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火车逃遁 “六点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林诚斜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频频抬腕看表,三五次之后势必引起对面老徐的警觉,他会迅速分析出自己对时间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加强戒备导致后面的计划落空。别看这家伙一副懒散疲惫的样子,却是市局十处最有经验的押解高手,人称“千手徐”。最经典的事迹是他九四年孤身一人将驷城巨贪曾玉巧从摩洛哥成功诱捕并押送回国,中途坐了几百里火车,转机三次。为避免自己的犯罪行径被牵出,曾玉巧的同伙郁老四先后派出七批杀手,想在途中灭口。在这种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恶劣情况下,老徐或虚虚实实巧计脱围,或施展身手力拒群凶,硬是孤身一人将人犯安全押回。其惊心动魄的押解过程至今被有关方面列入机密档案,只在特种培训九六版教科书中偶有提及。近几年老徐一直在境外执行各种重要的秘密任务,可能为了押解自己才被召回——显示出副局长费铁峰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 0000想到这里,林诚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笑容:围棋界有种说法,长考出臭棋。有时看得太重,太在乎得失,失去平常心,反而容易忽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抓捕缉拿、监视押解是老徐的强项,别说驷城公安十处,就是J省整个公安系统也很少有人能超过他,一直在境外奔走的老徐,国际线路烂熟于心,飞机、火车时刻变动表了如指掌。可这几年国内交通井喷式发展,每年出版的中国交通图都比上年有很大的变化。拿铁路来说,为适应经济发展和运输需求,开通新线、火车提速、增加班次等措施综合运用,线路、运次、时刻变动得连老铁路都反应不过来。这些信息资料是十处高手们必须掌握的,但老徐知之甚少。他昨天奉命从欧洲赶回驷城,今天早上才接到具体任务,动身出发前匆匆找了本全国火车时刻大全补课。林诚注意到那是去年出版的,立刻在极仓促的情况下给自己制定出一套逃遁方案。 干他们这一行,最注重的是细节,任何一点破绽和疏忽都可能导致行动失败甚至致命后果。特种培训时教官们反复强调行动计划的缜密性和完整性,一定要想到常人考虑不到的问题和惯性思维之外的死角。如果费铁峰也接受过这些教育,就不会犯这种方向性错误。如果林诚想中途脱逃,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利用两辆火车错车的机会,而要阻止他就应该选择熟悉这段线路的警员,在每个容易发生状况的时间点加强戒备。让老徐来押解,是大锤打蚊子——用错了力。林诚判断这是费铁峰的主观想法,用最优秀的警察将他顺利押解到核电站。这家伙不懂业务却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何况下属们根本不知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当然他也不会流露要将林诚逼至死境的想法。 林诚不无好笑地想,也许费铁峰没看过美国影片《第一滴血》,虽然他分管十处工作颇有时日,对统驭的这些貌似文质彬彬的部下的身手却缺乏感性认识,他们身上蕴含的技能不仅仅是女同事忘掉钥匙时轻而易举打开办公室,也不是偶尔开几次空手脱手铐的玩笑,几乎每个人档案上都有一长串含混而模糊的记录,只有业内真正的专家才能从中嗅出杀机。 其实他们是一群危险而可怕的人,当成为敌人的时候。 市局十处是个独立而神秘的部门,关于它的职能和管理范畴的表述,一向含糊和笼统,它好象什么都不管,又好象什么都能管,公安局机关大院里,十处这一层楼的防盗门常年关着,无论谁进入都得电话预约,包括常务副局长费铁峰。十处也是唯一不需要参加述职、汇报工作情况和写工作计划的部门,但经常通宵达旦的灯光又明确告诉大家他们有多繁忙。 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咣咣”声,两边的树木、房屋、田野在窗边急掠而过。外面越来越暗,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傍晚时分便起的风愈刮愈烈,呼啸声隔着封闭的厚玻璃隐约可闻,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若在平时,他正和同事们在健身房练得热火朝天、汗如雨下,有时说不定还会挥起乒乓球拍打上几局,以晚餐或宵夜作赌注进行一场皆大欢喜的比赛。 “那种轻松惬意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就算侥幸从老徐手中逃脱,也将踏上漫漫前途莫测之路……六点五十八……五十九……还有四分钟。”林诚继续心算时间,他有信心将误差控制在三秒之内。 偷眼瞄了下对面,老徐仿佛睡得很沉,身体半天没挪动,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是一种似睡非睡的浅睡眠状态,十处同事们执行任务期间休息时通常如此,其实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老徐监视之中,只要稍有异常,他便会凶猛地扑过来,同时启动警报系统。不能怪他,这是任务。 干这一行就是这个规矩,只认任务不认人。 “七点零二分,还有五十七秒。”他提醒自己。 林诚站起身,坦然地拍拍老徐道:“上个厕所。”说着径自走向十多步远的洗手间,途中顺手摸摸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脸蛋,小女孩稚声说:“叔叔好。”林诚乘机朝小女孩手腕上的表瞄了一眼,不错,只比预计的慢了一秒。虽然背后车厢上方就有挂钟,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的每个动作都必须合乎情理,否则容易引起老徐的疑心。 老徐睁眼看看外面一望无垠的平原,再看一下正往洗手间走的林诚,继续眯上眼睛。这是林诚上车后第二次上洗手间,很正常。确实,一切没什么好担心的。十处人员到新单位工作按规矩应该有人陪同,那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只让机关办事员去履行一下程序就行了。林诚在工作中没有犯任何错误,到核电站工作属于正常退役,待遇上还提升了半级,按说押解途中不可能出意外。况且从驷城到R城一路上都是平原地区,没有藏身之处,就算林诚偷空跳出列车也逃不出监视范围,凭自己的身手再调集附近公安武警,两个时辰内就可以毫无悬念抓住他。 洗手间没人。林诚在座位上已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有人的话就要提前半分钟行动,运用技巧开锁并击昏里面的人。行动必须精确到秒,否则瞒不过精明过人的“千手徐”。 林诚坦然踱进洗手间,有意不上锁将门虚掩上。这一点很重要,十多步远的老徐如果听到锁门声会产生警觉跑到门口监视。 看看表,七点零三分。还有四十多秒,旁边轨道将有一辆列车迎面高速飞驰而来! 那是一趟新开的直通列车,目前处于试运行阶段,一天只有两个班次,老徐不可能知道。因此无法将林诚上厕所的举动与逃亡联系起来。 两车交错有十二秒钟,这就是林诚计划逃遁的时间! 一分钟,是男人上厕所需要的正常时间。超过这个心理预测时限,老徐会在五秒钟内从座位冲入洗手间,所以林诚要在宝贵的一分钟内做好跳车准备。 八秒,是林诚从这列火车跳下再跃上对面火车的时间。林诚曾经在时速达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汽车上跳下过,但从未在执行任务中跳过火车,只听过教官讲解跳火车的技术要领和规范动作并做过模拟练习。 林诚卸下手表和手机放到门后地上。表中嵌有GPS卫星定位系统,专门为此服务的地面“差分”站使包括台湾在内的整个中国地区卫星定位精度达到一至三公尺的惊人水平,带它逃跑只会让费铁峰挂着笑容坐在办公室看现场直播,弱智儿童才会那样做。手机自然早被列入监控网,手机信号追踪系统会在通话一分钟内精确锁定具体位置,留在身边只有坏事。林诚拿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小刀,这是办理交接搜身时允许他留下的唯一武器。他轻轻将窗户玻璃划出四条缝,并不急于破开,因为骤然吹入的风会将虚掩的门扑上,闹出动静将前功尽弃。 “呜——”两列即将相遇的火车远远地鸣笛致意。 动作要快,老徐听到鸣笛后两三秒内就会反应过来,加上从冲入洗手间到举枪射击约需七秒一共十秒,这样他可以争取到二至三秒的空隙,等老徐的手枪伸到窗口时会发现人已经翻到火车另一侧而无法射击。 “呯!”林诚击开玻璃,双手搭住窗沿缩身从窗户跳下去,巨大的惯性和两车间强烈的气浪使他在地上连翻两个筋斗。翻滚中迅速调整好姿势,一个鱼跃轻盈地攀上对面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把手。 正好八秒。 老徐却比林诚估计的快了两秒。 事实上老徐一听到鸣笛声就反应过来,从座位上弹起冲入洗手间,同时拔出手枪打开保险,至窗口举枪瞄准整个过程只用了六秒。 林诚从火车回望时正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这表明在他飞身上火车时枪口已经瞄准到他的后脑勺。刹那间林诚全身血液凝固,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千手徐”果然厉害,我还是没跑掉! 这是任何一个经过特种训练的人可以控制的、能击中任何移动中物体的距离,何况老徐有两秒钟的校正时间,对经验丰富的十处老警察来说,有这种充分准备的射击时机简直太奢侈了。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 老徐不会对自己开枪!林诚一瞬间作出判断,身体做个侧翻闪到火车另侧,两秒钟后才听到子弹击中车身的声音。这一枪是写报告用的,显示老徐的确追踪并开枪试图将他击毙。 老徐看着飞速远去的列车,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看看冒着轻烟的枪口,又看看门口瞠目结舌的乘警,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报告,林诚逃跑了。” 正文 第二章持枪报告 事情的起因是一起持枪报告。那时林诚已从南方特别行动队调到驷城公安局十处任信息科副科长,负责信息甄别和上报工作。历经那么多生死一线、惊心动魄的日子,突然过上朝九晚五、舒服安定的机关生活,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怀着感激和幸福的心情,他工作更加专注卖力。若不是一件意外事件,林诚说不定会在驷城结婚、生子、退休,平淡到老。 四个月前,林诚汇集信息时注意到派出所送来的一份简短报告,看了后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荣达派出所在市中心夜莺娱乐城突击检查时,发现有个客人神情异常,干警跟至他所在的包厢要求里面人提供证件。暗淡的灯光底下坐着五六个人,见有干警闯进来显得惊愕而慌乱,为首的中年人站出来拿出警官证晃了晃,说在执行秘密任务,让干警出去。干警伸手去接想看清证件内容,那人又掏出把手枪掂了两下,说十处的,有这个你还不信?当时干警被他蒙住了,连说“误会”退了出去。