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岳宁先生:我公司收到阁下的求职信并作了认真研究,现在很荣幸地通知您,您被正式录用了。从明天报到之日起,您就成为本公司的一员,和我们一起工作。 圣地德曼医药集团(中国区) 明罗妇女用品销售公司办公室” 当我第二十遍念着这份通知书时,终于确认所见并非幻觉,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妇女用品,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卫生巾,一种我以前从未接触过、今后也不打算接触的奇怪的东西。 真幽默,可惜今天不是愚人节,我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股怒火腾然而起:搞什么鬼,如此重要的情况竟不事先沟通,至少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习惯地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发泄对象。他们为我作了周密妥善的安排,事无巨细打点到每个细节每句话,可偏偏没留下联系电话。 这不是疏忽,他们刻意如此让我无法后退。 站到窗口向外看,天色灰蒙蒙的,乌黑沉闷的云层压得很低好象要碰到远处矗立的高楼,空气中弥漫着暗淡与不安,与我此时的心情非常相似。这一瞬间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稀里糊涂完全任人摆布,起码也要问清自己做什么工作嘛,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学生。 第二天上午九点准时来到月星大厦----明罗妇女用品销售公司所在地,这幢综合写字楼位于城东交通要道,对面就是集团总部---圣地德曼大楼。 走进一楼大厅,一种莫明其妙的怯意使我差点打退堂鼓。营业厅、销售室、经营室、生产室,全是清一色的女性,那种好奇、探询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轻声谈笑让我浑身不自在。幸好在二楼办公室遇到一位和我年龄相近的小伙子,叫赫连冲,胖乎乎敦厚结实,笑起来眼睛都眯得看不见,和我一样也是接到通知过来报到的。 这让我的心理多少平衡些,感觉有了并肩战斗的战友。 办公室方主任不在,接待我们的办事员说她去总部开会了马上回来,没过多久她接了个电话,说了声“稍等”便夹着笔记本匆匆出去。两人面面相觑无事可做,走廊里不时有员工经过,都好奇地朝里面张望,仿佛看怪物似的打量着两个女儿国里的异类。 与传闻中诸多细节一样,外资企业的管理相当严格和规范,办公桌上看不到报纸、杂志之类与工作无关的东西,我们枯坐了会儿终于攀谈起来。他是哲学系毕业的,不愿意到中学教书,在各个人才市场东游西荡了一年多,高不成低不就直至囊中所剩无几,只得先找份工作糊口再作打算。 “现在我算整明白了,”他感慨道,“哲学这个东西属于上层建筑,必须有充实的物质基础作保证,饿着肚子永远不可能探索深邃抽象的哲理。” “那倒是,古今中外著名的哲学家都是有钱人。” “你呢,”他问,“我看你不象中文系的,才气和傲慢都写在脸上,是金融系还是经济系?” “经济系,”我道,“经济管理专业。” 他有些奇怪:“这是就业面广、哪儿都靠得上的专业,怎么也钻进妇女用品公司来了?” 叹了口气,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刚说了半句,外面急冲冲走进一个女孩,两人眼睛同时一亮。 赫连冲不再听我说话,我也忘了嘴里正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混血女孩,棕色的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又高又挺,白皙的脸庞上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乌黑的头发柔柔披洒在肩上,偶尔有几缕顽皮地跳到脸上,亲亲热热贴在纤细的眉毛上。身材高挑修长凹凸有致,特别是紧绷绷的牛仔裤,好象包不住热力四射的青春气息。 她扫了一眼室内,似乎自言自语道:“咦,人都哪去了?” “到楼下,马上回来。”两人整齐划一地回答。 大概和我们一样来报到的。 运气不错,能和美女同事一起工作,即使真被安排出去推销卫生巾也值得,我边想边瞥了赫连冲一眼,却见他嘴角上挂着一丝居心不良的坏笑,哼,哪里是同为沦落人,简直一对坏蛋嘛! 她耸耸肩径直走到窗前向下张望,一付准备静等的模样。 短暂的安静后,赫连冲凑在我耳边道:“有没有女朋友?” 我摇摇头。 “我也没有,”他睐睐眼,“咱们不会从报到第一天起就成为情敌吧?” 这就出手了,我忍住笑道:“很难说,假如她竟然没有男朋友的话。” “有也没关系,近水楼台嘛,”他满不在乎道,“充分条件不是必要条件,我完全有信心后来而居上。” 好家伙,把哲学理论搬到追女孩子上来了,幸亏他没有做中学老师,否则将贻害人间。 两人嘀咕了半天,美女却始终朝楼下看,没有和我们搭讪的意思。 “在大学泡妞水平如何?”他悄悄问。 泡妞?简直天方夜潭,被发现了会受到最严厉的校纪处分,我耸耸肩表示很惭愧。 他拍拍我说:“看我的。”说着朝走廊外打量一眼,随即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尾音还带了几许轻佻。美女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又转过去,赫连冲得意地捅捅我,意思是看你的了。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此类带有挑逗意味的行为,这既与我的性格不符,更与所接受的教育相悖。可我必须适应现在所处的新环境,不能表现得太拘谨太严肃,何况赫连冲正盯着我,岂能在他面前示弱? 我壮壮胆也吹出一声口哨,不过无论是力度还是气势都比他差了很多,连我自己都听得出其中小心翼翼的意思,因此美女无动于衷仿佛没听见。赫连冲捂着嘴乐不可支,我也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间,美女欢快地朝楼下连连挥手,脆生生叫道:“嗨!”紧接着两指放进嘴里-----“嚄”,一声悠长而清脆的哨声。 我们都被镇住了。相比之下,赫连冲的哨声简直是米粒之华,尤如山间小溪与浩瀚长河之差异。这一瞬间从赫连冲的表情上可以读出什么叫无地自容,什么叫自惭形秽。 敢在井然有序的办公楼里发出这么肆无忌惮的声响,使我们不得不重新猜测她的身份,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新招聘员工。正忖量她是何方神圣,一只浑身乌黑的德国牧羊犬闪电般地蹿进来,在她面前蹦了几下,连连摇晃尾巴,然后转头虎视眈眈盯着我们,好象随时准备扑过来。 赫连冲有些紧张地向后缩,强笑道:“它……它不会乱咬人吧?” “当然不会,”美女清脆地说,“伦敦只咬坏人。” “很有意思的名字,不过它是正宗德国血统,如果叫柏林更好。”我说。 她瞧瞧我,惊异有人能一眼看出它的身份,笑了笑道:”它出生在伦敦,是我从英国带来的。”说着掏出个东西扔到它嘴里,伦敦欢快地低吠一声温顺地出去了。 赫连冲这才松了口气,凑上前道:“小姐贵姓?也在明罗公司做事?” 她有些奇怪地看看我们张口正待说话,方主任从外面进来,一见她恭敬地叫道:“早上好,安妮!” “啊!”我和赫连冲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 天地良心,我这辈子从未对女孩子吹过口哨,今天算是破天荒地,调戏的对象却是顶头上司,明罗公司总经理安妮(Anne)。 正文 第二章 “你说她要求我们在一周之内推销四箱卫生巾,是否有公报私仇的意思?”走出公司大楼后赫连冲嘟囔道,“不就吹了一声口哨吗。” “据说这是每个新员工必须经受的考验,不过看在口哨的份上给我们加点任务也不足为奇,”我问道,“你认识几个超市?” “起码有十几个,可是只进去买生活用品和方便面,其它东西从没看过。”他摇着头说。 “有信心把四箱全推销出去?” “哼,”他没好气道,“不卖我留着用吗?” 我叹了口气:“咱们分头行动,有好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两人在岔路口彼此说了些鼓劲的话后才分手,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家规模较大的超市。正式开始吧,我暗想,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堂堂男子汉不能让明罗那些女人讥笑,何况安妮长得那么漂亮。 至少要把赫连冲比下去。 鼓起勇气走进超市,兜了一圈踱到销售卫生巾的货架边,刚想查看有无明罗的产品,身边呼啦围上来几位促销小姐,热情地说替女朋友买是吧,现在男孩子真不简单,全方位服务啊。有的说这个牌子好,透气、吸湿,有的说那个牌子好,买三赠一还有折扣。我的脸腾地红了,终于没勇气说出来意低着头冲出包围圈落荒而逃。 站到大街上又懊恼起来,责怪自己脸皮太薄,男人卖卫生巾怎么了?妇产科还有男大夫呢。干脆找超市负责人,我忖道,明罗毕竟是中南市知名企业旗下的产品,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放几件样品上架总可以吧? 我一边琢磨一边沿途寻找超市,三十多分钟后又发现一家。 “请问你们这儿的老板在哪儿?我要见他。”我尽量作出不卑不亢的样子。 收银员狐疑地扫了我一眼:“找他干什么?” 不能说推销卫生巾,人家会以为我是神经病:“谈谈生意方面的事。” “和他约好了?” “没有。” “他不在,过几天再来吧。”她冷冰冰说,将我冷落在一边专心致志和顾客交谈,我在旁边等了半晌,灰溜溜走了出去。 毫无疑问,老板肯定在某个办公室,象我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上门推销商品的人收银员们见多了,根本懒得应付。 怎么办?从内心讲我倒情愿完不成这个该死的任务,好让公司将我踢出局明正言顺回去交差,因为我实在不愿意与卫生巾联系在一起。可天生不服输的性格又使我不甘心在挑战面前退出,我没有中途放弃的习惯!何况在安妮面前低下高贵的头是一件多丢脸的事。站在路边冷饮摊上喝了两杯饮料,调整一下情绪和斗志,继续踏上漫漫征途。我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争取一周时间内跑一百家超市,哪怕一件都推销不出去,至少也要记住所有卫生巾品牌。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下午我终于坐到一家超市的经理办公室。 “什么?”态度和蔼的经理听罢我的来意,从一大叠报表中抬起头冲我仔细看了几眼,难以置信道,“你是说卫生巾?” 我镇定自若:“是啊,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一个大小伙子干嘛推销这个呢。