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密室遭窃 从电梯口到研发中心机要室有十七米,分布着四名保安、两个球形监控和隐藏在天花板的针孔摄像机。 机要室门禁系统采用双人指纹识别技术,必须由一名员工和一名主管同时输入指纹方可进入。 核心数据库电脑放在机要室中央,通向外界的网络已被切断,电脑四周布控着红外线报警系统。 想靠近电脑操作,首先要打开墙壁上的保险柜,关掉红外线报警器,然后破解长达二十四位的密码,才能进入数据库。 保险柜需两把钥匙同时开启。 一把钥匙由肖章保管,另一把在我手里。 我叫薄仕。 不是博士,是薄情寡义的薄,仕女的仕,曾被评为上海市黄浦区十大杰出青年,二00八年创业先进……. 对不起,今晚有点罗嗦,因为我很紧张。 我是第一个发现有人潜入旭晨大厦的,事情纯属偶然,当晚我应酬完一个饭局,回家途中想起明天的招标会,不知肖章准备得如何。遂来到公司所在地——旭晨大厦十九层,刚步出电梯,眼角瞥见右侧安全门里人影一闪,定睛再看倏地不见了,赶紧打开监控调阅前五分钟的录像,一看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录像中非但没有人出入,连我下电梯的镜头也没有。 可见摄像头被人做了手脚,监控里始终显示的同一个画面。 此事非同小可,远不是小打小闹、捞一笔就走的小偷所为!窃贼八成冲着明天招标而来。 会议室灯火通明,总经理肖章正和一班手下彻夜开会,看到我都站起来叫道:“董事长。” 我只问了一句:“辅方数据藏在哪里?有情况。” 肖章当即脸色大变,一拍桌子道:“在机要室,但是…….” 但是机要室门前乌灯黑火,门口坐着一名保安,倚在墙边睡得香甜,口水直到脖颈。不知谁最后一个下班的,居然忘了布控红外报警系统。肖章又气又怒破口大骂,随即调动人员各就各位,并把其中一把保险柜钥匙交给我保管。 “投标在即,居然不晓得孰轻孰重,会开得再多、方案做得再好有屁用!”我批评道。 他面有惭色:“辅方数据直到傍晚才弄出来,大伙儿都累得一塌糊涂,可能忘了……..” “两个亿的项目,责任重大呀。” “只要捱过今夜……..”他讷讷说,“明天下午就移送招投标中心,等专家评审团拆封后,一切都公布于众,没有秘密可言。” “今夜…….” 此时不到二十三点,离天亮还有七八个小时,这将是有史以来最难熬的时光。面对价值两个亿的医药项目,无数对手在黑暗中虎视眈眈,随时展开疯狂扑噬,试图哪怕提前一分钟获得对方数据,从而在漫长的竞争中占据制高点。 时间极其缓慢地流淌着,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 职员们原本就睡眠不足,紧张过后更觉得疲乏,虽然强打精神四处巡逻,个个东倒西歪象喝醉了酒。一楼大厅保安们更混账,索性锁好大门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监视器前肖章气呼呼说明天一定要找物管理论,每年交那么多物管费,却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简直岂有此理! 我安慰说我们俩坐在这儿盯着也一样,从一楼到顶楼尽在掌握。 话音未落,日光灯、吊灯不约而同跳了跳,监视器画面变成满屏雪花。 电路跳闸! 所幸公司配有专用UPS,能维持正常用电,但从此刻起我们对其它楼层的动静就一无所知了,十九楼成为黑暗中光明的孤岛。 我脑子转了转,安排一名保安负责看守UPS电源,倘若它被破坏掉,非但我们成为睁眼瞎,所有依赖电来维持的防护设施都形同虚设。 陡地灯泡急剧闪动,亮度明显黯淡,机要室服务器、门禁系统、红外报警系统同时响起警报,黄灯、红灯闪成一片,提醒我们电力不足,系统即将保护性关闭! “怎么搞的?是不是忘了给UPS充电?”我急白了脸。 肖章连连擦汗:“不可能,不可能,UPS有自动充电功能,而且能在负载30KV的情况下连续供电十六小时,机要室设备负载不过12KV,即使加上十九楼所有电器也不会超过20KV……..” 我无心听他罗列数据,带人赶到UPS主机室,主机面板上显示负载量已达到极限! “关灯!关所有与机要室无关的电源!”我命令道。 电灯、电脑、空调全被关掉,然而负载一点儿没降,报警鸣叫声和报警灯渐渐微弱下来,眼看快维持不下去了。 “问题不在正常负载,而是有人在线路上搞鬼,听说有种‘脉冲增压器’,能在瞬间增加负载,四十分钟就能拖垮一个中等城市的电网。”黄总工程师不愧是技术出身,了解当今高科技主流产品。 “UPS线路是封闭专用的内网,难道窃贼在十九楼?”我下意识拎起电棍准备投入战斗。 黄总略一沉吟:“有一条外线…….十八楼民生律师事务所是德文友好单位,去年经肖总同意放了一条线路…….” 没等他说完,肖章抢先一步冲到配电柜前,切断通向十八楼的电源,顿时负载条急剧下降,UPS恢复正常。 “我带几个人下去揪出窃贼!”颜助理跃跃欲势。 我拦住他:“不可鲁莽!我们的任务是看守好数据,不是抓坏人,不能在关键时刻分散力量。” 一行人回到大厅,冷不丁天花板上水花四溅,没头没脑喷洒在我们身上,很快淋得精湿,肖章气极败坏大喊:“怎么回事?” “有人用烟雾启动了消防自动灭火系统…….”黄总边跑边叫道,“我去关掉。” “把所有惹事儿的系统全他妈的关了!”肖章情绪有些失控,“打110报警,说有歹徒非法入侵。” 我道:“没有证据,警察才不会陪在这儿守一夜,还是静下心加强防御吧。” 说话间天花板上的喷头都缩回原位,我们来到机要室门口,两名保安握着电棍寸步未离,门禁系统上显示最近三个小时内没有人出入。 肖章表情微微一松,看看表说:“现在是凌晨两点,等到天亮就好了。” “可窃贼为何启动灭火系统,既然没有靠近门禁系统,仅仅做个恶作剧?”我心存不解。 “也许为了掩护他的行动。” “监控都没用了,他有什么顾忌?” “除非他…….” 说到这儿两人同时一震:“他已潜入十九楼!” 我们迅速调集人手加强机要室附近的防范,然后叫上颜助理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展开搜索。 连续搜了十多间,我止住脚步问:“就算他趁乱躲进办公室又有何用?只要我们守在机要室门口,他根本没辙。” “除非他会地遁…….” 肖章开玩笑道,说到半截刹住口,直钩钩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到天花板—— “妈的,他从上面进!” “快到机要室!” 我们咆哮着向机要室狂奔,按指纹时黄总还喋喋不休:“天花板上不是有隔断吗?” “他连‘脉冲增压器’都有,还会被区区隔断难倒?” “有道理,不过短短工夫来得及吗…….” 我懒得跟他解释,打开门第一个蹿进去。谢天谢地,电脑处于屏保状态,红外线报警系统也运行正常,看来黄总猜得不错,打通隔断需要时间。 “虚惊一场,”我松懈下来,“干脆搬张桌子进来,咱们坐在里面打惯蛋。” 肖章仿佛没听到我的话,警犬似的嗅来嗅去。 “肖章!” 他猛地转过身,斩钉截铁道:“有人进来过,是个女的!” 我用力吸了几口:“我怎么闻不出来?” “我在这间屋里呆了五年…….”他自信说,“就算多只苍蝇我都分得出公母。” 我围着红外防线转了一圈:“你的意思是,有个女人进来了,她什么都没干,又离开了。” 黄总插嘴道:“打不开保险柜就关不掉红外系统,关不掉红外系统她就没法靠近电脑。” “是吗?”我狐疑道,“要是我辛苦半天一无所获,起码一脚把电脑踹了。” 肖章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断然道:“关红外系统,我要查电脑记录!” 调出电脑使用日志,里面显示:两分钟前有下载记录,下载时间为一分十四秒! 机要室里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红外系统,有24位密码保护,窃贼到底怎么得手? 黄总的脸已憋成关公——为了辅方数据他连续七十六天没回家,而他家离公司步行只有十四分钟!他突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电脑后面,面色惨白,指着下面哆哆嗦嗦说:“无……无线网卡…….” 真相大白,就是四个字:无线网卡。 那个女人——如果肖章闻得不错的话,通过天花板爬进机要室,从红外线间隙里把无线网卡插到电脑后面的USB接口,再退到某个僻静的角落,从容不迫下载辅方数据。至于24位密码,有强大的网络运算和数值测试,最多三分钟就能摆平。 折腾了大半夜,我们还是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不知过了多久,肖章打破沉默让大家回去休息,接着拍拍我的肩,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总经理办公室,他反锁上门,随手扔了根烟给我。 “怎么办?”我问。 “什么怎么办?” “明天…….不,今天的投标会还参不参加?” 他深深吸了口烟,慢悠悠吐出个烟圈:“去,当然去。” “可是辅方数据…….” 肖章站起身,凑到我耳边道:“机要室电脑里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 生怕我不信,他特意从怀里掏出U盘晃了晃,满脸得意:“这一手玩得如何?连你都被蒙了,哈哈哈。” 我瞪着他看了半天,道:“天底下最防不胜防的就是正人君子耍流氓,想不到你也会骗人。” “嘿嘿…….”他心安理得接受了“流氓”的殊荣。 正要夸他两句,眼光掠过U盘,全身汗毛齐齐竖起来,我惊恐万状道:“它,它,它的灯怎么会自己闪?” 肖章目光一凝,脸色大变:“糟糕!窃贼使用的硅谷尖端产品——‘鹰隼视窗’,能强力搜索到一公里之内的U盘并自动下载数据,这…….这……..” 他一咬牙想砸掉U盘,我一把攥住他手腕:“你疯了,这里面是孤本,一旦毁掉我们将一无所有!” “那也比落到对手手上好。” “就算他们得到数据,我们仍有机会。” 他看着U盘上闪烁的红灯,呆呆出神良久长叹一声:“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呐…….” 两人自怨自叹了半天,没精打采准备回家,这时监视器画面一亮,大厦电力恢复了,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一楼消防通道里有个高高挑挑、纤细轻盈的身影闪了闪,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正文 第二章 自投罗网 上午九点整,罗主任准时走进招标管理办公室,我如影附形跟进去,不等他开口便掏出报警记录、警方证明和录像光盘,一一摊在桌上。 “小薄,这是什么意思?”他总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称呼我,以显示身份不凡。 “昨晚有窃贼偷走了我公司的辅方数据,如果今天投标的二十三家公司中有引用我方实验资料或研究思路的,属于不正当竞争,应该予以取消竞标资格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他未置可否戴上眼镜,将陈列的东西看了一遍,慢腾腾道:“保管不善是你们自己的事,破案是警方的责任,招标办没有义务参与刑事侦破,再说专家组要在两天内确定入围公司,压力很大,哪有时间甄别抄袭问题?小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可让不劳而获者入围,怎能体现公平竞争原则?又怎能保证第二阶段竞标质量?” “啊,那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无须你费心。” 他顺手拿起一叠文件,似乎准备结束谈话。 我咬咬牙:“罗主任,小薄还有些东西交给您过目。” “对不起,我很忙,没时间接待你。” “不,这些照片您一定要看。” 我边说边把十多张照片扔到他面前,他扫了一眼顿时变色,厉声道:“你派人跟踪我?!” “小薄也没有办法,小薄托朋友请了您若干次,您就是不赏脸,但照片显示陪您在KTV、酒吧和高尔夫的武宫正雄代表吉秋田参与了本次投标,您看,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这些都是私人性质的宴请,与投标无关。” “如果小薄在投标现场分发这些照片,不知罗主任能否说服大家?” 他瞪了我半天,缓缓道:“把我拱下台,德文也入不了围。” “我也不想两败俱伤,最好的选择是双赢,希望罗主任能主持公道,凭德文的研制水平,一定能笑到最后。” “公道就是招投标管理办法,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德文有理在先,加上罗主任德高望重,专家组肯定会采纳您的意见,”我笑嘻嘻站起身,“要不,我先把照片带走?” 他冷峻地剜了我一眼,低头看文件,不再理我。 目标已经达到,再说下去就有可能撕破脸,我乖巧地收好照片蹑手蹑脚走出办公室,刚下楼手机响了,是肖章打来的。 “薄仕,有人把我们的辅方数据放在网络上贩卖。” “什么?!” 匆匆赶回公司,冲入程控室时正好撞着里面出来的人,我说着“对不起”抬头看,不觉一呆:眼前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一头长发拢束在后面,裸出挺直的鼻额和鹅弧颈项,表情清冷,眼神中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戒备。 她是谁?我怎么好象在哪儿见过? 正想询问,肖章在里面连连招手:“薄仕,快来看。” 就在迟疑间,她灵巧地从身边闪过去,我用力嗅了嗅,发现她居然没有用香水! 电脑屏幕上,一则商务广告赫然写道:桃色辅方数据,有偿转让,一口价99999元,有意者请上QQ联系,截止日期当天下午三点前。 下面有联系人的QQ号。 