕要看到她的头。”说罢,他二人款款转身,便朝院门外的轿撵走去。 “轰隆隆”一声,昏黄的日头早就躲在了层层黑云之中,远方的天际想起了阵阵雷声。 慕容玉楼悲哀得抬头望天,原来这一切都是亓官凌设计好的!为了夺取皇位利用她弑杀性格乖张暴戾的先帝,随后再杀了她灭口。 她为了他,几百个日日夜夜在太子府中受尽百般凌.辱而苟延残喘,她为了他,在太子登上帝位之后给他灌进慢性毒药,她为了他,甘愿舍弃这人人艳羡的后位。她还天真的相信,他是真心待她,他给她戴上玉簪,月下结下鸳盟,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呵呵,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为他生子,为他弑杀先帝,为他付出一切,换来的是什么? 亓官凌啊亓官凌!你真的好狠! 那几个侍卫早已拔出腰间的刀剑,雷声又一次响起。 她仰天长啸一声。 老天爷!若是你睁眼!那就请让她慕容玉楼再活一世! 若有来世!她必报复天下所有辱她之人! 若有来世!她必杀光天下所有负她之人! 京都卷第一卷 第2章 哭诉告状 额间针扎的疼痛感使她惊醒,匆忙间,有人在解下她的腰带,大雪皑皑,冷风在她耳边呼呼作响,她双眼盲瞎,耳力却是惊人,她能感到她脑后是一个破了口子的窗户。 “要你是乖乖地从了我,那就不会受这般苦痛了!”这是史家大郎的声音! 冰凉的触感,真实的声音,刺骨的疼痛,这一切都那般真实,这是她十岁那年被史家大郎侵犯的场景! 她重生了吗? 难道她死前对上天的愿咒真的被实现了吗? 她用力得挥了挥手,想要将史家大郎那双肮脏的手挥走,可一伸手,却被一直大手牢牢箍住,那大手的力气很大,险些将她的手掐断。 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是不自量力!你一个被弃的娘子,还想着高高在上不成?”史家大郎冷笑过后,冰冷的嘴唇已经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还是往本郎君好好疼疼你吧!这细皮嫩肉的,还真是香啊!” 慕容玉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屈腿,狠狠得朝史家大郎的命根而去,顺着一阵痛苦的低吼,那方才还昂扬的龙头,如今一下更是痛苦难当。 “啪”得一声,史家大郎伸手便朝她的脸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的脸上瞬间便多了几道掌印,红中带着紫,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这一巴掌险些将她打晕。 “贱人!真是不知好歹!小爷我宠幸你是你的荣幸!你竟然对小爷我做出这种事情!今日你就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了!”史家大郎咬着牙,一手捂住他方才受伤的地方,一手拔起她的头发,将她往地上拖。 慕容玉楼恍惚间清醒了过来,她咬紧牙关,伸出手来,拔下她头上仅有的一根簪子,顺着她的头发抓住了史家大郎的手,狠狠得一插,活活将他的手臂插出了一个洞来,鲜血仿若是天空中开放的火树银花,霎时间全都炸开了,其中还有几滴竟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大郎在史家一向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被慕容玉楼这么一插,连忙疼得咬牙切齿,将她的头发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愤怒,“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被弃的废物!竟然对小爷做这种事!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回去!”自从被割了舌头,烫坏喉咙之后,她好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了,那清冷如玉的声音。 却见她上前几步,一脚踩住他的一条大腿,一手握着手中的簪子,听准方向,将簪子牢牢得抵住了他的喉咙。 这簪子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如今正是救了她一命。 “可别乱动,我可不敢保证这簪子对你的安全性。”从地狱而来的声音,根本不适合如今才十岁的慕容玉楼。她双目失明,故而只能紧闭双眼靠声音来辨别方向,但她前世练习多年,早已对她这双耳朵的能力练就得炉火纯青。 史家大郎丝毫不知这个平日里小心翼翼的千金娘子如今就仿若一头沉睡的狮子突然苏醒,这让他害怕到有些瑟瑟发抖,“你……你可莫要乱来!若是你杀了我,我娘亲可不会放过你!我夫人也不会放过你!” 慕容玉楼冷笑一声,因被拔了簪子而披散肩头的头发迎着冷风四处飘散,从史大郎的眼中望过去,仿若是刚刚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你以为我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前些年可是闹了饥荒,这是梁县以北被荒废的小村落,从梁县来这儿也不过数百步,但却人人都不敢靠近,只因此处传闻有鬼。” 她的笑云淡风轻,但却十分渗人,“被鬼迷了心窍,死在这里的,可是大大有这可能的!” 史大郎想要反抗,奈何腿根被她踩着,再加上那处和手上的剧痛使得他根本无法动弹,不知怎么的,他忽而觉得眼前的这个十岁的娘子仿佛不是人,加上方才她说了鬼,他一度认为,眼前的人定然是恶鬼附身,他想到这儿,忽而软了下去。 他连忙求饶,“求求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吗?”慕容玉楼浅笑一声,“好啊!看在你如此诚心认错的份上,我饶了你便是。” 史大郎突然欣慰得笑了,到底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姑娘,等到他东山再起,她的的身体和小命照样会被他收入囊中! “只不过……”慕容玉楼脸上一抹微笑,将脚移开他的腿部,他以为她真的放过他了,不成想,慕容玉楼竟是对着他的那处狠狠得踩了下去! 天气寒冷,史家却并未给她准备棉鞋,她还是摸索着自己做了一双木屐鞋,而此时,她还真的很庆幸自己穿着的是这双木屐鞋。 随着一阵惨叫声,史大郎随即便晕了过去。 慕容玉楼冷哼一声,“我当然不会让你死,你若是死了,谁替我去请神医呢?” 她将簪子插回头上,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两行清泪随之落下,她凝眉静听着方向,便朝史家而去。 前世的她,是大司马府正正经经的嫡女!只因双生不详才被大司马慕容德伯抛弃喂狗,幸而乳母怜悯才将她救了回去,六个月大时,在府中的双生姐姐突然暴毙,乳母冒险将她同双生姐姐进行交换,岂料冥冥之中对她的迫害还不止这些,五岁时,她莫名被人弄瞎了眼。 大司马认为她早已无用,所以得知她双眼已瞎便早早将她抛弃,说得好听是养病,说的不好听,那便是自身自灭。 前生的慕容玉楼,就是在史家失去了贞洁,一年后余氏为了巩固大司马府在朝中的地位,便将她接了回去,三年之后,她因为八字同太子相合而嫁给太子做九品奉仪为他冲喜,本来一切相安,太子殿下同她从未曾往来,但此时民间便流传出她早已失贞的消息,自此,她便被太子幽禁,终日里,她只能在她的凉莲台度过。 若不是如此,她便也不会同那人相遇! 更不会因为此事,而让她自己掉进那一个重重的无底深渊之中。 等着吧,有些东西她会一样一样都讨要回来!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了,所以就算是眼盲她也能准确辨别史家的方向。 史家是大司马府门房的远房亲戚,想当年他们家中因为来了一为千金还四处炫耀过,起初,大司马府还会有月例寄送过来,可等到她九岁那年时,大司马府便再也不曾送过补给了。 自此,她在史家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月例被史家人私藏自不必说,双目盲瞎竟也要给那对婆媳干活。 如此,她整整干了一年。 不出多时,她便已经站到了史家门口,她狠狠得再掐了自己一把,两行清泪从她那双紧闭的双眸中落了下来。 史家住在十尤里,是梁县最北的地方。 史家阿郎能识得几个字,因慕容家的关系在县里县尉当了一个小差事,十尤里里县上有些距离,是故史家阿郎每隔一个月才会回来一趟,今日是冬月十三,史家阿郎会从县上回来。 若是整个史家稍微能说理的人,那便是这史家阿郎。 还未曾进屋,慕容玉楼便扯开嗓子哭了起来,这哭声惊天动地,霎时间惊到了在屋中喝着小酒的史家阿郎史明顺,顺带着也惊动了正在厨间忙碌的那对相互不对眼的婆媳。 “哭什么哭!家里还没死人呢,你嚎什么丧?”只因平日里吼叫她惯了,史明顺的夫人朱氏脱口而出,可当她喊出了口,她才觉得有些不对了,史明顺自诩自己认得几个字便要效仿古礼管制家围,可家中这个五大三粗的夫人太过粗鲁,他心中便早已起了休妻之意。 朱氏立刻发觉自己有些不对,随后便将声音放了轻些,“慕容娘子,不知出了何事?” 慕容玉楼还是继续哭,直到哭得一旁史家儿媳柳氏有些不耐烦,奈何阿翁在场她不敢发作,只好咬着牙,朝她问道,“你倒是说出了何事!” 此时史明顺也发话了,“慕容二娘,是否是有人欺负你了?” 此话一出,朱氏和柳氏忽而身子一顿,她们将双眼死死盯着慕容玉楼,生怕她说错一个字。 史明顺的脾气他们最清楚不过,清醒之时还好说,但要是给他喝够了酒,那便是凶相毕露,她们可不想摧残在他手中。 慕容玉楼听史明顺问话了,连忙做害怕状,随后忍住了眼中的泪水,边小声抽泣着,边将身子朝史明顺挪了挪,木屐点地,发出了咯咯的脆响声,“史郎主万福,玉楼不知郎主今日归家,玉楼未曾遇到什么事,玉楼先回房歇息了。” “站住!”史明顺此刻早已两盅酒下肚,虽说这远不敌他的酒量,但效果却还是有些的。 被史明顺这么一喊,她果真便站住了,她畏畏缩缩的立在了院中,一身深色的粗布麻衣在满院中的积雪中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史明顺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几步之遥,他指着慕容玉楼额上撞伤和脸上的掌印,“出了何事?” 慕容玉楼闭着眼,却还是在抽泣着,像是极为害怕的模样。 “无妨,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便是。”史明顺微微红着眼眶,像是一头困兽。 慕容玉楼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得朱氏一阵咳嗽,“慕容娘子,你可要好好说话!” “是啊!