过后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驷城公安局十处只有十多人,平时因工作需要经常到各个派出所联系,有时也组织些集体行动,彼此之间大抵面熟,中年人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于是专门递送报告,一是隐晦地指责十处人员不应该在娱乐场所做出格行为;二是核对那一天是否有类似行动、类似人出现在夜莺娱乐城。 近年来社会上假冒警察坑蒙拐骗的案件很多,本不足为奇,让林诚引起警觉的是,报告中所描述手枪的外形和大小正是警界刚刚研发推广的新式武器,这种手枪功能齐全、杀伤力强,目前先由十处工作人员配备试用。证件可以仿制,手枪没法作假。换而言之,这种手枪已经成为一种象征,看到枪就知是十处的人。从报告中详尽的描述看,那名干警不可能看错。林诚到行动科查询,答复是那一天十处在驷城没有任何行动,而且按规定非执行公务时间警察不可以随意在公共场合亮出武器。再到装备科查询,答复是几年来十处从未有过武器枪支失窃记录,更何况是这种新式手枪。 林诚将此事编为1A级事件专门列报告上报,建议对此事专案调查。 机关工作平淡似水,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月初林诚编写上月工作报告时想起了这件事,按内部操作程序1A级事件应该有书面回复,说明事件查证和处理情况以便信息科销案存档。到秘书科问,老处女郑秘书用平淡得腻味的声调说不知道此事。林诚想想不能含糊,只好硬着头皮找分管副局长费铁峰。 市局一把手吴局兼任特警大队队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局里难得露面几回,日常工作主要由第一副局长费铁峰负责。费铁峰是局里为数不多的文职官员,没什么本事,全靠有权有势的老爸在后面撑着。由于不熟悉业务和本身性格沉闷,在局里人缘不好,没有特殊的事,中层干部一般不愿意主动找他,更何况是十处这种垂直管理、保密性强的部门。 听到林诚查询此事,费铁峰在桌边案卷中翻找了一番,将报告从中间抽出来,漫不经心道:“我倒忘了,回头让人调查一下给你答复。” 回到办公室,林诚越想越想觉得奇怪,同一批送上去的报告,惟独漏了这份最重要的,而且独独埋没在众多日常行政文件中。更让他奇怪的是当费铁峰听到此事时眼中瞬间闪过的慌乱,尽管用查找档案掩饰,怎躲得过林诚的眼睛。 大约过了十多天,持枪报告和回复经秘书科送过来,回复写得简明扼要,只有四个字:查无此事。调查部门和调查责任人栏目均是空白,只有签发人栏签有费铁峰的名字。 正常情况下,回复材料应由调查部门和调查责任人说明具体情况,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局领导认为此事已内部掌握,不需要调查或不属于调查范围,由领导签字即可。很显然,不明人员持专用手枪绝对属于调查范围,那调查科以前有无调查过此类事件呢? 按内部规定十处内部各部门各行其是,不可以以个人身份相互打听、查询任何涉及工作的事。所有内部交流和信息共享一律通过秘书科以书面材料进行。 如果林诚想知道调查科是否真正调查过这件事以及调查的详细情况,只有先写报告到秘书科,秘书科交局长同意后转调查科书面回复。但在费铁峰已签字的情况下走公开途径显然不适当。 幸好林诚与调查科长李亦然有点老交情。三年前他参与侦破一起涉外走私案,由于交易双方频频改变交易地点和时间使得埋伏追踪行动乱了套,林诚和李亦然分属不同地区不同职能行动组,只有他俩凭着机智和顽强始终盯在后面,相互配合和掩护直至交易地点,等双方开始交易时呼来大批武警人员成功地人赃两获。那次行动后两人再也没遇上,直至林诚调到驷城。乍见面两人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心有默契地不提那次合作的事。 林诚拨通电话:“李科长在吗?我是林诚。” “你好,我就是。” “你回办公室了?难怪打印室小陈找不到你,他要你过去核对一份报告。”说完就放下电话。 李亦然应该知道怎么做。十处每个科室和内部电话都列入例行监控范围,行事、交谈要格外小心。唯独打印室经常有绝密材料和汇报,出于安全方面考虑没有装摄像头,成为十处的净土,大家只有在打印室才能放松下来开开玩笑,说些悄悄话。 从打印室回来,林诚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定,刚才李亦然爽快地答应到科里查点一下。不知自己想从李亦然那儿获得什么答案,知道答案后能做些什么,只有费铁峰慌乱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电话铃响了。是李亦然的。 “查无记录。” 林诚心里一寒:调查科果然没有接手调查过!这倒透着几分古怪了,费铁峰为什么在没有调查、没有依据的情况下贸然回复?这种专用手枪怎么会出现在系统以外的人手中?从事保密工作与生俱来的敏感和执著使他控制不住追寻真相的冲动,决意刨根问底找到答案。 很显然,在十处内部是查不下去了,秘书科那几张公事公办的脸不会给自己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弄不好还将事情无故搞大,毕竟信息科没有追查案件的资格和权力。 根据公安局报告上提供的电话号码,他直接打到荣达派出所。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请问你们所长在吗?” “对不起,钱所长被停职了。” “为什么?” “上个月派出所被人蓄意纵火,近期档案、材料和罪证都被烧掉,还有一名警员被人袭击致死,钱所长负领导责任被停职检查。” “喔,我能和两个月前检查夜莺娱乐城时发现有人持枪的警员通话吗?” 接电话那名警员看来不知道所指何人,放下电话与其他人说了几句才回答道:“对不起,刚才所说被袭击致死的就是那名警员。” 纵火案与持枪事件有何联系?如果真如费铁峰所说查无此事,为何荣达派出所出现如此巧合的事,连经办警员都被灭口? 看来简单的持枪事件背后并不简单。 林诚怅然放下电话,心里沉甸甸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自己。 正文 第三章街头追杀 晚上睡觉时林诚反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持枪案是一起普通的假冒案,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调查科没有介入只是操作环节上的差错,也许其他部门以前追查到这条线索时汇报过,有什么理由怀疑到费铁峰头上?能做到公安局首脑级人物,其身份、身世、社会关系、组织背景不知被调查过多少次,而且费铁峰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怎么会与驷城地方上的人混在一起?就算他有将手枪发给系统外的人,说不定出于工作需要,这在以前也有先例。没有受过特种训练的人不知安全条例,酒后在公共场合亮手枪,顶多算个工作失误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安心做你的干部,过过清静的日子吧。 00可为什么总有那种堵在心头的不安的感觉?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林诚破天荒地很久没能入睡。 第二天林诚被叫到局长室。 费铁峰阴沉着脸道:“你打电话到荣达派出所了?” “是。”林诚暗自心惊他的消息灵通和反应快捷。 “你是调查科长吗?怎么能私自打电话到外面调查情况?忘了十处内部操作程序?信息科工作职责和范围是什么?” 林诚小心翼翼解释:“我看到报告说荣达派出所被蓄意纵火,有警员被杀,联想到上报持枪事件的也是这一家,才打电话核实。” “纯属狡辩,纵火案关你屁事,要你打电话核实,你是什么政府要员?作为信息甄别科室,你的责任就是甄别出影响社会安全和军事机密的信息备查,如果事事都怀疑都不放心自己出面核查,还要行动科干什么?安全制约机制还要我重新讲给你听?信息甄别与信息调查分离原则是十处最基本的制度,擅自调查有多严重的安全风险你知道吗?” “是,我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处分。”事情上升到原则和制度高度,林诚的确无话可说。 “先停职反省一周,写份思想汇报给我再说。” 林诚被停职,李亦然立刻想起他询问的持枪事件,意识到其中必定大有文章,遂利用职务之便到夜莺娱乐城做了调查,一番周折后知道那名持枪人身份:驷城天宏集团老板章天宏。就在他进一步摸底时,一纸调令将他调至别处任职。不知这调动与他暗中调查有无关系,至少李亦然与林诚暗中通气时都认同这个可能性。 临走时两人谈了很久,李亦然断定这件事与费铁峰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表示到那边去以后有机会碰到吴局会向他反映,同时提醒林诚多加小心。 思想汇报重写了四次才勉强过关,林诚重新上班后没几天就因“工作需要”被借到档案室任副科级管理员,每天负责接受来自十处各个科室的档案资料,分门别类放到档案柜里,偶尔协助别人调阅档案,其他时间便是读报、喝茶、看太阳落山。 面对费铁峰的做法林诚自觉被逼至绝路,自己才二十九岁,一身苦练的本领和技术不能浪费,不能在档案室无所事事地养老。只有证明章天宏与费铁峰有关,至少是故意隐瞒事实压制调查,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但调查持枪事件几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处的同盟者李亦然被调职,派出所方面的线索也被掐断——他悄悄找那天晚上参与检查的其他三名干警了解情况,他们表示检查和询问都是那名警察一人所为,其他人不清楚包厢内发生了什么,所谓十处人员持枪的情况是那名干警出门时才对他们说的,当时那名干警愤愤不平地说,十处的人怎么了?领导怎么了?他们就能到娱乐场所找小姐胡来,就能随意用手枪吓人?他表示第二天就写报告。其他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林诚独自来到夜莺娱乐城。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们旁若无人地摇头扭身躯,做出各种暧昧的动作。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目都显得模糊不清。穿过人群,林诚径直来到吧台,冲调酒的侍者说:“你们老板在哪儿?” “什么?听不清,请大声说!” “找张老板!” “老板换了,上个月姓张的就把这里盘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大概又跑哪儿去开场子吧,您要点什么?” 林诚摆摆手,往里面KTV包厢走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侍者立刻打开旁边贮酒室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找了个小包厢坐下,见他是单身,一下子进来四五个小姐围住他。以前在南方林诚执行任务常出入声色场所,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悠悠点起根烟道:“我不是唱歌的,只想问几个问题,顶多五分钟,你们就当在休息室聊天说笑,问完了我就走,这里有两百块钱算陪聊费。” 小姐们反而来了兴趣,催促他赶快问。 “天宏集团的章老板是否常来这儿?你们有谁陪过他?”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过会儿才有人说:“我们都是新来的,才做了十几天,没有熟悉的客人。” “这里原来的小姐呢?” “不知道啊,换老板后当然要把所有小姐换掉,新人新气象啊。” 林诚悻悻地扔下钱,暗道这两百块花得真冤枉。 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林诚心中一阵茫然。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反正娱乐城方面的线索又断了。现在连证明章天宏曾经出入过这里都成为奢望,更不要提追查他持枪的真相。 