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1章 深宫惨死   午时一刻,慕容锦军临京都城下,和城墙上的沈尘峰对峙。只是城墙之上,却挂着一位三岁孩童。   沈尘峰对慕容锦冷笑着朗声道:“慕容锦,你的孩儿在此,你若再不退兵,就休怪我无情了!”   今日阳光很烈,日头很高,那个三岁孩童的双手被紧紧绑在城墙的吊绳上,浑身伤痕累累,污血遍布。他以往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如今已经有了溃散之色。他以往肉嘟嘟的脸颊,此时更是无比瘦削,瘦骨嶙峋。   林平安躲在城墙角落,捂着嘴巴看着这孩子,只觉心中有锐痛袭来,一波波一阵阵,绵延不断,像是要把她生生逼死,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   她浑身剧烈颤抖,目光已有疯癫色:“寻儿,我的寻儿……”   林平安急急喘息着,抬起眼来,便望见前方尸骨尚温的战场上,慕容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寻儿,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毫无温度。   林平安浑身颤抖得愈加厉害,宛若置身天寒地冻之中。她的丈夫,她此生最深爱的男子,如今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孩子被挂在城墙上!慕容锦!慕容锦!你果真好狠啊!   可不等林平安回过神,就听慕容锦毫无感情的声音远远传来:“为国为家,牺牲我一人之子,换天下万人平安,有何不可。”   霎那之间,话音未落,只见慕容锦唇角挑起一个嘲讽弧度,他修长手指已径直从背后掏出一副弓箭来。   弓,是朱红的弓;箭,是森冷的箭。   箭在弦上,负手一拉。一箭射向心,二箭射向肩,三箭又四箭,箭箭中要害。   她的寻儿身上转眼就多了四五只箭,热辣的阳光下,他的身体残破不堪,宛若一块破败的残玉。   滔天的痛意猛然袭上林平安,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上空:“不!——”   哈!哈哈!多可笑啊!她和他的孩子,竟然被他亲手杀死了!他亲手杀死了寻儿!亲手杀死了她的所有希望!!   “娘亲,儿子以后要读最多的书,研究最厉害的兵法,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   “娘亲,你笑起来最好看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儿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儿子!”   她的寻儿,她的寻儿!没了!他死了!是被他的父亲活生生射死的!!   林平安疯了一般地向着寻儿冲了出去,可与此同时,千军万马亦朝着城门奔腾而来,慕容锦坐在骏马之上,连看都没有看林平安一眼,自顾冲锋陷阵,杀死对手,只为夺回皇位。   阳光越加剧烈,被战马踩中后背的林平安,匍匐在地,仰头看着城墙之上寻儿惨烈的尸体,终是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血来……   两个时辰之后,慕容锦率领着军队终于攻破了沈尘峰的最后一道屏障,来到了朝议殿前,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等脸色惨白的林平安抱着自己寻儿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宫殿前时,慕容锦已坐在皇位之上,眼中满是睥睨之色。   这个人,这个人心狠手辣,弑父杀子,真是位好国君!真是位好丈夫!真是位好父亲啊!可怜她为助他登上皇位,兢兢业业辅佐七年,如今竟换来了这样下场!   她身为林太师庶出女,被皇上亲自下旨赐婚于五皇子慕容锦,一心一意辅佐他登上帝位。七年以来,她为他挡下无数次暗杀,险些多次命赴黄泉;她为他解决山西大旱,荆州洪涝,染上瘟疫九死一生;她为他孑身奔赴边疆,冰天雪地里跪在荣亲王府七日七日,求皇叔出面救他一命,双腿险些冻瘫;她为他去大齐甘做人质,只为求大齐太子能对岌岌可危的慕容锦出手相助……   一桩桩一件件,她为了他,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可如今呢?!可如今他却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杀了才满三岁的寻儿!他,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看着面如冠玉,俊不可言的慕容锦,林平安心中弥漫中漫天的恨,眼中冒出了疯癫之色。她小心翼翼放下寻儿的尸体,对着慕容锦慢慢走去。   慕容锦见状,赶忙迎来,对林平安温润一笑:“平安,你可怪我?”   平安摇摇头,轻笑道:“不,我不怪你。”   慕容锦也轻笑,漂亮的眼睛就像是最莹润的羊脂玉。他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恨我。”   平安轻笑:“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不恨你,我,只想杀了你!!”   说时迟那时块,她的脸色狰狞,手中匕首高高举起,就对着慕容锦的胸膛而去!   有血喷溅而出,喷在林平安的脸上,那猩红染满了她的眼!   左肩被刺了一剑的慕容锦一个巴掌就把平安甩在了地上,他终于不再伪装,露出了满眼的厌恶和冷酷。慕容锦寒怒道:“把这个疯子打入冷宫!朕不想再见到她!”   林平安尖厉道:“慕容锦!你不得好死!——”她的声音凄厉可怖,回荡在宫殿上方,久久不曾散去。   慕容锦脸色阴森,寒气逼人:“不知好歹的东西!”说罢,甩袖大步离去。   半月之后,林梦双身着华服,领着四个宫人,打开了关押着林平安的冷宫房门。   残血夕阳透过门缝洒在林平安的脸上,终于唤回了她的一丝神志。放眼望去,只见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身着十二紫罗花凤尾裙,头钗九尾凤簪,面容凝脂,倾城倾国。   她轻笑着走到林平安跟前,捂唇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林平安面无表情看着她,似乎是在看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林梦双冷笑:“圣上已经登基,一个月后,我就会成为大周的皇后!”   林平安眼中划过一丝波动,可面容依旧漠然,仿佛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原来她要成为皇后了……   还记得一月之前,慕容锦尚把她温柔抱在怀里,对她说,等我入主朝议殿,我就封你为后,再把寻儿封为太子,你说好不好?   可如今,不过转眼,一切都被颠覆得彻彻底底……   “给我掌嘴!”见她竟然无视自己,林梦双眼中闪过杀意,怒极反笑,“从小到大我都恨极了你这副淡淡的模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跟我争夺后位,你这个贱货!”   身后立马有宫人禁锢住林平安,对着她的脸就挥了几十个巴掌,直拍得林平安牙齿松落,血肉模糊!   林梦双向身后人使了个脸色,于是很快的,便有人从外面搬进了一口缸。   这扣缸散发着惨浓的腥味,再看那缸里的水,竟是呈紫红之色。   身后宫人直接拿着剪刀剪断了林平安的手脚筋脉,林平安痛得尖戾大叫,林梦双见状,仰头大笑,眼中十足狰狞!   林梦双道:“我的妹妹,这七年你守在皇上身边,也该知足了。接下去的日子,就由我来代你照顾皇上,你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却像一条毒蛇,透着无边的狠毒。   林梦双对身侧胡妈妈使了个脸色,于是这胡妈妈眼中泛过阴冷的笑,大声道:“砍了她的手脚,再把它扔到这缸里!”   手起刀落,尖锐的痛意让林平安惨叫连绵,险些痛晕过去,胡妈妈冷笑,指了指那口缸。   于是宫人就把手脚都没了的林平安扔到了这缸中。   林梦双浅笑莹莹看着她,眼睛温柔又漂亮。她轻声道:“这口缸里盛放着蝎子和毒蛇,又倒入了苗疆的虫血酒。那些蝎子和毒蛇会一点一点咬空你的皮肉,把你全都吃光,让你慢慢折磨而死。妹妹,姐姐对你这般用心,你可要懂得感恩,来世投胎了,就来做我的洗脚婢,你说可好呢?”   林平安只觉得伤口一触碰到这诡异的液体,就又是一阵滔天的痛意!让她险些又晕过去!可很快她就感受到有冷滑的东西开始咬着自己的伤口,又让她忍不住颤抖着清醒过来!!脑子里还有最后一丝神志,她努力睁大眼,诡白的脸色就像是棺材里的尸体,她断断续续道:“你、你让,让慕容锦来……”   林梦双却宛若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她仰头大笑,许久,这才阴冷道:“这正是皇上的意思,死到临头你还对他有着非分之想,你这个贱人!”   