慕容娘子,我们可对你不薄!”柳氏附和着。 慕容玉楼内心觉得好笑,她们觉得她要告状吗? 京都卷第一卷 第3章 玉面神医 慕容玉楼低首,极为乖巧得朝史明顺行了一个礼,史明顺最喜这般知书达理的行为。 却听慕容玉楼浅声,用她那如冷玉般的嗓音,一字一句极为温柔道,“十尤里桃花乡的阿莲娘子明日要出嫁,小女听闻大郎想去截亲,小女恐怕此事不妥,便在空余时间跟了上去,却不想大郎竟被那些阿莲家中之人打了。那些人说,若是小女通风报信,便也要将小女打残。” “什么叫也要将你打残!”朱氏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来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日竟有人说要打残她儿子!她定要让那人碎尸万段! 朱氏正想要再问问史大郎的下落,却被柳氏拦住,“他当真去追阿莲的那个贱人了?”想她堂堂里正的女儿,莫不是因为当初他们同大司马家的那一点点关系,她怎么可能会下嫁到这种地方!如今自己的夫君还整日想着别的娘子,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短短一句话,她和朱氏之间的矛盾便挑了起来。 慕容玉楼暗自浅笑,脸上却还是那种被人欺负了的表情,她故意欲言又止,却听史明顺道,“大郎此时在何处?” 慕容玉楼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听闻他们似是将大郎丢到了鬼乡。” “什么!”朱氏拿着手中的菜刀,连忙从往院门奔走而去,而柳氏则是火冒三丈,手中捏着的铲子隐隐发抖,“阿翁,银儿自认同夫君举案齐眉,她为何还要去寻那阿莲?若是阿翁给不了银儿交代,那么就请阿翁代替夫君休了银儿吧!” 倒是个有脑子的!到底是里长的女儿,虽说是个庶出,在自家的地位可谓是低如牛毛,但常常看着自己娘亲同正房夫人斗智斗勇,想必也是学了几招的,不然,朱氏再蛮横怎会败在她的手下。 柳氏本以为,这个家中有了慕容玉楼这么一个姓慕容的,将来她定能飞黄腾达,却没想到慕容玉楼是个弃子,她竟为了一个弃子下嫁给了史家,是故她便将身上所有的气发在了慕容玉楼身上。 只是她都是想不到,朱氏的弱点便是她的儿子,若是她对她儿子做出什么事,那么朱氏也会立刻跟她翻脸。 “莫慌,此事有待商榷!”史明顺边宽慰她,边同慕容玉楼问道,“此事还有哪些人知晓?” 无论如何,他的面子也是很重要的。 慕容玉楼摇摇头又点点头,“去阿莲家的人都知晓了,不过他们似乎是去县里了。” 要是此事传到县里去,他在县尉衙门中的面子又该往哪里搁? 史明顺听罢,一把将手中的酒壶子摔到了地上,慕容玉楼从他所散发的气场中知晓,史明顺的那根愤怒的神经已然被成功挑起来了! “这个畜生!”他这一阵低吼却是吓住了一旁想要说法的柳氏,她今次是第二次见到史明顺发怒,上一回差点打断了史大郎的腿,今次史大郎不在,史明顺会否会拿她下手也未可知! 正此时,朱氏的一阵鬼哭狼嚎从远处传来,这使得史明顺的怒意愈发大涨,他顺手抄起院子旁的一根木棍,便想要冲出院门,却见朱氏带着隔壁的几个小郎君走了进来,小郎君的手上还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正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人便是被慕容玉楼废掉的史家大郎! 她那一脚下去,可是用足了全力,恐怕他这辈子都会废了,就如同当初他废了她的一辈子一般! “阿郎,你快来看看大郎,他这是怎么了!我发现他时,他便晕在那儿了!他的手上竟生生破了一个大窟窿!阿郎!你快来救救大郎啊!”朱氏朝拿着木棍史明顺喊去,像是用尽了全力。 而史明顺此时身上的气焰倒是被浇熄了些,他再怎么发怒,毕竟躺在那里的是他的儿子!将来他还是要靠这个儿子延续他史家的香火的! “快!快去县里请玉面神医!” 今日史家大郎史俊生确确实实去寻了那阿莲,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阿莲可是堂堂呈祥亭亭长嫡女,只不过儿时在史家隔壁她的外祖家住了一段时日,是故才有了那么几日的青梅竹马之情。 而正是这青梅竹马之情让史俊生心中有了非分之想,再加上家中悍妇连连,他内心对温婉贤淑的阿莲更是极度渴望。 是故他一听阿莲嫁人,他便还存了那心思,打算先得到阿莲的人,再等到他休妻后,便让她嫁给他为妻。 却不料,他将将才进了阿莲的内院,便被人抓了起来,阿莲家的仆人们二话不说,一顿乱棍便将他轰了出来。 他回到家,恰巧遇见了慕容玉楼,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她拖进了那个荒废了的鬼乡。 家中一个里长的女儿他们都要好好供着,这亭长他们更是惹不起。 朱氏一直嚎啕大哭,柳氏则是出门请神医,而史明顺则用手中的棍棒在院子里砸东西。 天色渐晚,落雪纷纷,而史家院子却是热闹非凡,已回柴房的慕容玉楼躲在角落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一抹浅笑,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约是在半夜亥时前后,才沉寂了一会儿的史家院子便又开始热闹了,慕容玉楼侧耳倾听,是神医来了。 神医啊神医!你可知我等得你多久! 她在这史家待了六年,六年中不知受过多少凌辱,直到一年后,余氏派人来将她接回,经过梁县时,才遇到了一位自称玉面神医的道人,这才救了她的双眼。 今生,她可不会如此乖乖等着! 很快,那个神医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院中,慕容玉楼凝神,却皱起了双眉。 她顺而起身,摸索着缓步走到院中,雪停了,却听得那神医在同史明顺说史俊生之事。 “神医,真的没救了吗?”史明顺哀婉叹息,却又愤愤不平。 那神医轻叹一声,“令郎的性命暂且无忧,只不过……,废了便是废了,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你可是神医!你定能有办法医治我儿!我儿尚且年轻,可不能毁了他的一生啊!”朱氏不自觉中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史明顺见此,扭头狠狠得盯着她,“成何体统!给我进去!” “夫君啊!你快求求神医,救救俊生吧!”朱氏一脸老泪纵横,撕心裂肺。 “神医。”史明顺也知无能为力,但却还想试试。可换来的却还是神医的无奈摇头。 神医走到门口,朝他们作揖,“莫送了,且回吧。” “小女送送神医吧!”慕容玉楼此时开口道,她虽眼盲,但惊人的耳力却是可以让她在夜间行走自如。 史明顺没有反对,朱氏也只是狠狠剜了她一眼。 木屐咯咯响起,慕容玉楼走出了院门口, 约莫百步后,那神医停下,朝她开口,“小娘子,断人后路可是不美啊!” “神医的意思,小女不太明白。”慕容玉楼一如既往的闭着眼睛,微微朝他的方向抬首。 “冬日着木屐,小娘子还真是别具一格。”神医道,“可这木屐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踩的。” “小女也劝神医一句,冒充神医可以,但莫要坏了玉面神医的招牌才是。”慕容玉楼浅笑一声,正想要回头,却被他吼住。 “不知小娘子何意?” 慕容玉楼缓缓道,“第一,玉面神医可不是个好喝酒的医者。第二,听闻玉面神医非疑难杂症不治,第三,玉面神医岁数可不小。没有神医的能力却要冒充神医,小女还真是替神医担忧啊。” 第一,他身上有一股带着药香的酒味儿,这是她一早便闻出来的。第二,当初玉面神医一看她的眼睛就嚷嚷着此病罕见他要免费给治,而他对她的双目却视若无睹。第三,玉面神医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行动时虽说与常人无异,只因他早年爬山采药摔断了腿,是故走起路来并不是如此灵便。 故而,她猜测,此人并非是当年她遇到的神医。 “你怎知我没有能力医治?” 慕容玉楼闻声,却是一阵好笑,她缓缓抬起眼皮,一双浅茶色瞳孔在橘黄色烛火灯光中显得那般的鬼魅动人,只不过,却很是无神。 “神医可知这病如何治?”慕容玉楼挑衅。 却听得半晌后,那神医忽而大笑了起来,“你这小娘子可真是有趣!” 慕容玉楼复又闭上双眼,扭身,“神医还是莫要招摇撞骗了吧。” “慢着,我又没说不给治!”那神医道,“可我是要收诊金的。” 慕容玉楼给了他一个背影,“等你能治好再说吧!” 口中雾气连连,夜幕之中,只留玉面神医一人立在那处,饶有兴致得看着这个女子的背影。 才至院门,“哗啦”一声,慕容玉楼迎面便遇上了一盆冷水,将她浑身浇得无一处干燥。 “贱货!既然睡不着,那便去院中将衣服给洗了!”这是柳氏的声音。“杵在这儿干什么?是想去同阿翁告状吗?” 京都卷第一卷 第4章 自食其果 柳氏可是里长的女儿,为了同慕容家扯上关系下嫁在这种地方本来就十分憋屈,如今竟要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娘家她回不去,如今在此地更是让她窝火,此刻的她,当然气! 慕容玉楼用手抹去脸上的落下的水,史明顺如今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而朱氏则是忙着照顾自己的儿子,是故院中的情况,即便他们知道也不想管。 寒冷的冬夜,冻得她浑身瑟瑟发抖,本就不多的衣裳,如今被浇了个透,更仿佛进了冰窖一般。 “还不快去!”柳氏指着她骂道。 慕容玉楼浅浅回应一声,“是。小女现在就去。” 才走出几步,却听柳氏道,“没洗完,不准换干净衣裳!”要不是这个妖女,她也不会沦落至此!她今日若整不死她,她就不信柳! 慕容玉楼冷笑一声,盲人洗衣,如何干净?柳氏是在想法子折腾她呢! 慕容玉楼摸索着走到院中的井边,井边摆放着好几木桶的的衣物,大约是这好些天的衣物都在那儿了,寒风刺骨,方才有刚下过雪,她浑身湿透,根本动都无法动弹。 还好耳力尚在,她听得柳氏回了屋子,她立刻摸索这进了厨间,拿了火折子便回了她的柴房。 如此冬夜,她还是先偷偷将衣裳换下再说,院中的衣物她当然会洗,她还要送一份大礼给她! 第二日,屋外的雪早已经停了,慕容玉楼早早起身,着了昨夜被她烤干的衣物,走了出去,天还未亮,井边中的衣物早已结了冰,还好井中之水冬暖夏凉,她便从井中打了一盆水上来。 “吱呀”一声,史明顺醒了,昨夜史明顺喝了一夜的酒,在屋中砸了一通东西便躺下了,在县尉办事,都要早起,所以早起一向都是他的习惯,无论他的酒醒没醒。 朱氏和柳氏也相继起身,昨夜朱氏为了逃避史明顺的酒后冲动,便宿在了史俊生的房内,柳氏则是一脸不高兴,这明明是她的床榻,只因朱氏早早睡去,她只能凑合着打地铺。 二人去了厨间,而史明顺则是百无聊赖走到了慕容玉楼的身边。 虽说是眼盲,手下的动作却是利索非常,这倒是弄得他十分好奇。 突然,从那一堆衣物中落下了一件穷绔,这条深色的穷绔是朱氏的,上面落着点点白班。这一幕史明顺看在眼中,却难掩心中怒火。 他低吼一声,“贱人!”