肖章说:“已经让职员上QQ聊过,对方发来一段数据,与我们的一模一样,再问下去对方就警觉了,不回答任何问题,只说诚心交易的话就先汇五万元到指定卡号,然后他给80%的数据,等审核无误后再进行剩下的交易。” “十万块倒是不贵,倘若二十三家公司中有来不及研制的,拚着上当也愿意试试,毕竟关系到两个亿标的,关键问题是该死的窃贼苦心费诣偷走数据,就为了冒险在网上卖几个钱?”我忖道,“光‘脉冲增压器’和‘鹰隼视窗’恐怕就得二三十万吧。” “辅方数据研发期限相当短,我们也不过提前几个小时完成,估计能把整个数据都做出来的不超过十五家,假设有五家公司向他购买,必赚无疑。”肖章道。 典型理科生的思维,我哑然失笑:“账不是这样算的,还有个风险衡量的问题,如果大家都怀疑是骗局不买岂不是血本无归?我担心其中另有文章。” 肖章搔搔后脑勺:“管它呢,反正数据已经泄露出去了,多几家知道也无所谓,我继续做我的现场陈述,好歹碰碰运气。” “等等,”我关上门问,“刚才撞我的小妞什么来头?” “噢,上个月柏妮辞职了,程控室电脑配方岗位一直空缺,所以让人力资源部招了她,她叫唐雪漫,南方医科大学药剂专业,之前在制药厂工作过一段时间,理论加实践…….” “老实交待,你小子是不是想泡她?”我冷不丁问。 “这,这,这…….”他涨红脸反驳道,“这是正常招聘员工,绝对不渗任何私人因素。” 我捶了他一拳:“少跟我打官腔,咱们俩谁跟谁?你眨眨眼我就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但你考虑过没有,眼下正值招投标节骨眼上,贸贸然进个新人进来,安全方面…….” “我派人调查了,她确实在金华制药厂干过,这期间没有与其它药剂公司接触的记录,再说数据被窃后德文入围希望渺茫,谁会把赌注押到我们身上?” 我苦笑。 与其说他天真,不如说他懵懂。不过正因为这种毫无机心、坦诚相待的性格,我们俩才能打破“合伙的生意做不长”的商界定律,把德文从只有七八个人的医疗器械店铺,一步步做成拥有六十多名高端药剂科研人员的大公司,跻身于上海十大药剂研制商之一。 “也罢,程控室只负责外围事务,碰不到科研核心,总之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不可以给她红牌。” 公司内部规定,只有佩带红牌者方可出入科研重地。 肖章似乎有点不满,耸耸肩出去了。 唐雪漫,挺有诗意,这个浪漫的名字在我脑中毫无印象,可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由于急待处理的事太多,仅仅是一闪念,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即将而来的投标上,先是打了几个电话,不出意料都提示关机——投标前夕是最敏感最牵动人心的时刻,处于要害位置的那些人格外谨慎,唯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罢,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多说无益,不如静观其变。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几份未读邮件,是我秘密安置在主要竞争对手的卧底写来的,说他们基本在昨天完成辅方数据,目前正准备现场论述。 哼,到底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连出数据的时间都差不多,这笔大买卖不知到底花落谁家。我悻悻想。 起初这个项目轮不到我们民营企业,它由上海西药康复研究所提案,被列入卫生部“十一五”重点科研项目,旨在研制一种能够恢复、调整因用药过度或治疗产生的副作用导致肾功能衰竭的人工化合药物——是药三分毒,无论治疗什么病,只要用药必然会有一定量的毒素渗入人体,从而加重肾的负担,日经月累使肾功能无以维继。因为一期研发出来的药剂呈淡桃红色,而且肾功能与国人最感兴趣却又最说不出口的“性”有莫大关系,研究所申请项目时给它起了很别致的名称: 桃色Ⅱ号。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西药康复研究所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时,适逢国家对科研机构进行改革,合并的合并,裁减的裁减,研究所被分流掉三分之一科研人员,可承担的课题却比以前多了一倍。无奈之下只得保证重点项目,划出一大块蛋糕搞市场化运作,即通过招标确定合作伙伴,它出资金,民营科研机构出人、出仪器、出方案,等研制成功推向市场后再按约定比例分成。 桃色Ⅱ号研发资金高达两个亿,还不算正式投产后的庞大经济效益。 因此整个上海滩的民营科研公司象发了疯似的,用尽一切手段,施展一切伎俩,只要拿下桃色Ⅱ号项目,至少十年内衣食无忧,并可确立在上海的巨无霸地位。 德文属于后起之秀,不过凭借我出色的公关技巧和肖章精湛的专业造诣,急起直追,已隐隐能与诺贝伊顿、吉秋田和梵非等大公司并驾齐驱,饶是如此,在讲究经验、资历和人脉的药剂研究领域,碰到这种超级项目,德文的劣势显而易见,而且有可能成为致命缺憾,这也是我始终担忧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们打算以技术和创新取胜时,辅方数据失窃又狠狠捅了德文一刀。 辅方数据制作是研发桃色Ⅱ号的前哨战,辅方实验数据、研发思路和分析资料,直接左右桃色Ⅱ号的研发水平,打个比方,倘若只打了二十层楼的地基,后面水平再高也不可能盖三十层楼。 所以这一刀真狠!令人不安的是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对手究竟想干什么。 坐在办公室思来想去,心中搅成一团乱麻,决定不能干坐着,得到研制中心看望一下技术人员,无论成败都应该对他们的辛劳和付出表示感谢。走到会客室门口,唐雪漫捧着一叠资料从程控室出来,看着她的背影,我又一次陷入沉思:到底在哪儿见过的呢?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加快脚步拐入药剂室。 这个转弯的动作使我如醍醐灌顶,顿时触动灵机:我确实见过她,就在昨天夜里! 她与屏幕上消失的窃贼背影有惊人的相似! 好哇,昨夜才窃走辅方数据,今天竟敢堂而皇之跑过来上班,全不把德文放在眼里,老子要让你尝尝自投罗网的滋味! 正文 第三章 灾星现身 “相似怎么了?亲子鉴定低于99%都不算,再说身材,整个上海象她这样身材的不下十万人,你能说她们都有嫌疑?” 肖章没等我说完便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我知道他一根筋扭不过来,耐心说:“我说的相似并不是身高、体形,而是她走路时的习惯和姿势,不信你可以调监控感觉一下…….” “我只看重证据,除非你拿出唐雪漫就是窃贼的证据,否则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我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顿了顿说:“好,我证明给你看,”随即拿起电话,“程控室吗?叫唐雪漫到总经理办公室来。” “你干什么?当面审问?”肖章几乎要跳起来。 “别着急,看我的。” 过了会儿唐雪漫出现在门口,表情还是冷冷的:“董事长,总经理。” 我顺手拿起桌上两页纸:“请把这份报告送给纵海超市邱老板。” “纵海超市…….” “后门出去,向右四十米就到了。” 她接过报告,稍有疑惑地瞟了肖章一眼转身出门。 看着她上了电梯,肖章迫不及待地问:“你搞什么鬼?这明明是楼下万律师的体检报告,显示因精子活力不够导致不育,人家邱老板两个月前才生了个大胖小子,看到报告岂不怀疑自己戴绿帽子?” “我这就打电话,”我三言两语与邱老板解释一番,然后拖着肖章来到监视器前,“昨夜窃贼是从后门逃跑的,今天让唐雪漫沿着相同路线走一遍,再把两个背影剪切下来对比,不就行了吗?” 这倒符合肖章技术派的风格,他面色缓和了些,道:“并非我存心袒护,而是情理上说不通,招聘是上周进行的,当时八字还没一撇;本来她应该两周后上班,实在因为最近员工们为了辅方数据全力以赴,个个累得人仰马翻,才临时决定叫她过来帮忙,因此…….” 我笑嘻嘻道:“因此你觉得怀疑人家说不过去。” 说话间唐雪漫来到一楼大厅,环顾四周后走向后门。 “你看,她连后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废话,换了我也要装模做样,以她偷数据的智慧,肯定猜到我们在监视她。” 她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来东张西望,象不认识路的样子,很快有人上前搭讪,两人交谈片刻后一起朝后门走去。 “好狡猾的丫头!”我猛拍一下显示器。 肖章还没闹明白:“怎么狡猾?” “她已洞察我们的用心,故意拉人做挡箭牌…….” 唐雪漫边和那人说话,边稍稍抢先半步走在前面,这一来监控画面上那人正好将她的身体挡掉一半,两人保持这种格局走出后门。 “也许她真不熟悉路况,请人带路。”肖章为她辩解。 “带路?我已说得够清楚了,又不是叫她闯迷宫,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试探出真相。” “薄仕!你还有完没完?”肖章急红了脸,“我看你是成心跟她过不去!” 我一呆。 合作六年了,我们俩从没红过脸,偶尔我对他发发火,吵两句,忠厚的他也是一笑了之,并不往心里去。今天他怎么了,居然为个初出茅庐的女孩跟我发脾气? 我心念急转,和稀泥道:“瞧你说到哪儿去了?逗你玩而已,快准备现场陈述吧,我到研制中心转转。” 出门瞬间我心里更坚定把唐雪漫赶出公司的念头。 才上班半天不到就让一对最亲密的战友发生争吵,长此以往公司岂不被她搅翻天? 就算她不是卧底也得走人! 手机响了,好象是公用电话号码,又是4又是7,我凝视手机屏幕定定神:“你好,哪一位?” “薄董事长,我是老商的爱人,今天一大早他就被人接走了,不方便打电话,所以让我跟你联系。” 老商,专家组成员,我的公关对象之一。 “喔,有事请讲。” “是这样,我家老商说承蒙薄董事长关心,十分感谢,不过呢最近家里遇到点难事,他这个人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只能找你商量,不好意思啊…….” 什么商量,无非伸手要钱罢了!这老家伙真有一手,赶在投票前开口,真是老奸剧滑。我恶狠狠想。 “没关系,请说。” 她好象真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说:“嗯…….这个,老商说…….想向薄董事长,那个,借五万…….” 胃口倒不大,我心里悬着石头咣当落地,正想询问具体操作事宜,突然瞥见手机下端红灯闪烁,不好,有人窃听! 我手机安装了防窃听装置,一旦遭到窃听就会自动报警。 陷阱。这是一个陷阱。 倘若我一口答应下来并商量操作细节,这段对话便会被录下来成为行贿证据。至于对方为何选择老商来试探我,可能之前我们秘密接触时被人发现了——我派人跟踪罗主任,对方也可以跟踪老商,商战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立体战争。 我温和地说:“对不起,德文是凭技术踏踏实实做事的公司,不可能与专家组成员有任何经济往来,实在抱歉…….” 没等我说完对方“啪”挂断电话。 轻舒一口气,好险,差点上钩,对手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阴险呐。正想着手机又响了,我一哆嗦,低头看却是女朋友容小米打来的。 “小米…….” “薄仕,我报名了。” “报什么名?” “炫采人生啊。” 我一听顿时头大了十倍,嚷道:“你报那个干什么?那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玩的节目,你掺和进去干嘛?” 容小米委屈地说:“就知道你不肯,所以才先斩后奏,进演艺圈是我的人生梦想,我绝对不会放弃。” “可是…….” “嘟嘟嘟……..” 容小米干脆把电话挂了。 我怒气上拥,冲着手机喊:“这回我不会再帮你了,绝对不会!” 听到我叫嚷,肖章从办公室出来笑道:“小米又想闯荡演艺圈?” “唉!” “这回报的哪个娱乐节目?” “唉!” “准备花多少钱?” “一毛不拔!” 我挥舞手臂叫道,不小心把手机甩出去,手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到——唐雪漫脚下。 又是她! 这个灾星,打她出现起我就没遇过好事儿。 气冲冲回到办公室,再打容小米的电话,关机了。 她居然关机! 平心而论,我对容小米够宽容,够关照了。身为报社记者,成天却想着进演艺圈,在镁光灯下抛头露面,只要有剧组进驻上海,她保准第一个闻风而动,跑到剧组央求给机会。人家能随随便便让你上镜?且不说传闻中的潜规则,她既非表演专业出身,圈子里又没有人脉,凭什么给机会? 在她软磨硬泡下,我只好粉墨登场,赞助二十万换取她扮演女二号身边的丫环。可惜她确实不是做演员的料,不会“演戏”。比如导演叫她哭,她就象个木头橛子似的站在原地哇哇大哭;叫她摔倒,她就象破麻袋一样直挺挺倒地,不懂得做些挣扎、揉心口、泪眼朦胧之类容易出彩的小动作。她站在女二号身边表情硬得象僵尸,全然不会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或者摸摸头发,凑在里面笑几声,适当抢些镜头。弄到后来制片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找我商量说要不退十万给你,但她的戏一定要砍掉,不然影响整个片子的质量。 类似事件后来又重演了一次,有位导演含蓄地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有做记者的天分,何必蹚演艺圈这潭浑水? 