其实正是明罗卫生巾着重铸造的形象,健康,青春,别出心裁。作为本地明星企业的拳头产品,希望贵店能支持地方产业,至少给明罗一次与其它名牌竞争的机会。” 这是我昨晚苦思冥想出的一段宣传词,符合广告的基本特征: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听众的心理。 他笑了笑说:“确实很独特,不过产品终究靠实力说话。几个月前我们试销过明罗的产品,结果摆在货架上两三个月无人问津,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后来只得撤下来。卫生巾的市场前景广阔,利润也很丰厚,可不是谁都能做。对你而言如果想谋一份好工作,最好不要推销卫生巾……我的事情很多,请自便。” 第三十七次失败。 我倚在超市门口茫然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不知赫连冲的进展如何,想必和我一样整个一饱受羞辱的过程。有位亿万富翁在回忆录里说过:作为从社会最低阶层奋斗上来的小人物,其中的艰辛和磨难很难用语言描述。此时我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中包含的无奈和辛酸。 华灯初上,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心里为刚才错失良机而自责。半小时前有家小超市老板听完我的叙述,拉长语调道货架上比较紧张,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边说边朝我意味深长地笑,我愣是没听出言下之意一昧强调产品质量和性价比,终于他失去耐心板着脸将我赶出去。出门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我才琢磨过来,他是向我索要好处费呢。唉,早知道给他就是了,只要能完成销售任务,倒贴老本也愿意呀。 我真傻,真的。 进公寓楼一刹那瞥见对面“来福超市”灯火辉煌,我略一踌躇。按照兔子不吃窝边草原则,我始终没有到这一家碰运气,主要原因是我经常去那儿买生活用品、方便面之类,如果里面收银员知道这人推销卫生巾,每次看到我都指指点点,哪有脸面再进去?只是三天跑了近四十家超市,一包卫生巾都没销出去,未免让我焦躁不安。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面子了,不管结果怎样总得试一试。 “你好,又买方便面?”收银员小张一见我便打招呼,虽然三十多岁,却长着一付惹人喜欢的娃娃脸,好象老是长不大似的。由于我经常来购物,有时和他闲聊几句,算是熟人。 “我……,”我脸有些发烧,犹豫片刻才道,“你们经理在吗?” 他有些惊讶随手向右侧办公室一指:“来得正好,他还没下班,再迟就遇不上了。”他看我步履匆匆的样子,在后面加了一句,“他姓俞,你叫他俞总吧。” 俞总与我见过的所有超市老板差不多,身体微微发福,红光满面,目光中透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世故。未等我说完开场白他截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 “明罗公司,我叫岳宁。” 他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这就对了,”说着起身离座将门关上并反锁好,热情地与我握了握手,“请坐,我给你倒茶。” 我受宠若惊,这可是几天来前所未有的优待啊,慌忙道:“不必不必,我不渴。” “那坐下说吧。” “谢谢,我还是站着,只需一会儿,不会耽搁您很长时间……” “岳老弟,放松一点,”他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拍拍我的肩道,“乱撞了几天,有点灰心丧气吧?” 啊!顿时我心里有了几分数:“请问……” 他回到座位,头仰到椅背上道:“受人之托,等了你三天,刚才我还在想,假如你再不来我可要主动上门了,哈哈哈。” 弄不清他是什么身份,知道多少,对我有多大帮助,我不敢大意,含含糊糊道:“一直在外面奔波,倒忘了家门口的……” “明天送两箱过来,”他手一挥果断地说,“马上我跟前台关照一下。” “俞总,我的任务是四箱,不如一起送吧。”我得寸进尺。 他含蓄地笑了笑:“我知道明罗公司下达的任务是四箱,但四箱的概念是什么?一箱两百包,别说四箱,就是两箱四百包,以其品牌影响力和我们超市的规模至少要两三个多月才能消化掉,没有一个老板会做这样的蠢事。” 我听明白了,他是担心帮得太露骨反而引起别人怀疑。 “和你一起进公司的小伙子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万一他卖了一箱都不到,你们之间的悬殊会不会太大了?” 他连赫连冲都知道,决非纯粹意义的小老板,应该身负特殊使命。我索性放开来说出心中的疑虑:“完成一半任务,会不会给公司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俞总拿起铅笔在便笺上唰唰写了一行字,交给我道:“后天按这个地址过去,那家超市老板是我的朋友,他再帮你解决半箱,有两箱半的成绩足以交差。” 接过纸条,我真诚地说:“谢谢俞总,解决了这个心腹之患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他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要谢我,这是准备工作中的一环,本来就不需要你过多操心……好好休息,以后的困难和挑战多着呢。” 我开心笑道:“是啊,有俞总做后盾我还怕什么。” “不能这么说,”他措词谨慎地说,“除了生意其它事情我帮不了你,很多时候还得靠自己,当然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会替你想办法,再见。” “再见。”我们再一次握手,触手之间感觉他的力量充满强悍和雄浑,和我们学校教官的手劲相差无几。 如释重负走进公寓楼的房间,从窗口向下观察来福超市,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当初安排我住到这儿,是不是考虑对面有隐蔽的接应点?如此说来我并非孤军作战了。 想到这里,内心觉得充实起来,懒洋洋连打几个呵欠,一头扑到床上进入了梦乡。 正文 第三章 周一早上兴冲冲来到公司,上电梯时正好遇到赫连冲,他居然也推销掉两箱半,言辞之间准备看我的笑话呢。真是邪门儿,两人完成的任务数都一样,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竞争对手,他有什么高超的推销技巧,能在短短几天内卖掉这么多卫生巾? 带着疑问走进办公室,方主任和颜悦色祝贺我们出色完成推销任务,虽说下达的目标数是四箱,其实刚入行的员工很少能推销超过两箱,而且能克服性别劣势并取得不错的成绩,安妮非常满意。接着她宣布两人的具体工作安排,赫连冲留在办公室做文案企划,我到财务室做总帐助理,主要负责记载销售、往来款和财务收支明细帐,方主任强调这是安妮根据我们所学专业作出的决定。 财务室记帐员,最理想的工作,与之前我获得的那张纸上列明的任务暗合。不错的开局,我暗暗想。 赫连冲却有些不开心,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我猜想他不愿意呆在后勤部门,一是参与不到公司核心经营,难出成绩,升迁比较困难,二是抄抄写写的活最累人,弄不好容易犯原则错误,吃力不讨好。 趁方主任接电话的空档,我悄声安慰说别拉着脸,在办公室与美女安妮的接触机会增多,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准儿一不小心就被你弄上手。 他无精打采道别逗了,人家是牛津大学商业管理硕士,咱们两个小本科生跑到旁边凉快去吧。 我愣了一愣,常言道自古才女多丑女,这话套到安妮身上可行不通了。年轻貌美,高学历、高职位,集上天宠爱于一身,这种女孩的确非我等平庸之辈所能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 人的心态是很奇怪的,当初我们认为她是新招聘员工时,觉得她象邻家小妹,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一旦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立刻觉得她高不可攀,在她面前似乎矮了半截。 办完一系列手续,方主任陪我到三楼财务室报到。财务室王主任、方姐两人虽不算美女,但也非倒胃口的恐龙级人物,都是三四十岁的少妇。心理学家说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的女人最好相处,年轻太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太大容易有更年期综合症。 外资企业的办事效率和工作纪律让人佩服,不过十分钟左右,办公桌椅、会计帐册、档案橱柜等便安置妥当,坐下后王主任态度和蔼地介绍了我的工作范围,并具体指点一番,让我边看帐本边熟悉帐务,然后办公室便陷入安静和繁忙之中,只有敲击电脑键盘和偶尔的电话声。没有人闲聊,没有人串岗,更没有人上网玩游戏。 时间过得飞快,忙忙碌碌间一周过去了,通过与同事们的交流和观察,对单位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公司上下二十多人也基本认识了,唯一奇怪的是很少见到总经理安妮。 趁午间休息去办公室找赫连冲,正好其它人都出去了,只有他埋头奋笔疾书,我凑过去一看不觉乐了,稿纸上的题目是:明罗公司二十年发展纲要。 “国家宏观经济建设不过搞五年计划,你小子一下子整二十年,有你这么玩命的吗?” 他唉声叹气道:“这是安妮亲自布置的任务,要求至少两万字,我靠,她以为是政府工作报告呢。” “思想落后了吧,”我故意逗他,“无论国际风云变幻莫测,经济腾飞日新月异,女人对卫生巾的需求决不会改变,而且随着人口增多市场更加广阔,所以明罗公司形势是乐观的,前途是光明的。” 他连连摇头道:“情况正好相反,当初投资做卫生巾时集团内部就有过争论,眼看目前市场开发和销量并不理想,又有人提出要整体转让,可能出于对公司命运的担忧安妮才让我写这个长篇大论。” “既然不确定市场需求,为什么硬着头皮上呢?老外也有头脑发热一拍脑袋就决策的情况啊。” “那倒不是,安妮说上卫生巾项目是政府方面的意思,希望集团做大做强,向综合化、混营化方向发展,集团高层拖延了很长时间,最后实在顶不住才勉强同意。” 我顺势问:“好长时间不见安妮,她干什么去了?” “哈哈哈,色心不死啊,都告诉你与她不是一个档次,”他压低声音神情诡秘地说,“总部高层有人打她的主意了,咱们犯不着赶这趟船……何必舍近求远?市场部有个小姑娘就不错。” 我随口道:“你说范圆圆?长得还可以,就是该大的地方不大,她们背后叫她范平原。” 