身侧的胡妈妈闻言,赶忙对着林平安重重挥出了一个巴掌!   于是林平安整个人都被这道力道带了出去,整个人都滑到了缸底去。腥臭的液体立马朝着她的口鼻灌了过来。瞬时之间,就有毒蛇缠绕上来,吃掉了她的眼睛,有蝎子爬入了她的嘴巴,吃掉了她的舌头!   这些蛇蝎吃了她的心肠,喝着她的血,啃着她的骨头,她终成一抹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那个男人,那个她用尽力气去深爱他的男人……是他亲手射杀了她的孩子,折磨死了她,还抹灭了她的灵魂!   若是所有一切都能重来,若是再给我一个选择机会,我定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杀尽天下负我之人!纵然万劫不复,也要拖万人陪葬!   最后一抹意识终于消散,三日之后,一副破碎的森森白骨浮在了这口缸里。而白骨之中,还有蛇蝎缠绕,让人不敢看。 第一卷 第02章 重生当年   窗外很暗,正值初春天黑时。   迷糊之间,林平安似乎听到耳边有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你说三小姐的病,何时才会好?”   另一道稍沉稳的声音压低声音道:“这次小姐生病,我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蹊跷。为何大公子一回来,小姐就生病了?还偏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小姐出了丑……唉,这里面,只怕另有隐情。”   耳边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林平安手指微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来。   只是入眼的却是十分熟悉的房景布置。桃红色的被褥,刻着鲤鱼戏水图的红木木雕大床,再看远处,圆桌方凳,椭圆梳妆台,以及轻搁在房间最右角的箜篌,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那一把!   她没死?林平安脑中瞬间清醒,记忆中最后一秒的可怖经历告诉她,她的的确确已经魂归西天、死不瞑目。可如今她却躺在了自己出阁前的太师府闺房内,就连站在自己身边的樱桃和石榴两位婢女,都是如此鲜明清晰。   “如今是什么时辰?”林平安发出的声音十分暗哑,嗓子更是如经火烧,干渴的厉害。   樱桃眼前一亮,赶忙端着一杯水走到了林平安身侧,一边将她轻轻扶起,在她嘴间喂了一口水,一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奴婢牵挂得好苦啊。”顿了顿,又道,“小姐,此时已是戌时二刻了,小姐可饿了?奴婢这就让厨房给小姐安排膳食去!”   林平安只是沉默,她侧头望着窗外被月光笼罩的芭蕉树,眸色渐渐变得漆黑无边。她不顾樱桃阻挠,兀自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   烛火摇曳,却见梳妆台的铜镜之内,倒映出了一位稍显稚嫩的林平安。黑发散背,脸色微白,面容精巧宛若未曾熟透的蜜桃。只是此时她的面容未曾长开,面容之中依旧透着几分稚气。   这,正是林平安十三岁时候的模样。   哈!哈哈!林平安在心中冷笑数声,掩饰在袖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目光慢慢变得阴沉冷静。片刻,她眯起眼来,侧头看着身后的樱桃和石榴,道:“大哥回来已有多久了?”   樱桃和石榴对望一眼,不知为何,他们都觉得今日的小姐有点奇怪……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上去,有些隐隐的吓人。樱桃压下心底心思,赶忙道:“大公子正是五日前同太子太傅一齐回来的。小姐您忘了吗?”   林平安淡淡看她一眼:“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总有些记不清了。”   樱桃眼中透出忧虑:“奴婢请了李大夫来将屋内物什都做了检查,最后发现是这批新送来的胭脂不对劲,奴婢们已将这批新胭脂都扔了……小姐,你说,会不会是……”说及此,欲言又止。   果然不出林平安所料。她果然重新回到了林君浩刚回府不久的这一刻。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十日前,自己和林梦双因为皇上御赐的一批蚕丝绸而起了冲突,共同看上了一个花色的布匹。   当时三皇子慕容弘也在,便提出让林梦双和林平安表现才艺,胜者得。林平安推脱不掉,只好接受比试。林梦双擅舞,林平安擅音,一时之间竟是不分伯仲。林平安总不喜欢和这位嫡长女争抢什么,主动让出这匹布,岂料却被林梦双怀恨在心。   想来一定是林梦双在林君浩面前说了什么,所以导致林平安用了有毒的胭脂。在嘉善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在一众世家子弟面前,毒性发作开始头晕的林平安当众一头栽倒在了岁寒湖里,十足狼狈。众人一边围观,一边发出了哄堂大笑。   初春的湖水依旧冷寒,林平安落了水便发起了高烧,足足一天一夜后烧才慢慢退去。所以此时的林平安,已经许久未曾吃过东西了。   石榴在身后道:“小姐,奴婢去给您备粥罢!您多多少少吃一些呢……”   林平安回过神来,对她点了点头。想了想,林平安眸色慢慢眯起,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她对身后正在剪烛心的樱桃道:“樱桃,你过来。”   樱桃赶忙走到林平安身边,俯下身去,听着小姐安排。   林平安在樱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樱桃却是越听越惊诧,片刻之后,已是嘴巴大开,久久合不拢嘴。   她不敢置信看着林平安:“小姐,这、这怕是不妥!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奴婢也不用活了……”   林平安笑道:“老爷怎么会知道呢。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樱桃看着林平安诡异的笑意,心中愈加觉得小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想了想,终是咬咬牙道:“好吧,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房门。   林平安披了自己那件穿了两年的狐毛披肩,走到窗边,望着这片黑夜,闭上了眼,呼吸着冷冽中又带着一丝淡淡花香的新鲜空气。   多么新鲜的空气啊,没有腐败的蛛网,没有诡谲的阴森,也没有让人颤栗的杀戮,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只是,就在林平安闭眼冥想时,却突听耳边传来一道诡异的‘嘶嘶’声。这声音,就像是……林平安猛然睁开眼,便见月色下,有一只浑身泛着碧绿幽光的小蛇盘踞在墙脚,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林平安,一眼不眨!   林平安脑中立马回想起自己临死之前被蛇咬着血肉的场景,可奇怪的是,按理来说她应该恨透了蛇,可此时此刻,她看着这条碧绿小蛇,竟只觉得无限可爱,仿若,仿若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竟有一种亲切之感!   林平安不由走出了房门,走到这处墙角,蹲下身去,和这条小蛇四眼相对。   鬼使神差的,她不由对着这条小蛇伸出左手去,而下一刻,这条蛇竟就慢悠悠地爬到了她的手掌上。冰凉的触感让林平安的胳膊不由起了疙瘩。   她伸出右手揉了揉小蛇的脑袋,于是,她竟看到这条小蛇竟扭了扭身体,似乎十分受用的样子……   林平安来了兴致,也更大胆了些,干脆揉了揉它的蛇腹,而这小蛇竟就盘踞在了她的左掌,懒洋洋地闭上眼来! 第一卷 第03章 出城   正待再看,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林平安只好将小蛇藏在了狐毛披肩里,一边面不改色的回到了房间去。   石榴端着粥和两道小菜进入房门来,只是烛火下,她的眼睛有些红。   林平安瞥她一眼,却也不过问。大抵是见林平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石榴终是低声道:“小姐,奴婢和厨房的人说了,小姐大病未愈正是要进补的时候,奴婢让厨房的人给小姐现熬一锅鲫鱼粥,他们却不听奴婢的……”说着说着,她的眼睛越来越红,终是说不下去了。   林平安看了眼石榴,面不改色地拿过餐盘上的白粥,舀起一勺便往嘴中送去。