有做记者的天分,就是说没有演员天分了。话说到这一步她都执迷不悟,虽然不好意思再央求我往剧组砸钱,却迷上了各家电视台举行的选秀节目,她坚信是金子终究会发亮,只要不懈努力。 如果不是金子呢?我没敢问。 不过她毕竟二十七岁的“老人”,哪是新生代女孩的对手?她们能玩得很癫,能放得很开,在娱乐圈的潜规则里如鱼得水,面对她们,容小米常私下哀叹“老娘老了”,大有“退出影坛”之势,但她终究经得起摔打,一觉醒来又容光焕发奔走在各大电视台之间。 有人问我摊上这位不屈不挠的女朋友累不累?要看从哪个角度来分析,女人嘛,是天生给自己找麻烦的代名词,不让她折腾这个,她也会想出别的事儿,比如减肥,比如美容,比如玩感情游戏,总之闲不下来。有追求总是好事,对不对? 迷迷糊糊想了很多,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朦胧间肖章说要过去投标,我含糊应了一声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大作,醒过来一看是肖章的电话,心里“格登“一声,暗想这会儿来电话八成凶多吉少! “什么情况?” “薄仕,有点不对劲。” “你说。” “刚才罗主任突然宣布取消下午的现场陈述,并把各家报送的书面资料和数据盘密封起来收走,说陈述时间另行通知。” “这是玩的哪一出?”我沉思道,“其它公司反应如何?” “都象不知情的样子,有的惊讶,有的愤慨,还有公司表示程序不公正,要向有关部门申诉。” 我冷冷一笑,这些家伙的演技比容小米高多了,应该让他们进演艺圈才对。不过,我在里面的内线竟然都未事先获悉,可见此事保密程度之高,应该仅限于研究所高层范围内。 到底什么原因使研究所突然改变投标程序?会不会是罗主任衔恨报复,针对德文的阴谋? 我又忐忑不安起来。 正文 第四章 针锋相对 按捺住心神打了几个电话,谢天谢地,有一个总算通了,对方也对下午的变化感到奇怪,说没有听到不利于德文的风声,另外他还提供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讯息,罗主任通知研究所宾馆为专家组准备宵夜,看来夜里有活动。 放下电话,脑中问号揪成一团。 投标前我就预料到事情很可能要坏在罗主任手上。桃色Ⅱ号项目表面上是分管科研的蒋副所长负责,但他是博士生导师,国内八所大学的特骋教授,手头上有四项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哪有时间管招投标这等琐事?实际大权掌握在罗主任手中。然而这家伙却是软硬不吃的主儿,我用尽手段都没能踏入他家门一步,未能让他赏脸吃一顿饭。当时就猜到大事不妙——世上根本没有不吃腥的猫,他之所以不为所动,肯定是没搔到痒处。 果然,私家侦探的照片陆续摆到我面前:与吉秋田老总武宫正雄把酒言欢,脸喝得红成虾子;在KTV飙歌,在高尔夫球场奋臂扬杆…….. 后来才知道,罗主任的儿子罗振在江苏做医药销售总代理,武宫正雄利用吉田秋的渠道替他卖药,罗振赚得盆满钵溢。罗主任虽号称百毒不侵,对独子却宠爱得有加,自然要领这份情了。 后悔之余发力进攻,结识了不少研究所中层,但生杀予夺大权还是罗主任掌握,这一点谁也帮不了我。 肖章还守在招投标中心,诺贝伊顿、吉秋田、梵非等主要竞争对手也没走——哪怕心知肚明,也要坚持到底,不给对手留下话柄。 我关照肖章不要太迟,早点回去休息。通完电话来到走廊,整个楼层静悄悄的,此时已是六点半,员工们都下班了,除了研制中心永远处于忙碌中。 程控室还亮着灯,过去一看,唐雪漫独自坐在电脑前忙碌。第一天工作需要学习和适应的东西很多,加点班是正常的。我心一动,蹑手蹑脚来到她身后,冷不防伸手抓她的肩膀——时值夏秋之交,她穿着无袖短裙,雪白娇嫩的香肩裸露在外面,水灵得好象刚出水的豆腐。蓦地手心一凉,原来她更快一步,将钉书机塞在我手里。 “唐小姐反应蛮快,看样子受过专门训练?”我话中有话。 她面无表情:“屏幕上有董事长的影子,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了。” “所以你知道我要摸的不是钉书机。” “钉书机有很多作用,不仅仅钉书。” 死丫头,敢威胁我! “唐小姐一定听说过写字楼潜规则?” “没有。” “那我告诉你,二十一世纪白领过剩,高档写字楼职位越来越少,要求却越来越高,因此女职员除了自身条件要过硬,舍得付出也是生存法则之一,更别提偶尔让上司吃豆腐。” “哦,董事长想吃我的豆腐?”她目不转睛盯着我。 “别说得这么直白,我会脸红的。” “我看董事长不是容易害羞的人。” 我沉下脸:“德文从来没有职员敢这样评价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解雇我?”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抓住话头道,“或许你可以主动辞职,这样彼此脸面都好看。” 她语气缓和了些,不再象刚才那样嚣张:“董事长好象对我有敌意,作为新人,第一天上班肯定有很多不足,只要董事长指出来我会及时改正。” 我直截了当道:“这不是重点,唐小姐,我怀疑你就是昨夜的窃贼!” 唐雪漫——要么真的很无辜,要么就是最出色的演员,一张俏脸波澜不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眼眸中布满迷惑:“什么窃贼?” “你当然不可能承认,但我直觉你就是她!你先窃取辅方数据,再利用招聘大模大样混进来,想偷我们第二阶段的资料,谁是你的主子?诺贝伊顿?吉秋田?还是其它公司?” 她冷静反击:“如果是这样,我更不能辞职,必须留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许董事长应该立案调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好哇,她认定我不敢解雇!哼,她看出肖章的心思——女孩子在这个问题上尤其敏感,判断我不会为了她跟肖章翻脸,这是我的软肋。 我冷冷道:“怎么查是我的事,无须你多嘴…….没事早点下班,注意节省用电。” 憋着一肚子火来到研制中心,吩咐说非常时期要严格遵守规章制度,没有红牌者,哪怕上海市委书记也不准进,违者给我走人!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我发的哪门子邪火。 出了大厅,径直拐到旁边巷子里,坐上一辆黑色普桑出租:“等会儿,有人出来再开。” 司机凑过来嘻皮笑脸道:“今天想跟踪谁?去夜总会还是KTV,或是地下酒吧、迪厅?” 我没好气道:“不说话你会死?” “能让董事长心情这么差,肯定是女人。” “对面还有出租,再说一句我就换车。”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他嘀咕道,“小杨也不是多嘴的人。” 过了半个小时,唐雪漫袅袅娜娜地从里面出来,站在路边招了辆出租离开。 “就是她!注意别被发现。” 小杨吞了口口水:“好正点的马子。” 我不搭腔,从车子里取出太阳帽和墨镜戴上,聚精会神盯着前方。 夜幕下的大上海是车的海洋,从几万块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车子,都毫无例外汇入到堵车大军中,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因为堵车已成为上海有车一族生活的一部分。 唐雪漫坐的出租离我们有七辆车,属于可控监视范围。小杨尽管很饶舌,但跟踪盯梢绝对是天才,哪怕发生车祸,他都能在陷于混乱的几百辆车中一眼找到目标,因此成为我的固定合作伙伴。 一直跟到兰州路,出租车在潼运大厦前停下来,唐雪漫下车后直奔前厅。不等我吩咐,小杨尾随上去。过了一刻钟回来说搞到资料了,她租居在六楼,6156,上周才签的约,独身。 我环视四周,沉吟良久道:“明天到对面的吉华大厦看看,在七至九楼临街方位租间屋子,费用我出。” 小杨全身一震:“董事长,你想…….全方位监视?” “不敢吗?你可以不干。”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有点,有点冲突。” “冲突?”这回轮到我惊讶了,“说清楚点。” 他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我冷着脸打开车门,站在路边挥手:“出租!” 他赶紧把我拖回来:“危险,这样太危险,万一那妞站在窗口就暴露了。” “反正你不愿干,顾忌什么?” “唉,唉…….”他急得脑门上一层油汗,过了会儿咬咬牙说,“直说了吧,上午肖总找过我,也叫我盯着她,弄清地址后租房监视,看她跟哪些人接触,平时到哪儿活动之类,你说…….”他为难地咂咂嘴。 我怔忡好一阵子,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太有意思了! 想不到一向老实本份,从不显山露水的肖章也会玩这一手。 他被唐雪漫迷住了,又不愿公司上下知道自己的想法,只得和我一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解她的隐私。另一方面,尽管他信誓旦旦担保她没问题,恐怕私下也有所疑虑,因此想一箭双雕。 “没关系,我跟他目的不同,他是私事,我是公事,互不影响,你大可放手去做,所有费用都由肖总出,不过若有有价值的资料,我额外给奖金。就这样定了,注意保密!” 他苦着脸说:“我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车子将我送到淮海路,下车后我拐入一条僻静的巷子,不多时一辆马六悄然停在身边,车门滑开,我迅速闪身进去。 “好利索的身手,薄董事长越来越年轻啊。” 开车的美女转过来,美目流盼,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凑在车顶上方的镜子理理头发:“应该说宝刀不老,不,宝枪,这一点你最有发言权。” 她佯嗔地白了我一眼:“你呀,就是嘴上不正经……..听说昨夜失窃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詹姆斯一定把鼻子都乐歪了。” “当然,发自内心的高兴。” “其它有什么反应?” 她敏感地看了我一眼:“这么说你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 “会不会是詹姆斯?” 她可爱地皱皱鼻子:“詹姆斯是标准的英国绅士,还没学会东方式阴谋。” “少来这一套,西方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出现corporateespionage(商业间谍)的单词,玩这个他们最拿手。” “感觉不象,别忘了我是财务总监,耍阴谋诡计是要花钱的,凡是花钱的事都瞒不过我。” 我咧嘴笑了:“只要瞒不过你,就瞒不过我。” 她笑得好似狡猾的小狐狸:“谁叫我们同居过呢。” 我忙不迭直摇手:“姬小倩,你饶了我好不好?这话若让小米知道了,非把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不可。” “怕什么?下次和她逛街时我就说我们俩是清白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唉,这话我听了都觉得假……” 然而千真万确是事实。 我刚到上海做医疗器械的时候,所有资金都投在设备上,经济上非常拮拘,生活也无从讲究,遂找了套房子与人合租,合租者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漂亮女孩,姬小倩。 虽说是合租,由于各自忙于事业,我是从早到晚挨家挨户推销产品,她是技术出身,没日没夜泡在单位,几天都难得碰到一次,孤男寡女住了几个月居然相安无事。后来她跳槽到诺贝伊顿,并一步步升到财务总监宝座,我的德文也高速发展成为诺贝伊顿的强劲竞争对手,才结束合租生涯并达成默契,对外永远不提这段经历,私底下她经常自称是我的同居女友。 不过两人再度秘密接触,还是桃色Ⅱ号项目启动之后的事。 我们怀着不同目的,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正文 第五章 欣喜之余 上午刚到公司,招标办就打来电话,通知十点整到研究所第三会议室集中,并强调必须由公司法人代表出席,委托其它人出席的要出具授权委托书。 第三会议室很小,只能容纳三十人左右,这么说每家公司只有一个出席名额。这种技术性特别强的招标项目,让法人代表去干什么? 我心里没底,和肖章商量了一阵,决定叫上黄总一起去,我在耳朵里塞只无线接受器,传递会场所有信息,若有技术方面的问题,他们就在外面车里遥控提示。 车子驶入研究所,诺贝伊顿的詹姆斯,吉秋田的武宫正雄,梵非的邰伟豪等都到了,虽说是竞争对手,平时经常在各类招投标活动中厮杀,倒没多少敌意,反而惺惺相惜之感居多,每次见面都亲热得不得了,彼此戏谑打趣,不象竞标,倒象是同学聚会。 不过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那些小打小闹都无所谓,这回必须刺刀见红,要动真格的。 第三会议室装璜很考究,清一色真皮橡木沙发,旁边配有茶几,上面安装着麦克风、液晶显示器、助听器、同步翻译机等,刚坐下就有端庄大方的女服务员端来茶水和果盘,见了这阵势我心里更没底,不知罗主任搞什么鬼。 邰伟豪坐在我右手,凑过来轻声说:“老薄,开眼界吧?这间会议室平时只对省部级以上官员开放,一年能用四五回就不错了。” “你猜姓罗的想干什么?拉赞助?” 他鬼鬼祟祟朝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不少公司送的标书出了岔子……” “岔子?