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起   梦起
  
  铜镜中的人年不过三十却已是暮暮苍老,伴着厚重的雕花木门声响起,她终是叹了口气。眯着眼看着从门外捧着药碗进来的青枝,心里恍惚的很。阳光随着木门的关闭被隔绝在了外面,只留下满屋破碎的阴影。
  
  “外面好生热闹。”像极了当年她初入皇宫为后,彻儿为她大庆三日的场景,只是那时他还会牵着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所以就算到了如此境地,她还是无法恨他,想来也是记着念着当初他那句:彻的心中,唯有阿娇。
  
  将青枝递上来的药碗放置在一旁的乌漆木桌之上,任由她将垂在耳边的散发收起,带着叹息和不舍回到:“今日是李夫人有孕,陛下极为欣喜。”
  
  服下药,只觉得晕晕沉沉,躺在宽大的床上,只觉得魂魄都离开了身子。彻儿,这回你便放心了吧,可若我去了,谁还会如我般念你,为你?为了你,阿娇假装不知你喂我喝下的是绝子汤,甚至耗尽母亲的精力为我求育子方;为了你,阿娇忍下行巫蛊诅咒的罪名,甘居长门;甚至让父含恨而终,让母亲郁郁而去。彻儿啊,阿娇这一生的泪怕都要为你落尽了。可你为何还不肯放过阿娇的大兄二兄?甚至污了堂邑侯满门的荣耀。兄弟相争,性乱相通,有违人伦,亏你你也能想到这个罪名。
  
  “青枝,若有一日陛下念起他的阿娇,就将匣子里的东西交给他。”半梦半醒之间,阿娇摸着半脸的泪痕。她不恨,但她悔,悔为了一个男人弃了一身傲骨,悔为了一个誓言,忘了大汉贵女的荣涛。“若陛下一世不念长门阿娇,你便将匣子烧在我的墓前。”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几近叹息的呢喃声响起,“痴儿啊痴儿。”随着这个声音,阿娇只觉得自己走出长门,看着满宫人为李夫人之喜奔走相告。她去了椒房殿,却不想竟见了人人称颂的武帝,她的夫君。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条丝帕,愣愣的坐在自己曾经的梳妆镜前,许久不言语。
  
  阿娇记得,那条丝帕是年幼时她为他的一句金屋藏娇而写。可是,陛下,如今阿娇已去,你握着阿娇的信物还有何用?
  
  “阿娇,再等等。”呢喃的低语,只是阿娇却不曾听到。
  
  她走过长安街道,看完长安繁华,最终回到馆陶公主府,此时的长公主府已然荒废。若是不说,谁知这便是前朝人人称道的帝女府邸?
  
  长安落雨,众人避让,可只剩魂魄的阿娇竟无处可去。看着不远处一对夫妇抱着孩子躲雨,面上挂着的是自己年幼时有过的幸福和开心,一时呆了,若不是因为一个男人,她如今是不是也能与父母和大兄二兄围在一起嬉闹?
  
  归去归去......
  
  大汉皇宫,早已没了陈后阿娇。武帝刘彻立在窗前一夜,没有人懂他面上的悲痛,也没有人懂他这一生的哀悼。如今卫太子被诛,卫皇后也成了枯骨。世人都说他好女色,也贪男色,却不知无论是王夫人、尹夫人或是邢夫人,都有三分像她。世人皆说他豢养男宠,却无人知晓韩嫣与他相处,最像阿娇。
  
  大汉上下皆知,他曾三次为李夫人招魂,却不知他想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的阿娇姐而已。可他等了几十年,他的阿娇姐都不曾入梦。
  
  “阿娇.......”将胸口带血的素手帕紧紧攥住,痴痴唤着,像是这般就能克制心底的想念和愧疚。他的阿娇啊,最后还在等着他,可当时他却只顾得为李夫人庆贺。将头抵在手帕之上,整个大汉甚至不知他的阿娇是何时离去的,一句“后数年,废后乃薨,葬霸陵亭东。”何止是阿娇的痛,更是他这个帝王的哀,阿娇一生不曾将自己低到尘埃,却在最后以血为墨,以发断情,只求她死后再不被他所困。
  
  “陛下,”身边的内侍唤道,“青枝姑娘在霸陵去了......”
  
  青枝,愣了一下,许久嘴角才溢出一个苦到让自己心酸的笑,他的阿娇就算要青枝,也不会再要自己了。如今天下皆知《长门赋》,却不知那赋差些要了阿娇的命。当时自己是如何做的?看着阿娇来不及束发提鞋,追在自己的撵车之后,看着她摔倒流血,自己也不过是皱皱眉,命人将她赶回长门。
  
  可如今,他悔了,他想她想到黯然,可她再也不会笑着候在宫殿之内,一身红装满心真情唤他一声“彻儿”。
  
  早已忘了当年如何将卫子夫带进宫,也忘了李夫人那句倾国倾城是如何惊艳,也记不清许多人。可从来不曾忘记过第一次见阿娇,她那般骄傲那般耀眼,如牡丹如凤凰,一度让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觉得自惭形秽。
  
  我的阿娇啊,你可知,纵然子夫为后,朕也不喜她身着红衣,只因为此间再无一人能穿出你的韵味。
  
  阿娇,你大概是恨彻儿的吧,也是怨极了彻儿吧!否则怎会青丝断情,怎会立下世代不动心的誓言?
  
  叹息一声,恍惚中像是看到殿外有一女子背对而立。武帝猛然转身顾不上身前被自己带到的书案桌椅,踩着满地的碎片快步上前。却见殿门只有守着的内侍和侍卫,靠着殿门,不理会众人的担忧和叫声。颓然的回到殿内,是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第一年她明明有了身孕,却被他的一碗绝子汤断了希望;第二年,新政受阻,他暗中恼恨,只说她漏了消息让他失去先机。并宠幸了椒房殿的宫女。后来,他欲借平阳公主之力分离外戚,带回了子夫,子夫与阿娇是两个极端,当时他是如何说的?大概是,帝王之妻唯有子夫这般温柔娴熟体贴大度的女子可担。之后子夫怀孕,他有意提携卫青为将,不能留下那孩子,也是他的阿娇担了那个妒妇的罪名。再然后,于阿娇病中,带回了伶人李夫人,日日宠爱,如珠如宝,甚至说下“可一如无食,不可一日无妇人”的笑话。
  
  阿娇,帝王不会错,可为何我会如此愧疚。我以为没有你,还有千万人爱我,可不想除你之外每个人都不会将我当做“彻儿”来爱。所以,他们虽与我亲近,却也会谋位。想来,世上只有你,才会让彻儿放心,才会让彻儿有资本挥霍那些感情。只是,如今,为何只剩彻儿一个?
  
  “阿娇,彻儿错了。”他知道她骨子里的傲气,当日阿娇去后,长门一把火将她所有的爱恨怨愁全部烧毁,只留一句阿娇是干干净净的来到皇宫,也得干干净净的走。
  
  陈阿娇跟在武帝身后,冷眼瞧着,随着他的回忆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那般不值得。彻儿啊,如今这番又是何故?陈氏一脉,已然被你断了个干净。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如此假意爱恋?但凡你有一点真心,也不会不知陈阿娇是何时去的,去时又是何等干净。但凡你有一点懂阿娇,心疼阿娇,也不会让术士唤魂而来,将阿娇世代囚在这个监牢。
  
  梦去梦去,再无归兮。
  
  武帝薨,无人合葬,只李夫人陪葬。阿娇,最后彻儿宁愿只与你留下的血帕子合葬,也不肯再错一步。李夫人陪葬,只因她曾有你的一份倔强。
  
  阿娇醒来就见到嬷嬷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也一刻她竟分不清自己是未曾死去还是进了梦中。
   正文 凤鸾娇女   “翁主!”
  