石榴见状,不由轻轻叹口气,便走到了林平安身后,再不说话。   林平安喝了粥,又洗漱了之后,樱桃这才去而复返,交给了林平安一个包裹,道:“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给您拿来了。”   林平安接过,打开看了眼,正是一套薄棉男装,和一顶男毡帽。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石榴和樱桃退下,自己则打开披肩,看了眼窝在披肩中已然睡熟的小绿蛇,眸中浮起一丝冷笑。   躺在床上,林平安开始分析自己此时的形式。   父亲林德沉如今已是当朝太师,官拜一品,是个十分自私自利、城府深沉的男子。   十五年前,父亲林德沉不过是个小小的锦州督察使,设计接近当时锦州第一富的王家独女,并成功地让她对他情深难负。   而这位王家独女,正是林平安的亲娘,王氏。   林德沉和王氏成亲后,王氏将王家所有的商铺和资产全都折成现银,供林德沉驱使。而正是有了这大笔银子,林德沉才终于从小小的督察使,一路扶摇直上,竟成如今的太师!   林德沉和王氏似乎一直都十分相爱,可一直到林德沉成了成为五品寺少卿时,王氏终于拿不出银子来供他铺官路,岂料林德沉竟突然十分阴冷地对王氏说,他其实已经接受了文郡王府的联姻,将迎娶郡王府的长女为嫡妻!   他毫不留情地就把王氏降为妾室,就像在甩掉一块毫无用处的抹布!   一直以为自己是嫡妻的王氏,在为林德沉花光了所有家产,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之后,竟落得个妾的下场!她不由痛哭,可却遭了林德沉一巴掌,生生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月余之后,林德沉便迎娶了沈氏为嫡妻。沈氏十分阴狠,对原本是嫡妻的王氏各种排挤陷害,原本王氏已是怀胎六月,可自古以来嫡子须为长,所以沈氏一碗红花汤,生生逼她堕了胎,险些让王氏命丧。   堕胎后的王氏体虚,等到她终于怀孕产下林平安时,林平安也才勉强排了个第三位。而生产之后的王氏身体愈加糟糕,越来越受到林德沉的冷落,日子也愈加难过了起来。   林德沉一路走来,官位越来越高,后宅中的妾也越来越多,莺莺燕燕,勾心斗角不断,其中王氏在生产了林平安后,身体一直不好,如今住在后宅最偏的玉香院里。   纵观整个后宅,大小姐林梦双,二小姐林梦溪,大公子林君浩乃是所谓的嫡出,一母同胞,大夫人沈氏的孩子。其中林梦溪三岁时得了天花而死。   林梦双因其美艳无双而扬名京都贵族,世家子弟十有八九都欢喜她。   而林君浩,乃是太子陪读,一齐接受太傅的教诲,前些日子更是皇上亲自下旨,让他跟着太傅一齐去陈州调查州刺史贪污受贿一案,甚得皇上器重。   三小姐便是林平安,二姨娘王氏所出。   四小姐林柔月,乃是三姨娘陈氏之女。   以及五小姐林如秀和二公子林弯,乃是最小的七姨娘元氏所出。   大夫人沈氏一直对当年王氏的嫡妻位置,十分耿耿于怀。认为这一切都是二姨娘王氏下作,故意勾引的林德沉,所以在前世,大夫人沈氏因为恨透了二姨娘,所以在林平安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就设计下毒,把二姨娘给毒死了。   母亲的死对林平安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至于在后来,林梦双设计让林平安嫁给了有克妻传闻的五皇子慕容锦,她也未有多言。   而正是因为她嫁给了慕容锦,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所以,林平安的当务之急,乃是清理后宅,把所有该死的人,全都杀了,才是要紧。   夜色里,林平安的眼睛透出冷凉的光。而诡异的是,就在此时,原本躺在披肩里睡着觉的那条绿蛇,竟幽幽地游到了林平安的枕侧,旋即缩成一团,睡在了林平安的身边。   只是才刚过了寅时,平安便睁开了眼来。   夜色里,她的目光流光溢彩,尽数闪着阴凉的光。   起身,穿衣,点蜡,一气呵成。而等平安忙好这一切目光扫过床上时,便见床上的那条碧绿的小蛇,却竟也睁开了眼,一双蛇性眸子幽蓝剔透,似是能夺人心魄。   可平安却一点都不觉得这只三角脑袋的绿蛇有什么可怕的。反倒转身将这小蛇给装到了自己的衣袖里,这才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直接朝着屋外走去。   此时平安身上穿着的正是丫鬟给她准备的那套下人的小厮服。灰色的,很不起眼。因着此时乃是冬日严寒日,所以身上的这套小厮衣服还是夹袄的,倒也还算暖和。   林平安淡漠走出了自己的芳院,小小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瘦弱渺小。此时天色还是漆黑,走出院子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廊院,耳边亦是万籁俱寂。头顶还不断飘着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仿若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天色这么漆黑,可她却也不怕。只一路走向了后门。左右看了无人,这才走出了林府,直接走到了京城的官道上。   大冬日的,所有小商小贩们全都没有赶黑做生意,毕竟今年乃是罕见的寒冬,因着林平安一路行来,竟就连一个影子都没瞧见,仿若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独活。   她便静静走在街道上,不卑不亢不急不燥地朝着西方而去。直走得她浑身发暖,连一丝冷气都无。 第一卷 第04章 城门等人   眼看一直从寅时整走到了寅时二刻,林平安总算在京城的西城墙门前停下,然后,负手而立,专心致志得盯着城门,连一眼都不眨。   此时大雪猛烈,西风更是肆虐,迎面吹来的风挂在脸上,宛若刀割般的疼。可林平安却愣是身体笔直,连动都不动弹一分,任由风雪吹刮,便是无从认输。   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久到林平安的鼻子都冻成了紫红色,空气中的远处,终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而也正是因这一阵马蹄声,林平安眼底总算闪过了一丝波澜,可却也终究很快消失不见。   眼看这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平安这才直接走到了官道正中央,直直得拦住了路。   片刻,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夜色里,赶车人正打算快马加鞭快些入城回府,可岂料定眼一看,却见眼前马路上,竟站着一个脸色被冻成了紫红色的小毛头,个子不高,可那双眼睛却阴凉无比,竟是比这雪夜还要寒上三分!   赶车人被这小毛头的眼色给震了一震,赶忙‘吁——’的一声,停下了马车,这才疑惑道:“夜黑雪大,是何人挡道?”   寒风中,林平安的声音格外清冷:“在下林平安,需见谢三公子一面。”   赶车人脸色一凛,在看向林平安的目光已是带上了杀机!三公子回京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清楚,为何眼前这个小毛头竟知道这马车内坐的是谢三公子,更别提此行他们回京来,车列十分简陋,只有两个侍从和一个车夫罢了,甚至连入京的马车都特意换成了暗色,就是为了防止被人看穿!——自然,这两个随行的侍从和身为车夫的他,都是整个大周最顶尖的高手,根本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大抵是看到了车夫眼中的煞气,林平安露出一凉笑,道:“你若想解你家公子的寒毒,那便最好让我见见你家公子。”   可此话一出,赶车人的脸色便愈加震惊!——这小毛头缘何得知公子他中了寒毒?难道……想及此,车夫竟直接闪身到了林平安身边,居高临下看着林平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亦是此时凑近了瞧,赶车人才看清楚,原来此时站在这里的,竟不是什么小毛头,而是一位——细皮嫩肉的小姐!这小姐长相十分姣好,挺鼻娇唇,只是五官还没张开,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可已是可见美人坯子的绝色。只是……这小姐长得好看则以,可这一双眼睛却太过幽深,宛若深海汪洋,仿若要将人都吸进去!   赶车人竟有些不敢细看这双眼睛,嘴间依旧寒声道:“原来是官家的小姐,不知这位小姐是如何得知我家少爷……”   “你若想清楚各中原委,不如,”林平安淡淡截断他的话,“不如,让我直接和你家公子见一面,岂不是要省事许多?”   