夜幕下的驷城繁华而喧闹,马路两边形状各异的路灯、霓虹灯、彩灯招牌、喷泉等交相辉映,市中心几个大商场还没有关门,里面灯火辉煌,不时飘出时下流行音乐。咖啡店、茶座则显得安静温馨,隐隐透出的暗淡光线流露出几分神秘和暧昧。 林诚闷闷不乐沿着人行道回去,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一对对情侣边散步边低声说话。这使他想起了季梅,唉,也许自己真不该卷入这件麻烦事。这样宁静祥和的晚上,和季梅看电视、聊天、逛街,不是挺有意思吗? 心里正想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后面上来,缓缓贴着人行道在林诚身后几步远处停下,戴墨镜的司机掏出手枪,从车窗伸出去对准林诚的后背。 林诚虽然没看到后面有车,但多年养成的敏锐感觉和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感到后面有问题。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回头看,却不知人在回头瞬间反应最为迟缓,也难以做出任何躲避动作。艰苦卓绝的训练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突然向里侧横跨一步,同时枪已出手,保险栓在一瞬间打开。 “砰!”子弹正好从他右侧胳膊边擦过,林诚在移动中不甘示弱反手一枪,将车子反光镜打得粉碎,匆忙冲路边行人大叫:“快趴下!” 人行道上炸了锅,没有人根据他的指示用最有效最安全的办法原地趴下。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东躲西藏,耳边充斥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往来的车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在大街上乱窜就拼命地按喇叭。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林诚吃亏在身体来不及完全转过去,那样就能以舒服的姿势与墨镜杀手形成对射,他自信不会输给对方。但形势根本容不得他转身,因为他侧目时发现车后座上有支狙击步枪架在车窗上修正目标,这才是真正对自己构成威胁的。 混在人群中他蛇游般曲曲折折地跑出几步,一头拐进旁边一条小街里,身体刚转进去,“哒”一声清脆的声音,子弹打在拐角水泥墙上,溅起的水泥片擦过林诚的眼睛,让他刺疼不已。 “妈的!”林诚狠狠骂道,知道今天碰上扎手的对手,这一枪打得冷静而果断,只有经过特种训练的人才能做到,听枪声对方用的是美制M系列狙击步枪,声音小而脆,射击时火光小不易被反侦察到,专业狙击手都喜欢用这种枪。估计对方不会甘心刺杀就这样中途歇手,他急速向巷子深处跑,寻找有利地形伺机还击。 巷子里一家挨一家的店铺从窗户到门都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黑乎乎一片,透着几分诡谲和说不出的诱惑。没有行人走动,或许这些店铺真正的营业时间还没到。 不过间隔了几秒钟,没有牌照的桑塔纳冲上人行道在巷口戛然刹车,司机敏捷跳下车贴住墙,举着手枪慢慢向里面移,车后座的狙击手身体伸出窗外,在狙击步枪上装上红外线瞄准仪仔细搜索。这种一动一静的配合甚是绝妙,一方面躲在暗处的林诚不敢有所动作,哪怕骤然开枪射击也有可能被发现位置,因为受过特殊训练的狙击手可以凭借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另一方面如果林诚完全不采取行动,只会被慢慢搜索的墨镜杀手瓮中捉鳖。 小街上静悄悄没有声音,大街上经过一阵混乱,人们终于发现这里正上演一出街头枪战,若不是畏惧流弹伤人,早就一哄而上了,现在只敢远远站着屏息静气地看热闹。 红外瞄准器一寸寸寻找目标,始终没有发现林诚的踪迹。这时远远的有警笛声传来,应该是110接到报警后出动了。狙击手心头一阵焦躁,忽然想起什么,将瞄准器移上屋顶方向扫描,才检查了两个屋顶,蓦地从瞄准器里看到林诚半蹲在第三间屋顶上,双手紧握手枪位于瞄准器十字星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说声“啊唷”,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软软地瘫在车窗边,手中狙击步枪掉落在地。 警车越来越近,警笛声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诚与墨镜杀手匆匆对视一眼,均来不及有所动作。林诚在屋顶上几个起落消失在林立的楼群间,墨镜杀手疾速下车将狙击步枪捡起扔到车上,上车发动后带着同伴的尸体直冲入小街深处…… 经过惊心动魄的街头枪战,林诚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凭那两个杀手显露出的专业手法可以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秘密团伙。对方敢在市中心公然追杀,显示他们对于自己调查此事极为恐惧。一次持枪事件,一次偶然被撞到的会谈,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秘密呢?他试图继续对天宏集团调查,但缺少李亦然在调查科时的资源和便利,处处缩手缩脚,一番折腾后不但毫无收获反倒有更多关于他暗中调查的信息传到费铁峰耳朵里,将自己进一步推入绝境。 正文 第四章强行退役 早上一上班,费铁峰将林诚叫到办公室,旁边坐着“千手徐”。费铁峰直截了当说:“根据研究,决定安排你退役,到R城核电站任保卫科长,正科级。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照顾。到那边以后工作上要服从核电站领导安排,一如既往认真服务,生活上严格遵守单位纪律不搞特殊化。从现在起用三十分钟时间办理交接,十分钟后收拾行李后上火车。徐处长全程陪同你到核电站。” 表面看这种退役安排合情合理,甚至是对他照顾。虽说局机关工作要比在外执行任务清闲很多,但十处的工作性质与其他科室又有不同,要接受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和控制,与正常人自由放松生活的境界相差很远。只有退役脱离十处才可获得真正的自由,过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可林诚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到R城核电站,否则下场比在局里更惨。 市局中层都知道费铁峰与R城核电站的关系非同寻常,因为核电站某领导与费铁峰是昔日同窗,属于那种无话不谈、无事不干,可以推心置腹交底的朋友。那位领导与费铁峰一样,主要是到基层镀镀金,混几年资历后回去升官。费铁峰曾率市局中层干部到那边学习参观,像给足面子,接待规格、招待档次均让见惯大场面的市局官员们暗暗咋舌,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领导与费铁峰私下玩的小节目更精彩。 核电站工作环境相对封闭,实施纯军事化管理,在完全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只须费铁峰作一点点暗示,林诚被人整死都不会有人知道。 因此费铁峰话音刚落,林诚就开始寻思脱身之计,虽然知道“陪同”的“千手徐”是怎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他不相信自己的身手与年过四十的老徐相比会落下风,也不可能任人宰割地发落到那种地方。究竟怎样行动才能做到不伤害同事又安全脱逃呢?林诚不露声色地暗中思考。 简单交接后,林诚到宿舍取了行李背着小包接受最后一次全身检查,然后与老徐一起出去。下楼时一头碰到季梅,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看看他们诧异道:“上哪儿去呢,这是?” 林诚用最简短、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言将安排退役的事说了一下,并关照说以后有什么信件替我转到那边去。 季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迟疑了会儿道:“好吧,一路顺风。” 她迷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下意识摸摸腹部,又看看身上背的小包,怅然若失。 两人来到火车站,在候车大厅林诚注意到老徐匆匆浏览去年的火车时刻大全,暗喜新增班次由于试运行没有列在上面,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啊。 “抽烟吗?” “不抽。” 两人上车后就说了这句话,一路上老徐没有向他问过关于退役方面的任何话题,也没有和他谈及祖籍、家庭之类。多年秘密工作经历已将他们锻炼得毫无好奇心和谈话欲。任务就是任务,不与私人感情掺和在一起。 老徐一上车就睡觉,仿佛睡不够似的。 …… 天转瞬间黑下来,风也渐渐止住了,调皮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明天应该是好天气。 林诚躺在火车顶上看着头顶上的星星,呼呼强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也仿佛吹散了他的思绪,有种不知从何而起,不知所去何处的感觉。大学毕业以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是单人行动还是集体配合,都是有组织、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现在看似获得了自由,却陷入莫名的空虚和失落中。 老徐绝对放了自己一马,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飞身上火车时就会被准确击中后脑,一枪致命,这是十处警察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技能。他为什么枪下留情? 林诚与老徐并不熟悉,两人一是具体负责的工作范围不同。二是老徐虽挂着十处负责人头衔,但常年在国外奔波,很少在单位出现。林诚分到局里后还没有遇到过他。彼此不明底细,所以两人自从上路后基本没说上几句话。 唯一可能就是老徐在处里听到什么流言或是对自己有利的评价,觉得事有蹊跷有意高抬贵手。何况林诚选择逃跑的时间、方式都相当巧妙,加上事后那一枪,老徐可以将报告写得滴水不漏,不会因此受到责难和处分。 逃跑之后局里会采取什么措施?封锁铁路沿线要道、直升飞机沿途搜查这两招应该用不上。自己毕竟只是中途溜号,没有负大案要案在身,费铁峰没有理由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再说自己攀上的那列火车飞驰十多分钟后先后与三列火车交错,无法判断有没有再次换车,换的哪列车,从哪儿跳下去。唯一的办法是赌他冒险回家看父母或是潜回驷城,在相应地点布下天罗地网等他。 林诚在黑暗中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电影和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可以想像费铁峰如何费尽苦心向上级解释,如何暴跳如雷,脸色有多么难看,如何将中层们骂得灰头土脸让他们布置抓捕方案,命令公安系统倾巢出动全力搜捕。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回家或是回驷城,那是个人英雄主义大发作,硬往枪口上撞。这种事恐怕是喜欢挑战冒险的007的专利。 只要躲过第一波强力搜捕,局里自然会松懈下来,当作普通逃队处理。除了费铁峰心中有鬼,内心惶惶不安,担心被自己抓住小辫子。 