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在南大读考古专业的时候,系里经常组织我们到城外山区古墓现场实地体验,有时也协助考古人员野外作业,主要是刷洗瓷片、清理陶器、为文物涂保护液之类的杂事,不太辛苦,而且每天能拿七毛钱补贴——这在八十年代中期是笔不错的外块,可以吃到一碗馄饨加两个肉包,或者买本不错的小说。 大四上学期的一个星期天早上,班主任匆匆来到男生宿舍,说栖霞山南坡发现明代末期古墓,由于整理工作量很大,天气预报明天又要下雨,必须抢在今晚之前结束野外作业,急需人手协助,补贴提高到八毛钱。大家一听呼啦全涌下楼,老乡阿诚学的是生物专业,听说有利可图也混在里面上了车。 古墓处于南坡狭小的山谷底部,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相当隐蔽的羊肠小道与外面相连,几百年从未有人进去过,杂树丛生,野草茂盛,地表沉淀着多年腐烂的草土混和物,给考古工作带来困难。 大队人马抵达后专家做了分工,我和阿诚,还有四川籍学生徐耀分在一个组,负责在东面第七格区域探方内筛选——探方是指事先掘开的五米见方的土坑,主要用于探测古墓地下方向、位置和藏量,等探方连成片后还能方便统计发掘面积。 当时的情况是,最先打开的一号墓坑已确定不是主墓,,专家以二号墓、三号墓为核心,根据墓室规格和走向挖了五个探方,各组在指定区域内筛选填土,等确认具体位置后再进行大规模行动。 我们拿着手铲在填土层清理和寻找线索,一旦发现陪葬品及时报告。探方里浓郁的土腥味夹缠着青草的芬香,每一寸泥土,每一个碎片都记录着历史的沧桑,考古,是最生动的时空穿越。 时间在寻寻觅觅中飞快流逝,不觉间夕阳西下,暮色笼罩了山谷,可整理工作还没有完成,工作人员在四面挂了几盏高亮度白炽灯,挑灯夜战。我们组开始是肩并肩一字排开,后来中间探方有人筛到一只陶器,阿诚跑过去看热闹,我和徐耀平行向前推进,相距不到两米。 我沿着事先画的石灰线一口气筛到土坑边,打算坐下来歇会儿,突然发现坑旁草丛里坐了个人,由于我们探方离灯源比较远,草丛又背光,只模模糊糊看到他很年纪,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衣服是纯白色,但没看清楚款式。 “喂,你是哪个组的?”我很奇怪,因为墓地现场除了阿诚全是考古系学生,没我不认识的。 他好象笑了一下:“我在等人。” “等谁?我帮你叫。”我自告奋勇说。 “没关系,我们约好了,他马上就会来。” 徐耀听我们说话也靠过来:“蹲了一天真有点累,谁有香烟就好了,来一根解解乏。” 那人说:“我没有香烟,不过有松子糖,要不要?” 当时松子糖很贵,价格和上海大白兔奶糖差不多,我们也不客气,接过来往嘴里一扔,不象想象中那么甜,还有点苦味儿。 “是松子糖吗?怎么味道不一样?”我说。 那人说:“自己家做的。” 徐耀问:“你是哪个系的,上午好象没看见你?” 那人朝几米外的大树后一指:“我在那边,风景蛮不错的,过去看看?” 我瞧那边黑乎乎一片,稍一犹豫,徐耀站起来说好哇,反正也没什么事,印晓飞,一起去吧。他一边说一边跟那人走了两步,还回头招手,我无奈只得慢吞吞站起身。 “晓飞,你趴在地上干什么?” 身后陡然传来阿诚的叫声,我一愣:我明明站在这儿准备朝前走,怎么会趴着呢?就这么一激灵,那人和徐耀已失去了踪影,我脑中仿佛被抽空似的一阵晕眩,在阿诚的叫喊声中软绵绵倒下。 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后来的事都是阿诚讲给我听的。 他说我昏迷了六天七夜,高烧曾达四十三度,医院方面一度开出病危通知书;我刚进医院时呕吐了很多黑糊糊的东西,院方检测结果是过期变质食物,但未能判断是何种食物。 他说徐耀失踪了,学校连夜组织两百多人在方圆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山谷里搜索,恨不得挖地三尺,最后还是空手而归,后来连日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把通向明墓的道路封死了。那天傍晚他只看到我趴在地上拚命往地里钻,没见到徐耀和我说的那个人。 他说考古队在我们探方旁边大树底下挖出一具骷髅,经鉴定是明朝晚期的尸体,死者约十八九岁,双手被缚,姿势扭曲,显然临死前经历痛苦挣扎,应该是被迫殉葬。 他还说农村里有种说法,屈死的冤魂通常在草丛里等人替代自己,徐耀就是这样被勾走了魂,而我则在地狱门口走了一圈,不是他及时喝住也会没命。 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可又无法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坎。 出院后我对野外考古产生了恐惧感,继而厌恶起所学的专业,大学毕业后主动放弃分配到博物馆的指标,选择回家乡盐城面粉厂做会计,那时面粉厂是炙手可热的单位,收入比博物馆高,年终还有奖金。 阿诚也回到家乡,按专业对口原则分到食品公司,我经常找他买市面紧俏食品,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正文 第一章 冤魂徐耀 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连知了都热得叫不动了,我坐在河边树荫下,看着挑夫往来穿梭把面粉一担担运到船上,不时懒洋洋在纸上画“正”字。 一年前眼见企业效益每况愈下,很多地方出现公司、工厂倒闭或被兼并的情况,阿诚见大势不妙果断辞职开了家废品回收站,明里收旧书旧报和各种杂物,暗里倒腾文物古玩,生意好得出奇。经他唆使我也离了职,利用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周转贷款专搞面粉批发,虽说利润薄了点,渠道和规模却不断扩大,用个时髦词形容叫良性发展渐入佳境。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阿诚的儿子已经两岁了,而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或害怕什么,但栖霞山那件事至今还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昨天刚刚发生,或许是这种不安全感使我内心不得安宁,更不敢奢望成家立业。 “晓飞,快走,我找到一幅唐寅真迹!” 阿诚满头大汗骑着自行车来到大树边,两眼暴射激动的光芒。自他下海以来,收购文物古玩大都请我把关,凭借精通各朝代历史掌故,加上大学时多次参与实地考古,几乎没走过眼,在圈子里也混了点小名气。 “唐寅?哼,白日做梦,清代以来就有‘十唐九假’的说法,别让人蒙了。” “不管是真是假,帮我看看总行吧?这船面粉的运费我包了!”他把我连拖带拽拉起身。 谁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拗不过他,匆匆交待几句一起过去。 来到他家,客厅里坐了六七个人,除两个卖家其它都是圈子中的熟面孔,拥有“大师”、“专家”等唬人的名号,不过碰上这种大买卖谁也不敢乱发表意见。 “印老板是文物鉴定权威,这一行没人比他更精。”阿诚把我介绍给卖家。 两个卖家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拘谨中微带矜持,打量了我一眼,其中一个说:“俺们不管是谁,只要快一点,城西那边还有人等着看货哩。” 八仙桌丝绒上平铺着一幅工笔画,画纸是经过打矾和打磨的熟宣,纸色由于年代久远已成古铜色,画面多处细微的破损处以淡墨填补,有几处虫蛀和摺纹并露出白色衬裱纸。此画描绘的是一群文人在某个风景清幽之地聚会的场面,桌上摆满了茶、酒、赏石、折扇等物。画中有古松、卧石、竹林、芭蕉、杂树,树丛石间云烟萦绕,似真似幻,妙不可言。 更为难得的是画中人物虽多,每个人动作、神态各异,活脱脱是一幅西洋风格的写实画,整个布局精致完美,线条简洁流畅,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 我戴上手套,拿着放大镜一寸寸观察。 文物贩子老董凑上来低声说:“纸没问题,地道的熟宣,虽然颜色陈旧,但光滑匀净,无杂渍,破碎的地方里面呈小块状斜纹,假古宣气色鲜活,不沉重,破裂的地方呈直纹特征。” 古玩店赖老板也踱过来,指着画面右侧的婢女道:“她的脸部,前额、鼻尖、下颌都是一点白,正符合唐寅的雅号‘唐三白’;而且她身材壮健丰腴,妖冶风流,有唐代美女风采,也是唐寅画女人的一大特色。” 我暗暗好笑,所谓光滑匀净、气色鲜活等等都是内行哄外行玩的,造假者通常就利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理论骗你没商量,鉴别文物古玩真假,靠的是对人文历史的精通和长期经验积累,没有捷径可走。 来的途中阿诚告诉我,卖家是他朋友的朋友的邻居,原来在服装厂上班,最近跟朋友合伙包塘养鱼,想把祖宅卖掉筹点资金,收拾地下室时翻出这幅画,从落款看是明代的,于是在朋友的指点下找到他,开价五千。阿诚开始不以为意,准备敷衍几句把他们打发了,后来无意中在裱缝间看到半行字:晋昌唐寅,下面印章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但仍可推断出“居士”两个字,当时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 唐寅的祖籍就在晋昌,今天山西晋城一带,所以书画落款往往是“晋昌唐寅”,他的章印比较杂,有唐寅、唐寅私印、吴趋、南京解元,也有这幅画所盖的六如居士。可能因为年代破损和多次揭裱,画的题跋和名款都被裁截得面目全非。 唐寅的作品山水画价格最低,其次是花鸟虫鱼,再往上是人物画,最昂贵的要数春宫画,然而大都失传已久,市场上多为伪作,可遇不可求。象这幅画融山水与人物于一体的工笔画,倘若是真的,拿到香港市场最保守也得几十万元。 阿诚干这行以来一直做着小打小闹的买卖,传说中靠捡漏一夜暴富的事从没遇到过,难得碰上一本万利的好事,自然又激动又惶恐。 我瞟瞟两个卖家,阿诚看出我的意思,说货的来历没问题,他们是兄弟俩,祖上是山西太行山脚下的小军阀,家里颇有些好玩艺儿,文革时怕惹麻烦,父母亲夜里偷偷烧掉不少,这是仅存的古董。我说大凡赝品都有一个动人的小故事,不足为据。阿诚还是不甘心,一叠声催促我再看看。 两个卖家虽一直假装满不在乎,紧紧迸着的嘴唇却透露出内心的焦急,满屋子人的眼光都盯我脸上,期待我一锤定音。 “没错,确实是明画。”我肯定地说。 两个卖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阿诚用肘部顶顶我,压低声音说:“我只关心是不是唐寅的作品。” “不是。” “什么?”他急白了眼,“这落款、章印,还有画风明明……” 我拉过他的手按在裱缝处:“落款确实是唐寅的手迹,章印也对得上,可惜是人抠挖后补上去,然后故意裁掉大半,弄成遮遮掩掩的样子…….不过毕竟是明画,多少值几个钱。” 阿诚根据我的提示在画上来回摸了半天,颓然说:“明画有什么屁用?赝品就是赝品,哪个朝代的也不行,”他朝两个卖家摆摆手,“都听见了?这画被人弄了手脚,没法收,你们找下一家吧。” 两个卖家也傻了,头挨头嘀咕了一阵,说反正没指望靠它赚钱,再东奔西走也没意思,只要肯收价钱方面好商量。阿诚无可无不可地跟他们讨论了半天,最后以八百元成交。 卖家离开后阿诚懒洋洋说原计划明天请大家吃海鲜,现在改成大排档,不周之处敬请抱涵。 我笑着说好一个冷酷现实的家伙,告诉你明天吃不到海鲜,这幅画的前途就完了。 听出我话中弦外之音,几个人精神一振,扑到画前反复琢磨。 阿诚狐疑说:“难道你刚才摆了他们一道,这确实是唐寅的画?” “你先说明天吃什么?” “海……海鲜!” 我用手指在落款附近划了一圈:“在画的左下角或右下角署款,唐寅没这个习惯,可既然是晚明时期的画,风格又与他十分相似,到底是谁呢?我想到一个人,周臣。” 阿诚失声说:“周臣——唐寅的师傅?不错,据说两人画风相近,都是承袭南宋李唐一派,很多作品在形体上十分相似,曾经有种说法,说唐寅的很多作品是周臣代笔。” “代笔之说不太妥当,自古以来哪有师傅替徒弟做假的道理?唐寅作品的意境远远超过周臣,前人评他们俩是行家与利家之分,换而言之,唐寅是文人画家,而周臣只能算职业画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我指着画的上方说,“但周臣也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你们看这些树,还有山石,全部用浓墨作的短促皴笔,表现得浑厚结实,这个特点与唐寅的画风明显不同,而且他的作品大都在左下或右下署名,所以这幅画……” 阿诚会心笑道:“周臣虽不是明代四杰,也算一代名家,卖个七八千总不成问题,看来一顿海鲜不够罗。”他钻进书房捣鼓了一阵,出来后每人发了只信封——这是行规,见者有份。 老董他们走后,阿诚单独递过一个信封,我双手推开,不高兴地说干嘛,咱俩还搞这一套? 