赶车人有些犹豫起来,却还是不死心追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可就在此时,身后马车内徒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子声音:“将那女子请进来。”   赶车人不离赶忙转身对着马车作揖:“是!”   这才又对向林平安,一边怀疑警惕得看着她,一边将她请入了身后的马车内。   马车很大,很暖和。虽上去车身暗暗的,可内在却是极尽奢侈之能事。莫说是这马车内燃烧正旺的地龙,没有大把银子不可能做到,光是这马车内部四角镶嵌着的夜明珠,就足够让普通人望洋兴叹。   可林平安终究不是普通人。上了马车,先是瞥了眼车内装饰,便冷漠收回了眼,只看向斜倚在正中的少年。   马车中间盛着一张白玉桌。精雕玉琢,价值连城。白玉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盏熏香,正是白玉兰香,十分好闻,沁人心脾。   此时是冬日,这白玉兰香千金难求,可见这谢家的公子,果真是天生含着金汤匙。   玉兰香婷婷袅袅不断升起,白色的熏香染得这少年带上了一层朦胧色。可这朦胧之下,却是如何俊俏不舛的模样。眉眼恭玉,唇红齿白,宛若三月桃树枝头的第一抹泣血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谢三公子,年方十五,却已俊美如斯。   林平安和谢三公子相互对视半晌,终是谢三率先轻笑,打破沉默:“你这丫头,大半夜的不困觉,冒雪来西门围堵我的马车,却是为何?”   林平安也笑:“三公子,平安此番出门,正是为了解开三公子体内寒毒。”   谢三依旧懒洋洋,只微挑眉:“你如何得知我中了寒毒?”   林平安道:“前两日嘉善长公主府内开赏花会,平安无意中听五皇子和家姐林梦双在说私密话。说是已安排暗卫对谢家三公子行刺沾染了寒毒的箭。”   谢三看着林平安的眸色有些变了:“家姐?你的姐姐是谁?”   林平安道:“林太师嫡女,林梦双。”   谢三大笑:“你这丫头,倒是好玩。你家姐和五皇子要置我于死地,你却跑出来,来对我通风报信?”   林平安面无表情:“我要杀了林梦双,自然要找一个能和五皇子相抗衡的队友。”   谢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面无表情看着林平安,道:“你要杀了你家姐?”   林平安愈加淡漠:“不。”   谢三挑眉,不等他问,便就听林平安继续平静道:“我要杀了所有与我做对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你。”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马车窗帘,带入了一丝极寒的冷意。   谢三看着林平安半晌,莫名的,竟对这个小丫头,起了一丝好奇心。   她如此平静得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可实在是比那些只知争艳卖娇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   谢三道:“你就不怕,我不同意和你联盟?”   林平安轻挑嘴角,眼睛宛若两坛汪洋大海,夹着无限的危险:“我已自报家门,亮出我的底牌。我若没有绝对把握,自是不会这么做。”   谢三道:“我还以为你是太蠢。” 第一卷 第05章 谢三公子   林平安嗤笑一声,并不接话。   谢三道:“当真可解我体内寒毒?”   林平安道:“自然。”   谢三道:“若失败了,你当如何?”   林平安微昂下颌:“不可能失败。”   谢三道:“你若当真能解开我的寒毒,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做你的队友。”   林平安却突然笑了起来。刹那之间,竟宛若春暖花开,美得夺目。她道:“三公子不如看看你的左手边。”   谢三下意识侧头看去,可却就见在自己的左手边,赫然是一条诡异无比的小小青蛇,正昂着自己的蛇脑袋,对着他露着两根蛇牙,仿若随时都能一口要了他的命!   谢三重新看向林平安,微微笑:“还懂得软硬兼施,倒是不错。”   林平安道:“我只是让你明白,我若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停顿,“我只等你两日。两日后申时一刻,腾飞客栈三楼天字一号雅间,我帮你解第一次毒。”又停顿,讥诮,“若你还想保住你的腿,就别吃你爹给你准备的所谓解药。那解药是皇后赏的,虽能保住你的性命,可你这一辈子,却会成为一个残废。”   说及此,林平安对着青蛇挥了挥袖,于是这青蛇瞬间就钻入到了林平安的袖中,消失不见。由此,林平安这才下了马车,继续冒雪,直接走上了返回的路。   而亦是在林平安出了马车之后,谢三终是收了脸色,双眸森冷。   这个林平安说的不错,他早就料到皇后给的毒药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可若是他不吃这药,别说是成为残废,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去。   如今谢三亦一路在纠结此事应如何处理,可却未曾料到,这难题竟这般鬼使神差般的,就出现了转机。   若是这个女子当真能解开他体内寒毒……想及此,谢三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不离则在此时准时出现,半跪在谢三面前,踌躇道:“公子,方才那女子……”   谢三挥了挥手,阻断了不离的话。冷冷道:“自是赴约。”   谢三公子谢家,是大周朝内最负盛名的贵族。   历年来,谢家出了两个皇后,三个贵妃,可谢家却始终秉持着‘绝不入朝为官从政’的家规,历代只专注发展商业。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积累,如今谢家早已富可敌国,甚至是比国家还要富有三分。   大周朝内,十铺九谢。便很好得说明了谢家财势之壮大。   此前大周虽前前后后也有出过几户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却大多也得不到世人的敬畏,只留下了个须有的名号罢了。而谢家能在这大周站稳了脚,自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谢家自做生意以来,世代都以诚为本,实行多退少补,假一赔一的策略,从不欺蒙顾客,做出缺斤少两这种缺德之事。非但如此,且每年十月初一之时,谢家还会开仓放粮,救济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   从初一至三十,每年都有那么整整一个月。要提起谢家放粮,也可算得上是大周的一门盛事了。   撇去这些,谢家还设有数家聋哑装与留芳铺。所谓聋哑庄与留芳铺,收容的皆是些可怜可叹的残废之人。从古至今,残废之人苟活在这世上,唯有痛苦度日,混吃等死皆多,谢家的这些铺子,却是让残废人都发挥了自己的一技之长,延续了生存的意义。   这些残废之人凭着自己的本事,为谢家做些小生意,如此善举,天下怕是难再找出第二家。   故此,在这些商贾之中,唯有谢家一家名满天下,赢得了盛世美名。   再说回这谢家家主,许是祖上积了德,谢鸣谢老爷的膝下皆是儿郎,这谢老爷还是个痴情种儿,这么多年来只娶了赵德芳赵氏一个妻房,赵氏的肚子倒也十分争气,成亲一年,便为谢鸣诞下了嫡长子谢繁,后又陆陆续续产下四子。   而方才坐在这马车之中这位唇红齿白的少年,便是由赵氏所生,百日宴上,谢鸣亲自为他取名为谢筠,赐字怀玉。又因着谢筠在谢家排行老三,所以人人都称他为谢三公子。   既然五子皆由赵氏所生,自然便是没有嫡庶之分了。   谢鸣膝下的这五个儿郎,个个都极有打理商铺的天分,谢家家大业大,谢鸣便将这家业中的一大部分都分由五个儿子掌管,如今看来,还要数这谢筠谢三公子略胜一筹,光是谢筠接管那三千家铺子的这一年,利润足足比往年翻了三番。   只是,随着他这名头打响了之后,麻烦之事也一桩接一桩的随之而来了。譬如方才这位拦下马车的小女子口中所言的行刺……   谢筠正是前些日子膝盖上中了一箭,才会落得如此落魄的地步。那行刺之人被抓后,当场咬舌自刎了,身上更是没留下任何一丝证据,他正愁着该如何去调查这案子,碰巧竟是有人送上了门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那林平安可不可信,如今他也只有拿着命去赌一赌才有分晓了。   并不起眼的马车沿着官道跑得飞快,一眨眼已是跑出了数里。   趁着夜色,谢筠伸出细长的手指,稍稍将这帘子拉开了一条缝隙,半夜里头,沿街之上已是十分冷清,他忽的眉峰一挑,喑哑着桑应冲着马夫嘱咐道:“改道。”   马夫闻言,一边勒住了缰绳,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马上便要到府邸了,三公子要去哪儿?”   “腾飞客栈。”谢筠眯着眸道。   车子里的青烟迷了他的眼,让他黑亮的眸子登时染上了一层雾气。谢筠想着,不由得勾起意思冷笑。   