随即抄着昨夜被他丢在院中落满了雪的棍子,朝此刻正放着炊烟的厨间而去。 突然间,朱氏的惨叫声从里头传来,“夫君,我是冤枉的!夫君!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说话间,棍子已经落下好几下,“那你说说你哪里冤枉了?” “夫君,我没有啊!”朱氏的声音仿若是受惊的豪猪,撕破了这早间的宁静。 慕容玉楼嘴角却是露出一抹浅笑。 前头戏很足,后面菜也要上了。 正此时,几个混子敲开了史家的院子,混子的头目是乡里有名的地头蛇阿良,却见他身后跟着好些个混子,手中都抄着家伙,“史家阿郎在否?” 史明顺此刻正在厨间打朱氏,根本未曾听到门外这一群特殊的来客。 “若是不在,我们可是要自己进来了!”阿良腰间别着一个绣着牡丹百合的钱袋子,大摇大摆得走了进来,慕容玉楼见状,却是大大方方的站在那处,她闭着眼睛,听着来者的脚步。 阿良在院中站定,看见慕容玉楼,也知她便是大司马家的那位千金娘子,如今竟在院中干粗活,眼中竟是不屑,“小娘子!你们家柳夫人在家吗?” 慕容玉楼听罢,点了点头,“郎主和柳夫人都在厨间。” 阿良打量着这个不慌不忙的小娘子,厨间传来这么大的动静,她手中的动作却是那般不疾不徐,要么是能沉得住气,要么就是真傻。 厨间的动静似乎有些轻了,阿良便带着几个混子走到了厨间门口,朝里头喊道,“哟,今日竟这么热闹啊!” 柳氏一看来人,方才做壁上观的表情忽而便崩溃了,她支支吾吾得朝阿良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难得柳夫人还记得咱们,那柳夫人还记不记得上月欠我们的钱啊?”阿良右手拿着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他的左手上。 院中的慕容玉楼听得仔细,眼下柳氏是真的慌了。 原以为史俊生好赌成性,实则不然,柳氏也极为好赌,这是慕容玉楼不经意间发现的,大司马中拨过来的补给,一年有十两,十两银钱,可够一户人家吃上好些年,朱氏和柳氏二人狼狈为奸,这原本要给她慕容玉楼的补给全都被她们二人平分。 朱氏的银钱大多都给了史俊生,而柳氏的钱,大多都和史俊生一同输在了赌场之上。 有赌便有输,有输便有借,是故她便欠下了赌场一大笔债,起先,有慕容玉楼的补给她还能还上,如今她还不上了,当然便百般折磨慕容玉楼了。 昨日史俊生被朱氏闹出这么大动静,乡里的人怎么可能不知晓?况且史家附近还有暗哨盯着,她只不过是无意之间说了句,史家大郎发了月例银子,阿良自然是要来讨要钱财的。 慕容玉楼呵呵浅笑,抖了抖手中浆洗好的衣物,这回看她们怎么接招。 “小娘子如此,着实不太厚道了。”这是昨夜的那个玉面神医的声音。慕容玉楼立刻敛了神色,她方才太过于关注厨间的场景,竟一时未顾得上院门口。 汉子是朱氏偷的,银钱是柳氏输的,根本就不关她任何事,她只不过是不小心拆穿罢了。 “将米糊点在穷绔上,这实在不太高明。”她忽而觉得这个玉面神医渐渐得靠近她。 可当他看向那条被史明顺丢在地上的穷绔时,本想说些什么的他竟一时语塞。 慕容玉楼怎么可能作假呢?这条穷绔可是朱氏让她拿去丢的,上面的痕迹还是一个孩童告诉她的,孩童还笑话她喝米糊竟喝到了穷绔上不知羞。 见那神医语塞,慕容玉楼便道,“也不知这位医生来史家所谓何事?难不成史家大郎的伤有救了?” 玉面神医索性坐在了井沿,只听“嘭”得一声,一股酒香随即飘了过来,“可要喝一口?” 慕容玉楼可没有这个闲暇功夫,她要做的东西可还有很多,既然眼前的这位神医是冒充的,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让史明顺带真正的玉面神医来给她医治眼疾! 她当初是喝了神医的蒙汗药,也不知晕了多久,醒来时双目便看见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其他医者可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她还是要找到神医才行。 可当她想要扭身时,却发现自己手腕竟被人箍住了,这是一双不大的手。 “尊驾请自重。”慕容玉楼冷冷得回了一句。 却听那人道,“我昨夜思考了一宿,史家大郎的病我不能治,但你的病我倒是能治。” 慕容玉楼微微凝神,却感觉自己的手腕上搭上了几根手指,她知道,对方是在把她的脉络,她浅笑一声,“我看,尊驾是去求助真正的玉面神医了吧!倘若如此,还请真正的玉面神医来医治吧,像我这种疑难杂症他可是感兴趣得很,若是你,那便罢了,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冒牌者。” “小娘子,对救命恩人说话可要客气些哦。”玉面神医却还是一脸浅笑,手中的动作竟也没有一丝放松。慕容玉楼纳闷了,她故意气他,此人就如此沉得住气吗? 半晌之后,他才道,“本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脑中积了淤血,只要施针将淤血调开便好。只不过……” 慕容玉楼冷笑,若是有这般简单,当年那玉面神医就不会那般兴奋了! “只不过,这淤血太靠近脑子,若是一不小心施错了针,轻则终身痴呆,重则立刻身亡。”他的语气中竟满是担忧。 慕容玉楼终于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既是如此,我看尊驾还是知难而退吧,免得玉面神医的招牌被糟蹋坏了。” “小娘子,你这是怀疑我的能力?”玉面神医道。 是啊!慕容玉楼本就是怀疑他的能力,再者,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她可不想如此轻易得将自己的性命交待出去! 而此时,厨间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半晌之后,柳氏被阿良几个带了出去,慕容玉楼听到史明顺的话语,“还是让你大人去赎你吧!” 如此说来,史明顺这是将柳氏卖给了赌坊了。 慕容玉楼啧啧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朱氏早已被史明顺打得奄奄一息,脸上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慕容玉楼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做着手中的事,等听到史明顺走出来,她才朝他道,“郎主,神医前来说是他师父有法子医治大郎的伤,只不过要大郎自己去。”她扭身朝那郎君道,“是不是啊?神医?” 一听得神医有法子医治自己独子的伤,朱氏不顾自己浑身伤痕,从厨间出来,“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而史明顺则是对她冷哼一声,随后道,“神医宽厚仁慈,多谢神医!” 这“玉面神医”被慕容玉楼这么一说,竟有些骑虎难下,他只不过是专门来瞧瞧这个狠辣娘子的病情究竟如何的,竟还是被慕容玉楼拖下了水,他此刻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京都卷第一卷 第5章 重见光明 “在下见令夫人的伤势有些严重,不如在下替夫人瞧瞧?”“玉面神医”抬首指着满脸狼狈相的朱氏。 朱氏喜出望外,正想要应下来,却被史明顺截了下来,“不过是磕着碰着了,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如此,还是请史郎君派人将史家大郎的身子抬出来吧,我师父在县里,还要劳烦……” “不劳烦,不劳烦。”朱氏连忙道,“多谢神医!奴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不能这般了呀!若是神医能救得好我儿,要多少诊金,奴就给多少!” 史明顺在一旁看着如此紧张的朱氏,平日里倒是没见她如此紧张自己的儿子,今日竟然如此反常,难不成这儿子还是她和外人所生的不成?他一月归家一次,这贱妇定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思及此,他的怒火又开始蔓延开来,奈何“神医”在场竟也不好发作。 “你留在家中便是!”待到慕容玉楼叫来几个小郎君前来抬史俊生,史明顺便给她留下这么一句话。 朱氏连忙上前拉住,“凭什么?躺着的是我的儿,我难道不能跟着吗?” 史明顺却是面无表情,“你难道还嫌我史明顺的脸丢得不够吗?”他指着慕容玉楼,“慕容二娘,你跟着去!” 慕容玉楼倒是一惊,她心中本想着另外一个主意跟着去,却没想到史明顺亲手指了她去,这倒是省了她不少的麻烦,她福了福身,“好的,郎主。” 这么一句话便已经将朱氏堵在了门口,路上的雪渐渐融化,这使得地面有些滑,慕容玉楼踩着木屐,好些次险些滑到,但还好,她的耳力极好,再加上因众人要抬着一个担架,速度不快,她虽落下了,也能第一世间跟上去。 这是她的机会!她必须要把握! 梁县,是当今陛下堂兄燕王的封地燕国的一个大县,也是燕国世子的别院所在。 当年亓官凌进宫清君侧,她还记得这燕王世子也出了不少的力! 恍惚间,她听到“玉面神医”道,“到了。” 到了?他们都还未进城! 周围除了细水潺潺,那便还都是雪压枝头的声音! 难道这“玉面神医”是在耍什么花招不成? “我师父不喜人多,所以便住在这南郊的一处茅草屋中,只不过,咱们此刻要弃了官道,再走一里路便就到了。”“玉面神医”笑着同他们指路,也笑着看着满脸憋屈的慕容玉楼。 慕容玉楼知道,此人是在报复她! 没事!来日方长!眼下,她只求治好自己的眼睛! 山路难行,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那所谓的茅草屋,这是一个用竹子堆积成的屋子,满院子的竹香和药香倒是让慕容玉楼很是舒服。 有一个脚步声从院中走来,这个脚步声她很似曾相识,来者就是当年她遇见的神医! 她心中一跳。 却听闻竹门被打开的吱呀声,那人由远及近朝她的方向走来,随后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住,“恩,确实是个罕见的病症。” 史明顺还未开始请求,这神医便将目光定在了慕容玉楼身上,而对于他的儿子,竟是不闻不问,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神医在史明顺的眼皮子底下拉住了慕容玉楼的手腕将她拉进了竹院子。 慕容玉楼不知怎么的,她一被拉进了这个屋子中,她便有些犯困,没来由的,她的脑袋中竟混混沌沌的,正当她躺下的瞬间,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她前世的记忆。 在东宫太子府中被幽禁时,被太子毒打时,在司马府中小心翼翼时,还有在冷宫被削为人彘时。 这都是愚蠢的后果! 她的双手握得很紧,额头的冷汗渐渐吞噬着她所散发出来的温度。 原来昨夜被柳氏的一场浇淋,她早已生病,但她一直在用着神识控制着自己的耳力和脑力,竟丝毫都未曾察觉。 