他把信封在我面前晃了晃,笑着说想得美,我才不会在你身上破费,这封信是两个卖家带来的,据说本来和画包扎在一起,写信者叫孟哲远,金陵府按察使司副使,从四品官员,收信者叫李芒,都转运使司转运使,从三品,信写得骈繁含蓄,我看不太懂,大概意思是孟哲远想巴结李芒,托人把这幅画送给他,看来李芒也收下了,还在画上盖了自己的收藏印章。刚才我怕影响你判断,故意没把信拿出来。 孟哲远?我喃喃念了两遍,说这个名字好象听说过。 他不以为然说你是学历史的,头脑中有上千个古人的名字,别混淆到一块儿。我摇摇头说不对,我的记忆力特别好,不管什么名字听一遍就能记住,绝不可能错。说着抽出信笺。 阿诚在一边唠叨说管他是谁,总之将来卖画时把它作为附件,起码能多要五百块钱。 我漫声应着,指着信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考古学需要了解各种古体,这种小篆根本难不倒我。 突然间我全身一震,手脚如遭电殛,好象坠入万年冰窖,任凭信笺飘落到地上,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诚被我的模样吓坏了,捡起信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是一付木然的样子。他赶紧冲到厨房拿了瓶酒,撬开我的嘴强行灌了几大口,我如梦初醒,惊恐地指着信笺说:“那个人…….” 阿诚呆呆地问:“哪个人?” “信里提到徐耀是孟哲远的书童,而孟哲远就是我们参与挖掘的栖霞山古墓墓主!”我鼓起勇气说。 “什么?”他顿时脸色煞白,双手抖索索捧起信笺,在我的指点下找到那段文字,孟哲远说自己身体单薄,不宜远行,所以派贴身书童徐耀把画带给李芒。 过了半晌,阿诚才结结巴巴说:“徐耀…….原来那天你遇到的冤魂叫徐耀,他勾走了现实生活中的……徐耀,是这样吗?”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微弱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两人在客厅呆呆坐着,面面相觑,打心眼里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正文 第二章 鬼洞之谜 栖霞山明代古墓墓主叫孟哲远,书童徐耀随主人殉葬,埋葬地点在古墓东面第七格探方;我的大学同学也叫徐耀,在相同地点被一个身份不明、年纪相仿的人叫走,然后失踪。 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透着匪夷所思的诡异。 黑暗中我和阿诚不知坐了多久,终于他嘎声说他娘的活人不能被死人吓死,我们得花时间调查清楚,不然始终留着心病。 我说栖霞山那条小路已被封死,考古队也彻底打开了孟哲远的墓,即使进去也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 阿诚不满地说你就是这点不好,做什么事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世上很多事并不按照你的思路发展,这叫历史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明白吗?我悻悻说我就是学历史的,这些大道理还要你说?明天我去一趟南京,查查孟哲远和徐耀的情况,需要去栖霞山再叫你。 那怎么行?他认真地说,这件事从开始起就有我的份,现在出现新变化,当然要善始善终,啥也别说了,我跟你一起去。 晚上就睡在阿诚家,因为我没勇气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夜里突然发高烧,头重脚轻,稍一动弹就眼冒金星呕吐不止,阿诚把我送进医院一直守到天亮,上午关照妻子过来照看,他则叫上生意伙伴老董去了南京。 与几年前那次大病一样,医院始终查不出病因,也判断不出是什么病,每天没完没了地输液、吃药,医生们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戏谑我是“老顽固”。 一个半月后终于出院,而阿诚一直没回来,也没与家里联系过,好象黄鹤一去不复返,我心里忐忑不安,担心他遭到与徐耀相同的命运,遂把生意上的事简单处理了一下,准备到南京找他。 动身那天阿诚正好风尘赴赴回来了,面容消瘦,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一见面来不及寒暄就把我拉到书房反锁上门,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三星堆出土的牙璋上的图案,从哪儿弄来的?”我问。 “岷山附近,一个石洞里的铜门上。” “你去四川干什么?”我疑惑地说:“这种图案的功能是祭祀,象征着天神显灵降福大地,不可以随便使用,除非是……大祭司或部落最高首领的墓穴,它跟孟哲远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 阿诚燃起一根烟,细细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他和老董来到南京图书馆查找孟哲远的资料,按察院是明朝重要事务机构,孟哲远又是从四品官员,史料记载比较齐全。从资料看,孟哲远属于谨小慎微、勤勤恳恳的技术官僚,没有后台,升迁欲望也不强,尤其厌恶溜须拍马、欺上压下的不良风气,是安分守纪的好人。爱好收集金石,在官场里也结交了一些兴趣相近的朋友,李芒便是其中一个,他们经常通信交流近期收获,探讨研究心得,有时来往十多封信就为某个细节争论不休。 调出李芒的资料才发现,孟哲远送画的目的并不是艺术交流,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因为那封信是徐耀连同画送到李芒府上的,在此之前孟哲远已发出一封密信,信中说徐耀即将到他那儿,请按计划便宜行事。 “按计划”,说明孟哲远与李芒有过见面,两人经过密谈制定了一整套计划。“便宜行事”是古人常用的春秋笔法,可以理解为任君处置或是随便你怎么办,话里暗含杀机。 一个小小的书童,年龄尚不足二十岁,犯了什么事让两位朝廷官员苦心积虑处置他呢?从后来的事实看所谓计划未能得到实施,徐耀平安无事回去了,但终究没逃出孟哲远的毒手,以殉葬方式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阿诚很有钻劲,通过昔日同窗找到当年发掘栖霞山古墓的省文物研究所有关专家,专家说或许是水土流失之故,孟哲远墓中没发现尸骨,陪葬物不多,也没有特别有价值的参考文献,可能是他为官清廉积财不多,也可能防止被盗墓者下手。另外专家不经意提到孟哲远墓出土时曾发现一卷绢,上面记载着他的生平,有一段讲述归隐后到四川广平游览的经过,可惜当时保护措施没跟上,绢运到研究所不久便化成一堆灰烬。 阿诚当即想起李芒的老家就在广平,二话不说拖着老董去了四川。 广平是靠近成都的小县城,因发现三星堆遗址而闻名于世。明朝地方上从三品也算高官,李芒退休后又住在家乡,广平县志里对他有详细记载。 县志里说李芒官至三品,为人儒雅忠厚,乐善好施,辞官回乡后捐助资金修了四座桥,获得乡亲们一致好评。六十七岁那年他和几个朋友到岷山游玩,不慎在洞里迷路,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后人为纪念他,铸了尊铜像放入衣冢棺里,并在他家乡蒲花村修建了“李公祠”,祠堂香火鼎盛,直到民国时期毁于战火。 李芒生前生活用品、文书信札包括日记都保存在县博物馆,阿诚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才让工作人员同意查阅。两人在故纸堆里埋头苦读了六七天,发现李芒失踪前几年一直在岷山寻找蚕洞,认为只要进入蚕洞就能解开一个人的秘密,而那个人关系到天下苍生祸福凶吉、生老病死的玄机。 嗬,好大的口气! 日记里李芒强调此事由好友孟哲远最先发现,两人苦苦研究十多年才查到一些线索,正待深入调查,孟哲远却身患重病撒手西去。由于这件事蹊跷离奇,大违常理,非普通人所能理解,李芒不敢声张,筹备好几年才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参与。 阿诚看完所有记载得出结论:李芒等人并非游玩时失踪,而是进入蚕洞后在遭遇不测,这个洞或许与徐耀有莫大的关系。 可是整个四川都没有关于蚕洞的记载。 阿诚是不容易气馁的人,当天下午就来到岷山脚下的蒲花村,专挑附近险峻陡峭的山峰爬,想碰碰运气。一晃三天过去了,不仅没找着蚕洞,还误闯老虎洞,被老虎撵在后面跑了两座山峰,钻进原始山森差点迷失方向。两人垂头丧气下了山,在蒲花村口小酒店里喝酒,席间听邻座几位老人聊起一桩奇闻,顿时精神一振。 蒲花村西南有条大河,是岷江的支流,半年前地方政府为了改善当地交通,在河上修筑一座大桥。施工队进场打桩时却碰到怪事,水泥桩怎么都打不下去,地质专家、建筑专家、桥梁专家来了一大堆,又是检测又是开论证会,还是一筹莫展。此事惊动山里一位高僧,他在河边走了一圈跺跺脚说下面是龙脉,水泥桩正好打在龙背上,当然不行。施工队长央求他帮忙,并许诺桥建好后修缮破落的寺庙。高僧沉吟良久说此事有伤天和,不过为了寺庙香火贫僧只有斗胆试一试。于是高僧每天坐在河边诵经,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念到第十三天才让石匠在每根水泥柱上雕个小小的龙头,再用打桩机打,水泥柱一下子就打下去了。 桥建成那天举行通车仪式,高僧也应邀出席,走到大桥中间不知怎么绊了一跤,吐血不止,送医院途中就圆寂了。很多人都说是报应,是龙王在惩罚他。不过施工队很守信用,把寺庙从里到外修葺了一遍,还替高僧树了块功德碑。 阿诚听了怦然心动,自古以来有龙脉的地方必有古墓,而且是皇室宗亲的大墓,里面必定藏宝无数。成都虽不是历代封建王朝都城,但神秘的三星堆文明就在附近,国家出于保护文物考虑,除了对已经暴露的两个祭坑考古性开挖外,并不打算主动挖掘,因此更多秘密埋藏在地下,李芒所找的蚕洞与三星堆古墓有没有联系呢? 当天夜里两人鬼鬼祟祟沿着龙脉走向来到蒲花村西南山坳,瞅准方位打盗洞——收购古玩的人十有八九盗过盗,八十年代国内古玩市场尚未成形,社会上普遍缺乏文物保护意识,打击力度也不大,阿诚等人算是下手比较早的。 打了六七米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阿诚不服气,换个地方再挖依然如此,挖到第三个洞时阿诚猛然醒悟:三星堆文明独特而封闭,它的来源与消失同样神秘,完全不同于夏、商、周等朝代的中原文化,因此龙脉宝穴、阴阳五行、奇门八卦等等传统的墓穴理论统统用不上。 后来他们改变策略,专门找村里上了年龄的老人聊天,了解近年来发生过的奇闻怪事,结果好几位老人都提到“鬼洞”。 “鬼洞”位于村子东南方十多公里的山坳密林里,听上辈人说是民国时期地震后露出的,石洞深不见底,洞里阴风阵阵,隐隐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洞口附近寸草不生,十多米之外的大树也枝叶稀疏,叶子枯黄。村里人认为洞底通向幽冥地狱,用乱草碎石把洞掩住,禁止任何人出入。 文革时期县城乱成一团,红卫兵们疯狂地冲击党政机关,揪人上街游行、批斗,县委书记以举办学习班的名义把一批老干部送到蒲花村保护起来,当时河上没有桥,往来全靠一条小舨板摆渡,只要把船藏好就能平安无事。不料闹疯了的红卫兵居然一路追来,不知从哪儿找船过了河。老干部们闻讯惊慌失措,他们已被革命小将折腾够了,不想重温噩梦,纷纷收拾东西往山上躲。夜里的大山充满危险,即使最有经验的猎手也不敢在山上逗留,匆忙中有人出了个馊主意,说不如躲进“鬼洞”。当时虽有人表示反对,眼看红卫兵火把长龙越来越近,老干部们管不了许多,当即叫村民用绳子槌了一个个放下去,老人们记得很清楚,一共下去十一个。 红卫兵们进村后挨家挨户搜查,有支持革命行动的人暗中告密,为首的一听这还了得,对付这些牛鬼蛇神要一追到底,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于是也来到“鬼洞”,在村民的协助下下去,都是二十岁上下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共有十六个人。 十一个加十六个,二十七个人下去后如泥牛入海,莫明其妙全部失踪。当时有人似乎听到洞里传来惨叫声和恐怖的吼叫声,也有人说根本没有声音,总之村民们吓得半死,根本不敢下去查看,第二天赶紧到县城报案。 老干部死就死了,没人关心,损失那么多革命小将政治影响却很大,革委会大发雷霆,指示公安局严查,然而公检法被砸得几乎瘫痪,有经验的刑警或靠边站或进牛棚学习,没人出面组织协调,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后来“鬼洞”不知被谁用乱石封死,来年上面长满郁郁葱葱的野草,再也找不到了。 