他倒想要瞧瞧,那位自称林平安的小丫头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横竖如今这节骨眼,他的府邸也并不一定比客栈要安全,那五皇子与林梦双,说不准又设了局在等着他,倒不如堂而皇之的住着客栈比较痛快。   “是。”马夫不敢有怠慢,闻言,当下驱马扭头,转向了腾飞客栈那边。 第一卷 第06章 代为教训   风急雪猛,饶是林平安一路加紧步伐,回府的路上却还是被这飘渺的雪耽搁了些时辰。   林平安折回自己的芳园之时,头顶与身上已是落了厚厚的雪,雪沉沉的压在袖子上,肩膀上,凉凉的,有些化了水,还钻入到了她的身子里。可她却未觉得这雪水有多么的冻人,比起这雪,从来都是人心更要让人觉得瑟瑟发颤。   在这冰雪茫茫的夜里忍着严寒徒步走出这么久的路,若是当年的那个林平安,定然是受不了这样的苦,指不定早就偷偷的哭鼻子了,然而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林平安。   如今的她,是披荆斩棘,浴火重生的林平安。   既然上苍有眼,给了她林平安第二次生命,那么她便会好好的利用这条得之不易的命,将那些债一笔一笔,一笔比全都加倍的讨回来!她要这些当年伤过她和寻儿的人,全都去替寻儿陪葬!   林平安的心是冷的,想起了她那个含恨惨死的寻儿,她的眼底便充满了复仇的火焰,仿佛恨不得用这一把火焰把所有人都烧作灰烬。   林平安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回到后院,才刚合上后门,便遥遥听到自己的屋前似是有人在谈话。   虽为林府的三小姐,但是她在这府上素来没什么地位,整个院子便也只有樱桃和石榴二位丫鬟,以及一些零散不中用的家丁。出门前她让樱桃将后门看守的家丁全都驱散了,故此并没有人发觉她一个小丫头偷偷的溜了出去,又偷偷的溜了回来。   “大……大小姐,小姐还未转醒,大夫说小姐体虚,万万不能在这个时辰开门让小姐再受了冻,只怕是让大小姐白跑一趟了。”说话的人似是樱桃,樱桃颤着声儿,没什么底气的说道。   另一道尖锐的嗓音立马冷厉而高傲的打断了她:“大胆奴婢!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阻拦大小姐!”   “林,林嬷嬷,奴,奴婢不敢。”樱桃喘着气,仿似都要哭了出来。   “你这贱丫头,还晓得大小姐是大小姐?”那道声音越发嚣张狂傲了起来,忽的,又短促的冷笑了一声,“这般遮着拦着不肯让大小姐进去,莫不是三小姐在屋子里藏了什么野男人不成?”   这位口无遮拦的放着狂话的人,林平安就算是闭着眼都能知道她是谁。   不是林梦双身旁那只恶狗还能有谁?林梦双身旁佣人数多,唯有茯苓与林嬷嬷是最受宠的,方才说话之人,便是林嬷嬷!   她曾是不愿与林梦双争,不屑于林梦双争,不曾想她的一再忍让,最后换来的却是林梦双的变本加厉。   到了最后,林梦双便踩着她的好商量顺藤摸上,取代了她的位置,还占有了她的男人!   林平安此刻恨不得要冲出去,用力撕烂林梦双和她手下这些狗东西的嘴,再踩断她们的骨头!可她知晓,还不是时机,还不到与这些豺狼虎豹撕破脸皮之际。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等!   林梦双的手里捧着一只金子打成的汤婆子,就连汤婆子外头套着的那只袋子,亦是用昂贵的金丝线一针一针的缝纫所成,她玲珑的身子上披着一件雪白的雪狐裘衣,那发亮的毛色一看便是最最上层的材质。   此刻的林梦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夜之中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来,那素净的脸上涂了薄薄的脂粉,朱的唇,黑的眸,美的如同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只不过那双媚眼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戾。   樱桃闻言,直用力的摇头:“不是的,林嬷嬷……樱桃只是……”   “你们芳院里的奴婢都是如此没有规矩的吗?哪儿容的着你这个贱丫头在这里与大小姐顶嘴!”林嬷嬷显然是怒了,沉着脸吩咐道,“既然你家小姐没有教你们规矩,那么林嬷嬷我今日就大发慈悲,替三小姐管教管教她的好丫头,茯苓!给我掌嘴!狠狠的打到这丫头说不出话来为止!”   话才说罢,立马有一丫头应了声,冲上前去扯住了樱桃的衣领,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樱桃和石榴哪里是二人的对手,一时间,只听见院内响起了石榴的求饶声,以及樱桃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而捧着汤婆子的林梦双,却始终是一言不发的看着。   “求大小姐饶了樱桃,求大小姐饶了樱桃……”林嬷嬷的手段素来闻者胆寒,石榴忙跪在了尘埃里,对这林梦双,把脑袋磕得咚咚直响。   “让开!”林嬷嬷看了眼林梦双,见自家大小姐拢了拢秀眉,当下会意,走了上前,干脆一脚将石榴给踢了开去。   石榴被这生猛的一脚踢得头晕目眩,整个人登时狼狈的摔在了地上。即便是如此,石榴还不忘爬上了前去,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道:“不要……”   要是被大小姐发现了小姐此刻不在房内……怕是小姐又要挨罚了。   林梦双抱紧了手里的汤婆子,眨眼便有另一个奴婢替她推开了门,随后恭敬的退至一旁。   一早起床的时候,她安插在芳院这儿的小家丁便跑来报了讯,说是半夜起来解手之时,不慎瞧见了三小姐穿着男人的衣裳出了后门,不知是去会哪个野男人去了。   这可是林府的新鲜事儿,更是大事儿。   林梦双岂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故此连漱口的工夫都来不及,当下带了人直奔芳院而来。她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瞧见林平安那丫头被当场拆穿时那张惊恐的嘴脸。   倘若到时候她抓了个现形,再将林平安这丫头扭送到爹爹那里去,凭着爹爹的性子,定会活活把那林平安给打死不可。   林梦双翩然进了门,径自走向床铺,正欲使唤林嬷嬷去掀被子,却是突然楞住了。   只见在那床铺之上,躺着一名虚弱的少女,少女此刻是脸颊泛红,唇瓣惨白,一副温病还未好全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显然是醒了已久。   林梦双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却仍是勉强端着笑,走向了她,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道:“妹妹,妹妹既是醒着,怎不发句话……好叫姐姐担心呢。”   林梦双说着,又朝屋外喝了一声:“停手。”   外头的巴掌声总算是停了,石榴见状,当下用双手双脚爬了过去,紧紧的与樱桃抱在了一起。   二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全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幸好!小姐回来了! 第一卷 第07章 特殊能力   “平安见过姐姐。”林平安细细的咳嗽了几声,抓着被褥慢慢的坐了起来,“妹妹身子不适,怕是不能给姐姐参礼了,还请姐姐见谅。”   林平安坐起之际,身上素白的里衣便露了出来。   林梦双瞧见她那贴身的里衣,神情一时益发古怪,就连最后一丝笑意也逐渐的消失了。   瞧林平安的模样分明是未曾出过闺门一步的样子,再瞧她这病恹恹仿佛随时都能断气的沮丧样,哪里有什么气力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跑出去?   这种鬼天气,别说是林平安这个病秧子了,饶是她这健康之人出来走一走,都已被冻得神思恍惚,寸步难移。   林梦双唇边假惺惺的扬起一抹笑意,语气软糯:“妹妹说的哪里话。都是手足至亲,何必讲究这些个规矩。”   林平安也笑了,心底暗道,你同我抢慕容锦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我是手足至亲?怕是在你的眼里,便从未把她当成是自己人吧?   此时的林梦双不过也才十六岁,堪堪比平安大上三岁。   已是死过一回的平安看着眼前这位少女模样的林梦双,只觉得可笑万分。   现在的林梦双行使出事之中还带着一股稚嫩之风,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她若是林梦双,就不会笨到在这大雪夜带着奴婢打上门来。   林梦双未曾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没待多久便找了个由头扬长离去了。   