不知她昏迷了多久,终于在一个雪天中醒了过来,她的眼睛被蒙了一层纱,而身边的人正是那位老神医。 “这女娃娃的意志力还真是坚强啊,别人需四五日,她竟用了两日!”此话是说给旁边那位带着酒味的人听的。 带着酒味的男子竟是一脸不屑,“您倒是好,自己照顾个简单的,将这么一个麻烦的货色交到我手里!” “你自己惹的摊子,你自己收拾!”那老神医起身,她的身边响起了一阵风。 “你不会又要出门吧!”那男子十分无奈得指责着老神医。 老神医本就是个游方的道人,他从来在哪个地方都呆不长,这个,慕容玉楼也是知晓的。 当年他还对她说过,善良是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枷锁。 而可笑当年的她竟还是没有听懂!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多谢神医出手相救!”慕容玉楼感觉他要踏出门了,连忙起身朝他喊道。 神医倒是一顿,嘴角一抹笑意之后,便扬长而去。 屋内那个他的弟子却道,“感谢他作甚!若不是我……” “多谢你不杀之恩!”慕容玉楼截住他的话,意思是,若是她让他救,等于杀了她。 那人也不恼,只道,“既然他走了,我也要打算走了,史家的这位郎君实在伤的太重,你还是告诉你家郎主,节哀顺变。” 随即他便朝门口走去,留下的却是一缕清风。 “还有,史家的那位郎主今日应该回来接他们家的郎君,这里也非人久留之地,等到他来了,你们便快些离开这里吧!”他的声音如一股缥缈的风,吹进了她的耳里。 慕容玉楼冷笑一声,他是治不好怕人责怪才溜的吧! 慕容玉楼随即起身,她的脑袋似乎有些疼痛,这是一种被针扎的感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并没有什么针的痕迹,许是刚被拔走的缘故吧。 她试着从纱布中睁开眼睛,久违的光亮透着纱布朝她的双目袭来。 神医果真是神医,她的眼睛,果真是治好了! 她轻轻伸手,将裹在眼周的纱布一层一层得拆卸下来,熟悉的光正一丝一丝得靠近她,她的心既紧张,又兴奋。 终于,她拆了最后一层。 光如细水绵绵从远处朝她袭来,她轻眨双眼,虽说还有些模糊不清,但大抵还能看出周围的大概。 这是一个竹屋子,同她想象的一样,只不过比她脑海中构思的更加新一些,屋内空空如也,像是并不会是人常住之所,只不过,满院子的药香说明对方少说在此处住了十天半个月。 她在屋内寻了一双步履,说来也奇,这步履的大小竟同她的脚合适。 慕容玉楼踩进院子,竟发现院中有一个火堆,上面还驾着一个烤架,烤架上竟还有一块未曾被吃过的兔肉,架子旁还有一把极不起眼的匕首。 许是他们留下的。 她随手便将那把匕首放到袖袋中,随即将这兔肉拿到嘴边啃食了起来,她好久没吃肉了。 才没吃几口,一簇箭头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她耳力灵敏,听到来者至少有一行十人的马队。而从这马蹄声来判断,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什么人,竟敢偷猎本世子的猎物!”这声音她听过。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便在她这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院墙只有半马高,所以他们相互都能看得到。 当她抬首时,手中的动作竟是一震。 马队中为首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人若隐若现的身影她很熟悉,她稍顿了顿,随即心中一惊,亓官凌! 或因她的双目刚刚复明,看远处的景物还有些模糊,但他的身影她这辈子都无法忘却,仿若是钉子一般牢牢得钉在了她的骨头里! 今年是顺、昌十六年,亓官凌刚满十六岁,被贬郡王,四处游历,而今年恰好游历至燕国,同燕国泽世子成为了盟友。 “以为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贼人,竟原来是个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十八岁的亓官泽坐在马上挥着马鞭笑着,那笑容仿若是融化冰川暖阳,浅浅入人心脾。 他指着慕容玉楼,“小娘子,方才你吃了我猎物,该如何偿还啊?” 传闻亓官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的宫中没有男子,连寺人都没有,全宫上下都是貌美女子,是故还有传闻说他喜好搜集女人,但这些女人似乎进了他的飞云宫后便销声匿迹。 她将指甲狠狠插入手掌中,强迫自己冷静,“世子殿下,小女同兄长前来求医,竟不知神医之所竟有世子的猎物。再者,世子如此英姿,世子的猎物应当也是勇猛非常,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岂有那本事去猎得?” 亓官泽的双眼微眯,而身旁便已经有人踹翻了院门,走进这竹屋子,且听一声尖叫声响起,那人从竹屋子中走了出来,朝亓官泽禀报,“回世子,里面着实有一个病的不清的男子。” “告诉他,他的病不用治了!”亓官泽挥挥手,那人得了命,再一次进了竹屋子。 慕容玉楼看得真切,他出来时,手中的横刀上正滴着淋漓的鲜血,不用想,这鲜血定然是史俊生的。 亓官泽俯身看向慕容玉楼,眼中皆是掺和着寒冷的笑意,“既然你的兄长不必治病了,你便同本世子回飞云宫如何?” “若是小女不愿呢?”慕容玉楼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袖袋,她要忍住自己对亓官凌的仇恨,不能冲动! 亓官泽面色一沉,却见亓官凌随手将背上的箭抽了出来,搭在了他手中的弓上,拉起弓对向她,“若是不愿,你的小命可就丢在这儿了。” 得到的尽用之,得不到的毁之,这就是亓官凌! 亓官泽连忙将手搭在亓官凌的弓箭上,制止道,“莫慌,本世子倒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好玩的玩法。” “愿闻其详。”亓官凌作不愿之状,将弓箭放下。 京都卷第一卷 第6章 冬日围猎 亓官泽目光凌厉,却还是那般微笑模样,他用手指着院中的慕容玉楼,“阿凌不是说冬日里的猎物最难猎吗,莫不如猎个活人试试?” “世子的意思是?”亓官凌眼神中竟涌现了一丝快意,仿若是胸中的一团困兽想要冲出牢笼的那种快意。 亓官泽温文而笑,对着慕容玉楼道,“小娘子,本世子给你两条路,你既不愿同本世子回飞云宫,那么本世子再给你一条路,若是你能逃出本世子的围猎,那本世子就放了你,如何?” 笑话,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何能跑得过他们这一整队人马?这明显不公平! “若是你逃不过,那本世子便送你去梁县的雨花阁。”他一直都温润如玉,语气带风般温柔,但字里行间却满含着杀机,梁县的雨花阁是有名的官奴之所,有时,里面的娘子们充当官妓,有的则是被拉去当营妓。 毫无自由,终生为奴。 她只有逃得过,才能有一线生机。 慕容玉楼没有半分沉思,目光沉稳,“慕容玉楼代大司马府谢过世子殿下的好意,若是世子殿下想同小女玩一玩,小女奉陪便是!” “什么?”亓官泽目光微微一凝,吐气如兰,“你是慕容家的人?” “正是。”慕容玉楼不急不缓,虽说那大司马府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个冷冽的空房子,但关键时刻,她还是希望这个名头能替她挡一些什么。 只是,亓官泽似乎并不买账,“我只听闻京都大司马府中只有三位千金,可从未听闻过有一位叫玉楼的娘子,阿凌,你可是从京都而来,你说,本世子可有说错?” 亓官凌的目光倒是平稳些许,但语气却是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冰冷几分,“是,大司马府中确实只有三位千金。” “竟然大司马府在世子殿下眼中不值一提,那小女走走世子殿下给的这条路又何妨?”慕容玉楼倒是冷静,双手环胸看着他,似是在等着他们的决定。 这亓官泽表面看着极为温柔谦和,实则是个绵里藏针的人,他的性情多变,极难让人捉摸得透,听闻他宫里的女子们,若是遇上他心情好,可享尽荣华,若是他心情不好,那便是乱棍打死,没有缘由。 她知道如今她不过是一介平民,不能和他们硬斗,只能沉着冷静智取为上。 亓官凌,你等着,她慕容玉楼等保住自己的小命,再来收拾你! 纵使亓官泽再沉得住气,竟也被眼前这个小女子的魄力惊住了,他脸上也不再温和,目光更是冷了下来,“小娘子,本世子喜欢聪明人,可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小女敢应了世子殿下,必定是想的极为清楚的!”慕容玉楼道,“还望世子殿下莫要食言!” “哼。”亓官泽冷笑一声,语气却变得异常冰冷,“本世子突然不想玩这个了!” 他摸了摸手中那把黑色的长弓,眼中竟流露出了些许的杀气,这种杀气可不是一般十七八岁的郎君眼中才有的,“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你能逃得出本世子的围猎,本世子就放你一条生路,但若是逃不出,那么本世子可就要万箭齐发,结果了你的小命!这个赌,你敢接否?” 终生为奴起码还有活命的可能,但倘若是被乱箭射死,那可就连命都没了。 慕容玉楼亦是不急不缓,她气沉丹田,声音冷硬,“好!” 言罢,她便转身,想要往竹门走,却被守在竹门处的人拦了下来。 慕容玉楼顿了顿,扭身朝亓官泽道,“世子殿下一言既出,是要反悔不成?” 亓官泽身边的侍卫长何周常却是有些担忧,“殿下,若是她真的是大司马府的千金娘子,咱们如此岂不是公然与大司马府为敌?” “怕什么!本世子出来围猎可是人人都知晓的事,这小娘子不由分说地躺在本世子的箭下,本世子还要再三询问其身份不成?” 亓官泽朝那人挥挥手,那人便闪开了身,让慕容玉楼走了出去。 看来亓官泽对她是起了杀机了。 才走出竹院子,她便往深山中跑,官道她是不能去的,那里宽敞,自然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她的时间有限,故而定然要抓住有利的地形,将自己隐藏起来才是上策,今日她着的是一件深色外衣,在雪白色的天地一色中格外的显眼,这又让她的危险多加了一分。 她终于知晓神医和那人为何都不等史俊生醒来便匆匆而走了,他们定然是得罪了亓官泽,为了逃命而跑路的。 前世神医是她的神助,而如今,遇上那么一个人,竟让她陷入这重重危机,真是她流年不利! 下回若是再遇上他,她可不能如此轻易放过他! 她已经大约跑了半柱香的时间,亓官泽或许会遵守规则,但亓官凌怕是不会,她一定要尽快想到办法才是。 思及此,她看到了面前的一棵大树,树上枝叶繁茂,不像是普通树木那般树叶凋零,正好藏身。 他们围猎一般都是往地上去猎,根本就想不到往上方去看看,如此兴许她正好能躲过这一劫。 