这次潜逃一定给费铁峰造成不小的麻烦,长期在特警大队泡着的吴局肯定要回来了解分析潜逃原因,调阅信息科近期工作档案仔细察看。相信以他近三十年的经验,很容易从中嗅出一些不正常的东西,那时费铁峰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远远看到灯光闪烁,天际边渐渐发亮,火车已进入晋市市郊。晋市距驷城两百多公里,两个城市都是省辖地级市。林诚准备在这儿休整一下。 火车进站前几分钟,林诚轻巧地滑下车厢,将衣服反穿,戴上平光眼镜在阴暗处站了好一会儿,等大批出站的旅客拥出后不引人注目地融入其中,然后挑了辆没有营运证的出租车直奔市中心。 一个即将退役的十处官员中途脱逃,绝对引起整个公安系统内部震惊,今晚至夜里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公安系统将度过一个不眠之夜,进行拉网式搜捕和调查,明天公安部门会分发照片给所有出租车司机寻找线索,但没有营运证的黑车当然不在其列,这些驾驶员看到警察早躲得远远的,根本不会协助调查。而且上车时他选择坐在驾驶位后面光线较暗的位置上,即使让那个驾驶员当场回忆也想不出他的模样。 摸摸身上还有两三千元钱,瞅准一家没有装监控的小商场,选了只手机和几个号码,走出商场后又换了一家到里面买了身休闲服和鞋子,从换衣间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 悠闲地走走逛逛,不经意地来到家规模较大的洗浴城面前,见到牌子上写着“昼夜营业”,林诚毫不犹豫走进去,准备今夜在这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他知道同行们搜查的习惯和程序,像这类正规、没有色情服务的浴城很少光顾。再说他已经瞄好退路,感觉不对立刻从选好的路线逃遁。 美美地洗了个桑拿,让人按摩了会儿,体内原有的几丝疲劳消失得无影无踪,遍体通泰,精神焕发。在机关工作的这段时间,林诚体质锻炼和技能训练一直没耽搁下,每天早上中速跑一万米,晚上与十处同事们保持近两个小时的高强度练习,包括散打、举重、弹跳、壁球等项目。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保持充沛的体能和敏捷的反应,有惊无险从“千手徐”手下逃脱。 双手把玩着手机,林诚突然涌出强烈的倾吐欲望,想打个电话给亲人、朋友聊聊,但理智告诉他,家人、朋友、同事的所有通讯肯定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这是内部操作程序,以前自己也干过,不能有任何大意和侥幸心理。 叹了口气,脑海中闪出一个问题:季梅是否真的明白他的意思,能不露声色地将那件事办妥? 自被费铁峰打入“冷宫”,林诚已从心理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只身流亡,所以提前采取了些防范措施,包括让季梅秘密办了六七张新身份证和信用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流亡在外没有钱是不行的。工作以来他的所有工资、津贴、奖金都自动打在个人信用卡上,几年积蓄下来倒也是笔不小的财富。考虑到万一有事,信用卡上存款肯定被冻结,就算不冻结,账户也会被即时监控,自己在任何银行营业网点取钱都将被迅速指认出,警察会在很短时间内将周围区域全面封锁。所以这几个月他和季梅轮流到自动取款机上取出现金,逐步存到新开的信用卡里。问题是这些身份证和信用卡都保存在季梅手中,上午临行前当着老徐没有机会取出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才专门关照了她一下,提醒她这些东西要保管好以便在将来某个时候通过特定的方式交给他。 林诚只有信任她。 季梅也是将来唯一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有位心理学家说过,男女之间只要有过性关系,就自然相互信任相互依赖。当然这个论断不包括从事性交易的专业人员。 林诚不敢确定季梅能否在这种情况下帮助自己,正如自己也难以判断对她的爱到底有多深一样。多年来的职业特点使他养成不轻易吐露心声的习惯,对待爱情也是如此。 当然有时直觉很重要,特别是警察的直觉,林诚直觉认为季梅会出手相助,所以他愿意将自己的生命押在这个判断上。 在拿到新身份证和信用卡之前,至少在四十八小时这个最危险的时间段之内不能有任何行动和痕迹,免得露出马脚引来无休止的追踪、抓捕。他必须依靠身上仅有的钱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后才能让季梅将东西寄给自己。 虽说他和季梅的相处隐秘而随意,加上有得天独厚的邻居关系作挡箭牌,但季梅是典型的北方女孩性格,爽直明快,不遮遮掩掩,有时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中国人对于男女关系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何况周围这些精明强干的警察眼睛特毒,说不定已有人将他们的关系捅出来使她受到最高级别的监视。 幸好林诚心中早有一个最安全最可靠的去处。 在胥市工作的初恋情人吴稚珺。 正文 第五章初恋情人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难忘的女人,这就是初恋情人,心中永远纯洁而浪漫的回忆。 林诚在晋市上大学时属于那种行事低调、上进本分的学生。班主任曾提名他为班长或进学生会,林诚婉言谢绝。他不爱出风头,喜欢踏踏实实沉下来做些实事。可能就是这种性格才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和观察,在他毕业后找上了他,这是后话。 他善于思考和创新,利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独立制作了一架远程遥控飞机模型,获得省级比赛一等奖,在校园里引起轰动,一时许多女孩子纷纷将高傲的目光投向这位同样清高的男孩,找他借书、借笔记的女同学陡然猛增。面对这些诱惑林诚没有放在心上,从小父亲的教诲一直刻在他心头:“儿子,上学阶段绝对不可以谈恋爱,这是高压线,不能碰,否则你的学业、事业将毁于一旦!”林诚的父亲是五十年代正规大学生,正统而不古板,在教育孩子方面比较开明,只把握大方向和原则问题,其他事都由林诚自己安排。这一方面造成他独立自主的性格,另一方面他对父亲非常信任,听得进他的谆谆教诲。事实证明父亲的话很有远见,高中阶段班上恋爱谈得轰轰烈烈的几对最后都没有考上大学。 直到遇见吴稚珺。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诚坐在操场上偶一抬头,看到前面十米处一个清秀动人的女孩正仰头喜悦地看着天上的风筝,金灿灿的夕阳余晖将她嘴唇照得无比温润,随风飞扬的长发轻轻拨动林诚青涩的心灵。那天下午,女孩快乐地看了数小时的风筝,林诚则痴痴盯着女孩看了数小时。 经过激烈思想斗争,林诚动用解释权修正了父亲关于“上学阶段”的定义:上学特指中学时期,大学不在其内。 从思想打破旧规矩束缚后,林诚开始计划追求那个喜欢风筝的女孩。 第一步是学会放风筝。经过几天刻苦练习,他放风筝的技巧从无到有扶摇直上,这无疑让他信心大增。在预测女孩会来的那天下午,他挑选了一只女孩子肯定喜欢的大蝴蝶风筝。天遂人愿,那天风特别大,风筝很容易就放得又高又飘。正高兴时,一眼看到那个女孩亭亭玉立满脸欢欣地看着天上五花八门的风筝。 林诚边放线边向她靠近,突然转向她诚恳地说:“请替我拿住线圈好吗?我想接一下线。” 女孩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儿高兴道:“我?我从没放过风筝呀。” “你只要抓住线圈,风筝向下落时用力拖一下就可以了,你肯定行。” 女孩高兴地接过去,他一边接线一边说:“你好象经常来这儿玩,哪个系的?” “大一经济系,你呢?” “电子系,大一。” 女孩刚要说话,一阵大风吹过将风筝猛地一拉,她惊叫一声线圈脱手。风筝如出笼小鸟般迫不及待地高高扬起,两人一路小跑紧紧追赶,最后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墙外树林深处。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懊恼地相互瞧瞧,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认识一下吧,我叫林诚。” “我叫吴稚珺。”阳光下她眯着眼仔细打量面前明朗灿烂的男孩,少女的心扉被轻轻地拨动。经济系和中文系、外语系一样都是盛产美女的大系,风情万千、活泼开朗的美女们被校内才俊帅哥环绕,像吴稚珺这样青涩内敛的“二线美女”也有人追求,当然只是些二线俊男,根本无法令她动心。林诚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白。 就这样,两人熟悉并渐渐相处成朋友。吴稚珺性格相对内向,物质、精神生活都比较简单,朋友不多,不喜欢参加校内活动和各种校内组织,林诚则行事低调不喜张扬,而谈恋爱这件事他认为纯属个人隐私,没有必要到处炫耀,再者这所大学治校严谨,一旦捉到会被处分甚至开除。所以大学时期竟没有同学知道他们的恋情。 大二时两人关系飞速发展,除了热烈拥抱外彼此向对方献出了初吻,而突破最后的底线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天气特别好,金黄色阳光懒懒落在慵散的田野上,和煦的微风漫不经心洒在校园各个角落。他们一时兴起骑自行车到二十多里远的郊外踏青,呼吸清新乡土气息,领略肆无忌惮的狂野自由,两人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舒坦。回城时风云突变,一阵大风后天迅速阴沉下来,开始下雨,雨瞬间越下越大,打得两人睁不开眼,无奈之下就近找了个小旅馆停下来休息。当时林诚就生出一个想法:这雨如果下到晚上多好。 老天仿佛要成全他,雨越下越大,直到天黑毫无收兵的意思。 林诚和她商量:“就在这儿住一宿吧,我去订房间。” 吴稚珺愣了一下点点头。她没说要订两间,林诚也没有问就理直气壮地订了一间。进房间后她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傻傻地问:“怎么睡?” 林诚一把搂过她吻着她的耳垂道:“还用说?!” 她两颊红红的,“我有点儿怕。” “有我在你身边还怕什么?” 她“扑哧”笑出来道:“就是你在旁边我才怕,我怕你不怀好意。” 他连忙声明:“我是正人君子,决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你尽管放心。” 一开始真的分床而眠,也许是玩得太累了,吴稚珺上床没过多久就沉沉睡着。林诚虽然疲倦,情绪却特别高亢和兴奋。淡淡的灯光下,沉睡中的她显得格外迷人和令人心动,唇红齿白,眉影深暗,呼吸间散发出少女特有的幽香,胸部柔和地拱起一个美妙的丰满圆弧,通体流畅的曲线像琴弦一样拨动他的心弦。林诚再也控制不住青春的冲动,走到她床前,呆呆看了她很久,俯首吻在她脸上。吴稚珺立即惊醒,两眼迷茫地看看他,突然绽开甜蜜而迷人的微笑,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看着床单上的殷红,她突然觉得后怕和莫名的忧伤,埋在他怀里抽抽答答地哭起来。林诚紧紧搂住她光滑柔嫩的胴体,发誓一定要娶她,一定要让她快乐幸福。 性爱的闸门开启后一发不可收拾,尝到个中滋味的他们更加如胶似漆。这期间学校在一个周末晚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检查男女生宿舍、操场、图书馆等情侣亲热的场所,当场活捉二十多对,第二天张榜公布,或开除、或留校察看、或处分,一时间校园内一片肃杀,所有情侣一夜之间全部转入地下。林诚吴稚珺虽侥幸躲过一劫,未免感到后怕,开始考虑更安全的办法。幸好林诚父母亲都是政府公务员,家境宽裕。