  被推醒的阿娇睁开了眼睛,身下是榆木雕花大床,头顶是玫红的千重纱绣花帘帐。暖光透过层层罗帐落入眼中,床辕处的玉环因着宫娥挑帘碰撞而发出叮咚脆响。唤醒自己的也是母亲亲自挑选的宫娥青枝。
  
  眼中的迷梦和恍惚慢慢消散,她抬起右手,冰冷的指尖划过眼角,泪痕犹在。  
  
  “您该起了,今日要同公主入宫给皇太后请安呢。”  
  
  “嗯。”  
  
  低头瞧着还带了湿气的双手,慢慢咬住下唇,以阻止口中快要漫出的呜咽。十岁,十岁那年,她同彻儿定下亲事,只待日后嫁去做他的新娘,胶东王后。是了,六岁的彻儿还未封太子。
  
  喝了药,阿娇轻笑,当初你会弃我,辱我,只因我陈阿娇一心慕你爱你。如今梦醒,你也再难成为左右我一生的人。  
  
  陈后在闺阁时,是出了名的任性,父亲母亲宠着,又有两个极为疼爱她的哥哥,加上做皇帝舅舅的纵容和窦太后无限度的娇宠,其骄纵嚣张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
  
  “及为皇后。骄恣擅权宠十余年。无子。又挟妇人媚道。故废。”又有言“陈后骄妒滋甚。女巫楚服,自言有术能令上意回。昼夜祭祀,合药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帧带,素与皇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侍御巫与后。诸妖蛊咒咀,女而男淫,皆伏事。”
  
  彻儿,这就是你当年给阿娇留的身后名。不仅一句骄恣擅权将阿娇打入妒妇之列,更是寻了巫蛊之罪污了阿娇一身清白。
  
  突然珠帘被自外撩开,一身华衣,满身珠翠,面容艳丽的女子迈步而入。
  
  “娇娇可还在生气?”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摸摸阿娇的额头,见已然不在发热才放下心来。她这一生,得夫君宠爱,得母亲窦太后疼惜,得弟弟看重,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女儿。“若你真的喜爱彘儿,母亲去求了你舅舅就是。”
  
  怔了一下,前些日子似乎是,因着彻儿为韩嫣顶撞了舅舅受罚,心疼之下闯进了祖母的寝室。忆起当时自己那句“彘表弟错了,女儿为他担着;他受罚,女儿为他挡着便是。”只觉得一念若隔世,那时的自己一心想护着他,哪怕荣哥哥一心照看自己,也换不来自己的最后相送。
  
  “娇娇,莫哭!”被女儿滚落的泪珠哄的心疼,馆陶公主赶忙做到床边,“等会母亲就去宫里。”
  
  “母亲,娇娇并非非他不嫁,如父亲所言皇宫殿下非女儿的良人。”彻儿需要的是贤后,而非妻子。他日后会得宏图江山,文韬武略非常人可比,但他要的却是没有阿娇的江山,他求的是没有阿娇的长安。投入母亲的怀里,任由泪珠湮没于精致的华服,“母亲的荣涛,阿娇再不敢辱没。”
  
  此后,彻儿你便做你无上的帝王。阿娇可做辅助你的表姐,却再不图你的后位。
  
  “傻娇娇呦。”虽不知女儿此番变化是何故,但到底放心不少,虽说当年她存了心思想让女儿入宫为后,可终究心里也是觉得她这般耿直傲气的性子是不适合的。这些年她冷眼瞧着,王美人是个有心机的,她对自己曲意奉承,又教了儿子如何讨得娇娇欢心,可不也是存了借势的意思?否则,四岁的彻儿如何懂得以金屋求阿娇之事?
  
  这厢正说着,外面就响起了大兄的声音:“母亲,娇娇可是醒了?”
  
  将脑袋往母亲怀里钻了钻,才翁声说到:“大兄最坏了,从来不带阿娇一起玩耍。”
  
  嗤笑一声,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让你大兄听到,看下次罚你时谁帮你顶罪。”
  
  “母亲,母亲……”不依不饶的娇闹声再次响起,直到门外陈须再次敲门,阿娇才停下嬉闹回了一句。“大兄稍等,阿娇等下就出去。”
  
  皇太后赐下的宫娥一队排开,捧着各样饰品佩环和精美衣裳,只能翁主挑选。看着满目的琳琅首饰,陈阿娇挑出一根朱钗亲自带在头上,面上绽放一个绚烂而骄傲笑,“我自不能坠长安贵女之名,取了先前祖母赏的牡丹红底宽袖儒裙来。” 
  
  前世,因彻儿喜欢卫子夫宁静悠然的气质,许多时候她都学了卫子夫的娇柔,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骄傲与风采。直到母亲去前的一句“明珠蒙尘”才让自己堪堪醒悟,只是那时自己已经退居长门,甚至几番听了宫人禀报陛下撵车将近,自己便不及穿鞋套袜远远追去。
  
  看着女儿一身光彩,盈盈而站,馆陶公主半信半疑的让人收拾好东西,又听外面说宫里伺候的内侍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便带了人离开。门口又是对大儿好生嘱托一番。
  
  阿娇换好衣裙,唇角含笑,迎着阳光迈步而动明艳照人,一看便知帝京贵女,皇府娇娇。
  
  “祖母身边伺候的人到了。”牵着妹妹的手,陈须低声说道:“我和你二兄都不赞同你同刘彘表弟的亲事,嫁给殿下是高嫁,看似尊荣,但其中弯绕极多,你向来不屑于那些,怎能委屈自己应酬?何况……内宅之事……”  
  
  祖母虽心疼阿娇,但终究是隔辈的。更何况,彘表弟的生母和姐姐的心思也非常人。
  
  听着大兄皱眉不放心的叮嘱,再想前世自己听了这些话不仅吵闹到祖母跟前,更为了彻儿伤了大兄,自此后大兄每闻自己消息,也只能嗟吁叹息。阿娇的眼眶猛然酸涩,低头看着被握住的右手道:“大兄的意思,阿娇懂。”再仰头,已然带了灿烂的笑,“阿娇必不会学那起子奴婢伶人,为个男人折辱了自己!”
  
  被妹妹的笑晃了一下眼,陈须心中想了许多,自家妹妹本就是被宠的没了边际,向来都是横冲直撞的,如今主动说出这番话,难道是刘彘做了什么让妹妹难过的事?
  
  “你不想要做彘表弟的新娘了?”不确定的问询,刚要再次确认就见妹妹眼底有了泪光,赶忙打了自己一下,道,“娇娇莫恼,大兄不问便是。”
  
  阿娇停下脚步,仰着头望着大兄,前一世为了让陛下给长门一条生路,大兄自甘背上兄弟争财□□之事的罪名,最后更是为了体现武帝仁义而自杀,落的封户国除的结局。
  
  “大兄。” 她陈阿娇对得起武帝,对得起舅舅,却对不起至亲的家人。大兄好武,多次欲上疆场报国,可武帝为防外戚,宁愿重用未有学识之人也不愿启用大兄。每每想起大嫂说大兄常常抱了她泪沾衣衫,自己心中就暗恨。都说大兄无才无德,却不知他腹内乾坤。就算不面帝王,亦能推测出帝王心思,谁敢说这般通透之人是庸人?
  
  “娇娇这是怎么了?”
  
  “大兄此生必不会泯灭于众人。”再活一世,她也再不会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锋芒毕露的陈阿娇。
  
  敲了敲妹妹的额头,带了几分笑意:“我是馆陶长公主与邑夷侯长子,怎会泯灭?”
  
  见大兄此时的性子还如此爽朗,阿娇认真的看着他。随后任由他牵着往外走去。
  
  “你可是想好了?真的不嫁彘表弟?”
  
  “大兄再问我就恼了昂。”精致的眉眼带了几分伤感,他想娶的哪是阿娇,明明是长公主女儿这个身份。
  
  出府之时,阿娇未上自己的小轿,死活腻在母亲怀里吵闹着要跟母亲一同,惹得身边伺候的嬷嬷都调笑了几句,馆陶公主眉间也是挂上了几分为母的喜悦。
  
  行至汉宫门口,皇太后的凤鸾车早早就候在那里了,玉环相击叮咚作响,鸾架之前站的这自然是皇太后身边最亲近的窦嬷嬷。
  
  给长公主和阿娇行礼之后,窦嬷嬷解释道:“皇太后听闻翁主昨儿个病了,心下担忧,就派了奴婢再这等着。”说着上前扶了阿娇,等一旁的宫娥放置好软凳后才带了笑意和几分宠爱,继续说,“翁主可以直接做了凤鸾车前去长乐宫。”
  
  阿娇自然是早就坐惯了凤鸾车,她自小出入宫廷多是以祖母的仪仗行走。甚至还坐过皇帝舅舅的帝王车辇。知道母亲会先去未央宫见舅舅,阿娇也不扭捏,歪头拜别母亲踩上软凳。
  
  这凤鸾车,儿时是祖母给的疼惜,后来是为后的荣尊,但也是她这一生不幸的开始。目光专注的看向前方,那个倚阙相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苦等待的陈后阿娇再不复存在,日后她会是长安第一贵女,必要争得一句贵女应如是,方不负这一生机缘。
  
  一路上,宫道寂寥,就算遇到宫娥内侍也都是因着提前响起的仪仗之声,俯身贴地跪拜。就算是小翁主又如何?后宫中能用太后仪驾、敢乘帝王御撵的只怕也就这位小主子了。幸得小翁主虽是骄纵,但性子却是极好的,并不是蛮横之人。
  
  窦嬷嬷侧身看了看娇俏的小翁主,面上的笑真切了几分。若说满长安最像娘娘的人,也就眼前这个阿娇翁主了。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念想就是照顾好太后,所以自然瞧着这小翁主是百般的好。
  
  层层纱帐在暖光之下荡出些许纹理,不过是几年光景,那个总让自己抱着的女孩已经这般俏丽。想来这次到长乐宫,定然又得被太后留下几日。
   正文 谪仙公子   宫墙巍峨,琉璃夺目,肃穆的宫廷之间,偶盛的桃花,凭空给这华丽的宫殿添了许多活力。阿娇紧紧抿住自己的双唇,曾经她那般相信在桃树下许她一世无忧的男人,可后来,一切不过一场是笑话。
  
  凤鸾车在一处宫门停下,珠帘晃动,纱帐被嬷嬷自外挑起。青枝上前扶了阿娇下凤鸾车,嬷嬷也带了人跟在阿娇身后。绕过长长的回廊,慢慢踏上到长信殿的白玉石台阶,一时觉得心思万千。
  
  湘红的裙裾随着脚步的起落时时划在台阶之上,束腰之上的金线熠熠生辉。阿娇抬头便看到祖母拄着拐杖由宛兮扶着站在殿前。
  
  听到声音,窦太后忙问道:“可是娇娇到了?”
  