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线人就说了两个字,岔子。” 十点整,二十三家公司负责人坐得整整齐齐,会议室慢慢静下来,静得可怕。 仿佛要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下去,罗主任迟迟不现身。十点十分,秘书点了点人数又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英国人时间观念特强,詹姆斯频频看表,脸上流露出不悦之色。武宫正雄深谙东方权谋之道,神态安详地微闭眼睛,八字胡一翘一翘煞是有趣。 十点二十分,罗主任和专家组组长,德高望重的胡川阳教授一起进来,会议室响起一片轻呼。胡教授是国宝级人物,时间宝贵得精确到分,他能出席本次会议,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这是我有生以来参加过的最奇怪的会,不知缘由,不知结果,只知道很重要,郁闷死了。 罗主任的开场白只有一句话:“现在请胡教授宣布评标结论。” 会议室内又是一阵哗然。评标结论?罗主任为何用“结论”,而非“结果”? 胡教授上来第一句话就解除了大家的疑惑:“经过专家组两天三夜的连续工作,于今天凌晨四点四十分完成评标工作……” 原来是连轴转,怪不得要给他们准备宵夜。 “投标前一天,德文公司辅方数据失窃,这是个意外,但同时又是检验各投标单位诚信度的契机,招标办和专家组紧急磋商,共同决定将是否抄袭或引用德文公司实验数据、科研思路作为是否入围的前提条件,这一点,相信在座各位不会有异议吧?” 胡教授环视一周,会议室内——简直静得让人发疯,我分明听出不少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看来罗主任还是慑服于我的威胁,主持了一把公道。 “根据这个前提条件,请下列七家公司负责人离开会场,他们是道优新医技术有限公司、洪达飞驰生物研究室……” 哒,哒,哒,被点到名的公司负责人脸色苍白地离开了,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一次竞标失败,更是公司诚信的污点,将对今后竞标产生不良影响。 “另外,凯悦医药研究所和金海湾高新技术有限公司,虽然没有直接引用或抄袭德文公司失窃数据,但有明显借用,以及根据德文科研思路修改实验数据的痕迹,专家组裁定这两家直接出局!” 晴天霹雳! 凯悦和金海湾是仅次于诺贝伊顿、吉秋田、梵非、德文,具备相当竞争力的大公司,想不到他们居然也在网上购买数据。凭他们的技术力量,即使不参考德文的数据也有入围希望。 “去掉丧失资格的九家,最后参评公司为十四家,经过专家组计算、评估、权衡、协商,最后确定五家公司入围,它们是…….”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佛祖在上,请保佑德文公司吧! “它们是:诺贝伊顿、吉秋田、大陶、梵非……..还有德文…….请未入围公司负责人退出会场。” 他妈的,差点没叫我闭过气去,该死的胡老头,把德文放在最后一个说,还故意喘一口气。 会议室里的人寥寥无几,罗主任突然换了付笑脸:“首先恭祝各位入围参加第二阶段竞争,也是实质性科研攻关阶段,研究所将给各家提供科研资金,这样即使最终失利,经济上也没有损失,同时通过研究,对各家技术力量也是一次很好的锤炼,这些大道理想必各位都明白,我也不多罗嗦,下面请胡教授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这家伙,好事由他说,麻烦事都推给胡教授,搞行政工作的到底鬼机灵些。我紧紧盯着罗主任,他的脸绷得象一块铁板,不流露一丝情感,而且眼睛始终看着手中的讲稿,不与任何人对视。 胡教授清清喉咙:“桃色Ⅱ号是卫生部“十一五”重点科研项目,重要性不言而喻,鉴于近几年屡屡发生科研成果外流、外泄的现象,经主管部门研究,决定将桃色Ⅱ号项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核心技术小组做,另一部分交给外包公司…….” 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蛋糕变小了! 按原先方案,整个桃色Ⅱ号项目都是外包的,研究所只负责出资金和项目验收,并拥有80%的专利权。但胡教授提出一分为二,似乎又回到国企惯有的做事模式,即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胡教授看出我们的心思,不紧不慢道:“桃色Ⅱ号旨在解决桃色Ⅰ号配方存在的副作用大、疗程过长和药物化合程序复杂等三大弊端,但桃色Ⅰ号的研发理论已得到国内权威学者认可,属于首创专利,按保密制度要求不得向外包公司泄露,据此专家组将桃色Ⅱ号分成三部分,一是决定桃色Ⅱ号质量的化合药剂,氢氟铔醋酸,也就是第二阶段在座五家公司的科研课题;二是桃色Ⅱ号药引,即外包工程主体,由中标公司来做;三是核心技术小组的任务,负责完善桃色Ⅰ号核心工程,等外包工程完成后,要对两方面数据进行集成。核心小组由两名研究所专家和两名中标公司技术人员组成,负责桃色Ⅱ号关键性研发和项目打包,核心小组工作地点设在研究所实验楼,与外包工程平行进行,研究所承诺不因此减少科研开发费用,标的依然是两个亿…….” 邰伟豪干咳一声,举手道:“胡教授,请允许我打断一下,关于核心小组,我的理解是这样,等研究所确定中标公司后,立即抽调两名技术人员加入核心小组,在此期间他们与公司完全脱钩,也不能参加外包工程?” “核心小组成员必须签订保密协议,从进场之日起直到桃色Ⅱ号正式投产,都要置于严密的保护中……..” 什么严密保护,说穿了就是软禁。 “桃色Ⅱ号并非我们公司全部,把技术骨干抽走了外包工程怎么办?”大陶的董事长陶郁质疑道。 胡教授笑容可掬:“这是各位考虑的问题,与我无关。” 陶郁语塞。 “最后我还要重申一点,本次招标参照国际惯例,允许外资控股的公司参加,但整个研发过程包括最后的产品开发,都属于中国法律管辖范围,希望外资控股的公司要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因小失大,损害自己的名声。” 詹姆斯耸耸肩,露出绅士式的微笑;武宫正雄表情轻松,好象这番话与他无关似的。 “各位还有问题吗?”罗主任问。 肖章在耳机里急切地说:“没问题。”一付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我叹了口气,和其它四家依次上前从胡教授手里接过厚厚的档案袋——里面装着第二阶段科研要求和参考资料,一言不发离开第三会议室。 “想不到数据失窃没有影响我们入围,相反还淘汰了实力雄厚的凯悦和金海湾,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回去途中肖章仍兴奋不已,“要是诺贝伊顿、吉秋田也抄袭一点就好了,就能把它们全干掉。” 黄总摇摇头:“凡抄袭数据的,都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或者无从下手,临死抱佛脚碰碰运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专家组不采纳薄董事长的意见,不特意花时间甄别是否有抄袭行为,恐怕将是天下大乱的格局,德文也未必能入围。” 我沉思道:“是啊……不过这个结局是不是窃取数据策划者所预见的?谁才是失窃事件的受益者?” “大陶,”黄总说,“凭综合实力,它排在凯悦等公司后面处于八九名的样子,若按正常水平筛选肯定轮不上,因此窃贼有可能是陶郁安排的,一来公开数据,削弱德文竞争力,二来引君入瓮,诱使其它公司上当……”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隐隐悟出点什么,但灵感如同羚羊挂角,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肖章道:“就算大陶处心积虑入围又能怎样?它明显比我们四家差一筹,中标希望极其渺茫。” 黄总道:“不一定,它可以紧急邀请专家协助,或者在研发过程中窃取我们的实验数据。” “有德文的前车之鉴,大家都会将安全放在首位。” “办法多得很,比如收买公司职员,再比如派人卧底……” 肖章的脸色难看起来,毫无疑问,卧底一词让我很容易联想到唐雪漫,而这偏偏是他最忌讳的。 回到公司,肖章和黄总召集技术人员开紧急会议,部署分工第二阶段任务。我没有参加,这种技术性特强的会议,去了也是坐在旁边干瞪眼,不如不受那份活罪。 调出程控室录像细细分析,唐雪漫的表现正常,办事动作麻利,说话简明扼要,象一位合格的都市白领。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起疑心,以她的年龄和职场经历,不应该如此老道。 财务总管方芳拿着账单进来,这个月又有催收账款,还是“困难户”铜山妇科医院。说它困难,并非指财务,而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丁栋根乃圈子里有名的恶茬儿,是出了名的“三不”,即拿货不给钱,经营不交税,事故不赔偿。这家伙黑白两道通吃,一身铜锤般的肌肉和散打功夫也令人生畏,手下蓄养了一帮流氓地痞,碰到麻烦事就用拳头开路。我对丁栋根是敬而远之,避免跟他打交道。两个月前我到广州谈生意,正好丁栋根找上门来,要求配一种妇科方面的消炎药。肖章是大门不出的书呆子,哪知道他的厉害,见有生意上门欣然接受,等我回来时药方已配制进厂批量生产并送了两回货。 后来要钱就麻烦了,方芳起码跑了二十趟,每次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没钱。两周前肖章打电话提了一下药款的事,被丁栋根骂得狗血喷头,威胁要杀他全家。肖章小脸吓得惨白,放下电话表示这笔款他负全责,准备自掏腰包赔偿。 26.7万,不是个小数目啊。 我灵机一动,打电话叫来唐雪漫。 “董事长……” “财务上人手不够,替我到铜山医院找丁院长催一下药款,如果他说暂时没钱,请他给出还款时间表。” “这……上午肖总布置了两项工作……” 我沉着脸说:“德文公司是总经理说了算,还是我这个董事长?” 她低下头:“我现在就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狞笑数声,嘿嘿嘿嘿,好一张俏生生的脸,倘若被揍得鼻青眼肿,恐怕会让肖章好心疼好心疼吧…… 正文 第六章 狭路相逢 唐雪漫去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倒让我有点担心了:钱是小事,万一闹出人命可不得了。遂让程控室吕主任与她联系,又让方芳打电话到铜山医院询问,就在这当儿,唐雪漫施施然回来了,还是一脸淡定,神清气闲的样子。 “董事长,这是支票。” 一看金额,人民币贰拾陆万柒仟元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谁给的?” “不是你叫我找丁院长吗,就是他批的。” “他……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啊,我一提药款的事他就签了字,然后财务室把支票开给我。” “这……”怎么听着象是天方夜潭,“他态度如何?” “蛮热情,还说希望今后多合作。” 我一哆嗦:“得了吧……今天你表现不错,多努力。” “谢谢董事长。” 她轻快地离开,却带不走我的困惑与惊愕。 我不信丁栋根会突然转性,变成人见人爱的好少年,然而她怎么做到虎口拔牙呢? 靠美色?虽说唐雪漫的冷艳惑人心魄,方芳初为人妇,身兼少女的清丽和少妇风韵,并不比她差多少。再说丁栋根这种人渣长年厮混于风月场所,什么秀色没见过? 靠人脉?肖章和方芳托了不少朋友出面打招呼,都被顶了回去,唐雪漫初来乍到,能认识什么有背景的人? 到底通过什么手段呢?这小妮子在我心目中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下班前容小米来到公司,说已通过面试,下周开始第一轮淘汰赛。提到这事我就气打不从一处来,冷冰冰说你选秀关我屁事,顶多帮你发几条短信。她坐到我腿上撒娇说瞧你这德性,简直象从冰窖里抬出来的,哪有半分男朋友的温情?你们公司员工还参加比赛呢,我为什么不行? 什么?这倒是新鲜事,我直起腰道:“谁?” “嗯……好象叫柏妮,去年年终公司聚餐时见过。” “柏妮……” 正因为她辞职,唐雪漫才得以进入公司,尽给我找麻烦。唉,真后悔没问清楚她为何辞职,难道仅仅为了专心致志参加选秀? “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今晚。” “柏妮也去吗?” “她跟我不在同一个厅,不过……” “我送你去排练。” 容小米一怔,随即喜笑颜开,用力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你同意了?谢谢,谢谢。” 趁容小米跟在舞美师后面跳得汗流浃背,我转到旁边几个排练厅,好不容易才找到柏妮。 “董事长,你也来了?” “陪朋友的,一起喝杯咖啡?” 她点点头,两人穿过长长的大厅走廊来到休息区。 “董事长,不好意思,辞职那天心太乱,没有向你告别。”柏妮刚落座就歉意说,在我心目中她一直是活泼开朗的小女孩,现在依然如此。 “为什么辞职?是德文没有吸引力?” “嗯……私人原因……” 涉及到人家隐私就不好多打听了,我换了个话题:“现在在哪家公司?” 她稍一犹豫:“还,还没有,在家里闲着没事,才参加选秀的。” 一般来说都是先联系好下家再辞职,象她这样辞职后无所事事倒非常罕见。 我慢慢啜着咖啡,冷不丁问:“辞职这件事,是否有人胁迫过你?” 