他编出理由从家中多要了些钱,在校外租间房子做为两人爱的小巢。每周休息到这里相会,平时逢两人都有空也偶尔聚聚。其他时间还过着课堂、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学生生活。 和所有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一样,两人有过担心怀孕的恐慌、意见不合时的争吵、恩爱的甜蜜,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至大四毕业。 家在胥市的吴稚珺回去找工作。林诚所在的吴市隶属于胥市,人往高处走,他也准备到地级市胥市工作。他父亲早在他上大三时联系好了接收单位。他们计划等工作安定后,正式到双方家庭拜访公开两人的关系,下一步就结婚。 回家等待分配前两人最后一次在爱的小屋厮磨亲热,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仿佛看到甜蜜快乐的生活。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两人以后的人生轨迹。 正文 第六章高干子弟 “报告写得像科幻小说,还好意思送到我这儿来。拿回去重做!”费铁峰劈头盖脸怒斥,将报告扔到地上。 秘书科吕科长见他盛怒不敢答话,赶紧从地上拣起报告匆匆出去。 费铁峰颓然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林诚出逃使他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打击,从昨晚到现在这十几个小时根本没合过眼。这时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电话铃响,有人告诉他林诚的下落,最好是因拒捕被当场击毙,皆大欢喜。 可惜现在他终于明白,林诚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不仅档案中是这么写,能在一分零八秒内从经验丰富很少失手的老徐手中脱逃就证明一切。 自从老徐在火车上通报情况后,整个公安系统立刻启动强大而严密的监控和探索系统全方位查找林诚出逃后的蛛丝马迹,以期判断出他下一步的立足点和逃亡方向,但至今一无所获。林诚受过严格的特种训练,侦察与反侦察能力、追踪与逃亡技能、野外生存技术都是常规课程,何况又在公安局工作这么长时间,熟知内部操作流程。 局里连夜召开情况通报暨分析会。 老徐详细报告了林诚逃脱的经过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林诚纯粹为了逃而逃,今后再也不可能抓捕到,如果逃亡有一定目的性,那么在将来某个时候他必定会出现。” 费铁峰立即厉声道:“他会有什么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组织上对他的关心还不够吗?除非他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从信息甄别科调到档案室,对他可能是一次打击。”有人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在场人员都会心地点点头,偷眼看费铁峰。 对于这位外行领导内行的副局长,中层干部们缺乏足够的尊重,不象面对吴局时有敬畏之意。 费铁峰冷笑道:“打击?档案室工作下等人才能干?林诚也好,在座各位也好,都应该树立一个理念,那就是高度服从组织安排,努力适应不同岗位。跟组织闹别扭、斗气,那是自讨苦吃!” 又有人说:“现在林诚是快活了,吃苦的反而是我们。”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 费铁峰怒目扫了扫会场,有些怀疑自己能否驾驭得了这帮不听话的下属。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花白头发、腰板挺得笔直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吴局长!” 会场里顿时响起几乎是整齐划一的叫声,所有人迅速站起来迎接这位在公安战线上身经百战屡建奇功的老领导。 受气氛感染,费铁峰也下意识站起来,他很快懊恼地意识到自己不需要站起来的。 吴局长点点头,走到费铁峰身边,威严地说:“坐下,继续开会!” 费铁峰第一个坐下来,恼怒地喝掉一大杯茶。 费铁峰确实心有惶惶,担心林诚会不甘心地返回驷城深挖那件持枪案,不仅仅是持枪事件本身,还有一件他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坐惯了机关,习惯于颐指气使的他现在才知道这些身怀绝技的部下的可怕,他们表面上尊重自己不是因为他是费铁峰,而是因为他是副局长。 从小到大顺利的成长经历使他不知道世上什么叫困难,什么叫挫折,什么叫尊重他人。他不得不承认,以前太高估自己了。 从上幼儿园起,费铁峰就觉得生活在特别的保护和关爱中,不管多顽皮老师也很少责怪,整个上学时期根本没为成绩、分数这些麻烦事发过愁。因为他隐隐约约明白,人们都很尊敬他父亲,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提到他父亲的名字,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会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 费铁峰上高中时惹下最大的祸是伙同几个干部子弟纵火,事情的起因是学校看门的老头每次见他们提前离校出去玩耍都要啰嗦几句,终于将这几个人惹毛了,说要教育他一下,于是趁他中午睡午觉时将一捆炮仗点燃后扔进他的卧室。本意是吓唬老头,谁知炮仗爆炸后溅出的火星引燃了屋里堆放的棉絮和棉被,正好那天看门人去看人家打牌又没在家,结果整个屋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经过的学生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消防车才算压住火势没有祸及旁边宿舍。毕竟还是孩子,下午老师追查时将事情上纲上线提高到违法犯罪高度,吓得面如土色的几个人老老实实主动交待出来,立刻被中止上课传讯家长到办公室。教导主任呵斥的声音至今还记得:“你们都是纵火犯!” 结果几位家长一个没来,来的都是秘书,各自将孩子带回家。 费铁峰记得很清楚,战战兢兢进家门后父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屋里没人。” 当时感觉到父母仿佛松了口气,然后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和教育,父亲则一头钻进书房打电话。 晚上父亲没在家吃晚饭,出门时母亲问了句:“晚上有应酬?”他哼了声:“还不是为了小畜生!”晚饭回来后喝得有八成醉意的父亲见到他手一挥:“明天继续上学。”说完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提心吊胆的费铁峰和几个同党夹着尾巴到学校后,发现一切正常如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校领导和老师们再也没有提及纵火事件。过了几天,一家建筑公司开进学校,将原先烧得破旧衰败模样的小平房改建成一座漂亮的两层小洋房。 从这以后他们彻底明白自己父母亲的能力,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他们罩着,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高考费铁峰差了几分,正当他有些懊恼时,录取通知书却飘然而至。 大学时期他彻底放下心来,就一个字——“玩”,学校附近娱乐场所的老板都认识以费铁峰为首的几个玩友。 毕业后在家待了几天,就分到某科研机关任闲职,成天没什么事,就一杯茶几张报纸,聊聊天混着,三年后提为正科级。正为自己的升迁窃窃自喜,父亲说话了:“在上面很难提拔,到基层锻炼锻炼去。”没过几天,组织上找他谈话,安排他到驷城国家公安局任第一副局长,副处级。 但是林诚出逃给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让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和失败的他陷入混乱迷茫和惶惶不安中。 费铁峰这时才明白在处理林诚的问题上太过直接,太过着急,太过强硬。 多年来他一直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很少为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感受。 现在林诚的出逃捅开一个大窟窿,自己应该如何去补救呢?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他们还不知捅出的娄子有多大。更麻烦的是,他不愿意牵涉出自己。 想到这里,他坐立不安,跑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用手机拨了个号:“是我,现在说话方便吗?” “怎么?稳不住了?” “问题比较麻烦,昨晚向上面汇报后被大骂一顿,据说马上要派调查组过来。还有,夜里吴局突然从特警大队过来,现在已全面主持局里工作,整个调查被他抓在手里。” “这有什么,都是正常的事故处理程序,出这么大的事姓吴的作为一把手不露面当然说不过去,再说事情做得很干净,没有痕迹。” “总觉得心里不安,如果继续追查下去,那件事恐怕迟早包不住。唉,怎么会那么巧,正好在那个晚上,正好在那个该死的娱乐城,万一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你想得太多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又不是原则问题。放心吧,事情会解决的。现在趁你手中权力没有完全架空,可以名正言顺要求下属尽快抓住那人灭口。” “灭口?那个家伙鬼得很,到现在没有露一丝行踪,根本就不知他在哪里,再说他也不好对付,上次的事你知道,任老派来的两个职业杀手想放倒他,反被他撂倒一个。这些人啊,真是一个人顶一个连。” “嗨,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至于吗?就算他查出是章天宏拿的枪又怎么样?枪已经从原渠道返回,到时他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别多想了,吉人自有天相,我还有个会,再见。” 费铁峰吁了口气:这些家伙,嘴上说得倒轻巧,也不想想我整天面对的是些什么人,一个个成了精的狡猾和难缠。刚回来的一把手吴局,光凭一双仿佛能将人心思看透的眼睛就让自己怵了三分。 唉,也许自己当初不参与那件事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想到这里,思绪随着飘飘荡荡的烟雾回到那个充满诡异和神秘气息的晚上。 “可靠吗?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当时自己一再这样问。 几个哥儿们哈哈大笑,好像说这种幼稚的问题也好意思问出口。 过了会儿有人说:“你我没什么好怕的,出了事上面有人顶着,下面有人担着,我们只是在中间做个顺水人情捞了点儿小油水而已,再说我们不干别人也会干。” 又有人说:“真有问题你老爷子一句话就能摆平。” 想想父亲的能量,费铁峰真放了几分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在费铁峰身上只对了一半。