  心中的心绪只因这句话,全部化为委屈。眼眶微热,一时愣在了原地。及至众人屈膝低头的行礼声响起,阿娇才回过神来,小跑几步上前,软糯糯的叫道:“祖母,祖母,阿娇想您了。”
  
  可不就是想了吗?经年已是隔世。
  
  世人都知祖母生前留下遗旨将毕生财富所得留给长女,却不知她最后一句话是馆陶日后以此财力送阿娇出汉宫。那时,祖母就已猜到阿娇日后必不得善终吧。
  
  窦太后脸上的暖意也因了这句话愈发明显,关切之情毫无掩饰,“身子可有大好?这几日可是把哀家挂念坏了。”
  
  说着几人就走向殿内,虽是几步之遥,太后却被阿娇甜腻的话语逗的直乐。到了殿内,窦太后招招手示意阿娇与自己近身而坐。伸出手慢慢摸上阿娇的轮廓,脸上爱怜的神色愈发明显,这时她的双眼已经几近于盲,可只是摸着也只她的娇娇瘦了许多,“怎得又瘦了?可是还难受?”
  
  见祖母还是这般爱护自己,阿娇心中又是一番动容。赶紧将面庞再凑近一些,含着些许不明显的哽咽,撒娇道,“娇娇早没事了,要不是母亲不让出门,娇娇早就来给祖母请安了呢。”
  
  让宛兮取了零嘴儿来,又摸摸阿娇的小脑袋,才温和的说:“你母亲也是为你好,到是你,日后可不能再鲁莽不听话。”
  
  笑着应下,让宛兮伺候着净了手才拿了一小块桃花糕让祖母先吃。随后一边往自己嘴里吃着东西一边嘟囔道:“娇娇才没有不听话呢。”
  
  “翁主哎,你可别再说了,这次您生病,可是急坏了娘娘。”何止是急坏了,差些就晕过去了,只能不停遣了御医出宫看护着。
  
  未过几盏茶的时间,外面就响起了唱和声。阿娇抬头就看到舅舅景帝和母亲进门,眯眯眼,逆着阳光看到舅舅一旁一身粉装眉眼精致的女子,以及她身后总挂着温润清澈笑意的男孩。
  
  听到栗姬的声音,窦太后的面色淡了许多,待几人落了座,才扭头对馆陶说道:“娇娇这次大病倒是憔悴许多,便在宫里多呆几日,哀家也好照看几日。”
  
  “那倒是好,娇娇这丫头也就在母后跟前乖巧几分,在侯府真是恼的女儿脑壳儿疼。”话虽说的无奈,但那份亲昵却是常人不可得的,说着瞟了一眼景帝,语气虽说依旧温婉,但声音却冷清了许多,“前些日子倒是在陛下跟前听话了一次。”
  
  听了皇姐这话,景帝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前几日因为刘彘之事自己确实是罚了娇娇,接着娇娇就昏厥几日,倒是让他也担心了许久。无奈的叹息一声,对皇姐的话他是无从反驳的,如今得了埋怨也怪不得别人。
  
  窦太后也不说是否赞同这话,只楼了阿娇在身前,极为高兴道:“女孩子,总归是活泼些好,娇娇心思纯善便是母后最喜欢的地方。”
  
  景帝此时也是笑了,赶忙说了几句体己话,算是翻过了前几日那篇。正当几人顺着太后意思说笑时,被忽视许久的栗姬突然开口:“也是,翁主虽伶俐,但到底及不上宫里的诸位公主。”此话一出,不只是太后和馆陶公主面色一沉,甚至景帝也不悦的皱皱眉,可碍着身后的刘荣也没斥责她。
  
  “哀家倒以为娇娇比皇帝你的那些个女儿强了许多,要说贴心谁都比不得我家娇娇。”说着就先自己笑起来,又安抚的拍了拍阿娇的手背。
  
  见母后没有动怒,景帝心中一松,赶忙说:“这倒是,就连朕瞧着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哼。”只一个冷哼,馆陶公主的神色瞬间就冷冽了,刚要说什么,就见阿娇晃了晃太后的袖子,道,“谢谢栗夫人的夸奖,阿娇可知道伶俐是夸人的。”然后扭头看向景帝,“舅舅不也总说阿娇是最讨人喜欢的吗。”
  
  景帝先是怒视了栗姬一眼,见她倒是面上带了不悦还故意躲开自己警告的目光,心里顿生愤怒。刚要斥责,就听到小阿娇稚嫩的声音响起。接着这个台阶,他赶紧夸赞了几句,顺便讨好了自家皇姐。
  
  接下来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子闲话,到了未时,馆陶等人才告辞行礼而去。临去时,阿娇趁着人没注意蹭到刘荣身边轻轻拽拽他的衣袖,“荣哥哥,你什么时候不用上功课?记得找阿娇来玩。”
  
  刘荣如今虽为太子,但对这个娇蛮的小表妹一向纵容,微微翘起嘴角,眼中布起星星点点的温柔,“娇娇乖乖听话,回头荣哥哥带你去射场骑马。”
  
  因着这个许诺,阿娇眼中一亮,前世自荣哥哥去后,再不曾有人带她去射场纵马。后来为了彻儿,更是一门心思将自己的锋芒都隐藏起来,甚至不敢在人前骑马扬鞭,高声欢笑。
  
  见阿娇神色似乎有些不高兴,刘荣只当她是为了没有马驹之事,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前几日我让人给你找了一匹红色的小马驹。”
  
  收敛了不幸的回忆,阿娇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要一个小檀弓,就是荣哥哥上次给做的那样的。”小手比划了一下,她倒是没有可以讨好的意思,只是想要将曾经不曾珍惜过的幸福重新来过。
  
  见阿娇压低了声音像是说着自己的秘密一般,刘荣的眼神越发柔和,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总这般脆生生的可爱,那娇俏的样子似是要印在心上。景帝瞥见阿娇面带浅笑,再瞧着荣儿神色中的宠溺和爱护,眉目也舒展了许多。却不知栗姬见景帝一心向着馆陶母女,心中早已充斥了不甘。
  
  窦太后又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要接阿娇,便耽搁了,这个时候也是乏了。阿娇不再嬉闹,跟着宛兮将祖母扶到寝室,又非轻声哼着诗经小曲儿哄了祖母睡觉。 窦太后心里的郁气也随着这轻快柔美的小调慢慢散了,到底还有个贴心的小人儿。
  
  二月的汉宫,桃花正值繁盛,阿娇带了青枝和小太监四处逛着,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所谓的夫君,也是在这般美景之下拥了别人在怀。
  
  “好无趣啊。”叹息一声,挥去心中的落寞和钝痛之感。随意扯了一桃枝,引得花瓣簌簌而落。此后,她再不会允许那个人伤她一份,无论是身还是心。
  
  缓缓出了几口气,再回首之时,依然是笑若艳阳,眼底纯净的坚定宛若玉石明珠光彩无双。挽了宽大的衣袖,阿娇更卖力的晃动着桃枝。见青枝二人护着眼躲闪,也发出清脆的笑声,
  
  此时她却不知,这番澄澈的欢笑,竟入了某人耳,以至于此后一生开始了无休止的纠缠。
  
  不远处的角落,素白月色锦袍的少年面带浅笑,静静的看着前方的女孩。手掌慢慢抚上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个小小的耀眼的身影就要随着心跳而出。
  
  “公子,公子......”身后的宫娥赶忙上前,给他披上披风,又让人取了紫铜暖炉来。
  
  少年挥手制止了宫娥的声音,扶着小内侍的胳膊慢慢转动木质轮椅。车轮在宫道之上发出的声响,却无法掩盖阿娇的欢乐。少年忍不住再次回头,却只看到女孩跑跳着离去的背影和那一抹耀眼的红。
  
  “公子,陛下还等着您呢,可是要现在过去?”宫娥悄悄抬头,看向一直寡言的少年,只见他轻皱眉头,似是隐忍着什么。刚要再开口,却见少年冷凝的视线看来,一时竟然觉得浑身冷澈,不知所以。
  
  抬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掩口清咳几声,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着咳嗽红润不少,“不必多言,回了陛下,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石洛坊了。”
  
  言毕,少年身后的奴仆低头推过轮椅缓缓离去,脸上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宫娥屈膝相送,等到人走远了才虚抹了额头一把,转身向未央宫而去。
  
  得了消息,景帝放下手中的竹简,叹口气对着自小伺候的公公道:“是朕累了傅家。”
  
  卫公公双手相辑,将额头贴近手背弯腰到:“陛下是天子,如何会累了傅家?”
  