此时的竹院中,亓官泽正悠闲得坐在院中品着美酒,几子上正插着燃着的半炷香,“你说,她真的是司马府中的千金吗?” 坐在他另一侧的亓官凌低首道,“是又如何?臣听闻司马府当年生了一对异瞳双生子,大司马还为此专门去求了国师大人赐了一道签,签文上说二人有一人大富大贵,但有一人克父克母。慕容德伯二话不说便将其中一人丢了喂狗,另一人五岁时便将其送了出来。” “大富大贵?”亓官泽浅笑一声,“你觉得,这位慕容娘子可是大富大贵之命?” 亓官凌却是低笑了一声,“世子说是,那便是,倘若世子说不是,她即便是也不会是。” “哈哈。”亓官泽开怀一笑,“你总能让本世子开心!” 亓官凌则是在一旁赔笑,想他一介郡王,若不是母妃不管不顾,当今圣上对他弃之如敝履,他又岂能对一个燕王世子俯首称臣?平白辱了他一身的贵气! “半柱香已过,世子可要动身?”亓官凌目光一闪,将眼中的那一丝厌恶的情绪伪装得极好。 亓官泽却是将几子上的酒杯拿起,不慌不忙得小酌了一口,“不慌,也不过是个小娘子,本世子的卢雪不用几息就能追上他的行程,再说了,整座山可是都被我的飞虎军包围了,她若是想插翅也难逃万箭穿心。” 亓官凌却是有一丝诧异,亓官泽竟然连他行宫别院的禁军都出动了,难道真的只是来围猎吗? 亓官泽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讶异,浅笑一声,“你好像很惊讶?” “臣只是觉得,只是区区一个小娘子罢了,用飞虎军来围剿是否会大材小用?”亓官凌连忙垂眸,看着地上的积雪。 亓官泽却幽幽得放下手中的温酒,“凰国和炎国一向不睦,你说若是我抓到了炎国的世子,会如何?” 亓官凌做恍然大悟状,“殿下有他的消息了?”对于炎国这位世子,亓官凌倒是也调查过,虽说消息有限,但他也查到了那位世子确实在此地出现过。他只是没想到,亓官泽的速度竟比他快上好些倍。 这种权力是他远远不能及的。 亓官泽漫不经心得指着这竹屋子,“半个月前,父王在回宫途中遭袭击,本世子的人查到刺客落败后就在此处出没,像是与某些人接应,而我们来时竟只见这对求医的野兄妹,你说巧不巧?” 从那个慕容玉楼的脚步声来判断,她根本不会武功,根本就是只替罪羊。所以他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他们定然是刚走!”亓官凌起身,“臣去追!” “没用了。”亓官泽道,“关于那位世子,本世子知晓的不过是一个名字,他可是个易容高手,谁人都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他定然又是隐匿在什么人群中,再寻可就难了。” 他看了一眼几子上的半柱香,将何周常招来,“你去瞧瞧她此时在哪儿了。” 何周常抱拳道,“探子来报,方才那慕容小娘子爬到了一棵大树之上,企图掩盖自己的行踪。” 亓官泽冷笑一声,目光却满是鄙夷之色,他的嘴角厌恶得颤抖了几分,“乱箭射杀。” “世子殿下,一炷香还未燃完。”何周常提醒着。 亓官泽却已然闭上了双目,“如此愚蠢之人,留在世上也无一点用处,不如早早回归黄土,来生投个好胎!” “呵呵”亓官凌笑道,“臣竟不知,世子殿下竟然信这轮回之说。” 亓官泽冷冷一笑,脸上竟露出了几分落寞,“有时信一信倒也挺好。” 半刻钟后,何周常手中拿了一件插满箭簇的衣物前来,“殿下,那小娘子,不见了。” “什么?”亓官泽拍了拍几子,愤怒起身,“不是说,她躲在树上吗?” 何周常将手中的衣物奉上,这正好是今日慕容玉楼所穿的深色衣裳,“回殿下,在树上的是那娘子的衣物,里面还包着雪。” 亓官泽的脸上温润的笑意再现,“原以为是个蠢笨如猪的娘子,没想到,确实有些本事。” 他瞥了一眼几子上还未燃完的香火,“继续搜!本世子要活的!” 京都卷第一卷 第7章 寒石锁喉 日光透着树影,从远方投射到了地面,温暖如沐,却又冰冷刺骨。 融雪时的气温可比下雪时更加寒冷好些倍,亓官泽不信,一个没了外袍的单薄娘子,能在这层层包围的林子中熬下来。 只是,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静。 “何周常!”亓官泽眼中满是怒火,“可有搜寻到那小娘子的尸首?” 何周常低着头,“回殿下,没有。” “上百飞虎军都搜不到一个小娘子的尸首?”亓官泽“啪”得一声,将身边的几子拍成了两半,“如此能耐,本世子要他们何用?” “殿下息怒,不如臣去找吧。”亓官凌起身,他实在也很好奇,方才那位盛气凌人的小娘子到底藏在何处,若对方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妨可以收为己用。 不过,亓官泽此时的行为倒是打断了他的想法,却见亓官泽飞袍而起,翻身坐上了他那匹枣红色的卢雪马上,“不必了,本世子亲自去寻!”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慕容玉楼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那棵树叶繁茂的大树下。 这棵树枝干粗壮,上面还有人爬过的痕迹,证明曾经有人爬上去过,只不过一棵树而已,那小娘子还能凭空失踪不成? 何周常道,“殿下,属下上去看过,确实有人爬过的痕迹,但却未曾见下树的痕迹。” 难不成真是妖孽不成? “将这树砍了!”亓官泽双目布满血丝,怒火冲天,他此生可从未如此过!区区一个女子,竟敢用家世威胁他不说,还不听她号令,如今居然胆大妄为到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霎时间,砍树声混杂着山间的流水潺潺,竟是惊起了几十只藏在树林深处的乌雀,亓官泽忽而拿起背上的弓箭,“唰唰唰”几声,那些乌雀便应声倒地。 “殿下好箭法!”亓官凌在一旁附和着。 亓官泽则是将手中的弓箭朝他的脸上狠狠丢了过去,“都是一群废物!” 亓官凌被亓官泽这般一股脑得劈头砸来,还未来得及躲,他的脸便已经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刮痕,鲜血顿时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在这白雪的映衬之下,竟显得格外得显眼。 即便如此,亓官凌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情绪。 亓官泽冷哼一声,“快回去包扎!”到底还是顾念对方是皇族郡王,若不是不得势,又岂能在他这么一个世子身边左右侍候?这颗棋子他还是要留着的。 “哗啦”一声,此刻那棵大树应声倒下,嘈杂了许久的林子在树木倒下的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周围只留下那阵阵流水叮咚。 什么都没有! 亓官泽怒极,朝身边的何周常道,“挖地三尺!本世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好一个小娘子,你要离开,本世子偏偏不让你如愿! 一阵风吹过,使得亓官泽身上竟打了一个寒颤,他吸了吸鼻子,目光有些狰狞。 亓官凌骑马上前拍了拍亓官泽的肩头,“世子殿下,您该吃药了!” 这是亓官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若不能及时服食药物,他有时会变得暴戾疯狂,而有时会变得精神涣散,亓官凌想尽办法安抚住他的情绪,“世子殿下,满山皆是飞虎军,那慕容家的小娘子定然插翅难逃。” 亓官泽咬紧牙关朝亓官凌颔首,“回营地!” 南山高处,离竹屋子大约百里的距离是亓官泽的营地,被送回主营帐时,亓官泽已经有些浑身发抖,掀开营帐之门,亓官泽连床榻都未曾挨着,便坐了下来。 亓官凌正想说什么,却被亓官泽吼住,“出去!” 亓官泽没回病发,都会将身边所有人赶走,他不能保证他病发时是何模样,是故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亓官凌低着头,脸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得往外流,他颔首,“殿下早些歇息。” 正当亓官凌前脚出门,亓官泽后脚便像是一个寻不见母亲的奶娃娃四处蹿行,他厌恶他身上的病,是故从不打算将那药带在身上,他以为他能将那药戒掉,但最终自己的身体却还是那般诚实得需要。 突然,一把冰冷的东西从他的身后绕过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使得亓官泽心中一惊,刺客! “您最好莫要乱动!世子殿下!”一阵如冷玉般的声音从他的脑后响起,这使得亓官泽心中大惊,这小娘子不是消失了吗? 她虽说双目才复明,看某些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但她的耳力尚在,她早就听到丛林中有人跟着她,若不是她爬上树后,发现附近有一条小河流,急中生智跳进河流中保命,她今日恐怕早已被乱箭穿了心,慕容玉楼如今身着几件白色的里衣,身上满是水,好在亓官泽的营帐中温暖如春,否则她恐怕还是会死。 很快,那把匕首在亓官泽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鲜血从他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药!给我药!”亓官泽此刻竟毫无气力挣扎,他心心念念得都是他的药。从来没有人用匕首指过他,如此奇耻大辱,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慕容玉楼看出他眼中的杀气,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亓官泽的面前,摊开手,将手心的那一个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世子殿下找的,可是这个?” “给我!”亓官泽拼劲力气低吼着。 慕容玉楼收回匕首,起身蹲在亓官泽的身边,“若是世子殿下答应放小女一条生路,小女也立刻给世子殿下一条生路!这个交易,其实很划算!” 她身着里衣,只因浑身湿潮未干而使得那几件白色的里衣紧紧得贴在了她的身上,虽说还未开始发育,但那柔美的线条已然被这里衣勾勒得秀色可餐。 亓官泽还是一如既往得坚持,“给我!” 慕容玉楼将这药瓶打开,里面则是一股浓郁的寒石散的味道,忽而冷笑一声,“殿下若是答应,玉楼便双手奉上。” 亓官泽眼中全是狠意,“给我!” 慕容玉楼目光阴鸷,浅茶色的双瞳里饱含着冰冷,她这才看清亓官泽的模样,单单肌肤便雪白毫无血色,双颊有轻微的凹陷,双眸深邃似桃花,却聚不了光,而饱满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此刻的他似是极为痛苦。 寒石散虽能使自己身体升温,但食多了会上瘾,此刻的亓官泽应该是上瘾了。 瘾毒发作时,他的头脑中还有一丝清明,说明他的意志力倒是远超于常人。 