不可否认他是为了钱才参与这件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没人会拒绝金钱的诱惑,老爷子再神通广大也有退休、归天的时候,人走茶凉的情况在他生活的圈子里看得太多,现在不趁机捞上一笔,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但另一个原因还是他的生活太平淡、太无聊、太缺少刺激,一直在父母的护翼下成长,就算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也没有成就感和满足感,他需要生活的动力和刺激,需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和秘密。 所以才蹚入这潭不知有多深的浑水中。 没想到事情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一件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居然被自己搞砸了。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轻轻敲门。 费铁峰浑身一惊,道:“谁?” “吴局长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费铁峰进去时老徐和已调到特警大队的李亦然坐在吴局长对面,从神情看三人刚刚谈完一件事,费铁峰心里有些打鼓,但很快又为自己打气:没什么,中层干部向一把手汇报工作很正常,别疑神疑鬼。 “林诚这件事,喔,上级领导的提法叫事件,”吴局长疲倦地拍拍额头,“一晃两天过去了,根据经验我们已错过最佳抓捕机会,没能趁他立足未稳时了结此事,所以接下来局里压力很大,上面等着要结果呢。” 费铁峰道:“是啊,早上陈副厅长还打电话过问这件事,也让我们尽快将林诚抓捕到位,把影响压到最小范围。” 他故意提及陈副厅长,是让吴局知道,自己是有后台的人,不要太嚣张。 吴局长点点头:“是啊,领导越关心我们压力越大呀……费副局长,我想是不是这样,林诚出逃前在局里做了什么,为什么选择在退役时出逃,这些事暂时搁置在一边,目前当务之急是找人!把人找回来了,一切事情都好办。” 好象弦外有音,费铁峰立即钉了一句:“我认为无论是工作问题还是个人问题,都不应该与组织对抗。” 吴局长轻轻一笑:“对抗?……不能太早下这个结论,我们对外的口径就是出逃,简简单单两个字,不作过多说明,你看如何?” 想好的事还假惺惺问我,唉,不管怎么架空这个老家伙,他毕竟是上级任命的一把手,关键时候有最后拍板的权力。费铁峰惘然地想。 “嗯,我同意吴局的意见。”费铁峰不得不表明态度。 吴局长指指徐李二人,道:“他们俩跟林诚打过交道,对他的能力、套路比其它人熟悉,我想派他们出去追踪,并通知沿线公安部门给予配合。” “老徐的抓捕水平我绝对信得过。”费铁峰对李亦然心存芥蒂,有意忽略他不提。 吴局长笑呵呵道:“费局啊,你有所不知,李队长的身手也不含糊,其实在我们公安系统里,特别是十处,象他这样的无名英雄太多太多,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老徐打趣道:“我不过是绣花枕头,沽名钓誉而已。” 李亦然欠欠身道:“过分谦虚就是骄傲,老徐的出枪速度至今无人能及。” 费铁峰皱皱眉头很不自在,每当局里的人谈到枪法、擒拿、格斗之类他都会有类似反应,觉得自己象是外人,怎么也融不进他们的圈子。 “准备从哪个地方着手搜捕?”他打断他们之间的相互吹捧。 老徐说:“林诚的老家在吴市,我们先到他父母那儿看看,顺便摸清楚他的社会背景、家庭情况,然后顺藤摸瓜……” 吴局长挥挥手:“好了,具体做法你们根据实际需求自行决定,不必说得这么详细,我只要结果。” 费铁峰干笑道:“是啊,是啊。” 他心里暗暗嘀咕道:莫非这老家伙怀疑上我了,连追踪细节都瞒着不让说,他妈的,走着瞧! 正文 第七章命运之手 人们常说事情的变化有戏剧性,其实真正的生活就是一出戏,人生命运的复杂多变远远不是小说、电影、电视可以描述得出的。 从小到大,吴稚珺属于性格内敛、平实本分的女孩子。若不是上大学时林诚主动追求,她也不可能主动对心仪的男孩表示什么,无非是工作后静等父母亲介绍然后平淡结婚的结果。 与林诚相识后,整个少女的芳心完全拴在这个沉稳厚重、城府较深的男孩身上,最大的梦想是工作后赶紧与他成婚、生子,过着幸福平凡的三口之家的生活。 对于这个外形清秀可人,经济系本科毕业的女孩子而言,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生活的轨迹永无规律可循,当你以为没有机会时,幸运之神会向你开门;当你觉得唾手可得时,却往往与你失之交臂。 吴稚珺就是这样被命运快车甩上了另一条自己想不到的轨道。 与林诚从学校分手后,她回胥市联系工作单位。她父母亲都是市立医院有名的主治医师,在胥市小有名气,又加上自己品学兼优,没费多大劲儿就为她落实了一家银行,约定等档案调至教育局后就报到上班。吴稚珺立即将这个开心的消息告诉了身在吴市的林诚,他也兴奋地说,胥市统计局基本同意接受他,只是还要通过面向社会招聘考试,当然那只是形式上的事。 八月的一天,一家人正吃早餐,吴稚珺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跑进卫生间呕吐了半天,回到餐桌前再也没胃口进食。她母亲盯住她仔细端详了半天,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查看脉搏。她父亲也意识到什么停下来紧张地看着她们。 “你怀孕了!”母亲震惊而悲伤地说。 “什么?!”吴稚珺和父亲都惊叫起来。 父亲根本没想到乖巧柔顺的女儿会做出伤风败俗、败坏门风的丑事。可妻子是著名的妇科专家,这种诊断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吴稚珺实在想不出哪一次出了意外。她和林诚做爱时都使用安全措施,只有第一次因为两人没有经验毫无准备。林诚的原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每次都坚持用安全套。想必就是告诉林诚,他也很难相信。 夫妻俩头一次双双在家没有上班,这是几十年从未有过的。 作为胥市卫生系统著名医生、社会名流,吴稚珺父母与所有高级知识分子一样将声誉看得比生命还重。如果女儿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出去,他们将没脸在胥市立足。 重压之下吴稚珺将与林诚的事说出来,希望父母同意他们立即结婚。夫妇俩断然拒绝。女儿才二十二岁,还未正式工作,草率之下举办婚事更会引起别人的闲话,再说她已经怀孕两个月,等工作后操办婚事至少得三四个月,结婚后四个月就生孩子像话吗? 更不能在胥市地区任何一家医院流产,整个卫生系统对吴稚珺这张脸很少有人不认识的。 恐惧和无助之中的吴稚珺想偷偷打电话给林诚,她相信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会勇敢地出面处理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劈手拔掉电话线恨声道:“你丢人还不够,要传出去吗?你现在打给他正好闹得满城风雨,给我在家好好待着,不准出门一步!” 苦思冥想了一天,父亲终于找出个办法,决定答应上海一家涉外医院的教学邀请,带一家人到上海去半年。在上海那种大城市找一家医院做人流,绝对不会有人认出。 夫妇俩匆匆做出决定后匆匆办理相关手续,在单位领导和同事、朋友不解的眼光中带着吴稚珺悄然直达上海。 那几年手机还是奢侈消费品,吴稚珺身边只有一只BP机是大二租房后和林诚同时买的,主要是方便及时联系。离开胥市时BP机被父亲锁进他的抽屉,从此隔断了他们的联系。因为到上海后她就住进了医院,母亲一步不离地看着她。 躺在病床上,她可以想像得出林诚失去她音信后焦虑、不安、担忧、急躁、苦闷的种种情况,可以想像出他将运用所有手段和方法寻找她的下落,他最终将会知道她随家人来到上海,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事情的起因竟是由于两人在一起时不慎引起的怀孕。 “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流产手术好了会立刻打电话给你,那时一切便会好起来。”她整天就这样自我安慰地想。 流产手术后母亲渐渐放松对她的看护,才得以溜出去打电话给林诚,可是呼了几十遍都没回音,心中顿时生出不安的感觉,硬着头皮打到他家里,接电话的是他的妈妈。 “请问你叫吴稚珺吗?” “是。”她紧张得说不出更多的话,预感到他家一定出了件大事。 果然,话筒里声音忧郁而微有埋怨:“你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及时和他联系?他前些日子发了疯似的找你,后来,痛苦灰心之下不知应聘到哪儿工作了,到现在我们连他的工作地址都不知道,也联系不上。” “我……他打过电话回家吗?” “没有,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话筒从手中慢慢滑落,吴稚珺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又沿着墙瘫坐在地。 林诚一定会认为她负心了,在逃避他,在远离他,故而他选择了远走高飞,离开他伤心的地方。可怜她根本没有任何说明和解释的机会。 她父母亲后来知道这一情况后反而认为这是好事,他们认为学校中的恋爱都是不成熟和幼稚的,而且这样胥市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们终于能挺起腰杆回家了。虽然对吴稚珺来说,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回去前,母亲逼着她做了处女膜修补术。男朋友离开了,女儿还要嫁人,她必须以处女之身迎接真正的婚姻。 回到胥市后,吴稚珺休整了好长时间才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在银行前台服务了两年后被调至机关业务部专门负责新业务营销。工作使她日渐成熟和富有气质。 第二年经父母介绍认识了一位在电信部门工作的小伙子,长得俊秀清朗,父母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某社会团体主要负责人,算是门当户对。两人见面后觉得彼此合适便相处下去,两年后正式结婚。两个家庭合办了盛大豪华的婚礼,仪式之隆重、社会名流出席人数之多,在胥市颇为轰动了一阵。 新婚之夜,当他笨拙地进入后,她下意识地皱眉呻吟几下,一半是不适应,一半是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林诚。性爱后新郎有意无意看了洁白的床单,发现几点殷红后满意地笑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幸福生活的基础和保证。 现在吴稚珺已经成为一名业绩出色的部门经理,同时是三岁孩子的母亲。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已在她脑海中慢慢沉积下来,成天只想着工作、家庭、孩子,做不完的工作和做不完的家务,顽皮的孩子永远有层出不穷的麻烦让她头疼。当然,每当三口之家幸福融融地逛街购物、出外旅行时偶尔也会想到林诚,心头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难道目前的这一切不正是当初和林诚努力追求的吗?有时又会想:父母当初为自己做的一切难道没有合理的一面吗? 时近中午,吴稚珺正仔细核对当月报表,电话铃响起,随手拿起道:“你好,业务部吴稚珺,请问你找谁?” 耳边传来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珺珺,不要说话,只听我说。