柏妮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没有啊,就是……就是想停下来放松一下,没,没有别的因素。” 我仰头将咖啡一饮而尽:“明白了,再见。”我起身就走。 “董事长……” 我转头伫视她。 她低下头,不停地用小勺子搅动咖啡:“你和肖总都是好人,在德文二十八个月,我工作得很舒心,真的……终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说清楚,对不起,董事长。” 听到最后一句,我迈开大步朝里面走,不久便听到舞美师的咆哮:“这不是老太太跳扇子舞,你必须大幅度……分腿!扭腰!劈叉!甩头!跳跃向上……” 在门口听了会儿,我轻轻关好门,一个人离开了。 走进吉华大厦820房间,小杨正跪在地上安装高倍热敏望远镜,沙发、桌椅、地面、床上,全摆放着仪器设备,屋里充斥着浓浓的机油味。 “进展如何?” “白天化装空调维修工进入她的房间,分别在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安装了针孔摄像机和窃听器……” “谁叫你在卫生间装的?我又不想偷窥她洗澡。” 他苦着脸说:“唉,习惯了,再说,也许肖总需要这些……” “她回来了?” “二十七分钟前,这会儿应该在厨房。” “打开看看。” 他应了一声,依次打开电视、监视接受器和调频器,屏幕闪了几下,随即跳出个纤细的身影,与此同时屋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呼”声。小杨忙不迭将音量调低,解释说:“安装的位置不太好,在油烟机排气孔附近。” “要是把卧室的安装在空调机旁边,我们只能对着屏幕欣赏水汽了。” “绝对不可能,我精心做了个跟有线电视盒一样大小的盒子,她肯定看不出破绽。” “万一她受过特殊训练,所有仪器一夜之间将会全部泡汤。” 小杨大惊失色:“你干嘛不早点说?” “怀疑,仅仅怀疑而已。” 唐雪漫背对着镜头切菜,拉近了看,原来是黄瓜。 “我敢打赌,黄瓜就是她今晚的晚餐,女孩子要保持苗条简直是活受罪。”小杨喃喃道。 我想起容小米因节食而昏倒在卫生间的事,颌首同意。 唐雪漫拿着一盘黄瓜走进客厅,小杨连忙打开客厅监视器,她已躺在沙发上,将黄瓜一片片贴到脸上,双手轻轻拍打。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码,没接。 “把镜头移过去,查清是谁打的。”我急切地说。 “董事长,针孔摄像机不是万能的,有角度限制。” “叫你全天候监视不是看她敷黄瓜,而是弄清她跟哪些人接触,有没有异常。” “有点耐心好不好?”小杨搔搔头,“今天才第一天嘛,监视本来就是极其单调和枯燥的工作,就如同足球比赛,破门只是瞬间的精彩。” 我笑了笑,掏出一个信封给他:“臭小子,两场小麦一场打,德文的钱都被你赚走了。” 屏幕上唐雪漫突然一跃而起,抖掉脸上的黄瓜片四下查看。 我和小杨均心头一紧:糟糕,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脸一度凑到针孔摄像机前,吓得我们气都不敢喘,好象稍有声音就会被她发现似的。她两步来到卧室门口,不知何故又折回来,顺手抄起桌上的杂志往墙上一拍! 原来是只蟑螂。 我和小杨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还好,虚惊一场。 与万主任的见面安排在龙泉浴城,这里离市区很远,由于修路交通又不太方便,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对较低。他是研究所生物技术合成中心负责人,以前因业务关系和德文打过交道,这次招标理所当然成为我们的内线。 美美按摩了一番,等服务人员退出去后,他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说:“失窃这一手玩得不错,要是让凯悦入了围,你们其它几家全完蛋。” “怎么讲?” “我也是今天刚刚听说,凯悦的林总有个亲戚在中科院,据说每年都参加院士评选工作,恰巧我们所的老大——傅所长今年申报院士,你想,他能失掉这一票吗?” “可是……” “可是罗主任跟他积怨很深,若不是老大压着,罗主任早就提拔副所长了,所以凯悦对能否顺利入围信心不足,才从网上购买德文泄密资料充实实验数据。” “傅所长为何不帮它?” “毕竟是罗主任主管的项目,老大也不好直接插手,再说如果你连入围的实力都没有,怎么帮?有消息说如果凯悦入围,所里将安排蒋所长直接负责,罗主任则接管其它招标项目,蒋所长是老大一手培养,介时还不是老大说了算。” 原来看似简单的招标,里面竟藏有如此曲折的名堂,我深吸一口气:“结局当然很不错,但德文却当了回靶子…….失窃事件是真的,辅方数据的确被偷了。” 万主任嘴巴张得老大:“噢……我一直以为是你自导自演。” “就算我设计了圈套,罗主任肯配合吗?” “这么说是另一家公司,它指使人偷了德文的数据放到网上卖,诱引凯悦上钩,同时猜到你会要求审查投标内容,罗主任顺水推舟,让专家组把抄袭者一竿子撸掉?” “对,罗主任!” 我和万主任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一家公司:吉秋田。 武宫正雄与罗主任关系最密切,也只有狡诈阴险的小日本才能琢磨出这种诡计,既淘汰掉最有威胁的凯悦,又让德文受了挫折,更气人的是那些抄袭公司都跟我结下梁子,因为是我提出审查投标内容的。 这个怨大头当得实在憋屈。 “既然凯悦没有入围,第二阶段还是罗主任负责?” “当然,老大也懒得管了。” “只要姓罗的掌权,没准武宫正雄又要弄出什么名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主任,替我想想办法吧。” 他连抽几大口烟,又默默啜了会儿茶,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朝上道:“思来想去,只有一招兴许管用——蒋副所长。” “他不是没时间过问这些小事吗?” 万主任高深莫测摇摇头:“那是骗外行玩的,实际上有个官场里的潜规则,你想,蒋副所长是老大的人,资历又比较浅,他能主动招惹罗主任?弄不好遭白呛不说,还会威信扫地,与其管了没用,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自己乐得逍遥。不过话又说回来,副所长就是副所长,他如果铁了心要管,罗主任也没办法。” “关系到所长级高层的博弈,我能有什么办法改变游戏规则?” “如果轻轻松松就能搞定,早就有人做了。” “蒋副所长……” “男,四十八岁,女儿在美国常青藤读博,专攻基因工程,无不良嗜好,是典型的民族主义者。” “怎么讲?” “他负责心脑血管工程研发时,有家财大气粗的外企出高价收买研究成果,被断然拒绝,老外不甘心,雇人绑架他的妻子,要用研究成果换人,这种情况下他都不松口,撂出一句我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对方没辙只得放人,但他妻子却因惊吓过度精神失常,从此关在家里再也没露过面。” 我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跟这种人打交道,不要搞什么钱呀,美女呀,酒呀,他是道德圣人,不吃这一套,唯有攻心为上。” 万主任撂出一句告诫,然后衔着烟离开了。我又在包厢躺了半个小时,约莫他的车已到市区,才摇摇晃晃走出去。经过休闲大厅时迎面来了四五个大汉,个个光着膀子,身上纹着千奇百怪的图案,脸上挂满嚣张和挑衅,再看中间簇拥的人,脑中轰地一声:糟糕!今天被堵上了! 他竟是铜山医院的丁栋根! 难道唐雪漫讨要药款时使了什么诈,让丁栋根把仇结到我身上? 难道丁栋根虽付了款,却暗地跟踪,要在这里把我收拾一顿? 想到这儿我几乎挪不开步,全身汗涔涔提不起劲,表情僵硬地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 双方距离只有五六米时丁栋根才好象看到我,脸色一变,露出非常奇特的表情,似乎想避而不见,犹豫之下还是与我正面相对,冷冷道:“薄董事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我强忍恐惧,一字一顿地说:“丁院长,你好。” “哼,我不太好……”他扭过头,后脑勺有个大包,再撩起衣服,胸腹间青一块紫一块,右侧肋骨还有淤血。 “谁……敢把丁院长打成这样?”我吃吃问。 “你说呢?”他冷冰冰反问。 该不会是唐雪漫的杰作吧? 不可能!她一个弱女子怎是丁栋根的对手?要知道他以前是市散打队队员,又在道上混了十多年,具有娴熟的实战经验和打斗技巧,若论单打独斗两三条汉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敢接碴,转移话题道:“药款已经收到了,谢谢丁院长,希望以后还有合作机会。” 瞬时丁栋根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大步上前揪住我衣领,狂暴地怒吼道:“你在寒碜我不是?我没奈何那个臭娘儿,收拾你却比捏死只苍蝇还容易!” 他的大手硬如钢钳,卡得我呼吸困难,头昏眼花,我断断续续道:“等等……这里面一定有误,误会,下午唐……小姐告诉我……你亲口说希望今后继续合作……” 咽喉间压力一松,丁栋根的狂怒如同夏日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拍拍手没事似的说:“是吗……我倒忘了自己说过,那就这样吧。” 说完手一挥,前呼后拥地擦身而过。 “丁院长……” 他停下来,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唐小姐到底……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怎样拿到药款的……如果有冒犯之处,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你的面子……恐怕罩不住她。”他冷然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文 第七章 贴身搜查 蒋所长大概是传说中打“飞的”的人。我派私家侦探盯了他一个月,其中二十六天在空中飞来飞去,北京、天津、哈尔滨、广州、西安、深圳,还到香港转了两天,即使在上海也没闲着,四天内参加六个学术研讨会和两个茶会,算起来在家时间不足十个小时。 做这种人的老婆,就是不疯也得寂寞死。 他的日程表已排到四个月后,活动一桩接一桩,针都插不进。别说单独见面,想跟他面对面说句话都要提前预约。据说秘书有几支不同颜色的笔,级别比他高的用红色,享有绝对优先权;同级别的分两种,关系比较近的用蓝色,关系稍远或彼此不和的用灰色;级别低于他的用黑色,估计象我这样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秘书都懒得动笔。 针对罗主任的公关攻势也没有任何进展,我把医药公司销售主管带到他办公室都无动于衷,至于他儿子那边,回答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不需要”——他妈的,连谢谢都不说。 那几天我心情很糟,动辄大发脾气,公司上下知道我又犯了邪火,看到我象躲疯狗似的让得老远,生怕被咬一口。唐雪漫尤其怕撞到枪口上,猫在程控室不敢轻易走动。肖章宽慰我说技术攻关蛮顺利的,乐观点说期限前完成研发任务不成问题。我暗地好笑:书呆子一个!到了这个阶段,技术得分只占百分之三十,关键还是靠人脉和运作,好比跳水比赛的印象分,看得见,摸不着,其中奥妙自己去悟吧。 临下班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研制中心复印机坏了,黄总将一份药剂清单拿到程控室复印。我在监控里清楚地看到黄总刚出门,唐雪漫就到复印机捣鼓了一阵,复印了一张纸揣进包里。 我知道高档复印机都有记忆功能,行家经常用这一手窃取情报。 六点零九分,唐雪漫和两个同事说着话走向电梯——我注意到她在公司很少单独行动,避免引人注目。 我叫住她:“唐小姐,跟我来一下。” 肖章正好经过这儿,凑上前问:“是不是有急活儿?我多叫几个人来。” 我带他们进了办公室,将刚才截取的片段放了一遍,盯着她道:“你有何解释?” “我复的是身份证。” “监控上为何看不出来?” 她淡淡道:“可能我的手比较大。”说着手一翻,亮出她的身份证,堪堪掩在掌中。 肖章恬不知耻拿自己的手与她比划一下,笑道:“是蛮大的,不过比我小一圈。” “复印的东西呢?”我步步紧逼。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A4纸给我,果然是身份证复印件。我脑门子暴汗:怎么回事?明明看到她复的清单,为何变了样…… 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了,我咬咬牙命令道:“请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肖章和唐雪漫同时惊叫道:“啊,你要搜身?!” “我说过搜身吗?我只想看你包里的东西。” 唐雪漫咬着嘴唇道:“我认为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薄仕……薄董事长,我看算了……”肖章在一边打退堂鼓。 “你一件件拿,我一件件看,最后把包来个底朝天,不就皆大欢喜吗?”我寸步不让,脸上保持着微笑。 胜券在握时我都喜欢笑。 “那我辞职!” “别,别,干得好好干嘛辞职?”肖章最怕她来这一出,急得暗地用脚踢我。 我不为所动:“就算辞职也得清清白白地走,对不对,唐小姐?” 她瞪着我,眼睛几乎迸出火花,我毫不退让还以颜色,空气凝固得快要爆炸。肖章看看我,又望望她,不停地擦汗。 几十秒后她紧绷的脸突然一松:“好,满足你的好奇心。”