慕容玉楼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他会同亓官凌结下盟誓,因为两人都是心狠之人,物以类聚!说实话,慕容玉楼此刻真想杀了他!可是如今她在人家的地盘,若是杀了她,她照样要偿命,她的命很金贵,可不能如此糟蹋了! 思及此,她深呼一口气,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世子殿下,小女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纵使再看不惯小女,也因给大司马的一个面子!”慕容玉楼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给他包扎着脖子上的伤口,“殿下,一炷香早已过,还望世子殿下莫要食言。” 服下寒石散后,亓官泽的身体才渐渐开始有些缓解的迹象,但他的身体还是有些难以动弹。 “世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望世子殿下放了小女,如若不然,殿下怕是一辈子都会如此了。”慕容玉楼半恐吓半惊吓,方才在那条小溪边,她看到了几株草药,似是雨花草的根,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这雨花草有慢性之毒,能使人的神经感到麻痹,她便用帕子沾了些。 亓官泽的眼中充满怨毒之情,此时,从他的齿间竟传出几个字,“我要杀了你!” 慕容玉楼随即一笑,仿若是一朵桃花,“好啊,在此之间,还请殿下让阿凌一同来陪我。” “你这是何意?” 亓官泽心中定然是不信任亓官凌的,不然方才怎么不将他留在身边,若是将他留在身边,她今日的小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慕容玉楼如冷玉般的声音轻轻敲打在亓官泽的心弦,发出清脆的响声,“世子殿下如此聪明,又岂能猜不出其中所以然?小女会如此活蹦乱跳的藏在世子殿下的营帐之中,难道纯属巧合?” 她要让亓官泽心中对亓官凌起疑,从而破坏他们的联盟!断掉亓官凌的一条路! 亓官泽却是冷笑一声,“小娘子心思如此毒辣,竟要破坏我同他之间的关系!” 慕容玉楼低笑,“阿凌的右肩有一颗痣,夏日睡前他喜欢饮一碗莲子汤,冬日里他喜欢和衣而眠,他最喜吃面食,尤其是蒸面。如此这些,怕是最亲近之人才会知晓的事。世子殿下这么聪慧,理应明白小女同他之间的关系。” “你若是要问为何小女要出卖他,就冲方才他用箭指着我!他要杀我,小女为何不能杀他?”慕容玉楼顺而换了一副恭顺的模样,“还望世子殿下帮小女杀了他!” 京都卷第一卷 第8章 奴隶场中 “世子殿下不信吗?”慕容玉楼轻声在他耳边道,“如今,给世子殿下的路也有两条,一条是杀了我,留下阿凌,还有一条是杀了我,杀了阿凌。” 亓官泽躺着一动不动,眯着他那双如星般的挑花眼,他此刻似乎能动分毫,但似乎还是使不上什么劲儿,慕容玉楼顺而将他扶到了榻上坐好,“世子殿下,也不知你该选哪条路?” 亓官泽坐好之后,慕容玉楼朝营帐之外大喊,“来人!” 在营帐外守着的何周常走了进来,忽而看见身上还未干燥的慕容玉楼,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大胆!你怎么在殿下的营帐中?” 慕容玉楼从容得起身,“你们世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说明了的,若是我能逃过他的围猎便可放我一条生路,如今一炷香的时间早就过去,你是想让你们世子殿下失信于天下不成?” 何周常似是有些犹豫得看向榻上的亓官泽,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身子不适。“殿下,可要传医士?” “闭嘴!”亓官泽道,“让亓官凌送她走。” “殿下,您说什么?”何周常从未见过亓官泽下过这样的决定。 慕容玉楼却是对此意料之中。 第一,就凭方才不让亓官凌在营帐周围侍候,她便已经断定,亓官泽完全不信任亓官凌,他是一个多疑的人。第二,他的身体需要寒石散,而他偏偏不将寒石散带在身上,说明他骨子里有一种叛逆的心思,若是这样的人让他选择以上她给的两条路,他定然一样都不会选。 是故他会选择第三条路,二者都不会杀,而且还会让这两人相互自相残杀! 慕容玉楼冷笑,自相残杀?她此生没让亓官凌尝到什么是绝望,她可不会轻易将他杀了! 何周常将手中的剑收回道腰间,朝慕容玉楼道,“走吧!” 慕容玉楼微微回头,雨花草从伤口处渗入,若是不及时医治,严重的可能会四肢瘫痪。她若有所思得看了眼坐趟在床榻上的亓官泽,“世子殿下,您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小女这就告辞了!但愿后会无期!” 走出营帐,慕容玉楼心情大好,因为不出她所料,亓官泽与亓官凌之间的联盟算是瓦解了,这岂不令人拍手称快呢? 她身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大雪还未融化,阴阴冷风四处而动,不远处有一匹黑色的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那少年目光阴鸷,面目阴冷,但他的笑容却是如暖阳般令人舒适。 这是慕容玉楼前世对亓官凌的第一映像,而如今这映像竟还是那般相似。 若不是慕容玉楼根本就知晓亓官凌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今生还是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她被带到亓官凌的马下,何周常对他道,“世子殿下让你将这位娘子送出去。” “是吗?”他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他看了一眼慕容玉楼,那双浅茶色的双瞳,如同一轮明月般清晰可见,但里面有什他竟什么都看不出来。 慕容玉楼被冻得发抖,双手不自觉的搓着双臂,抖着身子道,“多谢郎君。” 亓官凌饶有兴致得打量着慕容玉楼,“你很好。” 慕容玉楼顿时浑身一震,当年,亓官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三个字,那温润的嗓音,如同春风拂面般柔情,当时的她听得如痴如醉,而今日,她却觉得十分恶心! 她强忍住自己心中那恶心的感觉,朝他施了施礼,“多谢郎君赞赏。” 亓官凌朝她伸出手,“上来。” 慕容玉楼犹豫了片刻,“小女浑身湿透,恐怕会污了郎君的坐骑。” “无妨。”亓官凌道。 亓官凌一手将慕容玉楼护在了怀中,随后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坐稳了!” 飞马奔驰出了好几百里远,而亓官凌似乎并没有休息的意思,而且亓官凌要带她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那小竹屋子。 慕容玉楼忍住未曾抽出袖口的那把匕首,随手从他身上一摸,道,“不知郡王殿下要带小女去哪儿?” 亓官凌身体一愣,他是郡王,只有亓官泽一人才知晓,这也是他在亓官泽身边做事唯一的条件。他是被贬郡王,出宫游历,身边二皇子的耳目众多,若是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那么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会功亏一篑。 终于,亓官凌停了下来,前方几里左右有一个小营寨,这是燕国的奴隶场,专门买卖奴隶的地方。 而此时,远处的高台上正跪着十几个头上插着稻草,身上着粗布麻衫的人,那些便是此次被贩卖的奴隶。 只一眼,慕容玉楼便看到上面有七八个孩子,五六个妇孺,还有几个干瘦如柴的男子。 而高台底下则是一群准备购入奴隶的主子们,有些是大户人家的侍从管家,有的则是主子们亲自来挑选。 慕容玉楼抬首望着亓官凌的下巴,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她要让自己足够冷静,“郡王殿下带小女来这儿做什么?” “本王要告诉你的是,树有品级好坏,人有高低贵贱,一旦入了这贱籍,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亓官凌指着那些被挑拣的奴隶们笑着,“慕容娘子要挑一个吗?本王送给你。” “郡王的意思,小女实在不懂。”慕容玉楼看着他,“郡王是想让小女做什么?” 亓官凌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容映衬着冬日里的阳光,像是一抹随风而起的飘絮,美得那般缥缈,又仿若是毒蛇口中的尖牙,触目惊心,隔着还未干的衣料,慕容玉楼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那种让她觉得恶心厌恶的温度。她一直咬着牙,忍着那种冲动,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她要的是他的绝望。 “慕容娘子果真聪明,本王想要你做本王的良人,大司马府,本王自会去提亲。”亓官凌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而来。别的自不必说,她堂堂一个大司马府的嫡女竟要做他一个郡王的媵妾?果然他的性子始终未变。 慕容玉楼忍着自己的愤怒使得自己竟颤抖了起来,她冷哼一声,“郡王殿下,您可别忘了,小女是一个被大司马府遗弃的女儿,回不回得去还是个大问题。” 亓官凌以为她的颤抖是因为冷而造成的,随即将披风在她的身上掖了掖,“再过两年,二皇子及冠,本王会回去,你也同样会回去。” 二皇子,便是前世慕容玉楼的那个太子夫君! 今年是顺昌十六年,原太子还未被废,二皇子还未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而亓官凌还未恢复亲王爵号。 “若是小女说要考虑呢?”慕容玉楼将亓官凌推开,想要从马上下去,却被亓官凌捞住。 慕容玉楼可以感受到,此时亓官凌的目光闪过一丝肃杀,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得不到的他都会毁掉,所以慕容玉楼不能拒绝他,不然此刻她会马上身首异处。 随即他的那一道冷忽而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嘴角勾起的浅浅笑容,“你会答应的,因为你我都是一样的。” “郡王殿下,我们不一样。”慕容玉楼十分平静,那双浅茶色的双瞳中映射出的是不一样的光芒,那是从地狱而来的死寂。 亓官凌还是微笑着,他将她捞在腋下,随后策马扬鞭,朝那奴隶场而去。 此时的奴隶场中一轮买卖已经结束,上一轮的奴隶们大约只有一两个没有被挑中,如今头上正插着稻草跪坐在台子上迎着冷风。 