  景帝起身负手立于窗前,子卿已是傅家独子,如今又因了为汉室筹码落下不足之症。据御医说,那自小留下的心疾之症,生死难料。 正文 再见刘彻   阿娇回到长信殿的时候,恰碰上刘娉前来给窦太后请安,说是来探望窦太后的,倒不如说是来找阿娇的。自阿娇与刘彘相识起,母亲就告诉过她和弟弟要讨好这位深受皇宠的表妹。
  
  “阳信见过皇祖母,愿皇祖母万福金安。”
  
  褐色朱红的高粱,镶刻着金纹的雕栏玉柱,镂空神兽形状的紫铜香炉中是不是升起妖妖娆娆的白烟,大殿的空气中散着的是有檀木香气的暖流。原本满心盎然的阿娇,在刘娉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响起后,突然抿紧双唇。若说她最恼恨的人,眼前这就算一个,现在的阳信公主,日后的平阳公主。明明曾经那般要好,却在自己被废后冷冷的说“若非你是馆陶姑姑的娇女,谁会在意你”!明明答应好的,要帮自己再见帝王,转眼却又送了李夫人进宫。当年,母亲问她,帝为天子,阿娇何以被废。她说“陈后无子被废”,阿姐啊阿姐,你何以当得阿娇十几年的真心相待,又怎不敢说阿娇是因巫蛊之罪被废?你那一句无子,真真是让阿娇百口莫辩。
  
  “阿娇妹妹好。”见阿娇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她笑盈盈的开口打趣道,“莫不是不认识表姐了?”
  
  因着往日里得了阿娇的看重,她在窦太后面前也有了几分脸面。温婉的声音,略带奉承的讨好,往日她如此说阿娇必然会亲昵的回一句阿姐。可如今,阿娇只将拿着桃花花环的手紧紧攥住,转眼看向别处。
  
  窦太后虽说看不到阿娇的表情,但也感觉出了她的不喜,心下松了口气。她是在吕后手下,由奸细做到这个位置的,一路走来,前朝后宫各种算计哪个都是要命的。所以从刘娉第一次被阿娇带到自己面前,她就知道对方不是个省心的,但每每说起,自己都不愿让心思干净的娇娇知晓那些人面下的肮脏,也只能让人暗中注意着。如今娇娇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倒是让她老太婆感到欣慰。虽说心底纯澈,到底是她窦漪房的外孙女,聪慧无双。
  
  “这个时候,难为你还记得过来请安。”
  
  刘娉嫣然一笑,抑制住心中的不喜,“前几日彘儿也是受了风,不然孙女和他定然日日来给皇祖母请安。”
  
  窦太后没说喜欢不喜欢,也没问刘彘的情况,左右她也不是这一两个孙子孙女。只让人退下去,接着唤了阿娇上前。
  
  刘娉虽说有些心机,但到底没有王美人那般深沉,咬咬唇眼底划过阴霾,行礼告退。
  
  阿娇和宛兮扶着窦太后在殿里走动着,没一会就觉得累了,如今到底是年老了,没走几步就会觉得疲倦。让人扶着坐在软垫之上,退开窦嬷嬷准备好的参茶,问道:“你与阳信闹脾气了?”
  
  对于并不亲近的孙女,老太太自是唤了封号。
  
  阿娇伸手捏了果子来回揉着,微微垂头,眸光也有些飘忽。她原是想过,借了机会坏了他们的前途,可她心底也是知道的,刘彘为帝对大汉有诸多好处,祖宗基业在他手中空前繁盛。若是坏了刘娉的前路,只怕会引得皇祖母和母亲对刘彘的不喜。
  
  阿娇咬咬嘴唇,声音也不若之前的明朗:“娇娇才没有闹脾气,只是觉得阳信表姐太小气了,娇娇看不懂她的心思。”
  
  这句话倒是把窦太后逗乐了,她自是知道后宫皇子皇女们莫不是心思深沉晦暗莫辨的。只是如今从娇娇这蛮丫头口中听到,真真让她觉得可心。
  
  “哀家倒不知这天下还有比娇娇更小气的人了。”这话说的是她讨要赏赐的事,当时因着她闹了笑话,太后要赏她,这小财迷竟然连带着找了景帝又要了一份赏赐。往年在宫里,她跟太子刘荣和江都易王刘非一起时,也常常稀奇些好物件,好在众人都纵容着她,就算再稀罕,也紧着她把玩挑选。
  
  阿娇眼中的光彩因着这句话暗淡了许多,是啊,这才是她陈阿娇该有的生活,怎能再如前世那般惶惶而终?口中不依的将身子贴近祖母,头上的朱钗玉环晃动微微起了声响,这一世她定要......
  
  窦太后自是满意娇娇跟她的亲近,虽说她时常跟自己撒娇,但每一次都会让自己更愉悦。不似自己的女儿,虽说蛮横是有,但娇气不足,而且主意大的很。每每想起,就少了亲昵的兴致。
  
  晚间的时候,景帝带了刘荣又来了,恰是窦太后宣了朝食,几人便一同用了餐。
  
  见太后无意交谈,景帝难掩眸中的失望,而刘荣原本温暖的眸色也浅淡了许多。 见阿娇一副迷茫的看着自己,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阿娇心里清楚,皇祖母有意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可当时窦婴以祖宗规制上书景帝立了荣哥哥为太子。此后皇祖母虽说也看重他这个长孙,却因立储之事失了许多曾经的好感。
  
  将小碗里的珍珠乳鸽粉丝含进嘴里,阿娇心思转动,荣哥哥为人仁和定会是位任君,但大汉如今需要的远远不是仁慈的君主。如今匈奴与大宛月氏的形式自己虽然不清楚,但其虎视眈眈的威胁却是不可忽视的,否则舅舅也不会六次下嫁汉宫公主。再者,荣哥哥的心思也非在这帝位之上,犹记当年立为太子时,他面带笑容但神色淡然,一句君之蜜糖我之□□却满含了自己不知的心酸。
  
  况且,栗姬也撑不起一国后位,善妒、目短这都是致命的。她若为后,只会生生害了荣哥哥。倒不如为他某一个富庶之地,自在生活。
  
  一顿饭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度过,景帝因为政事早早就离去了,留下刘荣陪娇娇玩耍一会儿。
  
  任由刘荣牵着自己走在铺满圆润鹅卵石的狭长宫道之上,此时的他还是俊美风流,一低头便是满心柔情。
  
  “娇娇今日怎么这般......文静?”似是想了许久,只觉得每一个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双鬓处散落的发丝打在脸颊上,带了温度的呼吸柔柔的扑在阿娇面上,让阿娇忍不住踉跄这后退一步,猛的红了双颊。
  
  被阿娇的动作带着身体微微不稳,怔了片刻才低头痴痴笑出声来。也不知是为想清楚自己的心意,还是因为阿娇羞涩的神情。
  
  “娇娇可知今日姑姑跟我说了什么?”眼中的光亮愈加明显,那般神采当得贵公子之称。
  
  阿娇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也知道母亲定然是被栗姬拒绝了,抿紧双唇,刚打算要说什么,就听得远远的一阵哭声。
  
  趁机松开刘荣的手,阿娇提着裙角小跑几步,掩饰了心中的忐忑和心酸。入眼却是刘彘摔在地上,手掌处已然擦出了血痕。
  
  “阿娇姐。”
  
  见阿娇出现,刘彘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刘荣之后眸色划过一丝晦暗。
  
  刘荣年长刘彘许多,所以往日也会帮着阿娇照看这个弟弟,如今看到他神色中并不明显的戒备,倒是有些诧异。想到那日见馆陶姑姑与王美人说的那儿女亲家之事,心下有了许多思量。
  
  刘彻一直不知道自己怎会重新活过来,只觉得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的阿娇形同枯槁,就算他唤着也得不到半分回应。所以在醒来后,他就来寻她,却听到太子几近于表白的话。
  
  其实阿娇一直在躲着刘彘,并非是因为恨意,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个自己爱过怨过的男人。如今见了,才意识到二人已不是一个世界,虽然也会不忍心,但已没了往日的热情。
  
  “不许哭。”不自觉的带了严厉,许是心里带了不快,许是觉得未来的大汉之主如今太过没出息,阿娇忍不住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刘荣第一次见小表妹如此严肃,眼睛弯弯就憋住了要溢出嘴角的笑声。刘彘心中百味杂陈,他是想要再做一次小孩子,再得一次阿娇姐的关心,却不想一切似乎跟记忆中的有所偏颇。
  
  咬咬牙站起来,直到身边的内侍宦官小跑着过来,才抬头皱眉看了一眼阿娇,以及她身旁一直温柔的护着她的太子。
  
  娇娇,你这一生注定要做朕的皇后。
  
  此时谁都不曾料到,刘荣的命运和结局已被重生后的汉武帝暗自算计上了。更不会有人想到,刘荣会倾尽生命,只愿给娇娇一片繁华。便是阴差阳错,注定了三人的坎坷。
  
  许多年后阿娇都在想,若当时知道刘彻是重生而来,她是否会曲意奉承,给众人谋划一个未来。可想来想去,她都无法想到会曲意奉承的阿娇,还是不是帝京娇女。
  
  攥紧了双手,刚要再开口,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一时没了知觉。身后是谁带了暖意的双手接住自己拢在了怀里。
  
  “快宣太医。”
  
  周围吵杂的声音响起,让阿娇觉得极为烦躁,眼前恍惚的很,似是听到有人在争执什么却如何都听不真切。抬起手想要捶捶脑袋,却被人抓住。 正文 爱娇之心(捉虫)   阿娇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被拖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殿,许是恼怒她的无视,身后两个宫娥嘴里簇骂着将她按在蒲团跪下,之后转身离去并给殿门落锁。落锁的声音极为清晰,伴着宫娥的嬉闹和咒骂声,是谁说青枝被陛下行了极刑?
  