离去之前,林梦双不由得回头再瞧了一眼又躺了回去的林平安。林平安还是昔日的模样,只是往昔那对懵懂的眼睛里却多了些冷厉的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梦双只觉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双眼睛给杀死。   她生生打了个冷颤,竟是不敢再盯着林平安了,转头便带着她的婢女嬷嬷们出了屋。   待等林梦双走远了,石榴和樱桃这才相互搀扶着彼此走了进来。   樱桃被扇了十几个巴掌,脸蛋通红的肿得老高,石榴被踢了一脚,也好不到哪里去。芳院里一时又添了两个伤员。   虽是如此,二人却还不忘关心林平安“小姐,你去哪儿了?可把樱桃急坏了……”樱桃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口齿不清的问。   “方才真是惊险。”石榴也道,“若是小姐不在房间里,大小姐定又要去找老爷去了。”   到那个时候,芳院上上下下怕是又要不得安生了。   三小姐平日里已经十分谨慎小心的在过日子,却总是时不时还是会被无双院那边给抓到把柄。   只是今日的小姐着实是太过反常了……遇到这样的情况,竟然比她们二人还要镇定,只言片语就把大小姐给赶了回去。   石榴和樱桃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林平安未曾说话,视线盯着窗外那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上停留了半晌,而后才扫着伤痕累累的二人道:“往后你们少去惹那无双院的人,她们若是想要闯进我的房里来,只管让她们闯便是。”   横竖迟早有一日,她会叫林梦双死在她的手上!   “是……小姐。”樱桃和石榴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种感觉很怪异,总觉得……小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呢,眼睛与举止都是大人才有的模样,或许小姐是被这温病给烧糊涂了吧?   石榴如是想着,不免又担忧的问了一句:“小姐,你真的没事吗?用不用叫大夫过来给您瞧一瞧?”   林平安想也没想的便摇头:“没事,我那儿还有盒化淤散,你们自行去取来。我乏了,要再睡一会儿,你们退下吧,午膳时分再过来。”   说罢,林平安也不顾二人是何表情,蒙头又躺回到了床上。   石榴与樱桃收到命令,自是不敢多做逗留,拿了化淤散,便相伴着出了门,去到别屋上药去了。   二人方走,林平安便又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自床底下搜刮出了今日她穿过的那一套男式袄子,又取来剪子,将这袄子一刀一刀的捡成了碎片,扔进屋里涌来取暖的火炉之中。   没一会儿的工夫,这套证据就被熊熊的大火燃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堆灰烬,与炭火混在了一起。   林平安的眸子随着这明明灭灭的火愈来愈冷,最终眯成了一条线。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的亮了,芳院外头也逐渐能听到一些热闹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叫林平安心潮翻涌。   将那袄子烧罢之后,林平安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炭火,烘了一会儿被冻僵了的双手。适才钻进被窝之前,她在门外抓了一把雪,涂在了自个儿的脸颊两侧与脖子上,她受了冻,双颊马上便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才会让林梦双瞧见了自己那般憔悴的模样。   林平安正要盖上火炉的盖子,袖子内忽然便有一物滑了出来。   却是那条三角脑袋的碧绿的小蛇,此际正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盘踞在她的脚边。林平安这才猛然想起,蛇生性喜爱阴凉潮湿之地,方才她把这小蛇藏在了袖内,小家伙定是受不了这火烤的温度,所以便自个儿跑出来了。   林平安忙俯身,将它给小心的捧在了手心里。   起初触碰到这凉凉的温度还会觉得有些许不适,眼下却是能逐渐习惯了。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再瞧瞧掌心里这条小蛇,小蛇也正睁着蓝幽幽的眸子盯着它瞧。一人一蛇便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许久。   林平安决意要将这条小蛇养下来,可眼下却不知该将它养在哪里。   定然是不能将它光明正大的摆在眼前的,且不说会不会吓坏石榴与樱桃,有朝一日若是被旁的人发现,说不定还要闹出不小的麻烦。   “该将你养在哪里呢?”林平安思索良久,自言自语道。这小蛇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忽的竟是从她的手上跃了下去,在地上快速的游走了起来。   林平安一惊,马上飞快的跟上了它。   小蛇在这屋子里游走片刻,最终在角落中的一盆盆栽前停下,随后一头钻进了盆子后面。   林平安蹲下一瞧,这才发现这盆栽后头竟还有一个小洞,平日里都被盆栽给挡住了,竟是没人察觉。   那小蛇钻进洞后,又探出了一颗小脑袋,幽幽的凝视着她,仿佛在同她说——我便住在这儿吧。   林平安发现这小蛇竟能听懂人话,喜出望外,终是露出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第一卷 第08章 独自赴约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两日之后。   这两天里,林平安成日都待在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借着落水还未舒缓过来的由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梦双自上一回带着林嬷嬷上门来突袭过之后,后来又带着茯苓来了一回,见林平安仍旧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林梦双这才打消心中的疑虑,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去了。   林平安一面继续装着弱不禁风,毫无心机的姿态,一面却在暗自筹算着一盘大棋。   这日,林平安简单的用完午膳,又躺在床上小眠了一刻钟左右,到了未时,才懒懒的起了身,吩咐樱桃替自己梳了个垂鬟分髾髻,又稍稍描了眉,樱桃的手艺向来很巧,在她的打点之下,林平安登时就从那个气色不佳的病秧子转而一变成了一位明艳生动的少女。   她望着镜子里还未全然长开的自己,唇边却是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她那双宛若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深藏着与此刻她年纪不符的稳重与老练,眸光流转之间,仿佛一切世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林平安盯着自己看了许多,终是慢慢站了起来,对石榴道:“石榴,将我的斗篷与汤婆子取来,我要出去散散心。”   石榴一惊,虽听话的替她取来了斗篷与汤婆子,却还是忍不住关切的问:“小姐,你要去哪儿呀?今日是融雪之日,外头可冷着呢。您这身子骨,若再受了冻,怕是温病又要复发了。”   连日下了好些天的大雪,今日终于难得放晴了,从窗外眺望出去,外头皆是一片素净无瑕的白茫茫,粉墙黛瓦之上亦是盖着皑皑的白雪,天地间一片辽阔。   烈日挂在了当空之中,屋檐之上的雪最先开始消融,化作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林平安面不改色的戴上斗篷,又接过汤婆子,欲要捧在手掌里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藏在袖内的那条小蛇,便又将汤婆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条小蛇颇具人性,一开始林平安以为这或许只是个巧合,可后来她才确定,这小蛇是真的能听懂人话的,它听懂了林平安的每一句话,并分外乖巧的听从了她的指令。   每日白日里,它便乖巧的藏在那盆栽后的小洞之内,到了夜里没人的时候才会钻出来与林平安玩耍一会儿。   林平安觉得这真是有趣至极,此刻她的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不知能不能成功。   