我是林诚……” 正文 第八章情人重逢 置身在这个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大街上婀娜多姿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比几年前更高大茂盛,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是那样来去匆匆,不少商家店铺改装门市更换了招牌但生意还是一样红火,只有挺拔而起的高楼大厦提醒他这个城市几年内的巨大变化。 林诚将行李寄存在车站,只身慢悠悠地沿着林阴大道边看晚报边走,看上去与身边市民一模一样。 三年前他执行一个秘密跟踪任务时正好经过胥市,得知被监视对象要出席一个重要会议而且中途不会退场,便利用半天时间秘密调查当年心中的疑问以及初恋情人的下落。 几年前吴稚珺全家突然前往上海半年的事的确令人奇怪,林诚以巧妙的方式追问到她父母亲单位领导、同事,没有一个说得出具体原因,只是异口同声觉得虽然事有蹊跷,可细细回想去上海前后情况又没有什么异常。 那一次林诚就获得了她单位、家庭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出于身份保密和执行任务考虑,他没有与她联系。 也可能内心深处不愿意见她为他人妇的模样吧。 毕竟她是自己深爱的女孩,宁愿不见面也要保持当年留在心中美好纯净的印象。 因为真心相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华灯初上,“骄阳似火”茶座外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着暧昧和悠闲的气息。林诚走进预定好的三楼包厢,关照服务员没事不要随便进来,随即关上门,透过咖啡色玻璃眯眼注视着对面左侧的“华庭居”茶酒楼。 七年前他和吴稚珺在“华庭居”茶酒楼喝过茶。 夜幕下“华庭居”四周一切如常,没有形迹可疑的路人和车辆。 中午他和吴稚珺就是约定在“华庭居”见面,但是职业习惯和谨慎原则决定了最后见面地点不可能是那儿。 不相信任何人,是执行任务的最高原则。 毕竟与吴稚珺已经七年没见面,当年她为什么神秘失去联系,结婚后心态是否发生变化,警方有无发现他们之间当年关系而在此布下陷阱,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他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如果附近稍有风吹草动,他会果断按事先探好的路线迅速撤离,连夜离开胥市。 一个纤细苗条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帘。 吴稚珺来了! 她走到“华庭居”门口时神态略为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她没有将约会的事告诉丈夫,谎说有个业务单位请客。虽然内心深处知道这样做就是背叛家庭背叛婚姻,但是一股冲动使她义无反顾,不计后果。 林诚不等她走进去立刻拨通她的手机告诉她见面改在“骄阳似火”茶座三楼包厢。 他看到她神情有些惊愕,但立即转回方向朝这边过来。盯着她一举一动,心中紧绷的弦慢慢放松——她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打电话,说明至少她没有会同警方对自己布下陷阱。 门轻轻叩响,被轻轻推开,旋即关上。 相恋四年,分别七年的一对情侣,相对而立,彼此凝望着对方。 岁月沧桑洗不去心底的柔情蜜意,千言万语抵不过脉脉含情的一视。说什么都是多余,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看了多久,林诚缓缓坐下道:“今天接到我的电话不感到突然吗?” 吴稚珺点点头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一直等着这一天。这么些年,你到哪儿去了?连你父母亲都不知道。” “我也七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你不想知道七年前我们全家为什么到上海?” 林诚看着她的眼睛,说:“当年我真的日夜苦思这个问题,可现在已经不重要,答案不会改变结果。我想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看着茶杯袅袅上升的热气,她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那时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多年的警察生涯已将林诚锻炼得沉着镇定,遇大事要静气稳得住,可一听这个消息惊得差点儿跳起来,瞠目结舌辞不达意:“……上海……流产……为什么不告诉?” 吴稚珺蓄积已久感情的洪水瞬间泄涌而出,伏案放声大哭。 林诚情急之下连忙坐到她身边轻轻拥着她双肩,不知说什么好。 慢慢,她像从前那样柔若无骨地依偎到他怀里,抽泣不停。紧紧搂着温软馨香的身体,感觉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一时两人沉湎于静静的温馨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仰首微带撒娇道:“你还没说究竟到哪儿去了。” “这几年我一直在公安部门工作,出于安全需要一直没有与家人朋友联系。” “啊!那……” 他止住她:“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长话短说,现在我遇到麻烦,需要你帮助。” “你尽管说。” “我在调查一个持枪案时受到上级的阻挠和压制,甚至要将我发配到一个危险的地方,我中途逃出来。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因为极少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想你要先出面替我租一间房子,等安定下来后再作打算。” 吴稚珺听得心头发紧,紧张得满脸通红,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只有在电影电视中见过,没想到竟发生在久别七年的初恋情人身上。她脱口而出:“一切由我负责。” “我不想你牵涉太深,这件事复杂程度和危险性难以想像。” “没关系,我怎么与你联系?” “明天我打电话给你,我手中有几十个不同的手机号码,你看到陌生号码基本上就是我打的,要记住你在外人面前的表现、神情、语气都要做到与平常一样。” “今晚在哪儿休息?” “计划睡到浴城中,相对安全些。” “我们单位与清龙大酒店订有合同,平时正常预留几间客房,三星标准,不如今晚睡到那儿去。” 林诚略一犹豫后道:“也好,只要保证安全。” “没问题,我陪你过去。” 吴稚珺在大堂办理手续时他悄然进入宾馆,服务员打开房间她站在门口张望时,林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进屋后关上门,她笑道:“你真是神出鬼没。” “我没事了,你早点儿回家吧,太迟了会引起家人生疑。” 她不情愿地应了声,慢吞吞走到门口楚楚可怜地回眸一望。 这一瞬间林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轻轻地呼道:“珺珺……”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正文 第九章残酷训练 林诚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和强有力的拥抱使吴稚珺感觉到幸福的昏眩,一时间仿佛时光倒流到大学时温馨小屋内的旖旎春光,喃喃道:“抱紧我,别松开。”“嗯……”林诚仿佛醉了,搂着她,一起倒在床上…… 她像以前一样手脚如八爪鱼般紧紧缠着他,脸庞贴在他胸口问:“结婚了吗?” “没有。” “有女朋友?” 他懒懒地苦笑一下,道:“原来有,现在……唉,是否能再见到面都很难说。” “恨我吗?” 他摇摇头:“怎么能怪你?这就是命。” 她纤长的手指在他身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保密工作,需要接触很多美女吗?” 林诚怜爱地拧了下她的鼻子,道:“不是你想像的如007那样风流潇洒,我们的训练和任务都是生与死的考验较量。” “说说嘛。” “你回去那么迟,老公会担心的。” “没事,平时招待客户吃饭、唱歌超过十二点回去是常事。” 林诚轻抚着她的长发,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与吴稚珺失去联系的那段日子痛苦绝望、不堪回首。直到有一天父母亲都上班后,家里来了两个陌生访客。 两人年纪在五十多岁,都瘦削而精神,看样子高个子是领导,进门后一直不怎么说话,只用犀利的眼神打量着他。 中等身材的人先说话:“你准备到胥市统计局工作吗?” 林诚很吃惊,统计局的事虽已基本确定,为防止意外父母亲一直未对外说过,眼前两人从何得知?他含含糊糊表示不太清楚,并反问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中等身材的人向他出示工作证后说:“我们来自一个不能对外泄露的部门,这次专程来找你。” 接着问他是否喜欢在专业不对口的统计局工作、今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原先林诚想到胥市工作完全是为了要和吴稚珺在一起,至于找的工作是不是喜欢根本没考虑过,经他这一问顿时有难以回答之感。 “我们已经观察了你很久,事实上从你上大二时就有人推荐将你纳入我们的视线。你善于思考,对电子机械产品研究有兴趣,经常利用课本知识有些独立的小制作;你成绩不错,整个大学时期学得很轻松;你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从不参加学校任何团体组织;体育方面你也不错,中长跑和游泳成绩都很好。” 林诚心头一紧,不知与吴稚珺的交往有无被他们发现,便问:“为什么注意我这些?” “因为我们需要你们这些新鲜血液,你拥有的专业水平、性格思想和身体素质正好符合我们的要求。组织上已经通过了对你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综合能力的审查。今天我们来就是征询你的意见,是否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若是两周前,正和吴稚珺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拒绝,可失去与她的联系后,精神中最重要的力量被抽空,他对工作、生活、前途都失去了兴趣和激情,而眼前这份儿刺激而有挑战性的工作就具有相当的诱惑了。 他想了想,毕竟事关今后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向,短时间内做出判断很难,他说:“我可以考虑一下明天回答你们吗?” “不行,今天我们来就是要知道答案。” “我可以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不行,我们的工作完全处于保密状态。” 林诚陷入两难中,头脑一片混乱,不知应该如何思考。两人并不着急,很有耐心地静静等待。 这时一个电话使他断然做出了改变自己命运轨迹的决定。 电话是胥市一个朋友打来的,他告诉林诚,已经托人到银行人事科问过,吴稚珺去上海前没有办理任何工作手续,这意味着她很可能不会再回到胥市。 放下电话,他平静地说:“我决定了,愿意加入你们的组织。” 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子说话了:“对你的决定我们表示欢迎,这是你人生道路上最重要最有价值的选择。等你通过培训工作以后就会知道我们是在做一项对于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包括你的家人在内的多么重要而伟大的事业。” 不准打电话,不准和家人告别,林诚只留了张纸条说应聘到外地工作,然后就从吴市消失。 