赫连冲急白了眼:“这些婆娘乱嚼舌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一个个黄脸婆似的,就算那地方有脸盆大我都懒得看她们。” “咦?”我审视一番道,“你真动心了?有没有正式进攻,要不要我替你们牵线搭桥?范圆圆经常到我那儿报帐,说话很方便。” “去你的……” 两人正推推攘攘地开玩笑,一个高个子、高鼻梁、金发碧眼,满脸严肃的老外大大咧咧闯进来,环视之后劈头就问:“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其它人哪去了?” 来者不善,明罗公司与对面集团总部只有一路之隔,时常会有来头很大的人物来明查暗访,我们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鼻子里“嗯”了一声,依然板着脸道:“安妮在哪里?她的手机怎么关了?” “她和韦尔先生到市政府参加招商会,今天是第六天,至于为什么关手机我就不知道了。”赫连冲道。 韦尔是集团财务总监,权势熏天,是集团高层为数不多能拍板决定大事的人物。 老外的脸色更加难看,大踏步站到桌前,呼呼喘着粗气,用指关节重重叩着桌子,厉声道:“给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安妮,告诉她,她的职务是明罗公司总经理,而不是财务人员,更不是公关小姐,让她尽快到我办公室报到!” “请问您是……?”赫连冲硬着头皮问。 老外呼地将脸凑到我们面前,相距不足五十厘米,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圣地德曼集团总经理助理,约翰!”说完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又是一个重磅级人物。 因为集团总经理兼亚洲地区事务副总裁,常年在各国飞来飞去,副总经理李斯特全面负责集团日常行政事务,约翰分管业务经营,财务管理由韦尔把持,遇到重大事项交集体研究并向总经理汇报。三权分立的格局下免不了许多明争暗斗,即便我们这些新来的职员都知道高层之间并不和谐。 赫连冲来不及与我多说,也急冲冲跑出去,他当然知道约翰生气的后果,如果找不到安妮,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在走廊上遇到外出回来的方主任和其它办事员,一听这个情况也立刻分头去找。 看着他们惶惑不安的背影,我暗暗奇怪:这样剑拔弩张的高层领导团队,会象资料上所说将拳头拧在一块儿做违法犯罪的勾当吗?还是说秘密从事那些事情的只是个别人,或者他们表面装作不合,实际勾结在一起? 脑子里想着约翰与韦尔的关系,回到办公室却一眼看见被满世界寻找的安妮。她正坐在我位置上,一手拿着可乐在嘴边轻啜,一手操纵鼠标玩空当接龙。 瞧她悠哉自得的模样,恐怕还不知天快蹋下来了。 正文 第四章 站到她旁边,我悄声道:“总经理,刚才约翰助理急着找你,他听说你和韦尔先生一起出外,好象很不高兴。” 谁知她根本不在乎,秀美的下巴微微一扬指着电脑面前的手机道:“手机没电,有人生气也没办法,”接着转头看着我,“听说你乒乓球打得不错。” 消息传得这么快?我不过是昨天下班后将赫连冲连剃六个光头,然后又把几名号称是高手的女将杀得溃不成军,说真的这些人的水平与我相差何止一个档次。当年若不是父亲怕影响学业坚决反对,我早进省二队参加集训了。 难道她也喜欢打球?若是如此不妨让几个球给她,“乒乓外交”嘛。只要能引起她的兴趣,每天下班后切磋几个回合,感情不就慢慢培养起来吗? 想到这里我浮起一丝笑意:“业余爱好,从小学开始玩,一直到大学毕业始终没丢下……” 我故意没说自己是学校历届乒乓球比赛冠军,最好成绩是在省级中学生比赛中得了第二名,怕说了会吓着她,继而打消与我较量的念头。 她兴趣盎然地说:“就是说水平很不错啰,走,上楼玩几局。” 出门前她转头特意关照王主任:“有人问起就说我没来过。” 王主任笑嘻嘻看着我:“OK。”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里充满暧昧而好奇的含义,这是中国人的惯性思维,只要看到孤男寡女单独活动就会联想翩翩,即使这些长期在外企工作,语言风格、处事方式乃至生活习惯逐渐洋化的人也不例外。何况在她们眼里,我身高一米七八,相貌堂堂,至少属于准帅哥级,遇到美貌如花的安妮不发生点故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起码搞个一夜情吧,反正从小在西方长大的女孩子挺开放,我敢打赌财务室两个人绝对会这样想。 连我都有类似小小的期盼…… 乒乓球室在七楼,原来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办事处,生意红火了一阵后大量客户举报它发布虚假广告、随意夸大产品功效,被工商局连窝端掉,又因为是顶层,一直闲置着租不出去。后来写字楼内乒乓球爱好者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球台,又齐心协力陆续作了些布置装饰,做成一个象模象样的球室,墙边一溜柜子存放各人的球拍和鞋子,另外还有更衣间和淋浴。 上楼时我还惦记刚才的事,嘀咕道:“最好给约翰打电话沟通一下,办公室全体出动找你呢。” 安妮突然停下来,我猝然不及差点与她撞个满怀。她毫无顾忌地歪着头打量我,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格外明亮:“你很认真。”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对少有与女孩子接触经验的我来说,仿佛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我要昏,我要昏!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零距离?心慌意乱之下脑中一片混沌:“这个……约翰……”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忘了这是在楼梯上,一脚踩空,”蹬磴蹬”,连滑几级台阶,幸亏眼疾手快抓住扶梯才避免出更大的洋相。 她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笑得清脆而爽朗,整个楼梯间都是她的笑声。 “你真有趣。”她边笑边说。 我狼狈不堪地跟在她身后,对先前的计划作了一点调整。对,我准备杀杀她的锐气,象对付赫连冲一样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进去后她一头钻进更衣室说要准备一下,嗬,到底在英国长大,做什么事都认真得近于古板。 再出来时我眼睛一亮,看到了另一个形象的安妮。 盘着的发髻解开来扎成轻快的马尾辫,端庄得体的套装脱掉了露出里面鲜红色的弹性小背心,纤细的小蛮腰盈盈一握,雪白的胳膊亮得刺眼,更不用提那傲人挺立的胸部,让我觉得一阵阵昏眩。 “你,你真漂亮。”我壮着胆子说,因为我想起英国绅士最喜欢在公共场所恭维女性。 她笑了:“谢谢,好象是第一次听到你夸奖,不象赫连冲成天说个没完。” 啊!这个臭小子不是喜欢平原吗,难道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始终没放弃追求高山?看来不能大意,中了他的诡计。 比赛开始了,我全身绷得紧紧的进入临战状态,准备先发制人在气势上压倒她。 1:0,2:0,3:0,4:0……但不是我想象的一边倒,在她凌厉且力大势沉的攻势下我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没有任何故意让球的成分,从第一个球起我每分必争,可惜除了她主动进攻时失误,我与她的回合战中从未拿过分。球路灵活,相持力强,落点变化多,我平时拥有的优势在她强硬至无理的进攻中荡然无存,而且她具有典型欧洲球员的风格,弧圈球拉得好,质量高、力量大。 第一局,6:21,不及格;第二局,9:21,不及格;第三局勉强挽回一点颜面,12:21。 “打得很好,”她边朝更衣室走边说,“你让我遇到不少麻烦,幸亏我的运气还不错,下次再较量你会更棒。”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呆呆站在球台边,反复琢磨刚才的对局,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无论从技战术或是综合实力,自己确实不是安妮的对手。 “短期之内恐怕赢不了你,在英国跟名师学习过?”等她出来后我讪讪道。 “有点不服气?”她机灵地反问。 “你的打法类似欧洲职业选手,和我平时遇到的业余选手的风格、套路完全不同,整体感觉是,”我叹了口气,“你是不可战胜的。” 刚才一瞬间我已清醒意识到这正是计划中的结果,原本我就准备让球,现在只不过是在硬碰硬的较量中败下阵而已,没必要过分计较输赢,我必须尽快从失落中走出来,给她最漂亮的恭维和赞美。这是每个胜利者此时最想听到的话。 果然她格格格笑了:“东方式的表扬,我喜欢。我在英国伦蒂森约俱乐部学过三年,那里高手如云,曾经出过世界冠军,可惜后来我随父母去了美国,那里的年轻人只喜欢橄榄球和棒球。” 我随口道:“后来什么时候又回到英国?” “被牛津大学录取之后,毕业后进了圣地德曼在美国的总部,今年初派驻到英国利物浦,韦尔在那里做部门主管,后来总部大规模裁减在欧洲的机构,韦尔被分流到中国总部做财务总监,因为我的汉语说得好所以将我带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紧跟韦尔而冷淡约翰,他是她的后台靠山。 说不定两人之间有一腿呢,我无不卑鄙地想。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特别是男人对女人大献殷勤,背后准有特别的用意。 “可是约翰不希望看到你成天跟在韦尔后面,”我还是善意地提醒她,“也许你应该主动打电话解释一下。” 她低着头想了会儿,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态已恢复到总经理的气态,淡淡地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我知趣地闭上嘴。我只是个初入公司的小职员,集团高层之间究竟有什么名堂我一无所知,没资格对他们的事说三道四。到三楼分手时,她突然拍一下我的肩:“回去好好练练,过几天再向我挑战。”这会儿她又露出俏皮可爱的表情。 我一呆竟然没想到怎么回答,只是傻乎乎看着她轻快地走下楼梯,一个声音在内心警告自己:你来的目的是执行任务,而不是泡妞! 然而为什么她的一鼙一笑能轻而易举击溃我的心理防线?为什么她给我一种很奇特的可亲近的感觉? 她是总经理,和她拉近关系可以更好地执行任务,我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的内疚感减少了许多。一转身却见王主任正站在几步之外,抱着一叠文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瞧你满头大汗的,赶紧进去休息一下吧。”