见林平安把汤婆子给舍下了,樱桃也急了:“小姐,外头这样冷,你若真要去散心,至少也把汤婆子给捎上呀。这风儿可毒着呢。”   正说话间,窗外便刮来了一阵料峭的寒风,吹在林平安娇嫩的肌肤上,就像是刀刮似的疼。但林平安还是摇了摇头,冲着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不必。走吧。”   石榴与樱桃对视一眼,执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好陪着她出去走一趟了。好在小姐还愿意让她们跟着,否则石榴真担心她会晕在这冰天雪地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那日落水醒来之后,自家小姐便突然性情大变,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小姐时常对着窗外发呆,眉宇间偶尔还会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从前她的性子从来都是柔柔的,无论无双院那边做出什么事来,都是逆来顺受。如今的三小姐,骨子里却带着一股韧劲与一股淡淡的倔强。就宛若这窗外的一支红梅,傲雪寒霜,风华无双。   二人一左一右的簇拥着林平安,陪着她慢慢的走出了芳院。   出了门,林平安熟稔的沿着朱雀大街一直朝前走着。她走得悠闲而缓慢,仿佛真的只是出来散心的。   今日冰雪消融,又开了太阳,街道两旁的摊贩便也逐渐的多了起来。沿街皆是热闹的叫卖之声,石榴与樱桃被两旁琳琅满目的玩物给迷了眼,一路上颇是兴奋的讨论着。   而林平安却是瞧也未曾瞧那些东西一眼,自顾埋头款步前行。   走至腾飞客栈前头的时候,林平安终于停下了脚步,拢着双手,抬头望了一眼那高挂在大门口的红漆烫金的招牌。   在客栈的斜对面,有一家小小的馄饨铺子,铺子是露天的,生意却好得紧,此刻冰天雪地,几张朴素的桌子之旁已然坐满了吃客,小二吆喝着把馄饨给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碗里冒着滚滚白雾,隐约还能闻见扑鼻的香气。   林平安上辈子在宫里头吃尽了山珍饕餮,今日却觉得这街道两旁的小食似乎分外的美味。   “你们二人先在这儿等着我。”林平安支了一些碎银子给樱桃,随口吩咐道,“我随后就回来。”   樱桃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碎银子,不由得急急的追问:“小姐,你要去哪儿?”   “这个你们不必管。”林平安道,“好生在这儿等着,别走远了便是。”   两位小丫头对视了一眼,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却谁也没敢跟上。   小姐又来了……不知道这一回小姐又想做些什么。   方才她的眼神之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二人竟是生生的被震慑住了。   林平安打点好自己的两位丫鬟,这才拢着冻得快没了知觉的双手,径自走进了腾飞客栈之中。   见一位穿着不凡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店小二忙笑吟吟的迎上了她,客客气气的问:“客官,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林平安抬起了一张小脸,镇定的答道:“我是来寻人的。”   那店小二闻言,又问:“请问您要找哪位?”   “三楼天字一号雅间的那一位公子。”林平安口齿伶俐,毫不露怯的回答。   天字一号雅间里住着的可是一位大人物!   店小二吃了一惊,忍不住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小姑娘,这小姑娘生得十分俏丽,约莫十三四岁光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只粗略的瞧了一眼,浑身便如同淋了一身的冰雪,冷得不寒而栗。   才十多岁的小姑娘,竟有着如此的魄力!   “那位公子已吩咐过了。姑娘请随我来。”一时之间,店小二竟是忘了质疑,领着林平安就朝楼上走去。 第一卷 第09章 密会   林平安跟着店小二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三楼天字一号的门口。   那店小二在门前站定,伸手十分小心的敲了敲房门:“谢公子,您要等的人来了。”   门内半天没有响动,好半晌,就在店小二和林平安都以为谢三公子不在里头的时候,屋子里却出传来了一道温吞而低沉的声音。   “知道了。”谢筠温雅的应道,语气中带着淡漠的疏离,“请贵客在门外稍候片刻。”   店小二到底也是个懂规矩的,自知这儿没他什么事了,向林平安施了一礼,这便独自下得楼去。   谢筠没有让林平安等太久,不出一会儿,紧闭的双门就被推了开来。   开门的并非是谢筠,而是一名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身着一件藏青色的圆领直裾袍子,腰间还别着一把锋芒四射的宝剑,剑尾垂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玉石,上头隐约刻着什么字。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气质超然,看起来绝非是一般的侍卫。   林平安一眼就认出了他,这看起来道骨仙风的男子正是谢筠的影卫——不离。   虽然他腰际佩着一把绝世宝剑,然则李平安记得,他真正擅长的兵器却并非是刀剑,不离的内功高深诡谲,哪怕是慕容锦跟他单打独斗也不是他的对手。   日后她要复仇,这个不离或许也能派得上用场。思及此,林平安冲他微微一笑。   不离瞧着眼前这位个头足足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却见她清澈灵动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清丽的小脸宛如一朵缓缓绽放的白玉兰,竟是把他所见过的很多女子都给比了下去。   虽然这个小丫头年纪还很小,可俨然已经逐渐的磨出了精致的棱角,相信不出几年,她便会出落成大周数一数二的美女。   不离愣了少刻,才回过神,冲着里屋做了个“请”的姿势:“林小姐里面请,我家公子已等候你多时。”   林平安唇角含着笑,在这两个大男子面前丝毫也没有一点儿不自在的表现。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清清冷冷的气质,这种超乎常人的清冷和沉稳,就连阅人无数的不离也觉得难以置信。   屋子的正中摆着一只铜制的大火炉,里头正燃着熊熊的炭火,时而还发出哔啵的声响。   眼下,谢筠正盘腿纹丝不动的坐在一旁的矮榻上,他双眸紧闭,呼吸恬淡。   大抵是因为中了寒毒的缘故,谢筠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眉宇间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白,虽是如此,却仍是掩不住他的俊美得举世无双。   比起寻常的男子来说,不离已经是器宇轩昂,可是谢筠一出现,林平安的视线马上就被他吸引了,且如何都移不开目光去,仿佛整个房间里便只有谢筠一个人。   林平安望着这位风化绝世的少年,脸上逐渐的烫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她害羞,而是因为屋子里与屋子外的温差实在有些大,扑面而来的暖风让她整具身子一下子就蹭上了一股热气,故而熏得她双颊泛红。   她这颗心早就被慕容锦这个负心汉摔得支离破碎,如今满心满脑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林平安丝毫也没有见外,径自摘下了身上的斗篷,挂在一旁的屏风之上,随后又问:“有暖炉吗?”   谢筠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到来,倏然睁开了眸子,一双桃花眼中夹杂着些许兴味。   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天地之间的光华似乎也因他而暗了几分,随后,他淡淡的开了口:“你倒是丝毫也不客气……”   林平安只当他这句话是夸赏,笑了笑,兀自在屋子里找了起来。   “不离,给她找一只暖炉。”谢筠瞧她这幅茫然的模样,不由抬眸吩咐不离。   不离应了声是,便扭头出门寻暖炉去了。   “多谢谢公子。”林平安说着,兀自从袖中取出了她的那条小青蛇,随手将它放在了地上,让它自个儿先去找个凉快些的角落里待着。   谢筠神情复杂的打量着她。   今日的林平安上身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袄子,下半身则是穿着一件朱红色的马面裙,袄子与裙子上头都绣着淡淡的牡丹花,再加上梳着俏皮的垂鬟分髾髻,整个人便明艳了许多。   