奴隶场主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一看亓官凌的马便知晓他的身份极为尊贵,便连忙跑上前来对亓官凌点头哈腰。 亓官凌居高临下,“你便是场主?” “奴正是!敢问这位贵人是想要什么货色?今日可是刚到了几个上等好货色,牙口极好!”场主笑着哈着腰,他的脸盘子仿若是块饼子,而他那笑得眯起的双眼如今仿若是那块饼子上的两颗小芝麻。 亓官凌极为厌恶得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腋下的慕容玉楼丢到了一旁的地上,“看两日,若是老实了,便派人去飞云宫通知,若是不老实,那便随意处置!”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缗银钱,“这是给你的赏!若是伤她一分一毫,小心你项上的狗头!” “是是是!多谢贵人赏赐!奴定当为世子殿下好好调.教她!多谢贵人!”亓官凌看了一眼被他几乎摔晕在地的慕容玉楼,“慕容娘子,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慕容玉楼支起身子,不屑得朝他看了一眼,“郡王殿下,世子殿下用箭指着小女,小女都未曾妥协,你以为,区区一个奴隶场能改变得了什么?” 亓官凌冷笑一声,“自寻死路!” 随即他挥起手中长鞭,扬长而去。 慕容玉楼眯着双眼,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笑诮一声,“亓官凌,我看你才是自寻死路!” 亓官泽是个多疑之人,他让亓官凌同她慕容玉楼单独相处,就是要证明亓官凌对他是否忠心,若是亓官凌负伤而归,那便说明他同她慕容玉楼是死敌,那么亓官泽会放下些心来用他,倘若是他安然无恙得回去,等待他亓官凌的便是亓官泽无边际的猜忌! 想要结盟?她慕容玉楼偏偏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突然,“啪”得一声,一道鞭子抽到了她的背上,方才还喜笑颜开的场主,此刻脸上竟是不屑,“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奴隶场没活儿干了吗?” 京都卷第一卷 第9章 杀鸡儆猴 那场主将手中的鞭子再朝她身上抽去,慕容玉楼猛地转身,将场主手中的鞭子牢牢得握在了手心,浅茶色的双瞳死死的盯着那趋炎附势的场主,她的声音如同在地狱中淬炼过一般,“场主是耳聋了还是眼瞎了?没听见方才郡王殿下所说,若是伤我一分一毫,你项上狗头可就留不住了!” “郡王又如何?即便是世子殿下,走了便是走了!我这奴隶场里,可没人护着你!”场主想要抽回慕容玉楼手中的绳子,可谁料,慕容玉楼一股蛮力一直撑着。 他说的不错,亓官凌存心要将她留在这里,日子久了入了奴籍,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玉楼冷笑一声,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她抓着鞭子起身,目光狠狠得盯着那场主,仿若一只恶鬼,“场主,我劝你识时务,你我之命可是系在一起的,我可是世子殿下心系之人,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狗命也就没了。” 场主被她那骇人的气势和眼神震惊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怖人的眼神和气势,“你……你……,来人!” 看得出来,他有些心慌了,此时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却见他鼻上唇上都带着锁链,样子仿若是牛头马面。 场主见到他仿若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指着慕容玉楼道,“送她到一号房。” 那大汉微微颔首,便走到慕容玉楼面前,一手将她的身子拎了起来,朝所谓的一号房而去。 沿路走来,慕容玉楼瞧见场中内部有无数个牢笼,场主为了口彩便将这一个个牢笼编成号叫成房,沿途而视,也只有她如今所在的一号房内地面上还有些稻草,虽说上面散发这阵阵异味和恶臭,但总比其他牢笼的待遇要好上许多了。 慕容玉楼被那大汉一把丢进了这一号房,随后落上了锁,扬长而去。 她以为外面已经极冷的了,没想到这一号房更是冷得可怕,她一进来,一股冷风嗖嗖得冲她的面门上吹,也顺势将她身上唯一的余温吹得消失殆尽。 慕容玉楼的衣物还没有干透,再遇到这样冷的风,她更是有些受不了。 于是,她动了动。 “莫要乱动!”一个极为好听的男声从角落中传来,这使得慕容玉楼吓了一跳。 慕容玉楼扭身想要看看那人究竟在何处时,却听得那人又道,“莫要乱动,再动的话,这间房便会掉入水牢。” “什么?” 那声音由远及近,“前些日子,这一号房上的锁链少了一条,若是在乱动,那么这一号房便会掉到下面的水牢中。” 慕容玉楼闭上双眼,听到那声音在她的东南角,在听他的语气,有些中气不足,极有可能是受了伤。 “你是何人?”慕容玉楼又问。 那人似是再也不想同她说话一般,竟闭上了嘴巴,她能听到那人粗浅的呼吸声。 看来这一号房内,只有她和东南角的那个男人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得暗了下来,而她的脑袋也渐渐浑浊了起来,她使劲让自己保持最清醒的状态,然而似乎有些事与愿违,她下唇都咬破,她的脑袋还是那般昏昏沉沉。 她心里一惊,她是受寒发病了! 在如此脏乱的地方生病,难免会使她的病更加严重些。 混沌之间,她感觉自己身上罩着一件黑色外衣,这外衣上还有些余温,她的耳边依然是那几个字,“莫要乱动。” 她不能死!死了这一切可都没了!她不能死!决不能! 慕容玉楼在痛苦边缘挣扎着,多少个日夜她都能熬过来,如今也不过是受寒发烧,她定然也能熬得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她那双浅茶色眸子时,天已然完全亮了,她又动了动。 “莫动!”那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此时,慕容玉楼明显感觉到,这一号房也跟着动了动,如同悬发之势。 慕容玉楼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那角落中的男人无奈,“那日你被哑奴丢进来时,这间房上悬着的铁链又掉了一根,经过你这几日不屑努力的动弹,铁链又掉了一根,如今吊着这房间的铁链只剩下两根。” 他的呼吸似乎还未平稳,慕容玉楼问道,“你受伤了?” 那人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可是从未见过发了如此高烧的小女子竟用了两日便将烧退了的。” 她已经昏迷两日了。 “收拾收拾吧,一会儿场主要给大家看好戏呢。”那人说完便起身,而这房间随着他的波动又动了动。 好在慕容玉楼在靠门一端,她将双腿从牢笼中伸了出去,顺利踩到了牢笼之外的地面上。 从昏暗到天明,只是一瞬,慕容玉楼扭身,便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她不由得惊呆了,按理说她的嗅觉敏于常人,可这几日她竟丝毫未曾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的腿上竟开了三四道极大的伤口,鲜血虽说已然凝成了痂,也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但他方才行动了一会儿,伤口又裂了开来,鲜血从他的腿部一直落到了他的脚跟。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看他身形匀称,双臂有力,想必也是个练武之人,只不过如今身受重伤。 待到他走近前来,她才注意到那人的胸口,原来他不仅腿部有伤,就连他的胸口和腹部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如此严重的伤,他是怎么坚持的? 他的脸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了惨白之色,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那副花间之容。白皙的皮肤,殷桃小口,小巧的鼻头耸立着,一双杏眼藏在那双剑眉之下,美如冰山的雪莲一般。大约这世上只能用男生女相来形容此人,实在是美得太妖艳了。 “看什么?”那人有些不耐烦,“还不快将门打开。” 门是锁着的,慕容玉楼扭身看了一眼那锁着的门,如今竟被开了一道口子,“门早就开了吗?” 那人不再理会慕容玉楼,直接扶着栏杆,从这一号房走了出去。 看他受了伤,步履中还夹杂着沉稳,说明他的武艺确实是高强,若是将此人收为己用,倒是一个极为不错的选择。 慕容玉楼拢了拢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外衣,这应该是那人给她的。她起身,也跟了上去。 今日奴隶场休息,营寨门已经关闭,暖阳之下的高台上正被绑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那男子口中塞着一团布,双手双脚被吊了起来,他的目光中满是绝望。 而高台上的两根柱子上竟分别挂着两个灯笼,这两个灯笼似是挂在寨门之外的。 场中的所有奴隶们手腕上都捆着锁链,慕容玉楼和那男子也不例外,他们被安排在了场中最外围,他们的身后站着的便是那日将慕容玉楼拎进去的那个大个子。 高台之上,场主手中拿着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他朝着场下形形色色的奴隶们道,“此人于昨日逃跑,被抓回时竟还反抗,场中规矩,若是试图逃跑,那便做了灯笼!”随即他指了指高台上的那两个灯笼道,“这便是他的下场!” 原来这两个灯笼是用皮做的。 众人皆是咽了一口气,场主又道,“哑奴!” 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听,便走到台上,场合便将手中的匕首交到他的手上,“动作给我利落点,莫要我亲自动手!” 哑奴还是微微颔首,待到场主下了高台,他便对着台上绑着那奴隶手起刀落。 场下的奴隶们都吓得缩成了一团,谁都不敢看高台上的那一幕,此时场内便起起伏伏得响起了扬鞭之声,“给我抬头!” 蜷缩着的奴隶们在鞭声中被迫抬头,咬着牙口,一声不吭,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吭了半声,那不仅仅是挨几鞭子便能了事的了。 原来这便是那人说的好戏,她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而那人的眼神中似是无动于衷。