她不咸不淡地说。 “谢谢。”我的脸微微发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办公室。 不过是陪总经理打了几局球而已,有什么好心慌的?平静下来后我又为自己做贼心虚懊恼起来。 正文 第五章 王主任是资深员工,原来在集团总部财务部掌管敏感的费用帐,深得高层信任,委派到明罗后一手掌控公司核心财务,我和方姐只是打打下手,记载明细业务和往来情况,真正反映公司经营情况和财务状况的账务都由她亲自操作,别说我们,恐怕作为总经理的安妮也不能随心所欲干涉。这里的财务管理完全参照西方管理方式,管辖权上挂一级,分公司财务总管直接向总部财务总监负责。 所有帐页簿册全部锁在她座位旁边的保险柜里。保险柜密码设置得比较复杂,王主任每次开启都要捣鼓好一会儿,她的警惕性很强,如果操作时正好有人进来或是谁到她面前办事,就立刻停下来。这种做法与财务会计制度规定完全相符,何况保险柜里面还有现金、客户结算手续费等保密帐目,一旦泄露是要出大事的。 她用的电脑更当作宝贝似的呵护,有一次操作系统坏了不肯别人碰,点名要总部技术保障部经理徐工亲自过来处理,否则出了安全事故不好办。偏偏徐工也非好捏的柿子,是总部中层里的另类,身为外企部门经理嘴里成天挂着民族主义论调,专门在各类军事论坛上发“富国强兵”的贴子,平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也是集团内唯一敢和约翰针锋相对吵架的员工,有一次甚至当面说“你做的工作我能干,我的工作你敢说会?”噎得约翰直瞪眼可愣拿他没辙。徐工持有高级程序员证书,而且是中南数一数二的网络高手,缺了他整个集团计算机系统真玩不转。徐工一口回绝她的要求,说重新安装系统这点破事都要麻烦我,我还抓不抓重点工作?你以为我整天没事干躲在机房里玩网络游戏? 两人唇枪舌剑说僵了,最后我打圆场说要不由徐工在电话里指导我操作,每一步严格按照他的要求进行。王主任只好妥协,但由始至终一直站在旁边监督,生怕我查阅不该看的文档。 其实我早就运用黑客技巧进入她的电脑将所有资料都拷贝下来,里面尽是手续费、回扣、红包之类的帐目,还有替总部分摊的各种费用,没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的目的是查找有关集团犯罪活动的蛛丝马迹,这才是我的真正使命。 到财务部工作第二天,我和其它同事一样买了盏台灯放在桌上。大厦不是正面朝南走向,内部采光不太好,过了中午室内光线便暗淡起来,需要开灯。与所有台灯稍稍不同的是,我的台灯柱子上方镶嵌了一块小小的镜子,这是一种装饰,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我的座位处于一进门靠右第一张桌子,后面是方姐,王主任则单独坐在里侧最后一排,所以每当她开启保险柜时我只要轻微移动一下台灯角度,便可在镜子里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当然她是转过身操作,背部朝外,看不到具体动作,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通过近两周的观察,我得到三点结论:第一,她的密码设置虽然复杂,却没有定期更换的习惯,理由她每次按键的动作都一样;第二,密码共有九位,这是结合她的操作频律和我屏息聆听得到的判断;第三,九个数字一定与她的家庭或是生活密切相关,因为她的记忆力不算太好,具有年近中年的妇女共有的丢三拉四的习惯,很难想象她能将一串毫无关联的数字记得如此娴熟。 在此基础上我挖空心思寻找一切有可能偷窥到密码的机会,比如经常站到与王主任位置平行的方姐桌边讨论问题,再比如趁她输密码时上前请教账理…… 所谓密码,实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只防外患,不防内贼,遇到我这样别有用心的“自己人”,所有防范措施形同虚设。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已掌握了四个数字:第一位9,第三位1,第七位6,第八位0。剩下的数字毫无技术可言,她儿子的生日是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她的家则住在609,因此密码应该是981223609。 有了密码,还差钥匙,王主任用的保险柜需要先插钥匙然后输密码,才能将门打开。这把钥匙和家庭、办公桌抽屉等钥匙一起栓在钥匙扣上随身携带,从未脱离过她的视线,又是一个难题。 所幸她的钥匙扣上还有只指甲剪,方姐偶尔借过来修理指甲或是剪掉肉刺,王主任是热心肠,每次毫不犹豫将一大串钥匙递过去,时间长了甚至会犯糊涂,“咦,我的钥匙哪去了?” 一天下午,我站在王主任座位旁装订帐册,突然“唉唷”一声,捂着手指头面呈痛苦之色。 “怎么了,小岳?”财务部两个女人都露出关切的神色。 “硌着了指甲。”我指指装订机道。 王主任从抽屉上拔出钥匙道:“拿我的指甲钳修剪一下,过会儿就会没事。” “谢谢。”接过梦寐以求的东西,心花怒放地回到座位上埋头假装修剪,同时调整好角度使后面两人看不到我的动作,悄悄从衣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印模,只需要把钥匙往上一按留下印痕就大功告成! 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常有八九,就在快要得手之际,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 我急忙以最快速度将印模塞回兜中,手刚刚复位,安妮风火火走进来,嘴里道:“王主任,上个月的损益数据出来了吗?” 功亏一篑,我哀叹一声心里恨得抓狂。 “大表已经成形,韦尔认为个别子目需要调整,特别是‘业务宣传费’和‘招待费’超出太多,李斯特对这两个数字最敏感。” 安妮面色不豫道:“在中国不请客吃饭怎能推销出产品,上回还有客户要打高尔夫呢,医药公司的费用比明罗高多了也没见李斯特生气过。” 王经理陪着笑:“我说过多次可是没用,总部给明罗的费用率就比其它公司低,”她对我叫道,“小岳,把钥匙送过来,表都锁在抽屉里呢。” 我郁闷地交还钥匙,站到安妮旁边时她瞟了我一眼,笑道:“练得怎样?有没有胆量向我挑战?” “准备得很充分,就怕临门一脚不行。”我悻悻道。 “信心不足,没关系,多打几次就适应我的风格了,有空再叫你。”她说着接过损益表继续和王主任研究其中的数据。 坐到位上我揉揉手指头,苦肉计宣告失败,下回换什么招数呢? 可是机遇这个东西永远以令人想不到的方式光临。 第三天上午总部通知王主任过去参加财务主管会议,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半小时后打电话给我说刚才太匆忙,忘了那串钥匙挂在抽屉上,叫我赶紧送到总部会场。 放下电话我面露得色,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早知如此昨天何必演那出苦肉计? 当我踏入总部大厦时,保险柜钥匙的印痕已安然躺在兜里印模上。 来到二楼多功能会议室,在门口迎面碰到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矜持而冷漠的女孩。 “温晓璐!”我脱口而出。 她惊讶地停住脚步,打量我几眼谨慎地说:“我们见过面吗?” “我是岳宁!新丰中学初中部三班,后来初二上学期你转学去了外地,对不对?” “喔,是的,我们全家去了济南,”她仍掩不住眉目间的疑惑,“真对不起,我几乎忘了新丰中学同学们的模样。” “时间太长了嘛,很多同学我也忘了,不过你长得特出众,谁会忘记班上漂亮的女生。”我恭维道。 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她紧绷着的脸微微松弛了些:“当时不过丑小鸭一个,我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模样,你是来办事还是……” “刚刚通过招聘进来的,明罗公司财务室。” “这么巧,”她瞪大眼,“我在总部财务部,平时应该常来常往,居然一直没遇过,这会儿是参加会议?” “不是,送钥匙给王主任,”我微笑道,“晚上一起喝茶叙叙旧,怎么样?” “唔,”她犹豫了一下,“今晚可能要加班,这是我的手机号,明天再联系。” “OK。”我心情愉快地说。 一个上午办成两桩重要的事,实在太幸运了。 温晓璐,女,二十六岁,山东济南大学财经系毕业,现在圣地德曼集团总部财务部,未婚。 调查明罗公司财务帐不过是外围工作,真正的核心任务是通过总部财务大帐寻找犯罪线索,而温晓璐就是解开这个谜底的钥匙,因为财务部六个人中只有她是中国人。 真正的岳宁已不在人世,他于去年七月因杀人案被实施枪决,但他的整套档案和个人资料却被保存下来,其中包括学生生涯的所有照片,在初一入学的集体照上,便有温晓璐。说实话,那时她长得确实很普通,就象岳宁,照片上分明是稚气未脱的小男孩,谁想到日后会沦为一个杀人犯? 可以想象为了这项潜伏计划有关方面做了多少努力,进行了多少大量而细致的论证,最后才筛选出“岳宁”这个符合情理又天衣无缝的身份。 没有今天的偶遇我也会制造机会“认”出这位初中同学,然后逐步搭上关系,为今后窃取重要情报打下基础。据情报显示她还没有男朋友,不知派我冒充岳宁时有无考虑到相貌因素,嘿嘿,打着执行任务的招牌勾引女孩子倒也不错,大概就是韦小宝所说的花差吧。 美中不足的是温晓璐有些冷冰冰的,脸面表情始终木然而不苟言笑,与明快开朗的安妮截然相反。这就不对了嘛,上小学时老师教过“雷锋歌”,歌中教导我们: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虽然大家在外企为老外做事,但同志之间的热情还是应该保持一点点的。 正文 第六章 直到临下班王主任都没有回来,方姐很有经验地早早挎起小包溜之大吉。正遂我愿,我白天已配制好钥匙,正计划好等下班后四下没人时下手。 关门、关灯,放松,入定,我坐在办公室静静等待。与国内企业没有星期天只有星期七不同,外企就这点好处,工作高速运转,节奏紧张有序,但下班时间一到员工们就如退潮般迅速撤得干干净净。对外企老板来说加班意味着要多付工资,所以他们要求在工作时间内完成自己的任务,否则就说明你效率低下。想想也是对的,象日本人视加班为天经地义,若是有一天不加班便惶惶不安,担心自己的工作被人取代或是快被辞退,很多日本男人下班后都到熟悉的酒吧坐一会儿,在家人面前树立工作繁忙的形象。老实说尽管日本人很有钱,就冲这一点我非但不羡慕,反而有点可怜他们。 七点钟左右大厦内几乎听不到人声,清洁工、乒乓球爱好者都陆续离开,没有人干扰我的工作。取出钥匙、聚光小电筒、数码相机,镇定地来到保险柜面前,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孔中。 “格”,心中一喜,钥匙果然有用! 接下来该输密码了,我默念着981223609,戴好手套,手指刚刚触到按键,这时楼梯间传来交谈声! 好象是王主任的声音!难道她刚刚散会回来取东西? 