事有凑巧,几天前广汉一带发生地震,岷山山体错位地表开裂,“鬼洞”洞口又暴露出来,有前车之鉴,村民们都约束孩子不准靠近。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阿诚,对鬼神之说自然一笑了之,出于盗墓者的直觉,他认为广汉这一带同时出现三星堆、龙脉、“鬼洞”并非巧合,三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内在联系,沿着这条线索探索下去,或许能找到三星堆文明神秘消失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鬼洞”与蚕洞是否为同一个地方,洞里是否隐藏着三星堆古墓,它们与徐耀又有什么关系? 经过两天精心准备,两人背着十多公斤重的盗墓装备,牵着条一米多高的藏獒来到“鬼洞”,将藏獒拴在铺满黑驴蹄子的竹篮里慢慢槌下去。绳子才放了十多米藏獒就开始不安,低低呜咽着,爪子在篮子边沿抓个不停,而且越往下反应越强烈,三角形耳朵高高竖起,大声咆哮着往篮子外挣扎。 正文 第三章 千里盗墓 竹篮终于触到二十多米深的洞底,阿诚拉开藏獒身上的活结,它立即踢开篮子冲向石洞深处,里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会儿电筒光影边缘隐约有两个黑影动来动去,同时藏獒吼声如雷,好象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阿诚暗暗吃惊,这条纯种西藏藏獒凶狠刚猛,力大无比,跟最残暴的猛虎饿狼也不落下风,今天似乎碰上硬茬,久攻不下,陷入艰苦的拉锯战。 过了十分多钟洞内突然安静下来,藏獒一瘸一拐回到篮内,趴在里面一动不动。阿诚赶紧把它拉上来,见它全身血淋淋至少有十多处伤口,鬃毛被扯得七零八落,背部被硬生生连毛带皮撕掉两块肉,右耳只剩下小半截,左前腿也断了大半,不知被打断还是咬断。 阿诚又心痛又心惊,心痛的是藏獒从县城高价租来,押金三千元,这笔钱肯定要泡汤了,心惊的是以它的攻击力尚且打得如此惨烈,难怪二十多个人有去无回,万一对方虽被打败但伤情不重,还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难关。 两人一想反正已花了这么多钱,洞里又明明有名堂,干脆横下心做到底,权当收古董被人打了眼。遂悄悄回县城找另一家再租一条藏獒,简单训练后重新槌下洞,这回倒没发现情况,藏獒在下面这儿闻闻,那边嗅嗅,一付悠闲的样子。阿诚壮着胆子下去,发现洞底满地鲜血、毛发和鳞片,还有一路血迹延伸到石洞深处。 藏獒在前面开路,阿诚在后面紧握火铳一步步往里面走,转过弯道,前面陡然出现两扇对开铜门,高三米多,中间挂着两只圆环,门上绘满古朴别致的图案,有大山,有云彩,有姿态各异的小人,还有面容狰狞的巨人。血迹到了门前轧然而止,显然进了门内。阿诚挖过十多座古墓,早已不知道什么叫怕,用力推门,可任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无法移动半分。抓着门环向外拉,也不行,再朝两边分,门依然如故。他怀疑自己力气不够,把老董换下来试,结果也一样。倘若有锁倒罢了,两人有一套开锁的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锁都难不住他们,偏偏看似简单的门却成了拦路虎。 两人坐在洞口面面相觑,他们闯遍大江南北,老的如秦墓新的如清墓,从没象今天这样被拒之门外,沮丧之余不得不决定暂时撤退,等准备充分后再卷土重来。 回程途中阿诚精心构思了一套方案,首当其冲就是我,一方面我是当事人,几年来栖霞山墓地发生的事一直是我无法摆脱的梦魇,因此必须彻查清楚;另一方面我在大学里师从郁刚教授——世界公认的三星堆文明研究的集大成者和学术权威,声望无出左右,而我是他最赏识的学生之一,曾经有幸做过三星堆资料的整理与归档工作,对付三星堆古墓,没有哪个比我更适合。 听完阿诚冗长的叙述,我陷入沉默。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对于古墓我有种本能的恐惧,甚至听到这两个字就心惊肉跳,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勇敢面对,同时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担忧,诚然,阿诚四处奔走是朋友义气,想早日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我不能不联想到他有盗墓前科,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大干大票? 作为一名考古系学生,我很清楚盗墓对古墓的危害性,最直接后果就是导致大量文物流失,虽然到目前为止三星堆遗址还没有发现过古墓,但可以想象一旦古墓面世里面的珍藏会震惊全世界。 我不想做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阿诚以为我默认了,径直说下去:鉴于“鬼洞”十分危险,里面可能隐藏着三星堆文明的秘密以及与徐耀的关联,所以要组织一支专业性探险队,成员有我、老董和你,我们三个既是核心成员,又是出资人……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为什么把老董拉进来? 他讪讪一笑说老董是我的合伙人,又知道整件事,不带上不好。 我心一沉,暗忖果然不出所料,阿诚和老董真瞄上这座古墓。当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出我的不满,索性摊牌说大家兄弟一场,我干脆明说了吧,这回进“鬼洞”七分为你,三分为自己。刚开始我确实是一心一意想帮你,可通过在蒲花村那几天调查,想法渐渐多起来,俗话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外草不肥,如果调查李芒和徐耀的同时又能顺手牵羊发点小财,何乐而不为? 我说根据刑法第三百二十八条规定,盗掘古文化遗址或古墓葬并盗窃珍贵文物的,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 他冷笑说好一个法律专家,那我向你请教一下,贩卖面粉,扰乱国家粮食供应,根据刑法第五十三条关于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规定,应该判多少年?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国家放开粮食市场,鼓励个人和集体投资经营。 阿诚哈哈大笑,说这不结了吗?将来迟早有一天国家也会放开古墓市场,象外国那样鼓励大家探险,只要交些管理费就行了。 没听过说。我啼笑皆非。 阿诚知道我优柔寡断的性格,也知道每次到最后我还是听他的,不再多费口舌,撇下我在外面大肆采购,从头盔、聚光灯、火药、土铳,到工兵铲、口罩、钢绳、各种医品和急救包等等,一应俱全。 当天晚上他开着面包车到我家门口,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说走吧,去广平蒲花村。语气轻松得好象叫我到街上散步,而不是去九百多公里外的小山村盗墓。 我说就我们三个? 他说我又邀请了两个,一个是退役特种兵,叫郭项龙,身手高明,反应敏捷,是我高薪聘请来的,主要负责大家的安全;另一个是你的老同学,考古系系花蓝真真……. 蓝真真?我轻呼一声,责问说你叫她去干什么? 他说她在青铜器、玉器方面的鉴定水平和实践经验不敢说国内一流,至少省内领先,有她负责把关把握更大,快上车吧! 拉开车门,一眼看到蓝真真的笑靥。 “晓飞,你好。”她说。 “你好。”我应道,顺势坐到她旁边。老董独自躺在后排,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香蕉,表情休闲得好象出去渡假。郭项龙坐在副驾驶位置,体格彪悍,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不过对我们态度还好,也许是职业习惯吧,他很少说话,脸绷得紧紧的两眼直视前方。 蓝真真递给我一包薯片,问:“晓飞,这几年还惦记着徐耀?” 我苦笑:“不知道是我惦记他还是他惦记我,总之每次恶梦里都有他。” “是啊,那件事确实很……古怪,所以阿诚一说我就同意了。” 原来如此,我偷偷瞟一眼她秀丽的脸庞,暗暗喟叹一声。 如果不发生那桩可怕的事,蓝真真已成为我的女朋友,不,也许是妻子。因为早在大三下学期时,我们俩就突破了普通同学关系——当时校风非常保守,校方对谈恋爱也抓得很紧,我们仅仅发展到拉拉手,依偎在一起说说情话的层面,但继续突破指日可待,可惜我突然在考古现场晕倒,迫于校规她只敢和其它同学到医院看望了一次,等我出院她正好被抽调到新疆做考古项目,下学期又分到南方实习,加之我一直恍惚迷离,魂不守己,没有主动与她联系,直到毕业各奔东西她回到苏州继承家业,成为古玩店的少掌柜…… 为了让大家对三星堆文明有所了解,阿诚建议我介绍一下相关情况,我也不客气,理理思路简要说起来。 三星堆遗址位于广汉南兴镇,1931年以来多次发现祭祀坑,1980年发现一座城址,建造年代最迟为商代早期,1986年发现两座大型祭祀坑,出土了大量青铜器、玉石器、象牙、贝、陶器和金器等,其中最独特的要数金杖和金面罩。目前来说三星堆文明具有三个未解之谜,一是文明起源何方?数量庞大的青铜人像、动物塑像不归属于中原青铜器的任何一类,而且造型怪异,上面没有留下一个文字。二是它为何突然消失?三星堆文明繁荣持续了1500多年,然后像它的出现那样突然地消失了,当历史再一次衔接上时中间已多了2000多年的神秘空白,关于它消失的原因,考古学家假想了种种可能,但都因证据不足始终停留在假设上。三是神秘的器具象征着什么?祭祀坑里出土的金杖、青铜神树、纵目青铜面具、太阳轮,无不令人匪夷所思,无法推断它们的象征意义,甚至有专家将此归集到外星文明……. 蓝真真岔嘴道你这样说已经从主观上否定了外星文明存在,事实上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说把暂时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现象推给外星人,将考古神秘化、虚拟化,是对历史不负责,也是极端偷懒的行为,。 蓝真真反驳说考古学家故意忽视《山海经》记述中的真实成分,把它简单归类为荒诞不经的神话,那才是学术歧视和偷懒。 阿诚怕我们吵起来,打圆场说今天不搞学术争论,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吧。我听了猛地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猪脑子,难得重逢佳人,这会儿应该谈谈风花雪月才对。 车子驶了一天一夜,抵达蒲花村已是暮色沉沉,山坳里伸手不见五指,正应了古人的话: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一行人来到山脚,山谷间正好刮起了大风,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阿诚带我们进入山坳,突然满脸讶色说:“他妈的怎么回事,谁把洞填上了?” 老董围着乱石堆绕了一圈:“大概是村民怕出危险,自发做的好事。” 阿诚断然说不可能,这里至少四五十块石头,每块上百斤,七八个青壮劳力一天都未必干得成,眼下正是田里大忙季节,哪个有闲心管这档子事? 老董捅捅他说事实就是这样,别废话,大家赶紧动手。 除了蓝真真四个人一齐上阵,幸好郭项龙一个顶仨,又通过各种工具借力,将近天亮总算扫除所有障碍。阿诚从林子深处牵来藏獒放下去打头阵,我们一个个槌着绳子进了洞,不一会儿来到铜门前。 门上图案与阿诚绘制的基本相同,线条古朴简洁,场面盛大热闹,反映很多人对天祈祷,他们的祈诚终于感动天神,天神伸出大手按在山腰间,人们的心愿得到满足,于是载歌载舞来庆祝。不过他们为什么事祈求上天,天神以怎样的方式帮助,以及图案究竟是记载的事实,还是表达一种美好幻想,都是未解之谜。 正文 第四章 河中怪兽 阿诚说给你们两位专家一个小时来研究,我们正好凿洞埋放炸药,要是琢磨不出开门的办法就强行爆破。 我说不行不行,铜门是五千年前古人留下的杰作,本身就是价值不菲的文物,不能轻易破坏。 阿诚说你当我们在考古呢,谈什么保护性挖掘,我只关心怎么把门打开。 蓝真真说别罗嗦,你们忙你们的,我们想我们的,互不打扰。 郭项龙行动很利索,取出工兵铲贴着门缝开凿,他双臂强壮有力,又经过特殊训练,没多会儿就凿出一条凹槽。阿诚在旁边看着笑眯眯的,估计在庆幸钱花得不冤枉。 蓝真真指尖沿铜门中缝一路滑下去,然后看着地上的血迹出神。我说理论上讲这个门应该不难开,假设跟藏獒斗的不是人而是某种护墓生物,它的智慧和操作技能不可能比人高明。