  阿娇爬跪在地上,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觉得一定是做梦,青枝怎么会被行了极刑?到最后陪着自己的不也是她吗?
  
  “子夫贤德,内外皆赞,得其实为朕之幸”......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皇后,陛下在李夫人处......”
  
  视线一直模糊不清,意识也乎有乎无,恍惚中总觉得不停有人在耳边重复这前世的因由结局。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些人影,却只摸到自己面颊冰冷的泪痕。 身下的蒲团似乎跟着浸湿,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立誓会爱护你一生的人转身就能不屑的断了自己全家的血脉。她不明白,为何青梅竹马的感情会成了他政治的筹码。她蜷缩在那里,任凭眼泪流干,终于在似梦似醒间于薄唇溢出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话:“惑于巫蛊......罢居长门......”
  
  冷意森然。
  
  此时还没有长门宫,所以一直守在床边任由阿娇攥着衣袖落泪的刘荣只当她是梦魇了。可一旁面带担忧眸色深沉的刘彘,却因这句并不明朗的话,全身紧绷,甚至后背都起了冷汗。
  
  他的阿娇姐,为何知道长门?为何面露恨意?那毫无停歇的泪珠,是梦魇还是因为得了机缘看到前世种种?
  
  阿娇的眼帘睁开一丝缝隙,只看到刘荣焦急的神情和面色苍白的刘彘。冷冷的看了刘彘许久,只觉得刚刚梦中的画面怎么都挥散不去,她知道如今刘彘并非武帝刘彻,可心中的恼恨如何都压制不住。
  
  经历过一次的阿娇,就算梦魇也难掩恨意,撑着右手坐起身,带着讥笑的冷哼一声,许久才冷情的开口:“陛下......何以处青枝极刑?”
  
  她想起来了,卫子夫有孕昏倒在椒房殿,他怒不可遏,不仅杖毙满宫奴才,更要将青枝处以极刑。最后若非母亲赶到救下佛堂昏倒气息微弱的自己,并借此为青枝求情,只怕......
  
  刘彘心中一震,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若刚刚还可以安慰自己,那青枝极刑之事被阿娇说出,他便知阿娇许是知道那些的。就算是在梦中,也难消除她的怨气。
  
  “......” 刘荣不知阿娇何以出此言,哑然一瞬,才缓缓抚着她的后背,温言安稳着,“父皇还在议政,青枝也只是去给阿娇熬药了。”见阿娇还是冷眼盯着刘彘,又想到阿娇刚刚对他的斥责,心中猜想是因为阿娇最厌恶男子哭泣,只得再放缓了声音,“娇娇莫恼。”
  
  慢慢稳住了心神,阿娇收敛视线,低头遮住眼眸中的冷冽。沉然一笑,低声道:“刚刚梦魇了。”
  
  这厢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窦太后的声音:“娇娇,娇娇......”
  
  窦太后行的极快,好在身边有宛兮和嬷嬷扶着,到了床前,刘荣等人早已让开了地方。
  
  侧坐在床边,伸手摸索着就顺着阿娇的双臂到了脸上,见她面上还有泪痕,心中疼惜,赶忙问道:“可是收了委屈?娇娇莫怕,跟皇祖母说,皇祖母给你出气。”似是真这么觉得,窦太后的面容一沉,扭头看向刘荣和刘彘二人。
  
  将头埋进窦太后的怀里,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听到她斥责刘荣才呢喃着开口:“皇祖母,娇娇只是梦魇了,没有人欺负娇娇......”可不就是没人欺负,只是被欺辱了而已。
  
  听了这话,窦太后才缓出一口气,慢慢拍着怀里女孩的后背,和缓的说道:“莫怕莫怕,等会皇祖母让人寻了挡噩的物件挂在床头,日后娇娇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只是眼中闪过的深思,未有人看到。娇娇出生后就被自己养在身边,曾被一位高人相看说她的命格金贵但非福禄之象。也因此,自己甚是护着她,只怕她有一分不好。不想前几年一直安然,此时却因噩梦魇住。
  
  待阿娇被哄着再睡下后,景帝也带人到了,问明了情况,知是因刘彘才惹了阿娇不高兴,心下大定。今日阿娇若是因刘荣而出事,只怕对母后和皇姐都不好交代。斥责了刘彘,却见他多了孩童少有的沉着和冷静,景帝暗中打量他一番。
  
  刘彘立在角落,心中发苦,凝眸望着阿娇的睡颜,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不知阿娇到底是得了机缘梦到前世之事,还是如他一般重活而来。
  
  前世的他,可曾如此彷徨不安过?见景帝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过自己,刘彘的担忧更甚,只是小身板挺得更直。无论如何,这一世,他要阿娇,也要天子之位。
  
  其实阿娇并未睡着,只是此时她不想面对那些人罢了。脑海里茫然的回想着一遍遍噩梦中的画面,宫娥的嘲笑,那些低位夫人美人的陷害,还有武帝无情的斥责和驱逐。窝在锦被中的双手慢慢合拢,几乎要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满身心的惊惧,到现在她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躲过前世的种种。母亲刻意铺设的通天之路,皇上舅舅将计就计的撮合,皇祖母一心认定的皇后人选。还有,武帝的利用......
  
  此时阿娇心里极为混沌,半天理不出头绪,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处没法动弹。
  
  刘彘跟在太子身后离去,看着一身浅黄太子装束的刘荣,不知想些什么。回到殿里,见母亲正与姐姐说着什么,心下也心思去探听,刚想行礼回到自己房里,就听姐姐跺着脚嚷道:“她陈阿娇凭什么那么容易得到这些?现在就连母亲也要女儿讨好她,还要将妹妹许给陈融那莽夫!”
  
  立在原地,刘彘心中有了盘算,如今母亲必然是得了馆陶姑姑要与栗姬说亲的消息。想到栗姬的势力和没脑子,他心中有了计较,不若让母亲再去给栗姬添一把火,彻底断了刘荣与阿娇的可能。
  
  接下来几日,刘荣刘娉刘倩等人接连送来了许多礼物,刘彘也仗着年幼来探望过几次,虽说每一次都没得了好脸色,但他就是乐此不疲的招惹着阿娇。甚至当着馆陶公主的面,重复这他金屋藏娇的誓言。不说阿娇心情如何,倒是总逗得长公主和窦太后发笑。
  
  宫外,石洛坊里,俊美单薄的白衣少年低头认真的在月牙白锦之上描画着女子的嬉笑的神态。双鬓散落的发丝晃着让原本就瘦弱的少年多了几分妖娆秀美,过了许久,少年的薄唇微微勾起,原本冷清分明的双眼也带了许多愉悦。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此刻却成了人间无双的贵公子。
  
  轮椅之后的仆人,看着主子神情有所变化,眨眨眼,并未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换了竹板,又呈上刻刀。
  
  “有一美人兮,顾盼生姿于我心。”这大概便是心中悸动所在,每每想起,只觉得温暖无比,像是只忆起那个场景,就十分知足。
  
  “公子,不若求了陛下赐婚?”
  
  “阿木勿要多言。”垂下眼帘,莫说自己的身体生死未知,便说那女子,自己虽说不曾见过,但能在汉宫那般肆意的怕只有堂邑侯府的嫡女千金陈阿娇。这般女子,非帝王之尊不可配。这是景帝的意思,自然也是自己曾筹谋为太子固势的结果。阿娇阿娇,天下之娇女,合着该被以天下之宠相待。
  
  心中酸涩,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抚上心口的手,慢慢握紧,既是如此,以我之能,给你给繁华盛世又何妨?
  
  馆陶得了消息自然早早就进宫了,问了缘由叹息一声,搂了女儿不知想些什么。阿娇余光偷偷瞥见母亲深思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却不知,自此时起母亲对让女儿成为大汉第一女的想法更加笃定。想来唯有这般,才能护她一生无忧。
  
  用过朝食,王美人带了儿女前来请安,倒是栗姬毫不客气的挤兑着众人,让刘荣处境好不尴尬。
  
  懒得听她们的争锋相对,更懒得猜测她们的意思,嘟嘟嘴想要溜出去玩耍时,却见母亲将刘彘抱到了膝头,指着刚刚伺候的一队宫娥,温声问道:“彘儿,给你娶个妻子可好?”
  