来不及细想,我迅速将东西收好如离弦之箭冲出办公室并反手虚掩上门,闪电般奔到六七米之外的楼梯上,猫身窜至三楼与四楼的转弯处。 十六秒,在警校练的功夫没搁下。 “要不要向韦尔先生汇报一下?”刚蹲下王主任已从二楼楼梯拐上三楼。 好险,幸亏快了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悄悄一拭,额头上全是冷汗。 “不必!”竟然是安妮的声音,“你是不是认为我无权过问这件事?是不是韦尔决定的事就可以不和通气?”她的措词中显出少有的强硬。 “当然当然,你是总经理嘛,刚才我是说凡我经手的外部帐都得到韦尔先生授权,他会证明一切,并没有拿他作挡箭牌的意思。”王主任的话软中带硬,真看不出她竟敢这样对顶头上司说话。 “你必须直截了当地说明而不是将所有的事都扯到一起,”安妮怒气冲冲道,“我只问那件事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说话间两人上了楼,又听王主任惊讶道:“谁最后离开办公室的,怎么连门都没关好?太过分太没有责任心了。” “进去再说。”安妮显然无心纠缠这些琐事,她的心情很坏。 “砰”门被关上。 没过多长时间里面传出激烈的争执,安妮说得更多,由于语速很快来不及考虑干脆夹杂着英文。出于安全考虑,我不敢过于靠近,只贴在墙角边听了一鳞半爪。似乎总部有几笔钱通过明罗公司的帐过渡了一下,被人行监管部门查出来有问题,安妮对此事完全不知道,可作为总经理却要承担相关责任。 稀里糊涂背上黑锅,换作谁都会火冒三丈。 以王主任谨小慎微的性格不至于敢在帐上乱来,此举必定在韦尔的授意下进行。问题是总部与明罗之间发生款项往来本属正常交易,为什么要瞒着安妮呢?我得出两个推论:一是王主任应该直接参与总部某些不为人知的行动,它们背后也许就隐藏着我想查知的秘密;二是目前为止安妮对集团暗中的勾当毫不知情,所以才大动干戈。我多少松了口气,这么漂亮明亮的女孩如果参与动辄有杀身之祸的犯罪活动,无疑大煞风景。 大约五六分钟后,又听见“砰”一声,安妮怒气冲冲摔门而去,“蹬蹬蹬蹬”直接下了二楼。 继续耐心等待,希望王主任也早点离开好让我完成未竟之事。本来我就认为顺着明罗公司可以查到集团犯罪的珠丝马迹,听两人一吵更加坚定了信心。可平时准点下班从不耽搁的她好象不着急了,先是翻箱倒柜找东西,然后打电话,谈了十多分钟,接着索性打开台灯摆出一付挑灯夜战的架势。 今天没戏了,撤退! 悄无声息拐下二楼轻轻舒了口气,随手到兜里拿自行车钥匙,谁知不小心将复制的保险柜钥匙掏了出来。 “岳宁。” 我吓得一哆嗦,紧张之下钥匙差点掉到地上,回头一看却是安妮,见鬼,刚才她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呆在二楼办公室。 “还没下班?刚才在财务室怎么没看到你?”她毫无城府地问。 “我……我在八楼苦练,准备向你挑战。”我急中生智回答道。 “喔,原来是这样。”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摆出胜利者的样子和我开玩笑。 “看起来你的心情不太好?” “一点点小事,”她不打算将刚才发生的争执告诉我,岔开话题道,“一个人租房子住,在哪儿吃饭?”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偷懒时就吃方便面。” “中国人好象都有做厨师的天赋,难怪欧洲的中餐馆多如牛毛,”她感叹道,“这里的美食太丰富了,以至于我来这儿三四个月体重陡增,回想起在牛津读书时一日三餐吃汉堡包的经历,你会觉得天堂与地狱的区别其实很简单。” “有个笑话讲什么叫地狱般的生活,德国的警察,意大利的总管,英国的厨师……” 没等我说完她哈哈大笑,声音又脆又响很富感染力:“确实如此,如果你在伦敦连续吃一个月烤牛排,大概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让你反胃。” 看她情绪好转,我乘机说:“晚上有别的安排吗?我想邀请你品尝正宗京式名菜----涮羊肉。” 她眨眨眼,狡佶地说:“英国绅士们请女士吃饭必须预约,否则被视为失礼会遭到拒绝。” 我煞有介事道:”刚才算预约,现在是正式邀请。”说着夸张地伸出右手,身体微微躬下。 安妮双手背在身后,转动眼珠道:“按说我要拿点架子的,可涮羊肉三个字太有吸引了,让我无法抗拒……就算非正式晚宴吧。” 走出大厦她边朝停车场走边找车钥匙,我开玩笑说不太远,坐我的自行车去吧。她一听却当了真,雀跃道好哇好哇,不过你得答应到人少的地段让我骑一会儿。 “这是一辆比较旧的自行车。”我小心翼翼说,安妮毕竟是堂堂外企集团下辖分公司总经理,年薪以万元为单位而且按美元计算,这种身份的漂亮女孩坐在这种自行车上太丢份了。 “没事,旧的好骑。”她不经意道。 车子上路后安妮说:“骑自行车在英国是件奢侈的事,一辆普通自行车标价通常在一百英磅左右,而且市区没有中国的专用车道,许多路段甚至禁止自行车通行,想过瘾只能到公园、赛车场之类的地方。” “可英国却有许多成绩优秀的自行车运动选手,中国虽号称自行车大国,比赛成绩乏善可陈拿不出手。” “就象乒乓球运动,起源于欧洲,但一直被中国运动员称霸,形成世界打中国的格局。” “不提乒乓球好吗?回忆失败会让我没胃口的。” 她开心地格格直笑,过了会儿道:“岳宁,让我骑一会儿吧。” 我停下来让给她,有点不放心道:“平时开惯汽车的人,骑自行车适应吗?” “瞧不起人是吧,我曾在牛津商业管理学院的自行车比赛中获得第六名。” “佩服佩服,这么说较起真来恐怕我又得输给你。”我肃然起敬,敢情安妮是运动健将,玩什么都很出色。 骑了一段后车子下坡,安妮非但不刹车反而连连加速,嘴里大叫“真痛快,真痛快”。我警告说小心点,这里与英国不同,路况复杂,骑飞车的小伙子特多,别撞着了。 话未说完从左侧巷子里冲出来两辆自行车,明明看见有车也不减速,嘻嘻哈哈双臂撑在笼头上炫耀技巧。她显然缺乏突发情况下的应变能力,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将车笼头扭来扭去,最后猛地向右侧栏杆一撞,我猝然不及被甩在路边草丛中,“蓬”,右腿外侧正正吻到一块废水泥石块的棱角上,疼得我眼冒金星,刚刚抬起半边身体想坐起来,“唰”,安妮带着尖叫如重磅炮弹砸到我身上,可怜的右腿再次狠狠地与石块亲热了一回。 这回没有疼的感觉,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还来不及品味美女在怀的感觉,她已手忙脚乱爬起来,一迭声说对不起,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坐在地上气苦道:“牛津大学第六名就这个水平?太丢人了吧。” 她揉揉受伤的手腕道:“忘了告诉你,商业管理学院里会骑自行车的人很少,所以只有七个女生参加比赛。” “噢,倒数第二名啊。”我恍然大悟,觉得这个筋斗摔得真冤枉。 她边搀扶我边说:“还能坚持吃晚饭吗,帅哥?今晚由我买单算是赔罪。” “英国绅士有让女士买单的习惯?” “NO,那比杀了他还严重,简直是侵害他的尊严和人格,传出去的话没法在社会上混了。”她俏皮地说。 “我也一样,”我边起身边说,“香水的味道不错,什么品牌?” “想送给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我续道,“不过以后我会送给喜欢这种香水的女朋友。” 安妮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被得心怦怦直跳,她突然展颜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路灯下仿佛晶莹的贝壳:“含蓄的中国男孩,干嘛把一句很简单的话表达得曲曲折折象迷宫似的,不如干脆说喜欢我就行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头都快垂到地面了:“好象……是。” 她拉着我的手道:“记好了,这款香水叫Tiffany,产地法国。” 正文 第七章 “东顺昌”饭庄的涮羊肉是中南市最正宗的,以羊肉片口感酥、软、嫩、滑而著称,听说老板和厨师都是北京人,一口京片子溜得忒滑。 “啤酒还是饮料?”坐下后我问她。 她想了想:“平常我只喝果汁,不过今晚例外,来点白酒吧,一是向你赔罪,二是白天公司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很不舒服,喝几盅解解闷。” “错也,我们中国有位著名诗人写过这样一句诗,‘借酒浇愁愁更愁’,心情不好时要少喝点。” 她笑了笑道:“你们中国?其实我母亲是上海人,到英国留学后进入一家跨国公司,后来结识了我年轻英俊的父亲,所以我算半个中国人。” “难怪你的汉语说得这么好,简直象在说母语。” 她皱皱鼻子道:“你一直当我是老外好欺负,对吗?” 说话间服务员送来白酒,动作麻利地打开瓶盖为我们斟上,她端起小酒盅一饮而尽,服务员刚为她加满,她又仰头喝掉。 这样喝下去要出事的,我连忙从服务员手中拿过酒瓶,道:“打住,打住,英国淑女都这样喝?” 她摆摆手:“我说过情况特殊,不知怎地今天有喝酒的冲动,要不你陪我喝,一对一?” “舍命陪君子吧,虽然我的酒量不行。”我假惺惺道,心里却乐开了花。我的酒量是不行,超过七两酒就有些头晕,从小到大还没尝过喝醉的滋味。 反正她想一醉方休,落到我手中总比便宜其它人好。 尽管从未有过与女孩子亲密接触的经历,但我知道孤男寡女酒后失控的概率是很大的,而且不需负任何道德责任,只要明早假装懊恼地对身边身无寸缕的她语带哽咽地说: 都是我不好,不该喝那么多酒。 按照影视剧剧情的正常流程我会挨一个耳光,然后她便软弱地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哭有什么用呢?大错已经酿成,一回生二回熟,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你笑什么?笑得这么坏。”她好奇地看着我。 我连忙掩饰:“没有,没有,水开了,先吃点东西,浅斟慢饮方有情调。” 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安妮根本不喜欢慢饮,她喝酒的速度比我喝茶还快,和打乒乓球一样要跟她的节奏很吃力。她一杯接一杯下肚,除了两腮泛出几朵红晕,眼睛却越来越亮,没有一丝醉意。 我们谈兴很浓,回忆美好的童年,青涩的学生时代,还有生活中许许多多难忘而有趣的小事。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提议再上一瓶白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得尽兴怎么行?记忆里只有在大学时与舍友或老乡相聚才有如此畅快。 一种无拘无束,无所顾忌的氛围,一种想说就说,随心所欲的语境,我仿佛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她也似乎忘了我是刚入公司的小职员。 渐渐地,我不行了…… 只觉得脑袋愈来愈大,愈来愈沉重,眼前的安妮也变得模糊起来。 “岳宁,岳宁!” “唔。”我昏沉沉应道。 “吃点蔬菜吧,很鲜嫩的。” “嗯……”这会儿我连北都找不到,哪看见桌面上的菜。 接下来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买单!” “我来,我来……买单……”我含混不清地说,努力掏口袋,可总是摸不到钱包。 “你没事吧?” “没……没……” 在她的搀扶下如腾云驾雾般走出饭店,稀里糊涂跟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我如释重负倚在她身边沉沉入睡,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当我睁开眼时,简直如坠雾中,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充满馨香的气息,花花绿绿的床饰,墙上贴着贝克汉姆的头像和卡通画,床对面还有张精美别致的梳妆台。 昨晚发生了什么? 骑车、摔倒、喝酒、喝酒……喝酒! 我一下子惊坐起来,捧着昏沉沉的头努力回想酒后的细节。 该死!我又一次低估了安妮,她的酒量放倒我绰绰有余,而我却傻乎乎地幻想她被欺负后扑到我怀里大哭,照现在的情况看,恐怕我要扑到她怀里哭泣了。 酒后吐真言,不知我有没有在无意识状态下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那样就全完了,对了,昨天刚配的保险柜钥匙还在衣兜里…… 想到此我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连滚带爬到对面沙发上取回外套,用手一摸,还好,钥匙在里面。 大概听到动静,一身宽松运动衫的安妮笑眯眯走进来,道:“早上好,你猜我在干什么?” 我眨眨眼,艰难地开动麻木的大脑道:“准备早餐,牛奶加面包。” 她卟哧一笑:“看来你肚子饿了,也难怪,”她扬扬手中的毛巾道,“你一夜吐了三次,而且有一次全吐在浴缸里,害得我忙了一个小时,”她抬起手夸张地比划道,“足足用了半瓶香水才把怪味儿压住,就是昨天我说的。” 如果地上有洞,我会立刻钻进去,丢人丢到家了。 我怎么能在自己的领导、心仪的美女面前出这么大的洋相?何况我重任在身。 走出卧室我发现这套房子的结构与我住的差不多,一室一厅,心中一阵狂跳,不由嚅嚅问道:“昨夜你睡在那儿?” 她的眉毛挑了挑,扬起秀美的下巴反问:“你认为呢?” “我……我不知道……没想到醉得这么厉害。”我恨不得狠狠煸自己两个耳光,早知道有机会睡到她的床上,何必喝那么多,只须象征性地喝一点然后装醉就行了。 她明亮而坦白的眼眸在我脸上打了个转,聚精会神倒牛奶、切面包、涂果酱,好象把我的问题忘了。 我不甘心地埋头用餐,过了半晌终究忍不住试探道:“昨晚……我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慢悠悠喝着牛奶,几分钟后带着狭促的神情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你瞧我的模样象受害者?” 我沮丧道:“谁都不可能想到我居然被一位漂亮女孩灌醉,这让我很受伤……对了,昨晚是我买单的?” 她眨眨眼:“再受伤一回吧,是我买的单。” 正文 第八章 整个早晨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我从未有过醉得如此狼狈的情况,所以拿不准自己在那种状态下是否将老底全兜出来,更不知道安妮有无翻看我的衣物。以她的眼力只要发现那把形状独特的钥匙,不可能联想不到王主任的保险柜。不过从她早上言行看恐怕没发现什么,否则以她西方式的率直应该向我指出来。 上班时我问她到底能喝多少酒,安妮耸耸肩道很难说,反正昨晚喝得最多的一次。 整个上午王主任都没有露面,我一言不发假装专心地记帐,方姐乱猜了半天不要要领,最后断定她到总部有事然后拎着小包溜出去了。见四下没人,我打电话给安妮报告王主任没有上班,她沉默片刻说这是向我示威,暂时别管,过几天约翰会处理这件事,实在不行就把李斯特搬出来治治她。 其实我就是担心太多的人介入后使犯罪分子提高警惕,甚至指使王主任销毁或处理许多帐务、单据,让我费尽心机打开保险柜一无所获。如果那样将打乱原有循序渐进的计划,必须冒险进入总部大厦有探寻有价值的资料并伺机窃取,显然这是下下之策。 关于圣地德曼医药集团秘密从事多项犯罪活动的报告,早在两年前就摆在高层领导的办公桌上,不仅如此,世界各国媒体对这个实力雄厚的跨国集团始终非议不断,包括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的警察一直没放松对它的监视和调查。近年来它逐步收缩在欧美的经营活动,先后撤消了美、英、德、法等十多个西方国家的办事处,将主要管理骨干投入到亚洲、南美等发展中国家,利用优惠政策和廉价劳动力谋求发展。 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有完善的管理体系和组织架构,一大批财务专家和法律精英为它效力,如果拿不到最核心最有力的证据而草率动手,使它及时全面龟缩收回犯罪之爪,不但让浩繁的犯罪事实沉于冰山之下,而且给自己惹出一身麻烦。 比如去年夏天印度警方以涉嫌洗钱为由突然查封圣地德曼在加尔格达的总部,可搜查结果是一无所获,反被提起诉讼要求索赔巨额经济损失,把警察总监搞得焦头烂额,最后只得辞职下台。 在中国还得考虑投资环境问题,目前各地政府将吸引外资,争取外来投资看作头等大事,再说圣地德曼素来以经营合法,交税爽快著称,最令官员们龙心大悦的是它坚持慈善事业,每年都向当地贫困中小学捐出大笔钱物。中南市把它当作心肝宝贝护着,怎么会没事找事查它的问题?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使它象对付印度那样既悍然撤资又大打官司,引起很坏的政治影响。 所以有关方面专门成立的专案组决定采取潜伏打入,秘密追查犯罪线索的方法,通过一系列精心准备和运作,最后选中了我。当时我还是大四学生,正雄心勃勃准备到南方发展,乍一听说后愣了半天,下意识说我还有半年才毕业,没有任何实践经验,面对这么重大的任务,个人安危没什么,主要怕搞砸了影响组织上的全盘计划。 专案组秦首长笑了笑道我们就是看中这一点,老实讲精通英语、掌握财务专业知识、具备一定侦查和追踪技能,按这些要求在公安系统里随手能找出一大堆,但警察这个职业干久了容易写到脸上,再说凡在岗警察免不了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铆不定什么时候被认出来。只有你这种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无论到哪儿调查都没有你的记录,对方才不会怀疑。总之要胆大心细,谨慎从事,这帮人为了保守秘密会无所不及,给你交个底,几个月前我们派遣的一名同志失去联系至今没有下落,估计凶多吉少,你要多留神,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展调查。 话虽如此,若事情迟迟没有进展我也难以交待。 正在胡思乱想,赫连冲晃悠悠进来,趴在我对面悄声道:“听说你和安妮打了一场球?真有你的,终于找到突破口了,感觉不错吧?” 哼,岂止打球,我还在她床上睡了一宵呢。 我一本正经道:“一个女孩子家,不远千里到中南支持我们地方经济,提供丰富管理经验和市场理念,是件难能可贵的事,为了她更好地工作,利用业余时间陪她打打球,放松身心,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到桌上,不认识我一般冲我看了半天:“怎么感觉你在说白求恩?一场球不至于上升到国际主义的高层次吧。还有你要解释一下,什么时候勾搭上总部那朵冰花,玩起脚踩两条船的把戏。” 不会吧,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竟传得连他都知道了,我还没正式出手呢。 我瞪了他一眼道:“大惊小怪,温晓璐是我的中学同学,昨天正好遇到说了两句话而已,什么船不船,当心我告你诽谤。” “欲盖弥彰,刚才我过去送文件,温晓璐也在办公室和别人聊天,你猜她说什么?”他双手托腮作深情款款状,捏着嗓子模仿她的声音道,“我有个老同学也在对面公司,长得还蛮帅,个子高高的,头发很短,嘴唇抿得挺紧……我呸!酸死了!” 我笑得合不拢嘴:“嫉妒了不是?要正确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些优势是天生俱来没办法改变,你知道我在大学的烦恼是什么?太多女孩子纠缠,弄得我疲惫不堪,拒绝她们吧怕伤害人家的自尊,一一应付吧又招架不过来……” “吹牛不带脸红,瞧你那天吹口哨的熊样,估计大学那阵也是绻在角落里独自恋爱又独自失恋的主儿,我是友情提醒兼善意警告,俗话说一夫不事二女,倘若你确定温晓璐是主攻目标,就不要再打乒乓球,别占着茅坑不拉那个。” “咦,你不是喜欢平原吗?” 他一头越过桌子揪住我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那哪是平原,解开一看简直是吐鲁番盆地。哼,白费了我两周时间和六次西餐。” “攻陷阵地后全身而退,人家能放过你?” “只近观而非亵玩,没有实质性接触怕什么?他奶奶的,那么多次西餐花的钱不够买张门票参观人体艺术画展吗?” 我哑然失笑:“你放弃了平原,而我对温晓璐只有同学之谊,所以很不幸,我们仍然是竞争对手。” “好哇,你……”刚说了几个字,方姐边打手机边走进来,赫连冲只得刹住话题心有不甘地撂下一句“以后打球叫上我”便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范圆圆捧着一叠单据来报帐,趁她不注意我盯着她的胸部扫了几眼,暗想赫连冲够尖刻的,居然污蔑人家是吐鲁番盆地,依我看起码算得上江南丘陵,假如安妮是泰山的话。 中午前后我发了条短讯给温晓璐:晚上有空吗?岳宁 好久都没回音,我不由等得有些心焦。与安妮不同,温晓璐的问题不能只凭个人兴趣,而是政治任务,必须刻意结识并且建立频繁交往,这对我是否顺利进行后面的任务至关重要。幸亏手机短讯就这点好处,不见面的交谈,既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又可避免面对面拒绝的尴尬。也许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根本不屑与一个早已淡忘的老同学交往。 下午近一点钟时王主任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和平时一样挎着暗紫色的小包,边朝位置上走边解释说:“在对面办事耽搁了,上午有人找我吗?” “没有。”我说。 “总经理没有打电话来?” 我和方姐都摇摇头。 “没有就好。”王主任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熟练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叠叠帐单表册,埋头工作。 “叮咚”,手机响了一声,温晓璐终于回短讯了:没空。 