蓝真真说未必,墓室设计者可以针对它的生理特点进行相应设计,使它可以进出自如,可人不行。 我失笑说别忘了一个问题,这个古墓的年代至少在三千年之前,若那东西能活到现在,真成千年妖怪了。 蓝真真说如果古墓存在适合它生存的环境,它完全可能一代代繁珩下去,并把守墓任务作为遗传记忆密码传到后世,宋墓里的护墓毒蛇就具备这个特征。 我心一动,她的话有点道理,不过在远古条件下把防范工作做到这一步,墓主的身份可想而知,说不定真能挖到绝无仅有的大墓……. 我们用强光电筒凑在铜门上一寸寸研究,阿诚在旁边笑着说还是小郭效率高,已经挖好六道火药槽,再有两道就能“嘭”,炸开大门。 蓝真真瞪他一眼说你急什么?还有二十分钟呢。 光柱移到门环上方七八十厘米的地方,我目光一凝,急切地指着两山之间黑糊糊的东西说:“那是什么?是不是涂的黑色颜料?” 阿诚、蓝真真和老董都用电筒照到那儿,还是看不清,那块阴影既象山体轮廓,又象是凸出的青铜。 郭项龙也停下手中的活,站在我和阿诚中间说“站稳了”,双手一撑,居然站到我们肩上,趴在上面摸了摸说:“好象是个大按钮。” 阿诚一拍大腿:“跟真真想的一样,护墓生物个头很高,每次进去只要用头或爪子一按按钮就行了,按下去试试。” 郭项龙用力一拍,轧!铜门在粗哑难听的声音中缓缓开启,阿诚唯恐护墓生物躲在黑暗角落里,吆喝着命令藏獒进去。藏獒到里面溜哒了一圈又活蹦乱跳跑回来,似乎说一切正常。 按盗墓规矩,应该有人守在外面,一是望风,二是接应,防止出现各种特殊情况。阿诚想让老董留下,可老董说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古墓,一定要进去看看,其它人又是个顶个的有用,无奈之下阿诚只得把藏獒拴在铜门上负责看守。 郭项龙打头,我和蓝真真、老董在中间,阿诚断后。 里面是条弯弯曲曲石道,洞里凉风嗖嗖,依稀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我不由奇怪,难道古墓里有地下河贯穿其中?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越往里走水声越响,石道也越来越宽,拐了三个弯后一道山涧突兀挡住去路。照明直径为四十米的强光灯只隐隐约约照到对面石壁,涧里河水奔腾,不时有水珠飞溅到身上。 从水势和流向看,它应该与村前那条岷江支流相通。 蓝真真说:“涧宽水深浪急,恐怕要回去运艘船来……咦?” 只见郭项龙从包里取出一团橡胶状东西,用便携式气筒充气,没多会儿变成一艘圆圆的皮筏。 “就是挤了点,人太多了。”他拍拍手说。 蓝真真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背包,好奇地说:“包里还有什么?索性都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郭项龙淡淡一笑:“没有了。” 皮筏入水前郭项龙问往哪个方向走,老董认为古人讲究万物顺其自然,涧水这么湍急,强行横渡过去不现实,肯定是飘流而下。我们都表示赞同,于是攀着涧边山藤一个个下去。 皮筏随着汹涌的水流如离弦之箭直往前冲,速度之快让我们有种失控的感觉,蓝真真大叫道:“太快了,能不能慢点?” “你问我还是问水?”郭项龙冷静地说。 我忍不住一笑,想不到这个酷酷的家伙还有点冷幽默。 阿诚说:“这么快的速度,怎么知道在哪儿停?” 老董说:“应该有某种特殊的设计,比如通过弯道减速,或者利用翻车原理把筏子冲上高台,那里才是真正的入口。” 探照灯飞快掠过岸边犬牙交错的岩石,石头上长满了厚密的藤蔓和青苔,刹那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速度还在增加,好象…….正在向下冲。”阿诚突然说。 郭项龙迅速打开强光灯,光柱射在远处河面上,那里弥漫着雾气腾腾的水汽,河水在一面青黑色石壁前以外抛线向下飞泄,石洞间回荡着轰隆隆的巨响。 “地下瀑布!”一向沉稳的郭项龙大惊失色,站起身双手一扬,两道银光射向岸边石壁,用飞虎爪钩住坚韧结实的山藤。惯性使得皮筏向前冲了六七米,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拖住爪绳,连续拖起一大片藤枝蔓条好歹将皮筏固定住,老董的头盔没系好被甩到河里,在河水裹挟下十几秒工夫就落入深深的峡谷里。 老董脸都吓白了:“好险,好险,捡了条狗命。” 我说:“这里会不会是废墓?设计者没勘探好地形,挖到尽头才发现山涧,只好草草做个铜门把石洞封住。” “不排除这个可能…….”蓝真真蹙眉说,“大家想想,接下来往哪儿走?” “我已经没信心了。”老董说。 我脑中灵光一闪:“入口应该在对岸!在我们出发地点对面!” 我终于悟出刚才为什么感觉不对劲——因为藤蔓。我在郭项龙协助下攀着藤条登上皮筏时,无意间瞥见旁边岩石上挂着几缕整齐的山藤,从上面一直浸入水中。后来再看岸边岩石才意识到自然生长的野山藤不可能那么整齐,因此可能是通向对岸的绳桥,不过由于年代久远枯朽断裂了。 他们对我的话半信半疑,郭项龙从包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发动机装在皮筏后面,“突突突”很快驶回原处,从水里捞起藤绳,果然长达十多米,断口处切面又枯又脆,轻轻一捏就化为藤粉。 阿诚问有谁不会游泳?我们必须游到对岸。 我不会……. 蓝真真刚说了三个字,皮筏猛地被一股大力顶出水面,惊叫声中五个人全部翻落到水里,幸好我抓着藤绳,水性也不错,经过短暂慌乱后立即屏息浮上去,头盔探照灯正好照到几米开外的庞然大物身上,只见一双大如灯笼、绿幽幽的眼睛,还有两排白森森的利齿,每颗牙齿足有成人手掌那么大…… 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如此凶恶的怪兽,惊慌之下连呛两口水,不知它早就看到我还是被灯光所激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水花扑过来。 这时我犯了个错误。我吓得埋头往水里一钻,殊不知怪兽就是从水底冒出来的,水下动作更灵活,这种做法无异于驼鸟遇到危险时把头钻进沙子。 下沉中身体猛地被巨大的爪子紧紧抓住,然后水淋淋提出水面,我想张口呼救,可全身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砰、砰!” 黑暗中火光一闪,有人开了两枪击中怪兽要害,它颤抖两下又发出一声咆哮,将我甩到水里,吼叫着追击开枪者。 我惊魂未定,连滚带爬游到岸边,顺手摸到一个人的脸,光滑而柔软。 “是我,”黑暗中传来蓝真真的声音,“快把电筒熄了!” 我赶紧依言而为,问道:“其它人呢?” “阿诚在那边,老董不见了…….” 几米外河面上突然掀起涛天巨浪,怪兽发疯似的嘶吼着,翻滚着,激起的浪花如倾盆大雨打在我们脸上。然而不管闹出多大动静,一道光柱始终照在它眼睛上,忽儿左右闪避,忽儿上下跳跃,与它展开游斗,不消说一定是郭项龙。 借着余光依稀看到一个庞大怪异的身躯在水面上时隐时现,遍体布满鳞片,体积相当于成年大象,移动腾挪却相当灵活,有点类似犀牛,两只爪子强壮有力,不亚于密林中的猛虎恶狼。下巴类似河马有个大大的底兜,作用相当于鱼网,捕捉范围很大,背部和侧面有明显的伤痕,估计是与藏獒厮斗时留下的——我不由佩服藏獒的勇敢与凶悍,面对这么个大块头丝毫不怯战,而且以重伤的代价将它击溃。 “砰砰砰砰”,连续四枪悉数打在它身上,鳞片有效减弱了子弹的冲击,加上它皮厚肉重,并没有多大杀伤力,反倒激起它的暴戾,攻击更加凶猛。郭项龙象大海里的一叶轻舟,在狂风巨浪冲击下虽险象环生却每每化险为夷,又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头继续战斗,怪兽倒也后劲十足,始终保持凶猛的攻击状态。战至酣处它的舌头冷不丁伸出五六米之长,尤如一柄大肉扇狠狠拍在郭项龙左臂上,他身体一歪失去平衡,头盔上的探照灯急剧抖动,怪兽精神大振盯着他紧追不舍。“砰砰砰砰砰”,郭项龙不顾隐蔽身形连续射击,怪兽毫不理会,眼看就要抓住他。 “嗖”,郭项龙一个鱼跃,腰间陡地射出一点银光,不偏不倚打在怪兽眼睛上。它吃痛不已,狂暴地在水里翻腾,我们担心被误伤,紧紧挨在岩石上不敢动弹。倏忽间河面突然风平浪静,怪兽象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了。 “有没有人受伤?”郭项龙大声问。 “还好。”阿诚答应道。 我赶紧说:“老董失踪了!” “没有,我在这边,是小郭救了我。”老董在十多米外的下游应道,想必是从皮筏翻下后水性不好,被冲出一段距离。 我们都松了口气,从进洞到现在真正的入口还没找到,却已险象环生,两次差点全军覆没,想到这里不由心有余悸。 皮筏已顺水流飘走,大家只得拉着藤绳慢慢向对面泅渡,郭项龙左臂软绵绵耷着使不上劲,只用右臂划水,看来与怪兽搏斗时受伤不浅,怕影响士气没说出来而已。也许接连受挫的缘故,途中大家都懒得说话,气氛非常沉闷。 正文 第五章 飞来脚印 游到对岸爬上去,岩石上也挂着一小段断藤绳,接下来的石洞又矮又窄,只能勉强挤一个人进去,郭项龙理所当然充当开路先锋。 蓝真真走在他后面,看着他腰部一圈亮闪闪的东西问:“刚才那道银光是什么暗器?为什么刚开始不用?” 郭项龙说:“机簧飞梭,穿透力和杀伤力很强,不过那东西非常机敏,尤其注意保护眼睛,开始出手没有把握,只有等它确信我除了枪没有其它武器才能偷袭得手。” 阿诚说:“按两位专家分析,护墓生物是一代代繁珩下来的,可刚才只出现一只,另一只在哪儿?” “或许在上游,或许躲在其它地方,也或许它与一些低等生物一样本身就是雌雄同体,身体有两套生殖系统,比如蚯蚓。”蓝真真说。 阿诚学的生物学专业,对此看法表示赞同,说由于封闭环境和单一繁殖,它没有机会进化或变异,长期保持着原始形态,属于外面早已灭绝的远古生物,说不定还是恐龙的亲戚呢。如果墓里是空的,无论如何想办法把它弄出去献给国家,好歹骗两个奖金。 郭项龙不吭声,显然对他的建议不感兴趣。 走了二十多米,又一个铜门挡住去路,其外形、材质、图案与前面那个完全相同,但规格小了一点点。郭项龙照例站到我和阿诚肩上找按钮,这回两山之间阴影真是黑色涂料,整个门面平坦如镜。 我醒悟过来,前面铜门上的按钮是为让怪兽进出自如,它平时在水里活动,听到动静就冲到铜门外狙杀入侵者,即使有人趁它不注意溜进来,还可以通过地下河在水里阻截,但设计者可能担心它乱闯乱撞破坏古墓整体规划,因此改变设置将它阻在第二道门外。 古往今来门的功能只有一个:阻止不受欢迎的人进入。第二道门意在阻止成功突破怪兽防线的入侵者,又要避免怪兽乱碰乱撞触动机关,因此应该有非常巧妙的设计……. 没等我说出想法,阿诚大大咧咧说惯性思维害死人,依我看这道门根本没有机关。说着双手在门上一推。 “不!” 我和蓝真真惊叫道,郭项龙比我们更快,闪电般将他甩到两米开外。说得迟那时快,“嗖嗖嗖”,十几支长箭从不同方向射过来。此时老董和蓝真真落在后面,阿诚本来最靠门,被郭项龙甩到蓝真真旁边脱离危险区域,只有我和郭项龙处于长箭射击范围。 郭项龙在瞬间做了两个动作,一是右手亮出一柄匕首凌空划了个圈,击飞正面射过来的长箭,二是左腿后蹬,身体把我撞到铜门边,霎时间只觉得劲风袭面,七八支长箭几乎贴着面颊射在门上,“当当当当”反弹跳落在地。 “晓飞,没事吧?”蓝真真惊叫道。 我吐了口气:“还好…….阿诚,下回动手前麻烦你先打声招呼,至少要让大家有逃命的机会。” 阿诚也吓得不轻,连说话都不太利索:“大,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明我们快要成功了。” 蓝真真撇撇嘴:“自信和盲目乐观是两码事儿,我们必须正视困难。”她过去替郭项龙包扎伤口,刚才他拿匕首击箭时右手被锐利的箭锋刮了好多道口子。 老董沿着洞壁走了两个来回,惊叹说几千年前的机关至今依然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其设计之精巧、材质之精良可想而知,这个墓来头不小,里面大有文章。阿诚说这一点大家都看出来了,不需要你做总结报告,快来琢磨琢磨怎么开门。 我戴上手套捡起几枝长箭,箭头是坚硬的青铜打造并淬过火,桦木箭杆,褐黄色羽毛,看不出哪种鸟类身上的。箭的规格基本一样,羽毛大小也差不多,这就很难得了。因为历史上是战国时期秦国率先采用军械标准化,使弩机等精密部件实现型号互换,箭簇等大量使用的武器部件结构性能相同,最大限度提升射击精确度,从而一举确立了军事优势,为灭六国统一中国打下基础。这个墓的年代明显早于春秋战国,却超前实现先进的标准化制式,不能不令人赞叹。 阿诚见我拿着长箭出神,着急说你发什么呆?这些东西等回去后慢慢研究,先把门打开。我站起身说这有什么难的,一推不就进去吗? “等等!”阿诚赶紧拖住我,“正经点,别再玩心跳了。” “你呀该推的时候不推,不该推的时候推,你们算是盗墓老手了,见过双重机关的古墓吗?”我指着箭尾说,“这种弓箭是弩机发射的,不可能自动装填再来第二轮。” 阿诚与老董对视一眼,摸摸头说有道理,可以试试。 按不成文约定,凡是危险性的行动都由郭项龙上,他也不扯皮,主动站在铜门前,等我们退到安全地带后单手一推,门应声开启,果然没事。 