她双手兜着包底一倒,哗啦,桌上多了一大堆东西:眉笔、化妆镜、钱包、手机、湿纸巾、卫生巾…… 就是没有复印件。 这回糗大了!我表面保持镇静,目光在包里扫来扫去,她看穿我的心思,将夹层一层层打开,最后干脆把包递过来。 我当然不能接,接过来就意味着彻底失败,不接,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我冷冷道:“怎么,将我的军是不是?这是双方信任的过程,也许你难以接受,但在德文这种靠技术吃饭的公司是家常便饭,以后会慢慢适应的……你可以走了。” 她一声不吭,收好东西后对肖章说:“肖总,我下班了。” 肖章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好,好……”怅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不如开车送她一程?”我冷眼道。 “我也想……薄仕!”他猛地回过神,“我必须跟你谈一谈。” 我一摆手阻止住他:“什么都别说……”我正反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样总行了吧?” 他被我的举动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我趁机夹着包就走,嘴里说晚上要跟线人接头,没事别打骚扰电话。他傻傻地跟到电梯口,猛然想起容小米的事,问有何进展?我轻描淡写说砸钱呗,找人发短信,在网上制造话题,到现场摇旗呐喊烘托气氛,总之用钱把她托进十六强,至于后面就看她的造化…… 心思重重来到徐家汇一个僻静的弄堂,这儿有家纯正英格兰风格的咖啡厅,并不张扬,也不追求顾客盈门,静静流淌着悠扬的爱尔兰小调,任凭袅袅咖啡香四处飘逸,使大都市中浮躁的心灵得到安宁。 姬小倩已先来一步,趴在桌上对着果盘发呆。 “我失恋了。” “喔,又失恋了。” “这回我很认真的。”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她叹了口气:“拜托,别玩世不恭好不好?我是奔三的人,再不结婚就会沦为街头大白菜,买一送一都没人要。” 我凑到她对面,两人鼻尖对鼻尖。 “有谁见过这么漂亮的大白菜?” 她卟哧一笑:“大白菜再好也比不上小米。” “当然,小米能天天吃,大白菜天天吃就倒胃口了。” 侍者端来咖啡,她脸色一正道:“该讲正事了,上周詹姆斯回总部开会,不知奉了什么新指示,回来后大搞人事调整,除了做桃色Ⅱ号的特别小组,部门经理被换得一塌糊涂……” “你不是还稳坐钓鱼台?” “我是总部派来的,人事上不受他管辖…….我担心这次变动的潜台词,詹姆斯可能怀疑公司内部有内奸。” 我悚然一惊:“你自问露出马脚没有?” “这哪说得清,”她苦恼地说,“所以我准备歇一阵子,避避风头。” 我默然,过了会儿拍拍她的手背道:“也好,安全第一嘛,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尽管德文的技术力量很强大,但桃色Ⅱ号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它面前德文还显得单薄和稚嫩。诺贝伊顿不同,注册资金二十亿美元,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一百三十七个城市有分支机构,人才储备雄厚,技术、经验、理论研究都达到国际第一流水平。在我的策划下,姬小倩以特殊身份千方百计窃取他们的研究思路和实验数据,为肖章等人攻克难关指明了方向——搞研发就是这样,有时想得头破都没办法,但只要有稍稍点拨下就会豁然贯通,完全打开思路。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只有我们俩知道。肖章只知道我在外面有门路,但情报来自哪家公司、谁是卧底一概不清楚,也从不打听。我和他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是一种默契,也是平衡,权力的平衡。 然而这个平衡即将要被打破,如果我们在桃色Ⅱ号项目中获胜的话。 姬小倩之所以肯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帮我,原因很简单,她想做德文总经理。投入与付出必须成正比,没有人能轻而易举成功。 身为诺贝伊顿财务总监,连总经理詹姆斯都让她三分,可谓地位显赫,但西方人骨子里头终究是排外的,他们对东方人有种近于本能的提防,并且制订种种策略进行制约,因此表面看她风光无限,其实有苦自知。姬小倩是很聪明的女孩,权衡之下认为诺贝伊顿非久留之地,才想跳槽到德文,她与我订下秘密协议:只要帮我夺得桃色Ⅱ号,便可取代肖章。 我说过,我和肖章是黄金搭档,是患难之交,但两个亿的诱惑太大了,为拿下这个标,做大做强德文,我愿意牺牲一切,包括肖章。 当然我不会亏待他,他可以担任副董事长,仍然分管他最感兴趣的技术,形成三足鼎立格局,从几何学角度看,三角形最稳定。 不过,我还有更深层次的战略考虑。 两人默默坐了会儿,姬小倩突然说:“对了,最近邰伟豪打我的主意。” “咦,他不是喜欢幼齿吗,什么时候好你这一口?” 她捶了我一拳:“我看起来很老?” “应该说成熟。” 她幽幽叹息道:“他有一句话让我感触很深,他说我们都是都市里的浪子,挥洒青春,游戏人生,但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渐渐玩不动了,也跟不上时代步伐了,还是要找个安静舒适的港湾歇息,梳理受伤的羽毛。” “怎么听着耳熟,从网上下载的吧,琼瑶还是岑凯伦,或是亦舒?” “薄——仕!”她嗔怪地瞟了我一眼,“也许你没体会到我的心情,我……我真的很想结婚。” 我吓了一跳:“喂,你…….你是姬小倩吧?” “是,又不是,我已不是和你同居时的姬小倩。” 看着她充满忧伤的眼神,我不能再戏谑下去,定神想了想,认真地说:“给你一个建议好不好?” “嗯。” “你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结婚,除了邰伟豪。” “给个理由。” “没有理由,只是直觉,邰伟豪不是你盘子里的菜。” 她眼睛一跳:“我明白了,你怕我和他结婚,又在你那儿当总经理,使德文梵非两个公司都处于我们控制中。” 我笑了笑:“按照公司法,那样做是不允许的,否则招标时其它公司可以告我们不正当竞争,所以鱼肉熊掌不可得兼,不过这不是我反对的原因…….我仅仅从朋友的角度建议别碰他。” “也对,他出身豪门,家族门第观念相当强,我这个平民百姓哪敢奢求一步登天?” 邰伟豪的父亲邰克明是上海最有名的商业巨子,其掌控的鑫申集团旗下拥有几十家大型商场、星级宾馆和酒楼,总资产几十个亿,非但如此,他还通过收购、参股、合股等方式先后控制了六家企业,成为名副其实的“影子老板”。 作为邰克明的独子,邰伟豪自然被寄予厚望,倘若结婚,肯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秀,女主角要么是名门闺秀,要么是富豪独女,要么是高官千金,总之姬小倩的份量不够。 我没有再说话,此时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让她恨一辈子。 咖啡渐冷,乐曲却更缠绵婉转起来,她慢慢抬头看我,眼中慢慢腾起一层薄雾。 “薄仕,还记得那个夏夜?我洗澡时叫你把阳台上晾的内衣递进去,结果你故意拿错,送了一次又一次,前后偷窥了我六次…….” “五次。”我纠正道。 “如果我成心不让你看,你一次都看不到。” “如果我真是色狼,不送内衣也能闯进去。” 她又卟哧一笑:“我又没锁门…….” 手机响了,接通后就听小杨急促地说:“大事不好,唐雪漫自杀了!” 正文 第八章 险遇不测 匆匆赶到吉华大厦,小杨已急得满头大汗,监视器上正显示着卫生间场景:唐雪漫泡在一缸血水里,双目紧闭,右手搭在浴缸边缘,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创口。 割腕自杀! 为情所困?下班时受到我刁难?还是其它意外情况?一时搞不清状况,我命令道:“快报警!打120急救中心!” 他哭丧着脸说:“这一来我们不是露馅了吗?” “人命关天,当然救人要紧!” 小杨打电话时我又想,这当儿不能坐等,总要做点什么,遂吩咐说盯着点,我到对面看看,能否先采取急救措施。他张大嘴问被警察撞到怎么办?我不耐烦说所以才叫你盯着,警车来了打电话通知。 飞奔过马路,高速冲进潼运大厦,三部电梯都在十层以上挂着,不愿久等,索性一口气跑到六楼6156室,刚想抬脚踹门,却见门虚掩着—— 门居然没关! 来不及想得更多,我推门进去直扑卫生间,嘴里叫道:“唐小姐…….” 卫生间没人,唐雪漫没有躺在浴缸里,浴缸也没有血水,干干净净,泛着柔和的牙黄色光泽。 刹那间脑中象放电影似的闪过三个镜头:她在沙发上敷黄瓜时一跃而起,然后拍死只蟑螂;她躺在浴缸里,头发却是干的;刚才虚掩的门……. 她早就发现针孔摄像机,并顺势布下圈套。 上当了! 想到这里赶紧离开,不料右侧冒出个鬼魅般的黑影,一脚踹在我肚腹上,踢得我体内如翻江倒海,撕心裂肺地生疼,身体在地上滚了四五圈撞在沙发边。黑影右手一晃,亮出柄匕首,一步步逼过来。 虽然蒙着脸,却掩饰不了他眼中的冷酷与杀气。 我顺手抄起旁边的垃圾桶砸过去,同时跃过沙发向外逃窜。黑影狞笑一声,一拳击飞垃圾桶,两步赶到我身侧,拎着我衣领一揪一甩,将我重重甩到五六米远的墙上! 撞击之下脑中一片空白,我贴着墙摇摇晃晃,全身没有一丝力气,眼睁睁看他再度逼上来。 手机响了,小杨打来的。 黑影一怔,这时外面响起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他心有不甘看看我,又看看楼下,收起刀迅速退出去。我也强撑着身体从电梯下去,经过大厅时正好遇到几个警察,朝我打量一番悄声说这座大厦事真多,有自杀的,有打架斗殴的。 小杨见我的惨状吃惊不已,我说:“别罗嗦,十分钟内收拾好家当撤离,人家早就发觉有人监视。” 他恍然:“怪不得总觉得画面有点怪怪的,原来她屏蔽了真实信号…….肖总问起来怎么办?” “你就说东窗事发。” 第二天捂着额头上班,电梯里巧遇唐雪漫,瞟瞟我说:“董事长,冷藏的小青豆敷五分钟就能消肿。” 我恶狠狠道:“谢谢。” “叮”,电梯到了,她轻盈地从我身边闪过去,故意露出雪白无暇的手腕。 象她这么狡猾的女孩怎会自杀?我真是太糊涂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第一,唐雪漫是偷辅方数据的窃贼;第二,她有个身强力壮的同伙,就是昨晚想致我于死地的黑影;第三,为了达到目的,她会不惜一切手段,包括杀人。 若非肖章从中阻挠,一脚把她踢出德文大门就万事大吉,可是不能。肖章这种书呆子,要么对情感无动于衷,发起情来八匹马都拦不住,要是辞掉唐雪漫,他真会跟我翻脸,就象我为了桃色Ⅱ号会逼他让出总经理位置。从这一点讲,我们是同类型的人。 容小米打来电话,炫采人生电视选秀正式开锣了,分海选、电视直播两个阶段,即从七百多个报名者中海选出三十二人进行直播,具体游戏规则是: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八进六,六进四,最后是三场决赛。从三十二强到六强三轮比赛都有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指标——短信。 短信既是电视台栏目组生财的伎俩,又是操纵比赛结果的调控手段,因为按惯例,短信统计从来不在现场同步显示,而是由主办方直接公布统计结果,猫腻就在这里面。 我已与炫采人生栏目组喻主任联系过,准备注册一家皮包公司提供赞助,作为回报,他们会确保容小米进入六强。之后呢?喻主任回答得很含糊,说主要凭实力。我的理解是赞助实力,不排除有财力更雄厚的主儿继续砸钱,另外作为电视台王牌节目,好歹要推几个货真价实的吧,不然全是一帮靠拉赞助上位的在台上载歌载舞,非把观众逼疯不可。 所以容小米进六强基本不成问题,除非自己在场上演砸了。 不过她的目标远不止六强,而是冠军! 这个要求有点高,一方面由形形色色大学生组成的大众评审团难以摆平,另一方面专家评审团都是娱乐圈里混成“人精”的角色,胃口大得很,塞个小红包,喝点小酒根本不放在眼里,不怕他们不收,就怕收了不办事。最关键也是最令我难以启齿的是,容小米的确缺乏一个好演员必备的舞台感和镜头感,虽然她一直对自己有信心,可我每次看完她的表演只有五个字感想:终于结束了。把她推到冠军宝座,我觉得…….对不起观众。 这些话只能在肚子里琢磨,千万不能说出口,就象我和姬小倩彼此都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但始终不说破一样,当初同居时都没在一起,现在更不可能了。 走一步看一步,或许容小米会知难而退。 上QQ与喻主任联系,经过讨价还价确定了赞助金额和分批到账时间,他把合同文本传给我,说若无修改意见签好字快递给他,因为我和容小米的关系,最好别在电视台露面。我对他的谨慎表示敬意,并问象我这样的赞助户还有几个。喻主任更谨慎了,说我只知道你一个。 “董事长,有位姓吴的客户拜访。” “预约过吗?” “没有。” “说我不在。” “可他…….” 话筒还没放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络腮胡子已闯进来,然后关上门并反锁上。 “你是谁?”我警觉地说,左手悄悄伸向报警按钮。 陌生人哈哈一笑,摘下墨镜,撕掉胡须,原来是大陶公司董事长陶郁。 我失笑道:“都什么时代了,还象地下党似的。” “手机、电话、QQ、MSN,那些东西再好也比不上面对面实在,”他说着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们都是入围单位,公开见面的话有串标嫌疑呐。” “陶兄化妆水平不错,连我都没看出来。”