暗叹一声出师不利,正准备回讯息表示没关系,她又发过来一条:因为我和老同学约好今晚叙旧。我恍然大悟,她是在折腾我呢,对如何与女孩子打交道的问题上,我确实是个新手。 “下班之后我在门口等你。” “你说好时间、地点,我准时过去。”我一看就明白了,她不愿意让集团员工知道我们交往。 “人民路金茗居茶楼,六点正。” 正低头盯在手机屏幕上等回音,王主任递来一叠单据让我记帐,翻看了两张她突然问:“小岳,你说电影里的间谍把东西藏起来让人找不着,一般选择什么地方?” “平常人容易忽视的死角,这种地方最安全。”我不假思索道。 “死角?就是让人视而不见的地方吗?”王主任自言自语。 方姐插话道:”什么视而不见,依我看放在身上最保险,比如钥匙、信用卡当然要随身携带才放心。” 我来不及回答,因为温晓璐的短讯又来了,只有一个字:“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得赶紧过去向赫连冲虚心请教约会中应该注意的问题,不能象昨晚那样只顾傻乎乎喝酒,最后心情不好的人没醉,作陪的反被放倒,一事无成。 坦率说大学四年学了不少技能,就是泡妞没学会,因为我上的警校是纯军事化全封闭管理,纪律管理极其严格,在那种环境下别说谈恋爱,就是冲女生抛几个媚眼被发现都得挨批,所以赫连冲的眼光挺毒,一眼看穿我外强中干的本质。只是他说错了一点,其实在警校我根本连暗恋和失恋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下午王主任有点焦躁不安,帐本翻得哗哗直响,打算盘的节奏散乱,一会儿跑到走廊打电话,一会儿倒茶续水,一会儿把几个抽屉开个不停,我则心不在焉地边记帐边考虑如何与温晓璐建立最恰到好处的联系。 正文 第九章 轻慢柔和的音乐在大厅里流淌,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随意镶嵌了几片绿叶,仿真木质窗户、秋千式坐椅、透明桌面下的红色玫瑰花,以及优雅别致的西班牙风情屋,构成浪漫独特的异国情调。 这种氛围感染下,再没有情趣的人恐怕也会变得脉脉温情。 但是温晓璐迟迟没有出现。 刚才看了时间之后我已发誓不再看表,熬了几分钟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腕瞄了一眼: 六点五十六分。 起初和我一样翘首以盼的几位男士已经守候到佳人,或相对而坐窃窃私语,或并肩而坐亲昵温存,只有我百无聊赖地边喝茶边把玩手机,掩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 前后发了三次短讯问她在哪儿,大约什么时间到,她只回了一次,三个字:请稍等。 下午趁王主任出去办事,通过与方姐闲聊,旁敲侧击听了不少有关温晓璐的情况,归纳起来她给人的印象是:自命清高,不喜交流,冷漠高傲,性格不可捉摸。刚进单位时集团里面男士们惊为天人,趋之若骛地展开追求,可最终纷纷落马无一幸免,日子长了大家给她起了个绰号:鲁(璐)冰花。 典型的天蝎座特征。星相书中说天蝎座的女孩具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气质,不愿别人看清自己,即使对朋友也保持若近若远的距离。 看来我面临的挑战比想象的还要艰难,尤其是接触了开朗外向的安妮之后。 “先生,加点开水?”侍者凑近我轻声问,眼睛中分明流露出同情之色。 “不要。”我语气恶劣地说,等了这么久,单是喝茶就快喝饱了。 气鼓鼓地抬起头,正好瞅见一位身材单薄的戴眼镜男子和女友并肩迎面而至,双方视线对了个正。 不好!我刚想躲避,他已露出惊喜的表情,指个空位让女友先去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好,我们好象在那儿见过,”他热情地说,并用手指轻啊脑门,“你是在哪个大学……好象是……” 见他的嘴形快要说出我毕业的那所警校名称,我连忙起身与他握手,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是吗?我不太记得了,请问贵姓?” 被我一说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也许……对不起,也许记错了,我叫梁丘华,《中南日报》的专栏记者,以前做专业摄影时替很多大学院校做过节目,看你有些面熟……” “我叫岳宁,中央财经大学毕业的。” “噢,那认错了,我没有去过北京。” “没关系。” 又握了一次手他才回到位子上,我微微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又闯过一关。 这家伙眼光真毒,仅仅一面之缘都能记得,佩服至极。 去年夏天学校搞毕业汇演,为表示慎重班主任专门请来一班专业人员拍摄下整个过程并制成光碟,其中就有梁丘华。当时我已被专案组找去谈话初步达成意向,按要求尽量避免在公开场合曝光,为此特意取消了有我参加的两个节目。整场演出我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有一次梁丘华为了取角度拍摄站到我身边时被凳子拌了一下,我扶了他一把,他低头冲我笑笑说谢谢。 这无意一眼在一年后还记得,到底是干记者工作的。 正在胡思乱想,温晓璐挎着精致的小包款款而至。此刻是七点十分,她让我足足等了七十分钟。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因为让我久等而觉得歉意。 我故作潇洒地说:“没关系,一个人坐这儿喝喝茶听听音乐,蛮写意的,品尝一下吧,这里的红茶很不错。” 她轻轻啜了一口,点点头。 “和新丰中学的同学还有联系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真惭愧,连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隐约记得有个男生的脑袋很大,同学们都叫他‘王大头’,还有一个是秃顶,常年戴着帽子,叫……” “孙高山。”我立即接上,多亏下了苦功将毕业照上每个人的模样与姓名对照着背下来,不过如果她老惦记着绰号我准得露馅。 “对,对,大家都说他是荒山野岭,寸草不生。” 都是些什么学生,骂人比哲学老师赫连冲还狠,我装作无限神往的样子道:“那时可真有意思,打打闹闹,无忧无虑。” “同学之间的友谊是纯真的。” “后来到大学就变味了,有的忙于赚外快,有的铆足劲往学生会、团委里钻,还有的光顾谈恋爱,即使如此还是有值得怀念的地方,不象现在。” “哦,听口气目前不太开心?”她垂着眼睑,淡淡地说。 这时一股强烈的尿意直袭下身,刚才喝的茶太多太多。一定要忍一忍,不能破坏当前安定祥和的气氛。 我深呼吸一口气道:“堂堂财经系本科生,一年多找不到工作,最后屈身在销售卫生巾的公司,换作你能心平气和?” 她双手转动着茶杯,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做了一周推销员就觉得委屈?去年我刚进单位时被派到上海推销药品,连续奔波了两个半月,鞋子跑坏掉三双,你知道我当时想什么?” “没有买新鞋了。”我开玩笑道。 “不。” “鼓励自己坚持到底,不能中途而废。” 她摇摇头。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她还是摇头。 “公布答案吧,我没辙儿了。”其实是懒得再猜下去,说实话和她聊天很费劲,老是找不到好的切入点。 “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今生今世再也不吃方便面。” 我失笑道:“是啊,找不着工作那几个月我也有同感……后来怎么进了总部?” “机遇吧,集团一直缺少财务人员……”才说了一半她的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看看号码,边起身边说,“对不起,接个电话。” 她一直站到靠门的地方通话,脸上表情依然恬静镇定。 我吁了口气,让侍者送两份西式简餐,并故作斯文地问:“洗手间在哪里?” 他信手一指:”洗手到楼梯后面,厕所在二楼右拐。” 我啼笑皆非拍拍这位有趣的侍者匆匆上楼,又一头撞上梁丘华,他笑嘻嘻道真有缘分呐,随即又挤眉弄眼道女朋友蛮正点。 只是普通朋友,我说。 普通朋友?开始都这么说。他哈哈一笑下去了。 回到座位时温晓璐还在通电话,始终低着头因此看不清神情,我很好奇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和她说这么长时间,若非我身负特殊使命,才不愿意这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她确实冷冰冰象一朵冰花。 等她说完话回座,两份西餐也送了上来。她熟练地拿起刀叉,轻轻碰了碰牛排,眉头微皱,将侍者叫过来道:“牛排煎得太老了,替我换一份三成熟的。” 我心头狂震,觉得眼前的她深不可测。 为了适应大都市现代化生活,出发前有关部门特意为我安排了一系列训练,其中包括西餐礼仪和基本常识。谈及如何品尝牛排,指导老师说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正宗西餐标准的嫩牛排血淋淋反而吃不惯,更不要提所谓二成熟、三成熟,除非长期浸泡在西餐厅的人才能掌握其中细微的差异。 也就是说她摆脱了方便面后转而专攻牛排,并具有相当的造诣。 我和她之间好象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种感觉即便面对总经理安妮都没产生过。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我默默切割盆子里的牛排,心里却想着牛肉面,还是那口实在。 “怎么不说话?”她放下刀叉,浅浅啜了一口饮料。 我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寻找最恰当的措词:“这样贸然约你出来,会不会惹你男朋友不高兴。” 她似乎一愣,抬起眼看看我,好象要从我的眼睛中寻找什么,过了会儿才说:“我没有男朋友,你呢?” “我也没有女朋友。”我故意加了个助词“也”,强调事情的巧合性。 “很快就会有的,集团里面美女如云,很快就会有人为你串线搭桥,何况你比初中时帅多了,”她一脸认真地说,“昨晚我翻出以前的集体照,对照现在,发现你的变化真大。” “是吗?”我摸着脸道,“上次碰到一位高中女同学,她也说我变化大,说是脸变大了眼睛变小了,胡子多了头发少了。” 她忍不住“卟哧”笑出声来,原本古波不兴的脸上宛如鲜花绽放,娇艳的红唇衫着洁白整齐的牙齿,眼波流动间折射出万般风情,整个人仿佛亮了十倍、二十倍。 这惊艳一笑竟使我看呆了,眼睛定定地盯在她脸上。 “想什么?”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恍然觉醒:“你笑起来真漂亮,追求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她渐渐收敛笑容垂下头,拿着小匙子在咖啡杯里搅来搅去,一言不发。 