门后是一条两米见宽的甬道,地面铲得较为平整,一些拐角处也被凿开,有明显人工修筑痕迹。地势渐渐向上盘升,走在里面感觉象在爬山——这才符合墓室布局的规律,应该在远离潮湿、干燥密封的环境里,所以甬道是自下而上深入到岷山最深处。 行了两里多路,走进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小石窟,窟里空荡荡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铜门,式样与第二道门相同,门上绘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有的狰狞凶恶,有的奇形怪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方脸纵目面具。 老董盯着纵目面谱看了半天,喃喃说他妈的,怎么越看越象一个戴着望远镜的人?我说按目前最权威的解释,这是古蜀国开国始祖蚕丛,可能患有甲亢因此眼睛凸突,后人描绘他的形象时特意夸张这个生理特征便形成这付模样。蓝真真晒笑说那套迂腐的理论你也信?纵使古蜀国与中原长期隔绝,没有为尊者讳的习惯,也不至于把开国始祖的缺点拿出来嘲笑吧?好比一个人头发稀少,却把他画成秃子;一个人脸上有斑点,却把他画成麻子,是表示尊重还是侮辱? 我反驳说这有什么奇怪,蚕丝在古蜀国人心目中是神话般的人物,这种艺术夸张是为显示他与众不同,正如佛教中五百罗汉,个个衣冠不整神情怪诞,哪个象正常人? “当!” 阿诚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在左边铜门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连忙说试试机关,按墓葬布局规律,这两个一个是生门,一个是死门,假如踏进死门就糟糕了。 那也不能乱来。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和蓝真真站到铜门前细细研究起来。 郭项龙一直站在两扇铜门中间拿着手电四下照,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沉声说:“脚印!” “脚印?” 大家都一惊,呼啦围过去看。果然在右侧铜门边缘石头青苔上有个模模糊糊的脚印,虽然地面崎岖不平无法辨认整个轮廓,但从大小和形状看大致可以判定是成年男子留下的。 石窟左边宽右边狭,进来时大家都下意识拥到左边,没有一个越过郭项龙站的位置,因此可以排除现场作案。这个脚印留得很蹊跷,前后左右一大片青苔都完好无损,假设有人金鸡独立站在那儿,除非会蹬萍渡水的轻功,否则谁也不可能一步迈到三米开外,不管他或跳或跃或蹦,肯定会在附近留下脚印,可偏偏没有。 更令人猜疑的是他为什么站在右侧铜门旁边,暗示这一扇是生门吗?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李芒。 几百年前李芒为了寻找徐耀的秘密,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进入蚕洞闯过怪兽拦截,解开第二道铜门机关,当他们来到生死两扇铜门面前时,会不会伫足思考,留下历史的脚印? 可为什么只有一个? 阿诚被这只来无影去无踪的脚印弄得心烦意乱,以前他对我说过,盗墓最怕遇到很特殊的现象或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事,这往往意味着不可预测的危机,弄不好随时有灭顶之灾。 他一挥手说:“管他娘,炸门!” 我和蓝真真均默不作声,因为我们没有盗墓经验,又不懂奇门八卦,对生死杜惊等方面设置一窍不通,这种事关所有人安危的大事还是慎言慎行为妙。 郭项龙应了一声,麻利地拿出工兵铲、雷管、炸药等东西,贴着门缝开凿——这家伙具有高度执行力,我甚至怀疑阿诚命令他杀人也会照办不误。石窟里响着单调的敲击挖掘声,阿诚拆了包牡丹香烟四下分发,拉我坐在地上吞云吐雾,蓝真真则抓紧时间将门上的图案素描下来。 老董接过烟没点上,夹到耳朵间在铜门前转悠。他祖上跟蓝真真一样也是开古玩店的,解放后公私合营归了国家,不过家底子颇为厚实,从六十年代起他就走街串巷收购文物,然后窖藏在老家后院。那时好东西不值钱,梅兰芳小型张邮票一张三分钱,正宗红木宁波床十块钱一张还搭两只清乾隆花盆,至于宋明两朝民窑瓷器连粮票都不要,拿白糖、布就能换到。由于他见多识广,甄别古玩有种本能的直觉,江湖上人称董神眼。阿诚下海后联系到在香港做生意的同学,打通了文物古玩的销售渠道,替老董卖掉不少窖藏,两人也因此携手合作。 “两扇门上的图不一样。”他眯着眼笃定地说。 蓝真真一愣:“不会吧,我刚才仔细比较过,一模一样。” “年轻人到底粗枝大叶,”他趁机摆老资格,“你瞧这种阴阳脸傩鬼面具,左边门上有七个,右边门却只有六个。” 我根据他的指点数了一遍,果然如此。 别小看这细微的区别,因为到目前为止没发现古蜀国有文字,可能他们习惯于依图说事,如果这样的话就表明生死门的秘密隐藏在其中。 “要是八就好了,好歹选个吉利数字,六和七,天晓得古蜀国人喜欢哪一个。”阿诚嘀咕说。 我微一沉吟:“选七。” “为什么?”老董和蓝真真同时问。 “种种迹象表明古蜀国人崇拜七,或者使用七进制,比如三星堆一号坑出土的金杖,上面有一组浮雕,从上而下分别为人头、令羽、鱼等七个图像单元,还有出土青铜器的长度计算…….” 阿诚打断我的长篇大论:“停!考古论证谁也说不过你,我就想知道即使左边是生门,怎么进去?机关在哪里?”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按钮就是多出的那个傩鬼面具。”在蓝真真的注视下我自信满满。 没等阿诚作任何暗示郭项龙便主动上前,我们连忙退到石窟外的甬道里。他用力在面具图案上一按,闪电般退到甬道。这时所有手电都照在门上,中间相隔大约八九米,虽然有些模糊,但可以辨认出门上的不同图案。 铜门内似乎有什么设置,“格格格”响了会儿悄然开启,与此同时铜门上面冷不丁坠下一块几吨重的条形长石,“砰”一声巨响,若郭项龙傻乎乎站在面前肯定被砸成肉酱。 吃惊之余手电光圈都聚集到铜门后面,却见里面赫然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正文 第六章 古墓魅影 瞬间蓝真真尖叫一声,我全身血液几乎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老董喝道:“粽子!” 阿诚急忙掏黑驴蹄子,胳膊正好顶在郭项龙腰间。郭项龙已将火铳端在手中射击,一撞之下失了准头,“砰”打在铜门上。 黑影似乎吓了一跳,急速向后退。郭项龙来不及装填火药,把火铳扔给我同时抽出匕首追上去,阿诚和老董紧跟其后,我和蓝真真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处看着他们冲进铜门。 “你看见了什么?”她颤声问。 “绝对是人。” “下来时洞口明明被石头封死的,一路上又没发现盗洞,怎,怎么凭空冒出个人来?会不会是…….鬼?” 我心一颤:“别乱说,自己吓自己,我们都是经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学过唯物主义,应该明白世上根本没有鬼。” “可是徐耀……” 我一阵心烦,打断她的话说:“走吧。” 走进铜门时阿诚等人也回来了,他们追出一段后发现郭项龙过于靠前,我和蓝真真又不见踪影,担心队伍失散,果断停止追击。老董一口咬定黑影是粽子,阿诚却说不象,因为粽子闻到生人味就会疯狂扑击,不懂得惧怕,可能是从其它入口混进来的盗墓贼。老董驳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盗墓贼,明知我们开门还站在门背后? 蓝真真问郭项龙有何看法,他冷冷地说管他是人是鬼,下次最好别撞到我枪口上。大家猜到他还为开枪时被撞了一下耿耿于怀,悄悄对阿诚使眼色,阿诚浑然不觉说是啊,早知道花高价买把五四式,连续几枪打过去保准没命。 边谈论边前进,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分叉路口,两条甬道都经过人工修砌,黑黝黝看不到尽头。阿诚说逢路向左,坚持按逆时针方向走,大家便沿着左边向前,五六分钟后进入一个石窟,两扇铜门挡住我们去路。阿诚说不对不对,原路返回从右边走。于是撤到分叉路口进入右侧甬道,走了四五十米同样来到一个石窟,里面同样有两扇铜门。 阿诚一跺脚:“他娘的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根本不存在生门死门,其实每道门都设了机关暗器,里面压根就是一座规模宏大的迷宫,所有铜门和甬道都设计成一模一样,洞里又漆黑一团,没法掌握方向,就算不被绕晕也要累死。” 经他一提醒大家都醒悟过来,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蓝真真怯生生说:“趁现在没迷路,回去还来得及…….” 郭项龙说:“按刚才说的,沿一个方向走。” 阿诚摇摇头:“那是走岔道的办法,用在迷宫就不行了,最后的结果是原地转圈,好象遭遇到鬼打墙。” 老董忙不迭直摇手:“别提那个,太晦气。” 看他的脸色,似乎曾经在古墓里遇过一次鬼打墙,而且给他们留下极为悲惨的回忆。 我原本就不太愿意盗墓,顺势道:“最麻烦的是每道门都有不同的机关,设计得又隐蔽又巧妙,前两次虽说大难不死,想想还有些后怕,万一有个闪失…….” 阿诚皱起眉头想了会儿,干咳一声说:“各位,这次开局很不顺利,我们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而且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可就知难而退,两手空空回去吗?绝对不行!首先进古墓有个规矩,不能空手进来,也不能空手出去,否则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不幸,而今我们碰到的除了石头就是铜门,总不能一人扛半扇门回去吧?再怎么难也得进去看看,起码拾块骨头出去;其次洞里名堂多,十分棘手,难免让人产生畏难情绪,可大家换个角度想想,古墓设计者为什么煞费苦心搞这些,投入这么多物力财力?古代青铜很贵,冶炼工序也很复杂,这里象不要钱似的单在门上就砸下去那么多吨铜,种种迹象只说明一个问题,也就是我最后想说的话,”他斩钉截铁说,“墓里不光有价值连城的财宝,还有惊世骇俗的秘密!” “是啊,我也这样想。”蓝真真脱口而出,看得出她已经被阿诚的说辞打动了。 老董慷慨激昂地说:“我这个人一不嗜酒,二不赌钱,三不嫖女人,唯一爱好就是捣鼓古墓,而今尽管碰到困难,对我来说好比数学家遇到哥德巴赫猜想,哪怕玩命也要解开它的秘密!” 如果阿诚做政治家,一定能象希特勒那样煽动起民众的狂热,我暗暗叹了口气,无精打采说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就走下去,不过先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这些该死的铜门。 阿诚又哑了火,他还具备政治家的另一个特点——只喊口号,不做实事。 一直没说话的郭项龙陡然冒了一句:“我以前做过工程兵。” 我与阿诚对视一眼,问道:“你看出迷宫的破绽?” “那倒不一定,只是揣测,”他拿笔在纸上边画边说,“山体内部挖掘是所有工程中最困难的,必须建立模型,计算大量数据并考虑各种复杂因素,这在几千年前简直不可想象,设计者只能以天然石洞为基础,再打通部分石窟形成迷宫,由于当时缺乏必要的探测工具和丈量设备,为防止山体承重不够导致坍塌,他们只能上下贯通,而不敢横向施工,明白我的意思?” 我和蓝真真是文科生,抽象思维一塌糊涂,两人莫明其妙摇摇头。 阿诚说这有什么难的,打个比方岷山就是座大楼,里面的石窟等于一间间房间,如果从一楼打通二楼或是二楼通到三楼,不影响整座楼的安危,可如果横向把承重墙打穿了,大楼保不准就会坍塌。 “是这个意思,而且山体内部不同于平地,通道之间不可以相互交叉,否则照样有坍塌的危险,因此正确行走路线始终是垂直向上,不可能出现先降后升或者大回旋的现象。” 这句话我听懂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挑地势向上的路走。” “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郭项龙说。 有办法总比象没头苍蝇乱撞好,大家商量一番决定采纳他的主张。由于分叉路的两条甬道都隐隐向下,于是退回到刚才遭遇神秘黑影的石窟,再仔细研究两扇铜门图案,经过比较又发现一个细微区别,右侧铜门上方有两个太阳,而左侧只有一个。郭项龙在多出的太阳位置重重一按后快速后撤,门轻轻打开,没有暗器,也没有黑影。大家都舒了口气——说明正确线路上的铜门没有危险设置。 如郭项龙所料,铜门后甬道以30度以上的坡度蜿蜒直上,不久又遇到两扇铜门,大家按图索骥找出图案差异,打开门继续前进,行了几十米进入一个大石窟,四十多平米,高约八九米,对面石壁上两扇铜门与前面一样。 