我打着哈哈说,暗地揣测他来的真实意图。大陶比德文起步还要晚,尽管依托高校网罗了不少杰出人才,底蕴毕竟不深,综合实力比德文略差半筹。这几年我们几家排名靠前的公司时而联合,时而对抗,彼此知根究底。论私交我与陶郁的关系也泛泛,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他看穿我的心思,收敛笑容道:“开山见山说吧,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桃色Ⅱ号,希望大陶和德文合作。” “什么理由?” “我通过朋友向专家组个别成员了解过,入围的五家公司中,单纯从技术水平角度分析可分为三档,第一档是诺贝伊顿、吉秋田,第二档是德文、梵非,大陶恭踞末座,如果不出意外,第二阶段研发还会如此,你承不承认?” “不到最后,谁都不会放弃。” “决定胜负的另一个因素是保密问题,诺贝伊顿和吉秋田毕竟是外资控股,难保不把数据泄露出去,因此在研发水平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主办方通常会优先考虑本土公司。谁知研究所突然弥补漏洞,专门成立核心技术小组,为这两家中标打下铺垫,这一点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 我点点头:“武宫正雄跟罗主任关系不一般。” “在技术、制度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若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下去,我们必败无疑,所以最好的选择是联合研发,集中优势兵力跟他们对抗…….我也会做邰伟豪的工作,说服他一起加入。” “伟豪那边你有几分把握?”我试探道。 “一分都没有,”他坦率道,“包括你是否答应我都拿不准,毕竟大陶实力最弱,没有话语权,但我不甘心坐以待毙。” 我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你老实说,这次大陶入围有没有做手脚?” 他在椅子上做了个舒展动作:“知道你会问,这也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因为大陶是失窃事件中的受益者,可是……..我绝对没派人偷辅方数据,更没有在网上叫卖,倒是有人主动向我推荐过,我没买…….我不清楚为什么成为幸运者,也许大陶实力太一般,让暗箱操作者放心吧。” “我相信。” “同意我的建议?” “打算怎么做?” “效仿研究所,两家或三家公司成立核心研发小组,技术上的事你我都不懂,让工程师们坐下来谈,把大家共同认为困难的课题挑出来一起做,实行数据、资源共享,省时省力,还能提高效率,最后无论谁中标,大家都有分成。” 我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他:“你说过大陶实力最弱。” “但也具备竞争力。” “我要占大头。” “可以商量,通过谈判确定合理比例。” “人多嘴杂,如何保证消息不传出去?” “封闭式研发,我有个朋友在海岛上建了幢别墅,那儿连手机都不通。” “你策划得很严密。” “既然想做,就要万无一失。” 我回到座位上,若有所思道:“让我考虑一下,行不行?” “事不宜迟,什么时候答复?” “十天之内。” 陶郁微微颌首,重新戴上墨镜,贴好胡子,迅速离开办公室。 打开电脑,对着屏保画面发呆。姬小倩的情报源暂时中断,肖章等人的研发不可避免要遭遇难关,陶郁这时候上门时机可谓恰到好处,可正因为如此,更要慎之又慎,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最好什么都别做。 静下心处理了一些公司内部的琐事,有的本该肖章负责,可他每逢有项目就成天泡在研发中心,手下员工没办法只得送给我。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到各个办公室转了转,唐雪漫不在。问程控室吕主任,他说她身体不太舒服,下午请了病假。我喔了一声,没说什么。 下电梯时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薄仕君,我是武宫正雄,能否一起吃个便饭?” 今天怎么了,难道是串标日?我笑笑说:“我不喜欢寿司和生鱼片。” “兰州路上有家新开的西餐厅不错,就在那儿见面吧?” “OK。” 我爽快地应道。 正文 第九章 双面间谍 “其实我们俩应该回避。”我开门见山说。 武宫正雄满脸笑容:“理论上如此,但东方人对法律有独特的理解,不象西方人那么刻板。” “所以当一群东方人遭遇时,总免不了勾心斗角。” “薄仕君,我郑重声明,吉秋田绝对与失窃事件无关。” 想不到他主动挑起敏感话题,我深吸一口气:“武宫君如此直率,我也只好直言,到目前为止,吉秋田最有嫌疑。” 他摇头叹息,切了块牛排慢慢咀嚼,又喝了一口冰镇葡萄酒,道:“据说葡萄酒冰镇到12摄氏度时口感最好,牛排五成熟最香,看来这家餐厅深谙其道…….西方人的优势就在于数字化,用精确的度量进行流程操作,东方人却不同,做什么事都凭感觉,有时显得没有条理,但优点是前瞻性强,对宏观形势的把握比较好,从这一点讲,你的怀疑是对的。” 我举杯和他碰了碰。 “但是派人窃取数据,串通专家组甄别投标内容,这种事我做不出,因为这是中国,不是日本,”他掏出护照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已经五十二岁,顶多再过两三年就要回国,没必要为了团体利益押上自己的退休金。” 我苦笑:“为什么武宫君的话这么合理,好象有些打动我了。” “因为我说的是真话。” “武宫君叫我来,就为了消除误会?” “当然不是,”他郑重其事说,“我想跟薄仕君谈谈桃色Ⅱ号。” “愿闻其详。” “今年以来药剂研究领域共进行十六次招标,德文参加了九次,三次中标,成功率33%;诺贝伊顿和吉秋田每次都有参加,诺贝伊顿中了五个,吉秋田四个,虽然中标次数和金额都超过德文,但成功率方面却有差距。另一方面,凡德文志在必得的项目最后往往都能获胜,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薄仕君打着民族产业的旗帜,二是每到关键时刻德文总能设计出囊括各家之长的方案。” 我由衷说:“日本人的情报搜集和分析确实精细到令人可怕的地步。” “这回德文又志在必得,会不会有什么杀手锏?” “悬念当然要留到最后,不然有什么意思?” 武宫正雄半眯着眼:“悬念嘛是要留,但我决定明天就解雇鲁晓军。” 我暗吃一惊:“鲁晓军…….是谁?” “吉秋田生化室研究员,两年来从他手中流出不少情报,德文大概是受益者之一吧。” 错,鲁晓军压根就是我重金收买的卧底。 “我保持沉默。”我说。 “可以,就象薄仕君让柏妮离职一样,我也没说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柏妮是吉秋田的卧底! 可她分明是主动辞职啊,我和肖章全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唐雪漫就抓住这个把柄,迫使柏妮辞职并取而代之?反过来可以判断唐雪漫不是吉秋田的卧底,当然也不可能是诺贝伊顿的人,她到底什么来路? “柏妮是个好女孩。”我淡淡说,不置可否。 武宫正雄小胡子一翘一翘晃动着,神色诡谲地说:“未必。”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竟是鲁晓军和柏妮在茶座相对而坐,头靠在一起好象商量什么。过了会儿又掏出一张,两人手挽手在公园散步。 我震惊无比,表面却保持镇定:“他们是情侣关系?” “薄仕君,你也太不关心下属了,连我都知道柏妮的男友在移动公司,而鲁晓军已经结了婚,妻子是位老师。” 我内心乱成一团:“既然如此,他们在一起干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约薄仕君的目的,”他以暇好整地说,“能不能据此判定他们是double-facespy(双面间谍)?” 我何尝没有想到,然而却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这样一来局势更加复杂险恶,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武宫君打算怎么办?” “他不仁,我不义,一定要揪出幕后第三只黑手!”他狞笑道,“公司之间相互刺探情报很正常,谁都不是纯洁的羊羔,但double-facespy违背了职场容忍的道德底线,必须受到制裁!” 我念如电转:“柏妮已不在德文,只能从鲁晓军下手…….我会花大价钱让他窃取一份与桃色Ⅱ号有关的资料。” “我故意让他偷出去。” “然后秘密盯梢,看他还跟哪些人联系。” 武宫正雄眼珠狡猾地一转:“我毕竟是外国人,有些事不方便,盯梢工作由薄仕君负责,但资源必须共享。”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若非武宫君警觉性高,我还蒙在鼓里。” 两人同时举杯,“叮”,酒杯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出餐厅,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思维也活跃起来。现在的形势是:大陶自感势孤力单,胜算较小,准备与德文、梵非结盟;吉秋田要与德文联手彻查double-facespy背后指使者;诺贝伊顿认为公司有内奸,正展开清查工作。整个局势发展对德文而言有利有弊,但总体上不太乐观,因为还有个唐雪漫让我寝食难安。 独自漫步在人行道,不断有情侣擦肩而过,或搂抱成一团嘻嘻哈哈,或手牵手轻言慢语,或依偎在一起轻轻哼着歌,心里不觉感慨万端。我已记不得什么时候和容小米这样安静地在一起,看看星星,说说闲话,你刮我一个鼻子,我捏你一下脸蛋。因为我们总是很忙,不是我忙于生意场上的应酬,开没完没了的会议,就是她到处跑新闻,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当我们在人生轨迹上愈行愈快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与初衷越来越远。 人要赚多少钱才算富有? 公司要办多大才算成功? 名气要有多响才算辉煌? 对着夜空,我充满迷惘,恍然想起那个懊热的夏天,屋里没有空调,姬小倩霸占了仅有的一台电风扇,我躺在阳台上,两人都睡不着,隔着纱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等你有钱了想干嘛?” “旅游,游历全世界,把钱花得光光的再回来攒,你呢?” “找女朋友,结婚,生子。” “没劲,不如只谈恋爱,不结婚。” “哪个女孩子玩得起?” “我,我给自己算过命,天生做情人的命。” “好啊,不如做我的情人。” “呵呵,只要你敢进来。” “我怕你大叫‘非礼啊’。” “我嗓门不大,就算叫了别人也听不见。” “我进去了!” 她不吱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而我终究没有推开那道纱门。 后来德文公司蒸蒸日上,规模成几何级数翻番,我因此有了钱,很多很多钱,这期间因为广告业务认识了容小米,她的单纯和温柔深深吸引住我,没多久两人便坠入情网,她搬到我在淮海路的豪宅,正式同居。 接着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浮出水面:我不想结婚了。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就是缺少了那份热情和冲动,好象明明唾手可得的事,偏偏懒得去做。容小米对一纸契约也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虽然偶尔也开玩笑说“明天去登记”之类的话,却从来不曾付之实施。这件事越拖越淡,逐渐消于无痕。 经过一家店铺时,里面电视上正播出炫采人生海选集锦,主持人随机采访了几名选手,其中就有容小米。 “请问你参加这次选秀的目的是什么?” “展示自己的实力,丰富自己的人生。”这种滥得不能再滥的问题容小米不知回答过多少遍了,张口就来。 “你家人支持吗?” 她深深地点点头:“我的男朋友始终是我最坚实的后盾!”说到这里眼中隐隐折射出泪光,我不知道她是真情流露还是做秀,无论如何,有她这句话总算对得起砸下去的那么多钱了。 主持人还问了些问题,我无心看下去,迅速离开了,因为镜头放大效果将她眼角的鱼尾纹暴露无遗,与身边鲜活明亮的小女孩们相比,明显呈现出老态。 年岁不饶人呐,任你心气有多高,都抵挡不住岁月无情的辗轧。 肖章大学时的初恋女友叫任珺,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劳燕分飞,可以想象性情执拗的肖章多么痛苦,一度产生轻生念头。和我创办德文时仍对任珺念念不忘,不知错失了多少机会。三年前任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此时的她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刚刚恢复单身。公司上下都以为肖章终于如愿以偿,接下来应该顺理成章。谁知那天晚上肖章邀我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说了一句话: “她已不是我梦中的任珺。” 说穿了,他脑中的任珺还是校园里白衣黑裙,清纯似水的女孩,当真实的她出现时,击溃了他完美的梦。 