  刘彘眨眨眼,心想母亲大概是暗中有了动作,摇摇头,稚声回到:“彘儿才不要她们。”
  
  眼光流转,似乎是看了一眼栗姬,再问:“那若是我家娇娇呢?彘儿可喜欢?”
  
  一向温和的刘荣猛然抬头看向馆陶,余光瞥见母亲不悦却傲慢的表情,心慢慢沉下去了。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阿娇,只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阿娇,王美人浅浅的带了欢喜的笑,让阿娇愣了一下。当年自己不也被她大度体贴的表象蒙蔽?可到最后自己被污蔑被废弃被欺辱之时,她可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正文 心思   不自觉窒息,怔怔的望着母亲膝头才六岁的刘彘,指尖的温度随着众人的轻笑慢慢变冷,那冷意直直的刺向心底,让阿娇呼吸不稳。凝望着前方,看着刘彘歪头的样子,她一遍遍提醒着曾经自己为了这个男人犯下的错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就算重活一世,她还是看不清许多事。
  
  须臾之后,只听得刘彘坚定的回到:“他日若得阿娇为妇,必当金屋储之。”
  
  阿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挂满笑意的母亲和王夫人,不期发现她二人眼底莫名的深意。原来,那个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戏?却只有自己傻乎乎的相信?
  
  转身钻进窦太后的怀里,嘟囔着吵道:“阿娇才不要嫁给彘儿表弟,阿娇日后若嫁定要嫁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要小孩子。”
  
  一句话,躲过了馆陶公主的询问,也引得一众调笑。只有刘彘生生怔住,慢慢掩住双眼的阴霾,反驳道:“彘儿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只是再没人提起二人的亲事,阿娇用余光睇了一眼刘彘,心道,我非要真嫁一个大丈夫,只要嫁的不是你,是不是大丈夫又有何妨?
  
  椒兰殿,栗姬卸下满头的发簪步摇,又褪去华丽的襦裙锦衣,对着铜镜轻笑一声。
  
  有宫娥前来,福身道:“夫人,馆陶长公主来了。”
  
  栗姬皱眉,她来干什么?前几日若不是她又送来美人,陛下何至于总不来椒兰殿?不悦的挥手,冷声道:“不见。”
  
  如此态度拒绝长公主,倒是汉宫第一个。宫娥刚要劝说,就听身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馆陶身边的人躬身为她掀开殿帘,似是没听到栗姬的话,馆陶道:“几日不来妹妹宫里,如今看来又精美几分。”
  
  “呵......”冷呵一声,低头拨弄这腕上带着的玉石镯子,语气幽幽,“几日不来,倒是跟陛下一样啊。”
  
  见栗姬态度傲慢,馆陶心中不喜,但想到刘荣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只是这语气也带了些寒意,“纵然陛下不来,心里也是念着妹妹的。”
  
  嗤笑一声,也不答话,若不是你刘嫖总送些美人入宫,陛下怎会厌可自己?想到自己与陛下那些情谊,只觉得刘嫖语中带了嘲讽。
  
  “你若还是为了给你女儿说亲的事,那就不要说了。”栗姬不喜总被馆陶占了上风,此时抿嘴而笑,“荣儿如今贵为太子,这一般的侯府女儿怎能配得上?便是做个妾室都是委屈了荣儿的。”
  
  眼中突然浮现几许冷厉,馆陶知道此事没得转圜余地,见栗姬面上笑意的不屑,心中十分恼怒。她是想要女儿成为皇后,却不能忍受女儿被欺辱,更何况,景帝如今明摆着是为了太子才没废除这栗姬,如此这般的人怎敢羞辱自己的女儿?这可是生生将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冷声而笑,凝神道:“如此甚好。”今日来,她也不过是瞧着女儿跟刘荣关系更好,在加上刘荣年长确实更会照顾人。现在看来,王夫人还是更合适的,最起码人识时务。
  
  “本夫人累了,送长公主出去。”语气一沉,想到景帝对馆陶母女的优待和看重,栗姬心有恼火,也不思索就下了逐客令。
  
  馆陶起身径直伸手推开殿帘离去,心中已打定主意扶持王夫人等人。
  
  刘荣作为太子,自然是跟着景帝离开,只留胶东王刘彘跟在阿娇身后在宫里兜兜转转的玩耍。
  
  阿娇自小在后宫肆意惯了,甩了后边跟着的宫娥和奴才,却不想就算她走的再偏,刘彘那小脚小腿也能跟上。看着他额头都落了汗,气息也十分不稳的样子,没由来的就心软了。毕竟对不起自己的,是前世的汉武帝刘彻,并非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又想着跟他说清楚,于是故意扯了他到桃花林深处。
  
  蹲在地上,思索了许久,阿娇才试着开口:“你知道什么事娶妻吗?”
  
  “彘儿知道,就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生同裘死同穴,心中突然钝痛,前世他与阿娇,生不同裘死也未曾同穴。垂下脑袋,假装如孩童一般懵懂,掩饰住眼中喷薄的情绪。
  
  想了想,阿娇说道:“妻子是你喜欢的人,你喜欢的......应该是气若幽兰,体贴入微,能帮你打理......事务的人。”前世卫子夫和李夫人不都被他称为解语花吗?想来,他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是你的妻子。”
  
  这般说,应该没错。
  
  “可是彘儿喜欢阿娇。”固执的说道,又伸出小小的手去拉阿娇放在膝上的拳头。
  
  反射性的挥开刘彘的手,同时舞出一拳将人打在地上,也就一瞬间,一抹鲜红就从刘彘的手缝间漫出。
  
  顾不上查看他的伤势,阿娇退后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喜欢你,而且你该叫我表姐,不许叫阿娇。”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可天知道她心中的恐慌,刚刚刘彘的样子,差点就让她以为自己还活在前世,差点就以为他还是那个假意说心中有她的男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气喘吁吁的扶着树干干咳,咳到眼泪都流出来,却还没知觉。
  
  “翁主这是怎么了?”温润的声音,带了暖阳的味道,阿娇回头就看到逆着阳光面色发白的少年温和的看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娇就是觉得自己看到少年面上落下的汗珠折射出阳光的痕迹,似是要射进自己心底。
  
  阿木依旧木讷的推着自家公子,可余光也偷偷打量着前方的女孩,能让公子不顾颠簸的追上,这还是第一个。刚刚看到那抹身影时,公子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担忧,自己是看的真切。只是......
  
  “你是谁?”猛然感到自己的失礼,阿娇站直身子,上前几步微微太高下巴问道。其实许多年后,傅子卿都不知,当时阿娇心中想的只是: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被这么俊美的人瞧见了,太丢人了。
  
  见阿娇依旧生动,傅子卿弯弯双眼,浅笑一声,道:“傅子卿。”
  
  傅家自尧舜皇帝之后,无论哪个朝代再不入朝为政,阿娇自是不知傅子卿是谁。抿抿嘴,想了想,莫不是薄皇后的亲眷?可男子入宫,又没有宫人跟随,万一被抓住,后果严重。于是厉声说道:“汉宫是不许一般人随便走动的,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要让皇帝舅舅抓到肯定要治罪。”想了想,摘了腰上佩戴的明珠,说,“这明珠是皇帝舅舅赏下来的,若有人捉了你,你就给他看。”
  
  这般文弱好看的男子,想来也不是坏人。转身往长信宫的方向跑去,心里也觉得刚刚送明珠之事是有些冲动了,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先躲开刘彘之事才好。
  
  被推搡在地上的刘彘,紧紧皱着眉头,面上是于年纪不符的肃杀。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眼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阿娇,就算你知道了往事又如何?既然你对彻儿还会心软,又怎知彻儿不能再得了你的真心?阿娇啊阿娇,总有一日,我要你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躲闪这我,更不会给你机会让你从我身边跑开。
  
  从容的起身,吹了吹手上的土屑,顺着刚刚的路离开。却不知阿娇这番离去,遇上了一个能真正给她繁华的少年。
  
  长秋宫,王美人心疼的帮儿子擦拭了伤口。虽说彘儿说是他自己跌倒的,但想到曾经刘非等人对他的欺负,心里就大体猜测出只怕又是被兄长们截住了。前段日子陛下夸赞彘儿聪慧沉稳,又给了许多赏赐,可当日彘儿就被人“无意”推下了水,此后便是连续高烧,若不是翁主阿娇与彘儿交好请来太医,只怕彘儿那次便去了。
  
  思及此处,她心中坚定,陈阿娇必要给彘儿求到手。馆陶公主心思透彻,又能左右景帝一二,再加上窦太后对阿娇的宠爱,谁若娶她定有益助,只怕是那个位子也不是没可能。
  
  “彘儿,你告诉母亲,你可喜欢你阿娇姐?”
  