蓝真真乐观地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古墓里的伎俩不过如此,这样走下去恐怕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吧。我说不能轻估古人的智慧,越是久远的墓越难挖,比如清朝历代皇帝的墓大多被盗得底朝天,可乾陵、秦陵就拿它们没办法,究其原因可能是年代相近人们考虑问题的思路也相近,容易找出规律,而秦始皇和武则天就不同,一个是震古烁今的始皇帝,一个是独一无二的女皇帝,他们的思维肯定异于常人,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陵墓遭到侵犯。古蜀国年代更早,估计在夏商之前就存在,想摸清那些人的想法更难于上青天。 阿诚不满地说晓飞你就这点不好,凡事过分强调困难,而忽视光明的一面,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住口!”郭项龙低沉而粗暴地说,“有危险!” 经他提醒大家都一惊。 盛夏时节,虽说山洞相对密封,总免不了各种各样虫子叽叽喳喳,声音不算大,有时只冒出一两声,但让人感觉到生机。这会儿却有点异常,整个石窟死一般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有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郭项龙一手举着火铳,一手指挥我们调整队型。他正面对着铜门,我和老董一左一右,阿诚则守在来的甬道口,把蓝真真围在中间,每人手握一柄藏刀——老董特意从黑市买的,三十多厘米,开过刃,锋利而轻巧。 “会不会是刚才的神秘黑影,他找到帮手来对付我们?”蓝真真颤声问。 阿诚摆摆手,示意别影响郭项龙,此时郭项龙半眯着眼,耳朵象天线似的微微颤动,捕捉空气中的任何可疑迹象。 “悉悉悉悉”,石窟里传来一阵细碎杂乱的声音,郭项龙蓦地大吼一声:“注意头顶!” 话音未落石窟上方接连跳下六七个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腾空下击。“砰!”郭项龙率先开了一枪,紧接着挥舞藏刀与两个黑影战成一团。我向左边一跳,头盔灯正好照到黑影正面,只见它遍体黑毛,脸呈倒三角形,眼窝又深又凹,阴森森闪着两点蓝光,两排尖利的牙齿中间伸出两只长獠牙。 这是什么怪物?莫非是传说中的僵尸? 我紧张之下举着藏刀乱舞,开始它有些畏惧,向后退了半步,后来大概看出来不过如此吧,低低咆哮着猛扑过来,抡起爪子呼地打在我臂上,痛得我半个身子都失去知觉,身体旋了两圈栽倒在地。它十指箕张恶狠狠抓向我的脸,我勉强向右侧避开一击,正自忖无论如何也难逃厄运,横侧里突冒出一只脚重重踹在它心窝。原来郭项龙见我有难跑过来相救,这一下让它受伤不浅,呜咽一声竟不敢上前。再看阿诚和老董,战况都不乐观,阿诚被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老董胸口和右臂被抓掉一大块,鲜血淋漓。两人毕竟是老搭档,很快会合到一处,背靠背与三只怪物对峙。 “谁有黑驴蹄子?快扔几只。”我叫道。 阿诚喘息着擦去嘴角上的血沫,恨恨说:“他娘的不是僵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艺…….”说着又与怪物斗在一起。 我刚从地上爬起来,后面掠过一阵冷风,下意识握紧藏刀反手一撩,在试图偷袭的怪物胸前划了道长长的血口,顿时皮开肉绽血花四溅,这下激起它的暴戾,吼叫着冲了上来,我连连挥动藏刀织成刀网,它毕竟吃亏在先,对藏刀颇为畏惧,身体跳跃晃动个不停,不敢轻易出手。 另一边郭项龙开枪打倒一只,用藏刀刺倒一只,把与我交手的一只吓得呆在一边,剩下一只怪物发出几声凄利的叫声,阿诚那边有一只退出来参与合攻。老董压力稍减竟想主动出击,被怪物锐利坚硬的爪子抓在咽喉间,幸亏阿诚奋不顾身从左侧救援怪物才悻悻松开,老董喉间血糊糊一片软软瘫倒在地。眼见阿诚独自面对两个怪物,我急忙且战且退赶过去会合,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意想不到的情况—— 一直呆呆站在旁边的怪物猝然冲向站在石窟中间的蓝真真,由于郭项龙背朝着她没看到,我又退到阿诚附近,无人从中阻拦,她吓得全身瘫软,被它长驱直入一把拎起来直往黑暗深处跑! 我们都上当了。 以为这厮被郭项龙吓住,其实它有思维,是故意装傻寻找最佳出手时机。 正文 第七章 肉食古猿 听到蓝真真惊恐绝望的哭喊声,刹那间我热血冲顶不顾一切追上去。与我对峙的怪物紧跟在后面扑击,被察觉到动静的郭项龙返身截住。 怪物身高腿长,一步跨出两米多,几下就跑到石壁下轻轻一纵,跳入离地四米多高的洞穴里——之前我们都疏忽了,没注意到这个石窟与前面几个不同,石壁上布满洞穴,怪物们就是从里面钻出来偷袭的。 危急中我不知从哪儿迸发的力量,将藏刀咬在嘴里,双手借助石壁凸突的棱角和山藤奋力向上爬,然后团身滚入洞穴。石洞又矮又窄,弯弯曲曲深不见底,我料定怪物拖着她行走不便,肯定不会跑得很远,猫着腰直往前冲。 洞里又腥又臭,有股说不出的呛味儿,大概是怪物们长期穴居的地方。我顾不上考虑是否会遇到更多怪物,也不想前面有没有陷阱,总之就要追到蓝真真,哪怕死在她面前。 越往下越潮湿起来,石壁两侧布满了小水珠,跑过一段崎岖不平的仄道,突然前面出现断崖,我措手不及向前一栽,头重脚轻摔到两米多深的石沟,晕乎乎爬起来一摸,额头上全是血,胡乱裹上纱布后一看,右侧有个黑黝黝的洞穴,与我刚才摔下的洞口相距两米多,对那怪物而言正好一跃而过,而我则莫明其妙栽了跟斗。当下打起精神爬进去,再往前里面愈加宽敞起来,最后突然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大石窟。石窟正中有道缝隙通向外面,一缕阳光透过草丛射入窟内,北面山壁上一眼清泉汨汨而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流入下方水池,池边有块平坦的大青石,蓝真真平躺在上面,怪物半跪在她旁边,爪子火烧急燎撕她的衣服。 或许是泉水叮咚声所掩盖,或许是那怪物色心大动无暇理会周遭情况,丝毫没有觉察我的到来。 我咬紧牙关强抑紧张和恐惧,双手倒握刀柄悄悄掩过去。进洞前蓝真真穿得很清凉,短袖T恤,牛仔短裤,看上去象清纯可爱的女大学生,后来老董说洞内阴寒,而且难免有毒虫蚊蝇叮咬,最好穿得厚一点,才换了身牛仔装。牛仔布厚且有弹性,怪物爪子尽管尖利却怎么也拉扯不开,急得连连低吼,让我得以从容摸到大青石边缘。这时怪物爪子大力一分,将她上衣钮扣连同内衣一起撕裂,露出洁白晶莹的胴体,它更是馋涎欲滴,凑上去用力嗅嗅,疯狂撕她的长裤。我慢慢爬上青石,双手高高举起藏刀,就在瞬间怪物仿佛预感到什么,陡地回过头,我暴喝一声用力向下一插! 怪物反应非常机敏,倏地向后一退,然而藏刀已扎到它后背,退的结果使刀锋向下拉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卟”,一股鲜血喷射而出,溅在我的脸上、身上。它摇摇晃晃挣扎着走了几步,“卟嗵”落入水中,水池很快被染得鲜红。 我松了口气,顿感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四肢酸麻得几乎脱力,随便抹了把脸,全是粘稠的血迹,便强撑着绕到山壁对面,以手掬水洗了洗,再回到大青石上时蓝真真正好睁开眼,迷迷糊糊问:“阿诚?” “我是晓飞。” 她揉揉眼坐起来,歉意笑了笑,这才注意到衣服零乱不堪,石头上满是血迹,还有鲜红的水池,惊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便将经过说了一遍,她深深看了我半晌,然后没头没脑说: “如果事情不象你想象的那样,你会原谅我吗?” 我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懵懵懂懂道:“我觉得我们都没错,错的是命运,命运让我们失之交臂,如今你的孩子也该跟阿诚的差不多大吧。” “没有,”她说,“阿诚没说过我的情况?” “没来得及。” 她双臂环抱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停顿了好久才说:“我一直没结婚…….不要问为什么。” 我满肚子话被她后半句硬生生堵住,无奈转换话题:“你认为这毛茸茸的怪物是什么?” “猿,南方古猿。”她毫不犹豫说,似乎早知道答案。 我一愣:“南方古猿是早期人类,距今150万年以上,能直立行走并使用天然工具,主要分为粗壮型和纤细型两种,粗壮型以肉食为主,其幸存者就是如今频频出现于深山老林的野人,纤细型以素食为主,是人类的祖先……” “书本知识背得挺熟,碰到真正的活体倒糊涂了?它们就是粗壮型古猿,性情狡猾暴躁,富有攻击性,发现猎物后集体狩猎,因此对异性人类有出自天然的好感,”说到这里她脸一红,“我就是猜到它挟持我的目的,才,才吓晕过去。” 我失笑道:“那倒是,它确实很想知道你与那些母猿有什么不同。” “啐,没正经。”她白了我一眼,拿过衣服穿起来,她穿得很自然,没有半分忸怩。 由于牵挂阿诚那边的战况,又怕石窟是古猿群居之地,我们不敢耽搁,稍做休整后赶紧回去。刚走了一小段路,头盔灯渐渐黯淡下来,只能照到前面两三米范围,手电则在大石窟激战时被当作武器投掷出去,蓝真真原本戴着头盔,可能古猿嫌碍事,摘下来扔掉了。我心里暗暗打鼓,指望电池多坚持会儿,能捱到与大部队会合。 又走了十多分钟,甬道无休止向前延伸,好象永远走不到头,那处两米宽的断崖始终没有出现。我愈发迟疑起来,蓝真真也很奇怪,说没搞错吧,你真跟在后面追到这儿?我嘴硬说追的时候是一条路走到黑,怎么可能错?她想想有道理,没有再质疑,但我倒有点不自信了,不停地回想来的路上到底有没有岔道。 头盔灯一跳彻底熄掉了,顿时一片漆黑,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轧然止步,惶惑不安地站在黑暗中。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悄然握住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别害怕,马上就到了。”我安慰说。 “我没有怕…….记得吗,以前在学校里我们经常手拉手散步,专门挑偏僻黑暗的角落乱逛,只要你在身边我从没怕过。”她喃喃说。 我内心深处的情愫被触动了,尤如一粒石子扔在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也许漆黑之中更容易吐露真情吧,我情不自禁揽过她的肩头说:“真真,这几年我始终被无名的恐惧所纠缠,过得很苦,很寂寞,但你一直是我梦中唯一的灿烂。” 她听了身体一颤,轻轻依偎在我怀中,我象当年那样搂着她纤细柔软的腰,嘴唇印上她冰凉光滑的额头,这一瞬间不知为何脑海中居然跳出她身体半裸躺在青石上的一幕,身体拥出一股悸动,嘴唇沿着鼻梁头缓缓往下滑,就在两唇快要相接时她突然将我一推,退后两步,呼吸声比平时重了许多,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走吧,不然他们会着急的。” 手拉手继续前进,由于担心随时出现断崖,我们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挪动了十多米。 “怎么了?”蓝真真突然问。 “什么怎么了?” “你……你不是刚刚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吗?” 我大吃一惊,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失声说:“不是,我一只手牵着你,另一手扶着石壁,再说也不可能绕到那边拍你!” 她几乎哭出来:“晓飞,这会儿别开玩笑,我真的好怕。” “真真,你说我是喜欢恶作剧的人吗?我从来不…….”这时有人在我右肩上轻轻一拍,我赶紧问,“你也拍了我一下?” “没,没有。” 我一咬牙,挥动藏刀一阵乱舞,却什么也没有碰到,刀光下蓝真真的脸煞白如纸,目光中充满惊惧。 “快走,离开这鬼地方。”我拉着她向前狂奔,这会儿顾不上断崖了,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比被吓死好。我把藏刀伸在前面开路,万一有什么东西阻拦先吃一刀。 “当!”藏刀撞在石头上迸出几点火星,凑到面前借着刀光一看,一堵厚厚的石壁挡住去路。 我们走进了死胡同! 怎么会这样呢?虽然追踪时匆匆忙忙,但我可以打赌从断崖到石窟之间最多不超过三百米,中途也绝对没有岔道,为什么同一条路走第二回却变成两三千米,而且是死路? 联想刚才两个人都被莫明其妙拍了一下,莫非我们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搂了搂蓝真真说:“可能太黑走错了路,咱们回头慢慢找。” 