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高台上的哑奴算是完成了手中的事,一旁的工匠早已备好,他接过哑奴手中的皮,很快便做好了一个灯笼,和挂在高台上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刮皮之痛,想必谁都无法忍受。 慕容玉楼冷笑一声,“杀鸡儆猴。” “也不知这场中,谁是猴!”那人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而来。 慕容玉楼扭身朝他道,“多谢你的外衣。” “不必。”那人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出去。” “你怎知我有办法带你出去?”慕容玉楼目光清澈,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对着他。 那人不语,像是强忍住伤口中的疼痛一般。 “场主身边有三个哑奴护着,根本无法近身。”本以为那人无话可说,却没想到待到她重新将身子转回去,她的头顶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大,但慕容玉楼却是听得仔细。 想来他尝试过逃脱,他身上的伤口多半是那些个哑奴留下的。 “你是燕王世子带来的人。”他顿了顿。 京都卷第一卷 第10章 远火离放 慕容玉楼双目一眯,“你如何知晓的?” “那日你自己说的。”他道。 没想到那日她同场主所言以及亓官凌所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她昏迷时,有没有说些什么,若是被他听到,那么他便不会是助力,而视隐患。 “若是我救你,你该如何报答?”慕容玉楼抬首看向他。 他看了一眼她此刻的外衣,“我已经报答了。” “此话怎讲?” “我的外衣由药水浸泡过,我救了你一命。”他用嘴努了努她的外衣。 慕容玉楼抓起她的外衣嗅了嗅,只是淡淡的草药味罢了,这理由,实在太过于牵强,她作势要将外衣脱下,却被一旁的哑奴发现,那哑奴走到他们的面前,抬起他那粗壮的脚,狠狠的踹在了那男子的身上。 只一脚,那男子便疼得压弯了腰,痛苦难当,这显得他那张男生女相的面容更加得惹人怜惜。 哑奴们早就得了吩咐,慕容玉楼他们不能动,那么那人自然而然便是他们出手的对象。 慕容玉楼蹲下身子,挑衅得看着他,“救你,看我的心情!” “求你!救我!”那人跪在地上,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挨着哑奴的拳脚相向,他弯着腰向着她哀求道,慕容玉楼这才看清,他的琵琶骨上竟钉着两颗钉。 慕容玉楼轻皱眉头,“救你可以,但你要替我做事!” 那人闷声哼了一声,随后道,“等我将我的使命完成,便替你做件事!” “一件?”慕容玉楼挑眉,她可不想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那人咬牙切齿,“只能一件,若是你不救,那就算了!” 收服一个人,不该那么快,得循序渐进,慕容玉楼沉默片刻,随后拍腿道,“好!我救你。” 她起身,朝那哑奴道,“让你们场主过来!” 哑奴一愣,脚下的动作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叫你们场主给我过来!” “哟,小娘子这是想通了?”不知何时,那场主神不知鬼不觉得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 眼前的这个小娘子长得实在太有特色了,双瞳浅茶色,若是贸然将她卖了,世子殿下和那日来的郡王殿下要是追究起来,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他特地当着她的面做了那种灯笼吓唬她,能吓走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是好事。 慕容玉楼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牌子,这是那日在亓官泽营帐中扶他起身时从他身上顺的,这是一块有亓官泽标志的令牌,本来她是不想如此快拿出来的,但如今她不得不拿出来了。 “这牌子场主可认得?”块令牌上刻着的是亓官泽专属的图案,他应该清楚。 这块牌子不仅能让她逃生,最大的用处,就是离间,亓官泽多疑,他只会认为这牌子是亓官凌给她的。 场主见到这个牌子,脸上闪过惊惧,“快给娘子松绑!” 一旁的哑奴终于停下脚下的动作,抽出怀中的钥匙打开慕容玉楼手上的锁链。 场主一脸堆笑,“娘子这是要回梁县了吗?要不要奴给您备车?” “我要一辆马车,还要一个人。”慕容玉楼的个头比场主矮上许多,但此刻的她竟仿若是居高临下,使那场主竟有些害怕连连。 场主用袖口抹了抹额头,“不知娘子要什么人?” “他。”慕容玉楼指着地上的那人。 “这……”场主十分为难,此人半个月前身受重伤躺在了营寨不远处,被他捡了回来,只因他男生女相,且身形纤瘦,很是符合那些有特殊嗜好的贵人,定能卖上一个很好的价钱,只不过他的骨头实在太硬,所以他才会将他锁了琵琶骨,关了起来。 慕容玉楼看出他眼中的闪烁,上前一步,“场主可要想仔细了,这个人可是世子殿下看上的。若是你不给,小女也只好如实禀告了。” 众所周知,世子殿下可是喜欢女人的,也未曾听闻他有那般爱好,难不成传闻都是虚假?但看眼前的这位娘子信誓旦旦,场主的神色似乎有些动摇了。 “给!”场主忍痛,“给!还望娘子在殿下面前替奴多多美言几句啊!” 这场主动作倒是伶俐,才不到半刻钟便替他们备好了马车,上面竟还有一个车夫。 场主站在车旁,眼中尽是谄媚,“还望娘子替奴多美言几句才是。” “我的剑。”那人在车里朝场主道。 场主会意,让哑奴将他的剑拿了上来,这是一把通体雪白的三尺长剑。 慕容玉楼接过剑,朝他浅笑一声,“场主如此忠心,相信殿下早已经知晓。”随即她将手中的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中,“场主辛苦了,还望场主替小女做件事。” “不知何事?” “还望场主将这牌子好好收好,那日来奴隶场的郡王殿下定会回来,你将这牌子交给那郡王殿下,并代我向他说声谢。” “这……”场主有些犹豫,这娘子言语中怎么听都是陷阱。 慕容玉楼早已看出他的老奸巨猾,冷笑一声,“场主似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场主面露难色得将慕容玉楼给他的令牌收好,仿若是收一块烫手山芋。 慕容玉楼目光朝前,对车夫道,“启路!” 马车在车夫的催动之下缓缓起身,而立在远处的场主眼中的笑容完全不见,他朝一旁的哑奴道,“派人跟着她,再派人去向世子殿下送信。” 哑奴点头,正想要回头去做,却又被场主拦了下来,“世子殿下那里,还是别去了,先派人跟着。必要的时候,尸骨不留!” 哑奴得到新的指令,便转身走开了。 场主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车,冷哼一声,“只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自不量力!” 马车内,慕容玉楼正给那人上药,“我将去京都,你呢?”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我在燕国的使命还未完成。” 慕容玉楼一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离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离放咬着牙,从腰间掏出一块黑色月牙形的玉,“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就当做一个信物。” 慕容玉楼鬼使神差得接过这块黑玉,这块玉触手生温,像是极有灵性,果真是好玉。 正当她欣赏此玉时,突然神情一顿,她看向离放。 “有追兵!”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离放忍痛起身,背上的钉子放在将将被拆除,虽说功力已然恢复了些,但痛入骨髓,使得他几乎不能正常行动。 “做什么?”慕容玉楼一把拉住离放的手臂。 离放则是顺手将慕容玉楼袖袋中的匕首抽了出来,一步一步得朝车外走去。 却听一身惨叫,车夫应声落车。 这个车夫自始至终都有问题! 离放接过缰绳,扭身朝车里的慕容玉楼问道,“会骑马吗?” 前世的她一直被囚禁,根本没有机会骑马,她也坦白,“不会!” 但慕容玉楼还是从车里走了出来,因为她听到,身后的追兵已经跟的很近了。 这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像是靠着一股蛮力撑着,慕容玉楼突然想到了奴隶场主的哑奴。 奴隶场主得到令牌,肆无忌惮,想要过河拆桥了! 而她,他大可以当做是一个逃跑的奴隶进行处理,以维系他在奴隶们面前的威严。 奴隶场有奴隶场的规矩,况且那日亓官凌说,若是她不老实,那便可随意处置,这是他的权利。 “嘭”得一声,马车重重的撞到了一棵树上,离放随即下了车,抽出他的那把长剑,对上了跟上来的那人手中的大刀。 跟上来的那人,正是奴隶场主身边的其中一个哑奴,只有一个。 哑奴招招都在离放致命之处,而离放因为身上伤痛一直吃力的躲闪着,这场博弈,根本就不公平。 慕容玉楼紧紧将落在地上的匕首放在手心伺机而动,哑奴身上有锁链,所以行动受限,这是他们的突破口。 离放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故意绕到哑奴的背后,从腰间抽出一条腰带,顺势将哑奴身上的锁链困在了一起,在哑奴分心之时,他起身一脚,将哑奴手上的那把大刀踢到了远处,那大刀便消失了。慕容玉楼这才发现,那把大刀消失的地方,正是一处断崖。 哑奴狠狠得抓住背后被控制住的锁链,朝肩上一抗,想要将锁链那头的离放摔到面前来。 “嘭”得一阵闷响,离放的身体被他摔了过去,手中的长剑也被摔了出去,而此时哑奴正弯着腰,头朝地面,背朝天,正暴露了他的弱点。 慕容玉楼看准时机,拿着手中匕首,狠狠的朝他翘着的地方插了进去。 一阵惨叫声传来,离放趁这空档捡起一旁他的长剑,直挺挺得捅进了哑奴的胸腔。 哑奴应声而亡。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热血上涌到心跳开始加速,而如今心已经开始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将匕首拔了出来,走至被哑奴压在雪中的离放身边,大口呼吸着,“需要帮忙吗?” “不……”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身材魁梧的哑奴突然一个翻身,借着力道朝那断崖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