  点点头,刘彘也知道此事有母亲帮忙,会平顺许多,“彘儿喜欢阿娇姐。”
  
  收敛神色将儿子抱到怀里,问道:“彘儿说说,你喜欢阿娇哪里?”
  
  听到这话,刘彘明白母亲是在试探自己,若说聪慧,谁又及得上重生一世的汉武帝?
  
  “阿娇得了父皇和皇祖母的喜爱,出入宫廷常常乘了凤鸾车的仪仗。母亲,父皇从不反对,可是想让阿娇姐姐做皇后?”并未直接回答王美人的话,反倒是疑惑的询问道,“可是栗娘娘似乎不喜欢阿娇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王美人拉了刘彘的手,暗中打量半天,才斟酌道:“这般不正好?太子不能跟阿娇在一起。而彘儿可以啊。你要想你姐姐一样,好好哄她,让她也喜欢你。” 正文 踏青   清明节将至,馆陶公主与堂邑侯一同前来给皇太后请安,顺便接了阿娇出府踏青。想到堂邑侯府的老夫人,窦太后叹口气,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敲击了几下。
  
  陈午则是尴尬的立在一旁,他知道窦太后是为了他那对庶子庶女之事生气,也清楚当年母亲将人强塞进自己屋里本就是打了皇室的脸面。若非公主对自己有一分牵挂,只怕堂邑侯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刘嫖并不看陈午的表情,只坐着与窦太后说着体己话,直到看天色发暗才带了阿娇告辞。
  
  出了汉宫,刘嫖就带了阿娇径直坐上带了公主府标志的马车,也不问陈午的意见就在一旁闭目养神。
  
  倒是阿娇有些不忍父亲面上的黯然,她心里知道父亲待母亲其实是极好的,但因为当初二人的隔阂,母亲始终无法原谅他。这大概是长公主的骄傲,一次背叛百次不容。
  
  马车上的帘帐自外被放下,隔断了几人的视线,似乎被发丝扰了情绪,刘嫖皱眉挥手将垂在嘴角的青丝别在耳后。过了须臾,她缓缓睁开双目,眼神锐利而冷冽,见阿娇有些呆滞,才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拉了阿娇在自己身旁,带了冷意道:“阿娇,可是在怪母亲心狠?或是在心疼你父亲?”
  
  回过神来,阿娇赶忙避开她锐利的目光,直到感到母亲手心的凉意,才回到:“母亲,阿娇懂得。”
  
  思绪翻飞,刘嫖因了这句话收了自己的打量,仿佛刚刚那个深思透彻,目光笃定的女子只是个梦一般。拉了阿娇的手,再次闭目而坐。只是还没等阿娇想明白,刘嫖的红唇再启:“长公主不只是荣耀而已,阿娇,母亲从未教过你那些晦暗肮脏的东西,本想着你一世这般干净便好。”
  
  并未说到底为何会生出这些心思,但阿娇明白,能左右帝王心思的母亲,怎会只是平日里表现的那般霸道蛮横。如今母亲肯教导自己,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阿娇,你的身份和依仗,让你不用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讨好嬉笑,所以待刘娉刘倩二人的态度,你做的很好。”此时的刘嫖高贵端庄,双眼虽是冷冽却极为明亮,褪去了慈母的宠溺,便是一位足以睥睨天下的贵女。“阿娇,你要记得,你虽不是帝女,却有着比帝女更尊贵的依仗。所以万不能为了任何人折辱了自己,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丈夫。长公主的荣耀让我平素蛮横骄狂,但也让我知道身为皇室长女该有怎样的威仪。”
  
  这就是母亲教导你的第一课,借势和义务。
  
  反复呢喃着尊贵二字,思绪恍若迷茫,垂眸看着马车中铺设的地毯上的绣花,不过瞬息眼中光芒便刹那如芳华盛开。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哪怕此时母亲心中还是想着要给陈氏一族谋一个锦绣,阿娇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若是如此,纵然不嫁刘彘,陈氏也有许多可能。
  
  回到侯府,父亲又唤了哥哥们一同用饭,景帝亲赐的太医的医女被妥当的安排到了临近阿娇的院子。而久不出现的堂邑侯老夫人也让人送来了许多补品和玩耍的东西,阿娇摸着那些华衣美食,朱钗首饰,心中知道这是老夫人特地按着自己的尺寸淘来的,必然是有意向母亲服软。只是,扭头看着不曾理会父亲半分的人,阿娇也知道此时母亲心中再难有对老夫人的尊重。
  
  大兄二兄也取了早早给准备好的礼物,又哄了阿娇许久,非要听她多叫几声兄长。阿娇心中喜悦,忍了泪水仰头撇嘴假装不理二兄,又惹得陈融许诺了许多。
  
  回到房里,早有丫鬟给铺好的床铺。关了门,青枝上前给阿娇松了发髻,褪了身上的饰品换了清闲的常服。随后,转身到梳妆台前将朱钗玉粹摆放整齐,又将衣裙收起等着下人来取。回头见阿娇在床榻之上扭动,心中有些无奈,知她是厌恶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遂走了几步到青铜雕花香炉前挑了几下,灭了香炉中的火。
  
  阿娇蹭蹭被面,躺在床上任由青枝给自己腋了腋被角。又看着她出了内室缓缓将帘帐放下,心中涌起莫名的悲伤——青枝。
  
  清明节至,却不料遇上母亲的园子失火,好在母亲倒是准了让两位兄长带了阿娇出门玩耍。三位少主子出行,自然不可能只几个亲随出门。
  
  出行当日,六辆马车顺序排开,一辆是阿娇与青枝乘坐,随后跟着的一辆是庶出姐姐所乘,接下来两辆是奴仆丫鬟,最后两辆是锦衣棉被和一些零散物件。两边各跟着一队十二人的护卫队,队伍之后还有几个皇帝舅舅赐下来的近卫。马车还未出行,便已占了长安半边街道,周围百姓也各自站在路边让贵人先行。
  
  坐在马车上,阿娇无聊的翻动着手里的书册,跟青枝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 马车辘辘,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了下来。也不用青枝扶着,阿娇伸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弯弯腿就自车上跃下。回头想看看庶出的那位姐姐,却不想直接被陈融拉倒身旁斥责了两声。
  
  陈季须此时也下了马,站在二人身后笑看着,面上虽是带了笑意,但眼中也是对阿娇刚刚的鲁莽有些不认同。虽说他不在意妹妹的仪态,但妹妹毕竟才十岁,又刚生过大病,这般莽撞的跳下来万一摔了碰了,心疼的可不是他们?
  
  缩了缩脑袋,用脚尖蹭蹭地,才有些恹恹的回到:“下次让兄长接着便是。”
  
  陈季须挑眉,将马鞭丢给身旁伺候的奴才,上前几步,温声问道:“下次?恩?”
  
  知道自己踩了地雷,阿娇也赶忙转了话题:“之前不是说有个姐姐一同吗?怎的不见她人?”
  
  陈融也将马鞭丢给下人,不甚在意的说道:“她先去驿馆了。”这话便是说,嫡出的小姐少爷踏青,自不会带了庶出的妹子。何况当年母亲小产,也是因了这个庶出妹妹的原因,就算这些年母亲不屑与她计较,他们这做儿女的也不会原谅。不过抬头见阿娇不解的神色,陈季须与陈融对视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妹知道的好。
  
  见兄长们无意给自己解释,阿娇也不纠缠,带了青枝和嬷嬷找了河边的岩石坐下。陈季须跟陈融见妹妹没有跟着的意思,告了声要骑马上山,又让人将原本给阿娇准备的小红马牵到一旁,就各自带人离去了。几个丫鬟此时也放开了些性子,围着翁主坐下,说些逗趣儿的话。
  
  过了半个时辰,见跟着的奴才捕了许多鱼上来,阿娇也有了兴致,非让人拿了网兜站在一旁跃跃欲试。一旁的丫鬟出了青枝都有些焦急的叫着,唯恐自家小姐身上溅了水渍。
  
  看准一条肥美的鱼,阿娇探身将网兜向前丢去,却不想脚下一滑双脚直接擦进了水里。这个时候的河水,虽说没了冬日的彻骨寒,却还是带着凉意的,几个丫鬟自是担心,青枝则是赶忙趟进水里扶住阿娇。见青枝面上带着责怪,阿娇心知刚刚自己是没小心,赶忙干笑两声上了岸。
  
  马车上,青枝给阿娇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又开始给她打理头发。嘴里还带了不悦训斥道:“翁主,您就不能让奴婢少操些心?若是让公主和皇太后知道您刚刚落水的事,只怕未来几年您都别想再出门玩耍了。”
  
  抬头自铜镜中看到阿娇面上带了些恹恹,心想她终于知道怕了。却不想没过几息,阿娇带了喜意开口说道:“既然不能下水,等下阿娇就带了青枝去骑马吧。”
  
  因着当初自己非要学骑马,青枝特地跟宫里的师傅学了,所以她的马术倒是比自己强了许多。
  
  手上的动作一紧,阿娇只觉得头皮一麻,知道大概惹了青枝又觉得自己不安生,赶忙闭上嘴。前世青枝与自己也是这般,似友似主。每每想起,总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阿娇微微侧身,刚要说什么,就听青枝叹口气,无奈却带了纵容的说:“若是骑马玩耍,不如换了前几日订做的那套红衣窄袖的衣服?”
  