事到临头她也平静下来:“等等,目前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找路,而是火,有了火既能吓退黑暗中的坏东西,又能辨别方向。” “可惜电池全在阿诚包里,不然…….”我摸摸全身上下口袋,惊喜地叫起来,打火机!裤兜里有一只打火机! “咔嚓!” 火苗轻盈地跳跃闪动,我砍下枯藤做了两只火把,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如她所说,有了火起码能解决一大半问题,就算暂时找不到路也不会慌神。两人一人一支拿在手中转身准备出发,突然齐齐“啊“了一声,僵在原地。 五六米外有只古猿一动不动盯着我们,黑色的长毛使它融在黑暗之中,如幽灵一般诡异莫测,两眼在火把映射下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它的个头比我杀死的那只起码大一倍,健硕壮实,隐隐透出一股威猛霸道的杀气。 蓝真真讷讷说:“一定是古猿王,来找我们报仇了,刚才拍我们的是不是它?” 我摇摇头:“它肯定是刚到,否则趁黑躲在后面冲我们脑袋一人拍一掌准没命,不会那么温柔。” “怎么办?硬冲还是跟它耗?” 我看看石壁上的枯藤:“我们耗不起,万一火把烧尽只有挨打的份儿,先拿火吓吓它。” 我呼地扔过去一只火把,它只微微闪了闪,还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们。 蓝真真顿足说:“南方古猿懂得生火,所以根本不怕,还是只畏惧刀。” 我苦笑说:“这就麻烦了,我连普通级别古猿都打不过,怎会是它的对手?看来只能死守,运气好的话能等到郭项龙来救我们。” “阿诚和老董身手都一般,郭项龙再厉害也是好汉难敌四拳,我担心他们自身难保。” 两人正在商议,它手臂一挥,一块篮球大的石块呼地砸过来,我们眼疾手快往下一蹲,“啪!”,石块砸得四分五裂,碎片溅在身上,生疼。我百忙中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也扔过去,它不躲不闪挨了一下,身体纹丝不动。 “懂得投掷石块来获取猎物,这是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我苦中作乐说,“可它们为何经历几千年都没有进化成人呢?” “因为缺少从猿到人跨越的必备条件,比如森林大火把古猿赶到平原,为了生存必须直立行走、用武器狩猎、集体行动等等,而它们一直生活在封闭环境里,没有进化或基因突变的必要。” “嗯,也许与河里的怪兽一样,是古墓设计者故意设置的障碍,用肉食为主的古猿把守第二道防线,由于这里形成独特而循环的食物链,它们无须为温饱而发愁…….” 正摇头晃脑说得高兴,对面古猿王突然烦躁起来,身体动个不停,目光愈发凶狠,同时发出低低的嚎叫声。 “小心……” 我刚说了两个字,它蓦地猛扑过来,掠起的冷风将火把扇得摇摇欲熄,我下意识举刀相迎,不料它的长臂陡地一长,爪子抓住我的胳臂一捏一拖,咣当,藏刀应声落地,我也被它往地面一按,一只脚重重踩在后背上。 蓝真真慌乱之下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将火把往它身上一扔,它大吼一声举起巨掌狠狠一拍,火把被打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眨眼间工夫,我被活擒,蓝真真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任它宰割! 正文 第八章 石室骷髅 古猿王伸出长臂一把揪住蓝真真的衣领高高举起,她在空中拚命挣扎,无意间一脚踢到它脸上,惹得它大发雷霆,咆哮着将她往地上一摔,正好滚到我身边,我刚坐起来准备护住她,被它一脚踹到旁边。 它慢慢凑过去仔细打量蓝真真,眼中暴戾之气渐渐消退,取而退之的是说不出的诡异和兴奋,嘴角流下一丝晶莹的涎水。我暗叫糟糕,心知它也为美色所诱,打算对她不利,赶紧四下寻找藏刀。然而火把散落到地上后已熄掉大半,光线非常暗淡,地面又凹凸不平,什么都看不清。蓝真真也明白自己处境危险,惊恐万状地直往后爬,泪光盈盈看着我。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何况是蓝真真,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它的脑袋,不料它反应极快,身体向前一倾以结实的后背挨了一下,长臂暴长一拳打在我心口,这一拳力量奇大无比,打得我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后来蓝真真说我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象痴了似的瘫倒在地,目光直勾勾看着它。 古猿王粗暴地拨开她双臂直接撕扯上衣,手法与先前的古猿如出一辙,不过力量更大气势更坚决,蓝真真试图向旁边闪避,却被粗大的爪子死死按住,不能动弹半分。 “咝”,原本破烂不堪的衣服扯开一大块,露出雪白的肌肤,她无奈闭上眼,眼角滑下两串泪珠。 就在我们以为大势已去之际,古猿王好象被蜇了一下似的猛地跳起来,险些撞到洞顶,狂怒地转身冲向黑暗深处,过了会儿传来它嚎叫声和撕打声,似乎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郭项龙!” 我和蓝真真同时叫道,暗自庆幸他来得及时,若再迟会儿蓝真真将惨遭毒手,接下来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没事吧?”她吃力地爬到我身边问。 我喘了几大口气,想支撑起身体,却眼冒金星,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疼得天昏地暗,提不起半点力气。 “你受伤了?哪儿不舒服?需要叫郭项龙来背你吗?”她一迭声问。 我摇摇头:“别……影响他…….我,我休息会儿就…….好。” 黑暗里扭打更加激烈,古猿王不时狂吼狂叫,叫声愈发凄惨,似乎渐渐落到下风,过了两三分钟突然“咚”,重重摔倒在地,紧接着古猿王尖叫着跑向甬道深处,很快便归于寂静。 蓝真真叫道:“郭项龙,郭项龙!快过来帮帮晓飞。” 洞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郭项龙,郭项龙…….” 蓝真真连叫十多声还是没人,急忙用枯藤在余烬上引燃扎了个火把,壮起胆大向前探了几步,洞里空无一人。 “他会不会追上去了?”她自言自语道。 我想说话可胸口象被压了块石头,话堵在喉咙口出不了声。其实我想说的是郭项龙并非鲁莽之人,行事很有分寸,不可能对古猿王赶尽杀绝,何况他过来就是为了找我们,哪有抛下不管的道理? 可到底是谁打跑了古猿王呢?我也不知道,总之这条甬道怪怪的,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蓝真真见我一时无法动弹,在地上找到藏刀紧紧握在手里,将我的头枕在她腿上轻轻按摩,经历连续奔波确实心力交瘁,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中我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古猿王又来了!”蓝真真惊慌地推醒我,我一个激灵跳起来挥舞藏刀,谁知古猿王动作奇快,一掌打落藏刀,把我揪起来甩到四五米开外,然后三下五除二撕开蓝真真的衣服扑了上去,不知怎地转瞬间压在她身上的人变成我,蓝真真也不抗拒,舒展玉臂搂过来,水蛇般的胴体紧紧纠缠住我的全身,我激动得难以自禁,久蓄的激情如山洪暴发一泄而下……. 我蓦地惊醒,感觉裆间湿漉漉的,随即意识到做了个春梦,身边有人正在交谈,是阿诚和蓝真真的声音。 “我可以保证郭项龙由始至终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单独行动过,与古猿王搏斗的一定另有其人,”阿诚说,“说不定是前面遇到过的神秘黑影,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蓝真真说:“那黑暗中有人拍我和晓飞又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里面古古怪怪的。” “别多想,世上很多事来来很简单,往往被人为想复杂了。”老董说。 阿诚说:“就是,来看看晓飞怎么样了,最好没受内伤。” 我怕被他们发现裤子湿了一块,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诧异地四下望望,问:“我在哪儿?真真没事吧?” 阿诚笑着说:“他娘的重色轻友,怎么不问问我们?你跑了之后我跟老董差点被两只古猿乱拳打死,幸好郭项龙豁出命来救我们,自己被打得浑身是伤,还是老董机灵,偷空装填好火药开枪撩倒一个才吓跑它们,三个伤病员到处寻找你们,这一路可把我们累坏了……” “但竟然在有泉水的石窟找到我们,真是莫明其妙。”蓝真真抢着说。 我诧异万分:“咦,你不是一直守在我旁边吗?” 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后来太累了打了个盹,还是被阿诚叫醒的。” 郭项龙帮我抬起半个身子,摸摸脉搏,又上下检查一番,简洁地说:“皮外伤,不碍事。” 我伸伸懒腰也觉得疼痛减轻不少,再看他们确实狼狈不堪,全身上下到处包扎着纱布,最滑稽的是阿诚,鼻梁正中贴了张膏药,活象京剧里的丑角。我们依然在被众多古猿袭击的石窟,因为古猿王遭受重挫,其余古猿又畏惧火铳,应该不敢再发动袭击。 阿诚说怪兽是第一道关,古猿是第二道关,俗话说事不过三,前面的困难越来越少,大家要振作精神一鼓作气,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大家就着水吃了点面包,老董嘴角被爪子抓了道裂口,一边吃一边捂着脸哼哼,大骂古猿。阿诚说它是人类的祖先,骂它就是骂祖宗。老董忿忿说祖宗就不能骂么?我还跟我爸爸打架呢。 吃完后我和蓝真真协助郭项龙打开铜门从右侧进入,里面甬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前进,我怀疑说这条路不会错吧?这么狭小的通道别说抬棺材进去,就是背尸体也不行啊。阿诚说到底没盗过墓,尽说外行话,山地墓通常是两头打通,棺材和陪葬物从山顶向下吊运,完事后拿石头封死,由于在山顶挖掘时采用S形石坑,打盗洞无法找到墓室,因此只能由下往上探墓。 甬道坡度不大,呈二三十度的角度缓慢上升,途中阿诚的头盔灯闪了两下没电了,由于与古猿搏斗时各人的手电都当作武器扔得七零八落,老董的头盔早在进洞时就掉在河里,蓝真真的不知被古猿扔到哪儿,只有郭项龙的还有微弱的光。阿诚拿电池时发现袋子没扎紧,里面渗了不少水,只剩下五六节电池好用,郭项龙建议暂时不要,越到后面灯的作用越大,得节省点儿。于是只由他开着灯在最前面开路,后面依次是老董、蓝真真、我、阿诚。走到后来地面崎岖得厉害,几乎一步一个坑,大家走得七倒西歪,不时有人摔跤或磕磕碰碰,阿诚说干脆手拉手,彼此有个照应,一试果然好了许多。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按海拔高度计算已上升一百多米,郭项龙在前面说有个类似人工修建的石室,大家听了大喜,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就在郭项龙走到入口边缘的时候头盔灯陡然一熄,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电池。”他停下来沉声说,以他的谨慎自然不敢在未看清楚里面布置前贸然进去,因为这是我们进洞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工石室,说不准有什么名堂。 阿诚应了一声,掏出电池递给我,我递给蓝真真,蓝真真递给老董时还说了句“有两节喔,别掉到地上”。 老董沉默片刻,问:“你说什么?你递给我了吗?” 我们都僵住了,我感觉蓝真真另一只手瞬间冰凉了十度。 她吃吃说:“你说这会儿我的手指头动了几下?” “没动,跟刚才一样。”老董的话象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又干又涩。 蓝真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连我的手都一下子甩掉了:“点灯,快点灯!” 瞬间我、阿诚、老董三个抽烟的同时燃起打火机,可老董和蓝真真之间什么都没有,正好两臂距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阿诚吐了口气:“老董,你就别逗真真了,这种地方不适宜开玩笑。” 老董急白了脸:“你说什么屁话?我怎会拿人家小女孩子开心?