良好互动的机会转瞬即逝,我暗暗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好象是初次出航的船长,摸不清表面平静的海面下究竟哪儿是礁石、哪儿是暗流、哪儿是漩涡,一竿子伸下去祸福难测。 想不出合适的话题,她的情绪又比较低落,我草草吃了几口便吩咐侍者买单。 走到门口我正准备为她拦出租车,却见她理理额前散发道谢谢你的晚餐,我先走一步了。说着几步来到右侧一辆红色保时捷面前,掏出钥匙“嘀嘀”两声,挥挥手后打开车门进去,没多久便轻盈地消失在夜幕中。 我怔怔站在门口,良久才缓缓转回身看看自己的自行车,苦笑一声,心想算了吧,赶紧忙正事去。 正文 第十章 远远看月星大厦,陷入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偶尔一两个窗口透出光亮,应该是律师事务所里的律师们挑灯夜战,明罗公司所处的几层楼都没有灯光,连加班比较多的办公室也不例外。 我将自行车放在隐蔽处,尽量沿着路灯的阴影区域慢慢走过去。 离大厦还有十多米时,伦敦突地从花丛中窜出来挡在我前面,等它定睛看清是我,低低吠叫一声夹着尾巴怏怏跑回对面总部大门---它的岗位。 讨厌的家伙,总改不了上班串岗的坏毛病,仗着安妮宠爱不时溜过来搅得大家不得安宁,而且它欺生,老是在我和赫连冲附近转悠。赫连冲天生怕狗,经常被它吓着钻进办公室半天不敢出来。终于有一次四下无人之际它落到我手中。 在警校里什么警犬没玩过,这种二三流货色岂会放在我眼里?那天伦敦被我狠狠修理了一番,从此它见了我立刻退避三舍,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蹑手蹑脚上了三楼,打开门正摸着怀里的保险柜钥匙,蓦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有人被杀! 我全身上下毛孔都竖立起来,一时间血液上拥,遍体生寒。 谁被杀死在里面?与我调查的事情有无联系?会不会对方已知道我的身份设好陷阱等我来钻? 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我细致耐心地将四周侦查了一遍,没有人,砰砰乱跳的心稍稍平定下来,决定冒险进去看个究竟,如果不明不白地离开,我会一夜都睡不好。 戴上手套,拿出聚光手电筒一寸寸往里挪,关键是不能沾上现场的血迹,否则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走到方姐的位置,终于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身体右侧汪了一大摊血。我将电筒凑到跟前仔细一看,果然是王主任。 她面色狰狞,愤忿之中带着惊讶,双眼睁得很大,仿佛死得极不甘心。 伤口在咽喉处,象是用锋利的小刀划的,下手又准又狠又快,绝对是一刀致命。 抬头看保险柜,柜门半开,里面被翻得一塌糊涂,无需再看,剩下的东西已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了。 三张办公桌的几个抽屉都敞开着,报表、帐册、单据乱糟糟散了一地。 凶手是有目的而来,我迟了一步。 如果没有与温晓璐的约会就好了,说不定能见到凶手的真面目。 我仔细在她身上搜寻了一遍,所有衣袋都是空的,从不离身的小挎包里只有少量现金、几张卡和面巾纸,没有特殊的或与凶杀有关的东西,接着我用数码相机将整个凶杀现场拍下来,然后小心谨慎地退出办公室。还好,保安们都坐在值班室里兴致勃勃地看连续剧,一路上没有遇上其它人,我来到放自行车的地方回望大厦时,心里多了几丝悚然与不安。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反复调看几张照片,想起下班前与她说的几句话。 当时是五点零五分,方姐已经回去了,考虑与温晓璐的浪漫之约,我打算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消磨会儿,直接到茶座等候。 “时间到了,怎么还不下班?”王主任问我,以往除了加班做报表她也是掐着时间准点回家的,今天居然端坐在座位上看报纸。 “约了朋友六点见面,现在过去早了点。” “是女朋友?” “不是,初中同学。”我如实回答。 她没说什么,继续读报,大约十分钟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五点四十左右。” “要提前一点,现在路上人多经常塞车,交通不便。” 这才醒悟过来,她是在催促我早点离开呢,难怪悠闲自得地看报纸,八成她约人在这里见面,我假装看看时间说:”是啊,谢谢你的提醒,我现在就过去。” 她点点头,等我起身时又叮嘱了一句:“把门关上。” 谁知与我的浪漫之约正好相反,王主任遭遇了一场死亡之约。 从她死亡的姿势、面部表神和事情的前因后果看,行凶者应该是与她见面的人,而且此人和她较为熟悉。 因为只要稍加防范,无论是谁都不会被人从正面将咽喉割开,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死者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动杀机,第二,凶手心狠手辣,受过某种专业训练。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在凶杀现场时疏忽了一样东西:手机!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只要调出手机中下午的通话记录,应该能锁定作案嫌疑人,我真是太缺乏经验、太慌乱了。 可是我能想到问题为什么有备而来的凶手没注意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有恃无恐,与她联系的号码是以虚假身份登记的,无迹可寻。 以韦尔与安妮的关系,就算她对财务帐有所察觉,只要韦尔一个电话就能摆平,恐怕不需要杀人灭口大费周折。什么压力使得凶手必须要杀王主任,她是否掩藏了一些秘密自以为能赖以护身?一串串谜团在心里反复盘旋,可惜我掌握的信息太少太少,不足以作出任何推断,算了,明天到公司见机行事,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 第二天早上故意迟了一点点动身上班,第一个进入现场成为报案者的话很麻烦,要接受没完没了的盘问,弄不好还要对我进行详细调查。 我的行动只有极少数的人掌握,专案组没有向中南市公安部门通报,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圣地德曼在这里经营了六七年,与当地政府包括司法部门已达到水乳交融的程度,就算不出于私心杂念,考虑地方保护主义和感情因素,也不能让他们事先得到风声。 到达十字路口时看到月星大厦前面已停了四五辆警车,集团总部这边不时有人往这边走。 我脑子里转了个圈立刻反应过来,八成是保洁工打扫走廊时从窗户外发现的。 大厅、楼梯、走廊到处是人,上班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兴奋而紧张地谈论着,走上三楼时发现财务室周围已用黄线拦住划为禁地,门口站着几名神情严肃的警察。 “你叫岳宁?”一个便衣刑警迎面走过来问道。 “是。” “知道你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听别人说王主任被杀了。” 他摆摆头:“跟我到二楼,有话问你。” 经过总经理办公室,瞥见里面坐满了人,约翰、韦尔、总部相关部门经理、安妮,还有吓得脸色苍白的方姐,刑警直接将我带到旁边的会客室,里面坐了两个领导模样的警察。 坐在左侧的警察用锋利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岳宁,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最后一个下班?” “不是,我离开时王主任还在看报纸。” 两人显然对“看报纸”的细节很感兴趣,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她平时就有下班后看报纸的习惯?” “没有,只要不加班她一到下班时间就回去。” “你问过她不下班的原因没有?” 我笑了笑道:“她是领导,我不好多问。” “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五点二十六分。” “为什么记得这么准确?” “当时我还准备玩一会儿,她和我闲谈了两句,话里有让我早点离开的意思,所以我看了下时间就走了。” 左侧警察沉吟片刻,语速缓慢有力地说:”昨天晚上六点至八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可能法医已经初步判断出死亡时间,我想。 “金茗居茶楼,和初中同学叙旧。” “这个同学叫什么,在哪儿工作,怎样联系?”他步步紧逼。 我叹了口气,将温晓璐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 “我们会核实你所说的情况,希望你再好好回忆看有没有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及时跟我们联系,当然如果在侦破中有其它情况,还会继续找你查证,你先出去吧。”右侧警察说。 我出门时刑警又领了个人进来,是大厦保安。出这么大的事,保安们居然毫无察觉,单玩忽职守的大帽子就够他们喝几壶了。 “岳宁,进来一下。”刚走了几步安妮叫住我。 办公室里气氛十分沉闷,个个耸拉着脸。 “我们正在讨论王主任的事,”安妮道,“情况很糟糕,很多重要的帐都被凶手偷走了,至于作案动机是警方的事,我们不必深究,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们两人密切配合,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把帐重新建全建好,这个工作就从上午开始。” 韦尔道:“总部财务部将派人过来协助,恢复帐务是很繁重很复杂的事,但过几天就是季末,大量对外结算和与银行往来要扎口核算,轧出损益、费用计提、经营目标测算等等,大量重要的工作还在后面,我要求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否则会给公司乃至集团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最关键是销售帐和应收帐款要迅速到位,一方面查找核对,一方面对外封锁消息,不能因为帐务混乱而让某些人有机可乘,”约翰补充道,同时冷冷觑了韦尔一眼,“我已和李斯特商量过,从明天总部要对明罗公司进行全面审计,请作好准备。” “没问题。”安妮答应得很爽快。 韦尔岂会听不出对方话中之意,可他恍然未闻,皱着眉头聚精会神看帐目清单。 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韦尔比约翰老辣深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