后来我出面——肖章的烂摊子总是我来收拾,我告诉她,肖章已经有了未婚妻,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如果她愿意留下来试试,我可以帮忙。于是经过一番运作,她进了吉田秋…….. 不错,就是充当卧底,否则她凭什么两手空空获得这么好的职位?鲁晓军不过是枪靶,是掩护任珺的挡箭牌。 卧底,国外亦称商业间谍,主要是窃取竞争对手有价值的商业信息,以便在商业竞争占据有利地位,在我们这些靠技术吃饭的公司是家常便饭,一般来说分为两种,一是担负特定任务的卧底,即奔着某个特定项目而去,我怀疑唐雪漫就是这一类;二是包含交换性质,只要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便可获得不菲报酬,比如鲁晓军。 任珺处于两者之间,一方面她对肖章回心转意仍抱有幻想,另一方面她对我在危难关头伸出援手心存感激,属于报恩范畴。 走了很远,想了很多,突然接到一条短信,是姬小倩发来的: 晚上有人潜入研发中心,詹姆斯已通知所有职员到会议室集中! 我问道:你在哪儿? 她回道:已到公司。 窃贼呢? 还在搜索中。 站在路边凝神沉思片刻,我拔通小杨的电话:“快到南京路接我!” “你在哪儿?” “杜莎蜡像馆门口。” 我有种奇特的预感:潜入诺贝伊顿大厦的一定是唐雪漫! 正文 第十章 高楼逃生 在窃贼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将所有职员集中到公司,詹姆斯这一手玩得很高明,一是防止内奸与窃贼相互勾结,通风报信,二是给予内奸心理震慑,三是一旦窃贼落网,可以当场指认,即使窃贼不肯合作,也能从各人表情、反应中看出端倪。 上海的外企中,诺贝伊顿是唯一采用项目制的公司,不管你什么来头,水平有多高,最多只能参与两个项目,然后就交流到它在北京、深圳等地的分公司,等在中国转一大圈回到上海,不知要到几年后。公司高层、项目经理都是设在伦敦的总部直接委派,具备国外历练的经验——姬小倩担任财务总监前也到香港做了九个月市场总监。 这种背景下向诺贝伊顿输送卧底、收买内奸很困难,成本也高,估计唐雪漫的幕后老板也是无计可施,才派她硬闯。 原先我以为她受命于五个入围公司的某一家,现在看来不是。 潜入诺贝伊顿、偷窃德文、在吉秋田安插double-facespy,那位幕后老板气魄不小,手笔很大——肯定不是邰伟豪,他不可能做出有违家族声望和人品的事;陶郁也不可能,现在怀疑的目光都聚焦在大陶,怎敢再铤而走险? 然而让我想不通的是,既然幕后老板不是入围公司,他苦心费诣窃取数据有何用?难道…….某个国外医药集团闻风而动,想抢在中国前面研制出功效相同的药剂——但窃取的时机似乎不对,这么早下手很容易引起警觉,如果上升到国家利益高度,后面的戒备将比铁桶还严密。 “停在哪儿?” 小杨打断了我的思绪,此时车已开到诺贝伊顿大厦背后的通山路西段,从侧面看,整个大厦灯火通明,不少窗口人影幢幢。再往前开了几百米,隐约可见几个重要路口都停有警车,警察不时拦下来往车辆盘问、搜查。 这回诺贝伊顿动真格的了,势必要把事件查个水落石出。 我叹了口气。 什么叫国民待遇?字面含义是所在国应给予外国人以内国公民享有的同等的民事权利地位。然而在中国一切全被弄拧了,外国企业能享有本国企业难以想象的优待,比如同样是失窃,如果德文报警,110顶多到公司转一圈,说两句加强戒备的话就收队,而诺贝伊顿就不同了,全员出动,拉网式搜查,非把大厦翻个底朝天。 “向右,到宁德巷。” 我命令道,诺贝伊顿大厦背后全是低矮的平房,中间有条曲折的巷子通到宁德巷,这一带最容易掩藏身形,以唐雪漫的身手,在黑暗中奔跑和巷战或许是最佳选择。 “董事长…….” “说过多少回了,在外面办事的时候要叫我老板。” “老板……我们等谁?” “你只管开车,别罗嗦……对了,肖总对你取消监视有什么反应?” “还好,就是不停地叹气,但设备款和费用分文不少。” “有没有弄几张美人出浴图让他过过干瘾?” “天地良心,我从没看到她洗过澡,真的,连换衣服的镜头都没有。” “安装之日起就被她发觉,怎么可能春光外泄?”我笑道,“真被你拍到了,没准又是一个艳照门。” “奇怪的是象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没有男朋友,”小杨道,“我唆使肖总快刀斩乱麻,他又忸忸妮妮不肯。” “怎么斩法?” “对付女孩子不能先君子后小人,而是先小人后君子,你要是对她们客客气气,温文尔雅,她们表面上说你是个好人,心里却笑你迂腐,不开窍,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截了当,第一天送鲜花,第二天接吻,第三天上床。” 我被逗笑了:“有意思…….你老婆就是这样弄到手的?” 他唉声叹气道:“我就是这样被老婆弄到手的。” “你是被动?” “等我想反悔时,她已经怀孕了。” “有问题,你确定孩子是你的?” “当然,我悄悄做过亲子鉴定,儿子是我亲生的可能性为98.9%。” 我想起肖章为唐雪漫辩解时说亲生鉴定低于99%都不算的话,笑得更厉害,险些一口呛住。 “董事长,不…….老板,你看那边!” 顺着小杨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厦中段,约二十五六层左右位置,一条黑影如蜘蛛般成“之”字形急贯而下,所到之处窗户“扑扑扑”打开,几分钟内数十道手电织成的光柱将黑影笼罩住。 小杨递过望远镜,镜头里黑影身材纤巧轻盈,与辅方失窃之夜的黑影,也与唐雪漫的体型一模一样! “果然是她。”我喃喃道。 小杨道:“肖总怎么喜欢这种危险人物?他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我咬紧牙关道:“今晚就证明给他看。” 大厦底部有人探出头,用港台警匪片上常见的口吻叫道:“楼上的人听着,你已被警方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回答他的是一块砖头,“啪”,扩音器被砸得四分五裂。 警察们被激怒了,“砰”,有人对天开枪发出警告。黑影降速更快,简直象石头坠地似的,凌空而下,须臾间便降至十层左右——原来黑影腰间系了根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绳子,性能极佳。这时依稀听到一个威严的叱喝声,紧接着枪声大作,或许防止误伤,都是由下往上开,在黑影身体四周闪来闪去。 我和小杨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看着目瞪口呆,感觉周遭环境全是虚拟,如同坐在立体影院看美国大片。 黑影降至二楼,突然大幅度摇荡,借助回荡之力飞到十多米外,如轻盈的燕子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倏地消失在大厦背后居民区。 “唰、唰、唰”,大厦上方同时响起数盏大功率探照灯,将整个居民区照得亮如白昼,巷道里也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反应敏捷的警察们已经迅速在居民区拉开搜索网。 然而黑影却没了影。 从他凌空跃入居民区后便再也没现过身,警察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屋顶上也站着突击队员,在探照灯的配合下展开搜查。 小杨诧异道:“怎么搞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可能藏匿在某个居民家中,或者有同伙事先租了房子,用于不时之需。”我揣测道。 “警察找不到人,肯定要挨家挨户搜,要求出示身份证,到时还得露馅。” “嗯,绑架人质也是选择之一,到时可以与警方谈判。” “老板,那都是电影里的虚构,事实上警察的第一反应是狙击手伺候。”小杨大笑道,陡地笑声象被掐住似的轧然中止,他脸色苍白,双手颤巍巍举至头顶。 我奇怪地侧头打量,一眼看到乌黑锃亮的手枪顶在他后脑勺上,紧接着我脑后一凉,也被枪口顶住。 “掉头,开车,往永安寺方向!”背后传来嘶哑冰冷的声音。 小杨稍稍犹豫一下,打算拖延时间,只见枪口用力一顶,那声音继续说:“三秒内不发动我就开枪,一、二…….” “别,别,我这就开!”小杨吓得几乎瘫软,忙不迭发动起车子往永安寺方向驶去。 此时警察还未意识到黑影已经脱围,警戒范围没有扩大,宁德巷一带畅通无阻,拐弯时有个警察站在路口往车里瞟了一眼,随即转到另一侧。 驶入市区主干道,“叮咚”,我的手机收到短信,正待查看,后面声音说:“不准动,保持原来的姿势。” 我叹了口气:“已经脱离危险了,唐小姐,何必那么紧张?” 后面沉默片刻:“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的身材、举动跟唐雪漫一模一样,不信我们打赌,如果是,你得交待幕后指使者;如果不是,你可以冲我身上任何部位开枪。” 小杨一哆嗦:“老板,人命关天,别乱开玩笑。” 枪口突地一松,转瞬顶到我太阳穴上:“很遗憾,你输了…….向这个世界告别吧。” “可以,你把面巾摘下让我看一眼,我认赌服输。” “我就是裁判,输赢由我说了算。” “我今天死了,德文明天就会分崩瓦解,你的任务也玩不下去。” 后面沉默了好长时间:“前面右拐,到仓北路。” 我笑道:“别绕来绕去的,干脆直走,把你送回潼运大厦。” 枪口在我太阳穴狠狠一顶,后面厉声道:“别以为我不敢动手,杀你比杀一条狗还容易!” 我满不在乎道:“狗比我值钱多了。” 小杨连连使眼色,担心她真的翻脸。 车子按我说的向前直行,后面缄默不语,显然默认目的地是潼运大厦,也间接承认自己就是唐雪漫。 我暗暗奇怪,因为她完全可以否认,并选择中途下车,这么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她受伤了! 驶到闹市区,我建议说:“到前面药店买点东西?” “干嘛?”小杨茫然不解。 她手一抖,悟出我话中的意思,冷冷道:“再多说一声,叫你血溅当场!” “我是一片好意。” “不用你管!” 她有些气急败坏,忘了掩饰嗓音,我暗暗好笑,指挥小杨在大厦右拐弯停车,她立即反对,要求转到背后巷子,那儿有条小路通到大厦后门。 “我扶你上楼?”停车后我殷勤地说。 “张嘴!” 她命令道,我们不明其故,威逼下还是乖乖地将嘴张得老大。她陡地往我嘴里扔了颗胶囊,然后迅速在嘴上一拍,胶囊被震入喉内。再看小杨也是如此,我一阵干咳,问:“这是什么?” “胶囊。” “什……什么胶囊?” “你可以大胆想象,总之与性命有关,”她简洁地说,“都给我下车,上楼,我跟在后面,要是敢玩花招,哼,想想刚才的胶囊。” 小杨快崩溃了:“不会是七步倒吧?” 我安慰道:“没这么快,大凡胶囊都是缓释类,完成发挥药效要十二个小时。” 她冷笑道:“算你明白。” 下车后我和小杨并肩而行,她走在后面几乎没有一丝声音。进入后门,在昏暗的廊灯下拐入安全通道。爬至三楼时,听到后面微微喘息,脚步也有些沉重,我问:“要不要拉你一把?” “快走!”她拒绝了。 来到6156开门进去,还没来得及转身,后面“卟嗵”一声,她倚着门背摔倒在地,整个左臂全是鲜血,无疑是高空逃生时中了弹。 我跑过去扶她,这回她没有抗拒,软软的身体全都倚在我肩上,捱到沙发前躺下,喘了几口气道:“厨房…….右上方柜里有,有急救包,拿来…….” 小杨只关心胶囊的事,蹲在她身边问:“刚才那颗药没事吧?你是吓唬我们的,对不对?” 她懒得理他,闭上眼一言不发,等我递过急救包才勉强坐正身体,让小杨到做晚饭,然后踌躇片刻道:“替我把外衣脱了。” 我刚伸出手,她却往后一缩,厉声道:“就脱外衣,不准有非分之想!” 我苦笑:“我是有妇之夫,不敢乱来的。” 小心翼翼脱掉外衣,里面内衣也被鲜血染得通红,她不肯我再碰,用剪刀剪开左臂部分衣服,露出血淋淋的枪伤。 “转过去!”她命令道。 我知道她想自己取出弹片,虽有些好奇也不忍再看,依言转身无聊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背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和明显压抑的喘息声,还有手术刀、止血钳等医用器械发出的清脆声,我的心始终高高悬着,不仅为了吞下去的胶囊,还有——某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感觉。 不知何时客厅突然安静下来,我不知她在干什么,不敢轻易掉头,小杨从厨房探出头瞟了一眼,失声道:“啊,她昏过去了!” 她斜着躺在沙发上,蒙面巾揭掉一半,脸色惨白如纸,眉目中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肩上伤口已用绷带扎好,地上、沙发边到处是血迹,可能是失血过多加剧痛引起昏迷。 小杨紧张兮兮道:“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我瞪他一眼:“亏你说得出口,鬼知道那颗胶囊含有什么成分,再说她是德文员工,却跑到诺贝伊顿偷东西,然后趁我们的车逃离现场,身为德文董事长,我撇得清吗?” “这倒是……大家会认为你跟她里应外合…….” “麻烦,自从这臭丫头进了德文我就麻烦,好象甩不脱似的。” “不如把真相告诉肖总。” “他能相信?还不是一句话,拿出证据。我有什么证据?总不至于把胃里的胶囊掏给他看吧。” “不过…….”小杨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或许她已从诺贝伊顿偷到点什么…….” 我眼睛一亮:“不错,趁她昏迷搜搜看。” “我来。”小杨挽起袖子。 我将他推到一边:“走开,这么重要的事当然我亲自动手。” 他嘀咕道:“什么重要,还不是想趁机揩油。” 我一本正经道:“说对了,我就是防止你揩油。” 说着伸向她怀里,蓦地冷风掠起,冰冷的枪口顶在我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