初次见面之时她是小厮的打扮,如今再这样细看,便越发显得她娇俏动人,只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却是跟她这身娇滴滴的打扮有些不符。   更让人觉得好奇的是,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竟随身携带着一条翠绿森冷的小蛇,且还浑然不怕的与它说着话儿。   真是个奇女子。   谢筠对她的兴致不免又多了几分。   “你一人独自前来的?”谢筠挑眉问。   林平安曲解了谢筠的意思,以为谢筠是在质问她是否带了林梦双等人过来准备围剿他,于是笑道:“谢公子放心,我既是诚心要与谢公子结盟,就不会出卖谢公子。”   谢筠冷笑了一声。   不过,若是林平安愚蠢到想要瓮中捉鳖的话,只怕她今日就会死在不离的手下。   “你说能替本公子解毒,可是有什么妙策?”谢筠见她一人前来,也没带什么帮手,心底里不免越来越觉得奇怪。   难不成这个林府的三小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不成?   林平安却仍是不疾不徐,往屋子正中那只大火炉上面烤了烤手,只不过这大火炉温度实在太高,林平安烘了没多久,便将手给收了回来,用力的来回搓着。   “不急,等我暖一暖手。”她背对着谢筠说道。   为了不烫伤了小蛇,她刻意没带汤婆子,一路上手都冻僵了,此刻关节都是僵硬的,根本没法子活动。   故此她才会一进门就向谢筠讨要暖炉。   不离那边没一会儿便捧着一只暖炉回来了,用双手奉给了林平安。   “多谢。”林平安将暖炉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当十指覆盖上暖炉之际,林平安舒坦得眉眼都舒展了开来,随之她便坐在了一旁的垫子上面,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第一卷 第10章 解毒   林平安并拢双腿眯着眼取暖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生动可爱,周身那一股冷冽的气息因为这个表情登时就少了大半。她微微弯着唇,大为满足的发出了喟叹,谢筠在一旁看着,竟是不忍心打断她。   这丫头明明是来替自己解毒的,如今却兀自捧着暖炉享受了起来。   这林家三小姐果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同。   林平安坐在一旁烤火,谢筠干脆便拾起了方才自己念到一半的书,低头继续阅览。   趁着谢筠览书之际,林平安不由得偷偷的瞧了他一眼。   谢筠手中所执之书乃是《战国策》。这位谢三公子亦非是寻常之辈,天资聪颖,堪为天人,十岁那年已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出口成章,倚马可待。十二岁那年出了一个对子,更是难倒了教他的先生。那先生曾做过当今圣上的伴读,后来告老还乡,隐居在了江南,经由谢鸣几次三番上门恳求,才答应出山教谢家的几位公子爷念书识字。   谢筠出的那一副对子,却是让他觉得脸上蒙羞,那先生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最终便向谢鸣递了辞表,含羞带愧离开了谢家,谢筠从那之后便也就有了些名声,更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林平安暗暗收紧了十指,然而,她看中的却并非是谢筠的这一些。   谢筠此人,一年之后因拥护太子慕容珏,做了慕容珏的幕僚,便成了慕容锦的眼中钉肉中刺。可笑的是当年的她竟还帮着慕容锦与慕容珏作对,联手废去了慕容珏的太子之位,这才让慕容锦这鼠辈有了可趁之机,酿成了后来的那一连串悲剧。   如今再重来一回,她定要改写历史,非但要让慕容锦坐不上皇位,还要让这负心汉亲手死在她的宝剑之下!   谢筠虽在念书,却仍是能察觉到林平安一直在偷看自己,他扬起了水蜜桃般晶莹润泽的薄唇,笑问:“看够了吗?”   林平安被当场拆穿,却也没露出窘态,反而笑吟吟道:“嗯。”   “既是看够了,那便开始解毒吧。”谢筠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舒展开自己俊挺的身姿。   林平安休息得差不多,指骨也有了些弹性,也能够活动自如了,便点点头:“小女子多有冒昧,还请谢公子先褪下外衫,以小女子为公子解毒。”   谢筠闻言,眉峰微蹙,可为了能排解身上的寒毒,还是照做了。   既然林平安这位黄花大小姐都没有怨言,他若是再推推搡搡的,反倒显得他不够大气。   趁着谢筠在脱衣裳,林平安已经在一旁的矮桌上摆弄了开来。   只见她不慌不忙的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红鸢色绫罗帕子,那帕子上绣着几朵素雅的腊梅,看起却不像是什么稀罕之物。   林平安展开了帕子,将它平铺在了矮桌之上,而此时,谢筠才发现这帕子里竟是排列着数十根银针。   谢筠登时笑了,又是针灸之法……   林平安以为她此刻用的法子他早前没有想到吗?能用的偏方与办法,他都尝遍了,可是全都没用,他这身子骨仍旧是时冷时热,更是因为误用了药而耽误了治疗,眼下寒毒俨然是到了腿部的位置,这几日他不得不以轮椅来代步,倘若是救治得不及时的话,他这双腿很有可能因此残废。   这便是为何谢筠会愿意相信素未谋面的林平安的缘故。   他如今已经没有时间了。   “谢公子准备好了吗?”林平安问。   “开始吧。”谢筠皱着眉,道。   林平安颔首,素白的小手执起了当中一根细细的银针,随后放在烛芯上烤了一会儿,待等银针的底部微微发黑了,林平安才将银针扎在了谢筠的手少阴心经与手少阳三焦经之上。   微微的刺痛感让谢筠习惯性的挑了挑眉。   紧跟着,林平安又如法炮制,在谢筠的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等数个筋脉之上插下了各一枚银针。   一切做完,林平安拍了拍手,怡然自得的坐回到了一旁:“好了。半个时辰之后,第一次解毒便能完成了。”   谢筠正在闭目养神,尽量让自己体内的气流来配合穴位的舒张,而站在一旁的不离则是焦灼得满手都是冷汗。   这小丫头……真的能治好公子的体内的寒毒吗?   林平安也不顾不离质疑的目光,径自捧着暖炉,坐在蒲团里打起了盹儿。   这屋子内的暖气十分充足,舒坦得叫人昏昏欲睡。她那芳园里头,连向后厨去讨一碗碎肉粥都是难事,更别提是去总管那儿领炭火和火盆了。这个月樱桃与石榴磨破了嘴皮,还给总管塞了些碎银子,这才多讨了一些碎掉的炭火回来。   在这温暖的环境里,林平安整个人都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端坐在林平安身旁打坐的谢筠突然睁开了双眼,口中猛吐出一口血来,那滩血迹十分浓稠,通体呈黑紫色。   “公子……”不离见状,吓得三两步冲向了谢筠,一面又抽出了腰际的刀子,指向林平安的喉间,“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他早就该猜到这小丫头心怀叵测,指不定就是那林家大小姐派过来的细作。   谢筠此时却是悠然抬起了右手,阻拦了不离的动作:“住手。我没什么大碍。”   相反的,非但是没有什么大碍,这一口黑血吐出来之际,他只觉得浑身舒畅,仿佛所有脉络都被打通了,而麻木了好些日子的双腿之上也逐渐传来了暖暖的热意,虽还不能动,但的确有了很明显的好转。   林平安被冰凉的剑刃抵住脖颈,却丝毫也没有露出惊恐之色。她便这样定定的凝视着不离,清澈的眼底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不离心中又是一震,听到谢筠的指令后,忙将剑放回了剑鞘之中,低头对林平安施礼:“林姑娘,多有得罪了。”   林平安显然是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只轻松自如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谢公子如今在吃的药就不必再吃了,接下来写个方子,公子只需按着我开的方子去药铺里抓药便可。”   说着,她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方,递给了不离。   外头天色已逐渐黑了下来,隐约还能听见小贩收摊了的吆喝声。   林平安重新穿戴上了自己的斗篷,又将那小蛇唤了出来,继而淡淡的对谢筠道:“谢公子,第一次毒已经解开了,小女子先告辞了。”   谢筠仍是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见她马上要出得门去,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