刚才手拉手的时候我还奇怪,真真的手为什么冷冰冰没有一点热气,她嚷着点灯的同时她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跟真人的手一样。” 郭项龙板着脸说:“站着别动,两手放到脑后,如果被我搜到两节电池,就证明你撒谎!” “对,对!”我和阿诚异口同声说。 “搜就搜,反正我没做亏心事。”老董大义凛然。 阿诚又掏出两节电池给郭项龙,点亮头盔后开始搜身。他的手法很专业,十指象弹钢琴似的从衣领开始从上而下快速移动,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直至鞋帮子和后跟,最后摇摇头说:“确实没有。” 老董气呼呼说:“我早说没有,你们就是不信,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同生死共患难。” 这话是说给阿诚听的,阿诚自知理亏,低着不吭声。 我说:“既然老董身上没有,那电池究竟到哪儿去了?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蓝真真大声说:“我发誓确实把电池接过去的!” 郭项龙淡淡说:“现在谁说了都不算,只有事实才能证明。” 他怀疑蓝真真把电池藏起来了,暗示也要搜她的身。 蓝真真涨红了脸:“我以人格保证决不会藏匿电池!” 郭项龙看看大家:“同意搜身的举手。” 老董第一个举起手,我说我反对,阿诚犹豫了一下说弃权,郭项龙也举起手说两票同意,一票反对,一票弃权,按少数服从多数原则还得搜身,对不起了蓝小姐。 蓝真真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冷冷说你会失望的。 结果她身上也没有。 两节电池真的失踪了。 郭项龙还不服气,又趴在地上来回找了一遍,老董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跟蓝真真搭讪说你再拉一下我的手试试,感觉与刚才有什么不同。蓝真真嘴一撇说我知道,不就是手背上有道刀疤吗?老董一愣,抬起手摸了摸刀疤自言自语道是啊,那为什么把电池递没了呢? 阿诚干咳一声说别光站这儿疑神疑鬼的,有想法到石室里慢慢谈。郭项龙这才作罢,挤到最前面用头盔灯往里面扫了一圈,回头说基本上是空的。 为什么说基本上?老董质疑道。 郭项龙顿了顿说,里面坐着一具骷髅。 正文 第九章 怪洞鬼火 石室并不大,大约二十多平米,它与石窟的区别是四壁都经过人工修凿,相对较为平整,除了四下蔓延的藤蔓其它别无长物,正北墙上有座铜门,对面东南墙角孤零零坐着一具骷髅,身长一米七左右,考虑死后收缩和干枯因素,死者生前应该有一米七五至七八,算是堂堂男子汉,从牙齿及牙床分析,应为中年男性,头、胸腔及腿部有严重伤痕。 蓝真真说大概是殉葬者,无路可走一个人饿死在这里。阿诚和老董都摇头,郭项龙蹲到跟前打量了会儿说姿势不自然,他是死后被人搬到这里的。我脑中灵光一闪,说会不会是李芒那支探险队中的人,与古猿遭遇后当场死亡,然后被背到这里。 老董还是摇头。 阿诚说不管古今中外摆放尸体都是平躺在地,哪有坐在墙角的?这个姿势太奇特了。蓝真真说也许死者的家乡在西北方向,临死前嘱托其它人让他面朝家乡。阿诚哑然失笑。 老董目光闪动道小郭来帮一把,将骷髅挪开。郭项龙戴上手套,两人一齐动手把骷髅移到一米之外。 “碑文!” 阿诚眼尖,一眼看到骷髅背后石壁上的字,呼啦几个人都围上去,只见上面刻着三排字:天启四年九月十六入洞,与猿苦斗,泉州纪泰名德华重伤而卒,前途莫测,余等垂泪继行,勉力以慰天。 阿诚说晓飞猜对了,这个叫纪德华的人和李芒一起进洞探险,被古猿打成重伤而身亡,不过字里行间李芒严重缺乏信心,不说“大功告成以慰天”,也不说“事成之后殓尸骨归故土”,只用了“勉力”两个字,好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我心情沉重地说因为我们一路上遇到的他们同样遭遇过,以当时的科学水平和观念,足以造成极度的恐惧感,所以“前途莫测”还是很含蓄克制的。 老董说我不喜欢咬文嚼字,只想问一个问题,李芒写完碑文后为什么用尸体挡住? 我说这段话是李芒一个人写的,他怕其它人看到了影响士气,所以……. 蓝真真反驳道当年李芒六十七岁了,哪有力气独自在石头上刻这么多字?应该是他口授,其它人代劳,而且人都死了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移动尸体的一定另有其人。 大家心头一紧,脸色无比凝重。因为这句话让人产生很不好的联想,包括铜门后的黑影,与古猿王搏斗的神秘人,夹在蓝真真与老董之间的幽灵。至于我,还想到甬道里拍了我和蓝真真的……. 老董接着说大家再想想,以当时的开采条件,费那么大力气凿这间空石室干什么? 有机关?阿诚一下子跳起来抬脚就要往回跑。 郭项龙阻住他,指指石室顶部说你们看上面的水渍,四壁边缘也有水印,这里海拔已达到三百米以上,又有层层铜门密封,就算山洪暴发也不至于冲进来,怎么会有水?唯一解释是铜门机关与山上某处溪流或泉水相连,一旦触发水将从特定的方位涌入,瞬间淹没整个石室,里面的人要么被淹死,要不被强大的水流冲入甬道,后果难料。 那李芒岂非全军覆没?蓝真真说。 老董说不至于,李芒为进洞探险足足准备了五六年,想必召集了一批能人巧匠,不然焉能闯过怪兽和古猿两关来到此地?几十年宦海生涯和人生阅历,面对一间空空的石室当然要研究透彻才会动手。 我说那我们怎么应付,都退到甬道等水退了再进来? 老董说几千年沧海桑田、湖泊变迁,当年的山涧溪流早已改道或干涸,到李芒那个时代机关就已经失效了,因此骷髅上没有水渍。 阿诚表示他的结论太草率,为慎重起见大家还是退到甬道三十米以外。蓝真真说尽管我不会游泳也不过去。大家料知她还害怕电池传递事件,心里都有点发毛,一齐说留下吧,赌一把。 四个人贴在靠甬道出口的石壁上,屏息静气看郭项龙在铜门上一推一拉,石室上方随即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明显是机关旋转扭动,我们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等待被水流吞没的滋味。 “格”,声音终于停住了,接着铜门缓缓打开。 蓝真真舒了口气:“又躲过一劫,接下来应该进入真正的古墓吧,不然也太折腾人了。” 我和阿诚都有同感,老董却咂咂嘴欲言又止。 大家收拾装备正要进去,门里突然冲出一只黑影,细看之下竟是山兔,它也不惧怕人,在脚边转了一圈冲进甬道。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又有山獐、老鼠、狐狸、羚羊等陆续冲出来——只是相似,形状与如今的同类多少有些区别,比如那只兔子,耳朵很小,眼睛也跟我们一样是黑色。它们好象急着赶路,在石室不作停留便一头钻入甬道。 阿诚疑惑道莫非它们得知古猿王负伤了,趁机跑过去抢占地盘?我说凭这几个还想跟古猿斗?送过去给它们打打牙祭还差不多,可惜我们手脚慢了点,不然能享受一顿烤肉大餐了。 蓝真真突然叫道快关门,快关门! 郭项龙愣愣问为什么? 蓝真真跺着脚说你还没明白?深山老林里只有老虎出现时百兽才会如此惧怕,它们是在逃命! 郭项龙听到一半就冲过去关门,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响亮而沉稳的咳嗽声,他微微一呆,手臂滞在半空。 阿诚狂吼道:“快——关!” 郭项龙如梦初醒,迅疾无比地关上铜门,坚强如他者也惊骇不已,身子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才……刚才真有人咳嗽?”蓝真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听觉。 我勉强应道:“声音洪亮,很自信,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对,意气风发。”阿诚重复道,手里夹着香烟直哆嗦,半天都没点上火。 “其实…….咳嗽也没什么好怕的,”老董缓过气来说,“据我所知很多动物也咳嗽,象鹦鹉、狗、猴子等等,特别是鹦鹉,咳嗽起来苍老得跟老人一样…….” 我和蓝真真对视一眼均默不作声,老董这番话明显是灭他人威风长自己志气,再怎么着动物咳嗽与人还是有区别的,刚才那一声感觉就是单位领导讲话前的清场,咳嗽一下全场皆静。 郭项龙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好象没声音了,要不要…….试试?” 阿诚手一挥,我们四个都退到最远的墙角。 “整!”他恶狠狠说。 郭项龙右手持枪,嘴里衔着藏刀,左手猛地拉开门。 “卟嗵”,一只白斑短角梅花鹿软绵绵倒出来,郭项龙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们正准备围上去看,却听郭项龙喉咙深处迸出两个字:“别动!” “怎么,不就是一只死鹿吗?” 阿诚不信邪,拿着刀向前靠,这时铜门里晃悠悠飘出一团绿莹莹的鬼火,与普通磷化氢遇空气形成的磷火不同,磷火一般呈蓝绿色或淡黄色,只有拳头大小,燃烧时有股烂鱼味,我在大学参与考古时见过很多次。这团鬼火有篮球大,外围一圈绿光,里面好象有流光闪烁,尤如舞厅里滚动的光球,忽儿暗红,忽儿深蓝,忽儿紫黑色,飘动时发出呼呼声,类似火箭升空的声音。 郭项龙显然被震住了,拿着枪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朝左边退了两步,谁知鬼火好似感应到了,盯在后面追过去。 “别动!鬼火很轻,随空气流动而飘动!”老董警告道。 郭项龙立即停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它一点点飘浮过来,脸上肌肉不停地跳动,握在枪柄上的指关节因为紧张而筋络毕现。 眼看离他的脸只剩下不足十厘米,换作我们肯定绷不住要转身逃跑,郭项龙果然是条汉子,硬是一动不动。 “嗖”,一只山兔陡然从甬道里钻出来,不知以为警报解除还是不想在甬道里呆下去,速度奇快地蹿向铜门。瞬间鬼火仿佛被强烈的磁场吸引,呼地飞到兔子身体上空,只轻轻碰了一碰,兔子如遭雷殛,全身哆嗦几下瘫倒在地。 这下我们个个面若死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众所周知磷火在自然条件下燃烧温度为40摄氏度,即使沾到身体也没关系,只是心里头有点犯嘀咕,认为不吉利而已。象这样刹那间将兔子置于死地,尸体上又没有一丝伤痕,真是前所未闻。 最感到后怕的要数郭项龙,刚才若不是兔子窜出来搅一下,没准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是他。瞧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模样,一定在懊悔不该接这单生意,酬劳再高如果没命享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幸好它狙杀兔子后没有到处乱晃,而是停在尸体上方,冷不丁绿光大盛,从里面传出两声咳嗽声,与刚才的声音完全一样,响亮而自信。蓝真真身体一软差点倒下,我和阿诚赶紧一左一右扶住她,心里惊骇不已。 难道……. 难道这团鬼火有生命,是传说中真正的“鬼”火? 以郭项龙高超的身手和敏捷的反应,也拿这团碰不得惹不起的东西没办法,茫然看着我们。我想老董经常盗墓,肯定遇到过千奇百怪的事儿,危急关头应该拿得出对策,便冲他打哑语,做了个“怎么办”的口型,他无奈地耸耸肩,表示毫无办法。 节骨眼上偏偏阿诚冷不防打了大大的喷嚏,把大家全部吓呆了,包括他自己,鬼火闻风而动,箭一般冲过来。 “哎呀!” 大家叫了一声,事到临头根本忘了刚才郭项龙的冷静,或许冷静也没用,呼啦全部散开。 鬼火速度更快,眼看就到冲到阿诚身上。 “砰!” 郭项龙当机立断开了一枪,枪声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炸得耳朵嗡嗡直响,鬼火陡然绿光大作,光团象充了气似的急剧扩张,呼呼声更重。 “快跑!”郭项龙喝道。 我们如梦初醒,忙不迭向铜门跑去,鬼火摇摇晃晃盯在后面,不过速度明显降低很多,郭项龙闪电般填好火药又开了一枪,鬼火象滚雪球般涨到雷达那么大,几乎塞满了石室的四分之一。 郭项龙不敢开枪了,等我们都进去后匆匆关上门,将危险拒之门外,然后大家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他娘的,又死里逃生了一回。”阿诚说。 蓝真真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会咳嗽?” 阿诚习惯性干咳一声准备回答,我和蓝真真同时喝道:“不准咳!” 老董指着远处问:“那是什么?” 郭项龙将头盔灯偏了偏,目光所及我们同时惊叫起来: “鬼火!” 又一团篮球大小的鬼火跳跃着绿幽幽的光芒,慢悠悠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