培训基地坐落在J省首府郊外一个挂牌为“老干部疗养中心”内。从全国新吸收的人员聚集到这里接受为期二十八个月的淘汰式训练。这意味着两年多时间培训结束后,参加训练的四十多个人最多只有一半留下来,当然组织上会给予被淘汰人员妥善的安排。 不准谈过去,不准说自己真实姓名,不准说祖籍,严格、残酷、无情的训练就这样拉开序幕。 首先是最大限度挖掘体内潜能的体能训练,越野拉练、匍匐前进、障碍追逐,每天必不可少的武装万米跑和五百个俯卧撑,那段日子只能用四个字概括:生不如死。接着是常规培训,理论学习加实际操作技能培训。野外生存、潜伏渗透、攀登峭壁、开锁解码、游泳潜水、驾驶各类交通工具以及坦克、装甲车、动力伞等。射击是主修课,他们每天训练射击的弹药以箱来计数,最后要达到射击时就像打乒乓球一样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瞄准,出枪全凭感觉。 训练期间每隔三四个月就组织一次模拟实弹演习,分红蓝队对抗,双方都必须使出所有本领完成预定的任务。这种对抗每次都会淘汰一两名技术不熟练、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学员。这期间有一件事对所有学员震动很大。按任务要求红方分七个小组潜入一幢电信大楼破坏中心机房内一根借给部队的专用光缆,黑暗里有一组学员短兵相接,格斗中一位红方学员避让姿式不到位被对方深深一刀刺在大腿上,双方立即停下来将他背出演习现场接受治疗。主训教官见此大发雷霆,中止演习进行训话,最让学员终生难忘的一句话就是: “在任务面前,生命微不足惜。为了完成任务,要随时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包括你们自己的生命!” 两年多枯燥、艰苦而紧张的培训后进行了简短的毕业典礼,参加学员只剩下二十二名,出席典礼级别最高的是位身佩上将军衔的官员。发表讲话的是训练部主任,资深警察,他的事迹经常被引用于各类间谍战的小说或电影中。当年到家中找自己的高个子领导也在主席台上,原来他就是培训基地政治部主任,专门负责在全国高校挑选和审查新人。 典礼结束后大家便按分配指令各奔东西,照例严禁互相留地址和拍照留念。 林诚被分在一个临海港口城市的特别行动队,不隶属当地公安局,独立行使专项职能。 在四年多的时间里林诚成功参与执行了几十项任务,两次获得上级嘉奖。在最后一次行动中,主管封锁现场的官员不慎让记者闯入从侧面偷拍到林诚,第二天见报后上级主管部门大为恼火。可是错误已经酿成,林诚的身份和真实容貌被流传出去,被各国情报人员记录在案,他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因此被分到驷城公安十处做信息科副科长。 吴稚珺听着意犹未尽,不依道:“你再讲是怎样执行任务的,执行的什么任务。” “你该回家了。” “不,你讲了我才走。” “具体任务和过程涉及国家机密,我不能说,许多事等以后解密后慢慢讲给你听。” 这时吴稚珺的手机响起,是她丈夫打来的。 正文 第十章不速之客 手机响起时,章天宏和身边两个小姐摇头晃脑唱得正投入,一帮兄弟喝着酒大声叫好。他有些不情愿地掏出手机一看号码,立刻冷静下来,推开几支白花花的手臂冲到走廊里,按下接听键恭声道:“我是小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你在干什么,半天不接电话?不是让你这些天安静本分一点儿吗?” “是,是,我正在家看电视呢,有事您说。” “哼!满嘴谎言。你马上通过那个渠道通知外面,暂时停止一切生意。” “什么?老人家,这可……有点儿问题,我们有几单交易正在手中做呢,何况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从明天起你属下所有公司只做正常业务,听到没有?” “老人家,我看最近没什么异常啊。” “你动动脑子,公安局那个姓林的溜出去什么意思?他肯定要从你这个公司开始查。这些人神通广大,你得注意点儿,该销毁的资料一个不能留,免得造成后患。费铁峰那边压力也很大,他上面的头儿回来了。” 章天宏壮着胆子不满地嘟囔道:“那个纨绔子弟一点点小事弄成这屌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住口!你还糊里糊涂不知惹的祸有多大!你知道那把手枪被追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就这样,明天我交代的事就要到位。挂了。” 章天宏愣愣地看着手机,嘀咕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小警察出逃就紧张成这样,至于吗?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老子闯荡金三角的时候,小兔崽子还在学校上学呢。” 这话倒是不假。十五年前二十多岁的章天宏已成为两广一带道上有名的拼命三郎,他性格凶猛好斗,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加上身手敏捷,擒拿格斗武功了得,两省黑道上人都尊称他为“丁爷”。后来一次酒后参与街头斗殴无意中打伤一个叫“瘌子王”的小混混,此人其貌不扬却大有背景,他的干爹是“赤龙帮”老大洪爷。洪爷为人最是护短,认为伤了自己干儿子就是不给他面子,何况章天宏向来不买他的账早就想教训他。一番精心策划后洪爷委托“三合会”出面,高价聘请章天宏到金三角找当地一个叫杨老三的人取一批海洛因带回内地。章天宏虽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不愿涉毒,但经不住对方厚利相诱以及连捧高帽无法拒绝,便接受了这一任务。顺利取到毒品后他动身返回,刚潜入广西境内便被从天而降的缉毒人员抓获,经测试他身边携带的两公斤毒品只有最上面的一小袋是真的。 那一小袋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克。 五十克毒品正好可以将章天宏送上断头台。 关入监狱的章天宏彻底明白了,这趟生意根本就是圈套,人家算计好了等他回程时主动到缉毒部门举报要他命的。 天不亡他,数周后缉毒人员将他押回省城受审的途中突然翻车,章天宏趁乱借助天黑和山道地形复杂逃了出去。在山里躲了几个月避过风头后,他终于瞅准机会找到洪爷算账。洪爷面对穷凶极恶的章天宏不敢玩狠,软口答应给一百万作为赔偿。章天宏取到这笔现金后远走高飞来到了驷城。 当时驷城适逢城市规划发展时期,章天宏大胆投入资金,投机房地产和囤积地皮。随着驷城经济持续增长,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绕城而过,短短几年内房地产价格飞涨使他赚了数百万,一时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可就在这时,过去的噩梦又缠上了他。 一天晚上他醉熏熏地回到家,开门才亮灯,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盯着他。惊恐之下酒意全消,手下意识伸到腰间拔刀,却听那人道:“别动手,丁克胜,我们好好谈谈。” 丁克胜是他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的真名。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看来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章天宏暗想先听听对方的底牌,实在不行就杀了他灭口,冷冷道:“你认错人了,我叫章天宏,驷城人谁不知道我是做房地产的?” 那人三十多岁模样,皮肤微黑,看上去精明能干、反应敏捷,手中变魔术似的亮出一张通缉令,上面贴着自己的大照,只不过现在头发长了些,多了副眼镜。他背书似的说:“丁克胜,男,三十九岁,毕业于吴起镇六民中学,因打架斗殴进派出所七次,因故意伤人、持刀行凶被拘留三次……” “停。”章天宏止住他道,“你掌握的资料很详细,我不承认都不行了,说吧,你想干什么?” 那人淡淡道:“章老板这么爽快,我们下面的谈话就顺利了。” 章天宏王顾左右而言他:“朋友身手不错,我这房子虽谈不上铜墙铁壁,防盗措施还比较严密,寻常鸡鸣狗盗之徒想进来没那么容易。” 那人道:“你不必试探我,等我们之间达成合作,自然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这倒让人难懂了,我现在老老实实做生意,你要合作可以白天到单位找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儿呢?” “章老板,你在道上混过,算是明白人,不要在我面前装糊涂。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做得不错,为人又好,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企业家了吧!我们经过精心选择才找上你。不过我找你一不是敲诈勒索,二不会强行拉你入伙,只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喔,”章天宏明知对方不会轻易让自己过关,先沉住气听下文,“请说。” “有一笔钱想借你公司账户走一下,我们以货款名义打到你账上,然后签订几份合同,两天后你按合同上面的账号以材料费汇到另一个账户,就这么简单。” “多少钱?” “不多,六千万。” 章天宏心中一惊,定定神,道:“这么大的数额?你是通过我的账洗钱!” 对方高深莫测地笑道:“章老板,道上的规矩你忘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须知道一点,只要一个电话,一个传真,不需几天广西公安厅的警察就会站在你面前,到时你苦心经营的事业瞬间化为灰烬。” 章天宏陷入沉默。对方并不着急,悠然地看着他,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屈服。 过了良久,章天宏道:“六千万金额太大,我的账户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数额,到时税务、审计一定会找麻烦的。” “章老板,再撒谎我们就谈不下去了。今年三月你在市政府城改项目中标后,一次性从工行贷款七千万,四月份又从中行贷款五千万。六月份结前期工程款,汇出一笔装潢费二千五百万,一笔施工费二千万……怎么?不要我说下去吧。” 章天宏长叹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资料属于企业机密,早就关照过银行不准对外泄露。”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你知道我们的实力就行,可以合作吗?” “我能不答应吗?可是我至少要知道在与谁合作。” 对方笑笑,道:“一个实力雄厚的集团。我姓贾,你以后叫我小贾就行了。” “我希望这件事过后不再看到你,如果你们无休止地纠缠我,我宁可放弃在驷城的事业,但是你们也会有麻烦。这一点请转告你们老板。” 小贾面色平静道:“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不仅不会继续纠缠你,还会给你一笔可观的好处费。” 事实证明小贾所言非虚,六千万款项顺利过渡后,大约过了一周,小贾上门送上二十万元好处费。 章天宏实在弄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坚拒后不得已收了下来,小贾什么话没说就离开了。捧着沉甸甸的现金,他头一回发现原来钱也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过了一个多月,小贾来找他,坦言有一个亿资金借他的账转一下,好处费四十万,不过这次他不想做的话决不勉强,他们不会以告发相威胁。 章天宏想了想,咬牙说:“我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