  再出门时,十岁的小阿娇一身骑装极为飒爽,面上灿烂的笑容,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竟是比女子多了几分爽利英姿,比男子添了一些妩媚绚烂。
  
  早得了叮嘱的侍卫也不阻拦阿娇上马,只是远远的跟着,防止这位小主子出了差错。回眸对青枝眨眨眼,洁白光滑的下巴微微扬起,手里金黄的小马鞭用了巧劲儿落在马身上,口中一动,便是到了欢笑的一个“驾”!青枝无奈,只得跟着这位姑奶奶展露极好的马术。
  
  清明时节,青草初长成,山中的气息让人通体舒畅。脱离了宫墙高院,离开了皇权设计,躲开了与刘彘前世今生的回忆和纠葛,阿娇只觉得自己就要腻在这无边的欢乐中。
  
  阳光不甚热烈,阿娇一心想带了青枝甩开后面的侍卫,一路奔驰竟然忘了青枝所骑的也不过是寻常马匹,与自己这特意寻来的宝马差了很多。纵然青枝骑术出众,也会与侍卫一般赶不上自己。直到在一处山谷口跑累了,方勒住了小红马。回首却不见一人相随。 正文 卫青   无聊的骑着马在原地打转,却听远处若有若无的传来屈打辱骂声。用马鞭抵抵自己的额头,又听了一会儿,确认前方确实有声音。拍了拍小红马的头,示意它慢慢前行。
  
  入眼便是一个身着灰色麻布破衣的男孩被人推搡在地上,接着就是几个稍微年长的孩子手里拿着各种树枝柳条鞭笞着他。那男孩太过瘦小,想来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再瞧他跪坐在地上,没有反抗没有怒意的样子,似乎是一个奴仆?
  
  听了后方似乎有马蹄声传来,阿娇猜想是寻自己的侍卫赶来了,刚要离去,就对上了男孩毫无感情的双眼。怔了一下,阿娇想再仔细相看时,男孩已垂下了头。
  
  阿娇扬了扬眉梢,举了手中的马鞭上前,于高处喊道:“住手。”
  
  几个大一些的男孩似乎没料到有人会制止,停了一下却见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嬉笑几声,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远远传来“翁主翁主”的唤声。心中知道眼前的女孩,非他们能招惹的,也不顾刚刚被打发丝凌乱的幼弟,各自散开了。
  
  青枝最先行止阿娇身旁,咬咬牙,抹了一把额头惊出的冷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而阿娇此时满心都在刚刚那个男孩身上,此时索性下了小马,上前几步盯着他。男孩微微仰起头,迎着阿娇的打量,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和退缩,但阿娇就是看出了他眼底的防备和隐忍。这大概是自己前世最后有过的目光吧。
  
  “翁主!”青枝也下了马,走到阿娇身侧,却始终戒备着,只怕眼前的男孩会伤了阿娇。如今七国之乱刚过,有传言说吴楚余孽有意报复汉宫,这也是为何陛下会特意送了近卫给翁主。
  
  “你是谁?”
  
  似乎没料到眼前一身贵气的女孩问自己问题,男孩愣了一下,直到阿娇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才听到一声带了沙哑的回答:“卫青。”
  
  瞳孔因这个名字猛然紧缩,阿娇后退几步。缓了缓心神才问道:“是谁家的?”
  
  抿了抿嘴角,卫青低下头,半天才极为困难的溢出一个词:“平阳侯府。”
  
  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眼前这个弱小的孩子,竟是日后威震匈奴的不败将军?也是未来平阳公主的夫婿和卫皇后的弟弟?若是这般,倒是个好苗子,让他同大兄同习,想来日后也能圆了大兄的志向。
  
  “你可愿意跟我回去,给我大兄做长随?”卫青本是以骑奴出身,但堂邑侯府如今并不缺少骑奴,更何况这般弱小的身板,想来管家也不会收用的。
  
  晚上几人自是回了驿站,刚到地方,下人们就将几人房间的帐幔被褥和茶壶碗碟全换了,并焚了自府里带出来的香。卫青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角落,但目光从未离开过阿娇,甚至阿娇起身去净手,他都会远远的跟着。陈季须看在眼里,皱皱眉,虽说他并不赞同阿娇的做法,但瞧妹妹的样子,若自己不留下,她定然会将人留在她院里。
  
  给二弟递去了一个眼神,陈融暗中点头,带人出了驿馆。反涉及到阿娇的事,便是细枝末节都容不得大意。何况这次,被阿娇带回来的可是个身份不明的孩子。
  
  吃了晚食,又亲自安排了卫青的住处,阿娇才回到自己屋里。早已候着的青枝见阿娇面带倦怠,眼窝处都带了青黑,也顾不上说教,伺候着她一番收拾梳洗,就催着人休息。
  
  白日里,放纵骑马玩耍了许久,后来又被大兄二兄念叨了许多,此时阿娇早已疲倦。可是想到卫青和卫子夫之事,心里有十分清明。卫子夫能坐稳皇后之位,便是因了武帝那句“子夫贤惠,内定宫廷,外引卫青霍去病等大将”。况且这有卫青必有霍去病,二人确实是大汉栋梁,位极人臣,自己若要离开刘彘同时保住堂邑侯府的滔天富贵,这二人必须拉拢。
  
  想到这,阿娇突然坐起身来,若有刘彘的真爱卫子夫出现,加上自己的保证,想来他也不会再非娶自己不可了吧。眯眯眼,此时卫子夫当是平阳侯府的伶人歌姬才是,得想想法子要过来。
  
  迷迷糊糊,心里还盘算着那些事。东方朔、司马相如、卓文君这些都是当代名仕,只是如今还郁郁不得志罢了,尤其是司马相如前世与大兄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接了千金为一个被废弃的皇后写一篇《长门赋》。
  
  懊恼的捶捶脑袋,现在重点是如何与那些人交好,如果有这些人的斡旋和帮助,日后就算兄长们得了战功,也会免了帝王的许多猜忌。
  
  现在自己身边可用的人还真少啊,叹口气,慢慢来吧,毕竟还有十多年可以筹谋的。皇帝舅舅在世时,自己也无需太过担忧。
  
  翌日一早,阿娇见到了记忆中不曾谋面的庶姐陈诺,倒是个弱风扶柳美人儿。相较于自己,似乎礼仪更好。
  
  “小姐好。”垂着面容,见阿娇盯着自己看,陈诺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咬咬唇低声说道。
  
  “好......”因为没跟庶女相处过,母亲也不曾提过她,阿娇倒是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陈诺显然不明白阿娇的心思,一双美目直接就红了,压低声音带了哽咽,道:“你若想嘲笑我,便嘲笑。不必假惺惺的。”
  
  阿娇怔住,心里升起不悦,也不理会她直接嗤笑一声离开,真是莫名其妙。 陈诺看着自己这个似乎天生就拥有许多的妹妹,眼泪滚落。她是不明白为何阿娇刁蛮任性还能得了父亲的关切,得了宫里贵人们的奉承和帝王青眼。为何自己辛苦学了各种礼仪,却得不到半分认可?如今还得了嘲笑。
  
  想来究其一生,陈诺都不会明白,阿娇根本不屑于嘲笑她。
  
  青枝倒是比阿娇知道的多一些,见四下没人注意,开始絮叨陈诺的事情。原是陈诺到了说亲的年纪,可碍着身份不曾有人询问,恰逢帝京石家夫人邀了许多夫人小聚,其实也是为自家嫡长女扬名。她母亲暗中使了银子见了老夫人,老夫人心疼,便前去想要让陈诺参加嫡女聚会。石夫人倒是接待了,却不想一听老夫人是要她家庶女成为自家女儿的闺中好友并出席小聚,心中恼火,直接下了逐客令。老夫人自觉受了委屈,借了长公主的名头吓唬了石大人。这番惹恼了长公主,连带的堂邑侯陈午都得了窦太后的斥责。
  
  听了这话,阿娇只觉得老夫人是不是昏了头,如今这石家虽说已不是功勋贵族,但到底还是有百年的底蕴,这般富贵人家的嫡长女怎会带了外人家的庶女出席这种场合?
  
  阿娇抬眸,对着青枝一笑:“这大概就是母亲教给我的另一课。”说罢,也不管青枝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管向门前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卫青干涸的声音,阿娇侧身,不是让随行的医师为他诊治身体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被卫青撞得后退两步,刚要开口就被他直接抓住了胳膊,对视的眸子冷清如冰,却带了莫名的固执。像是非要得了满意的答案不可。
  
  青枝训斥的声音传出,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掰不开卫青的手。阿娇被握的疼了,忍不住皱眉,冷冷的说道:“放手。”
  
  卫青只觉得眼中酸涩,可还是盯着阿娇不放,手上的力气小了许多,生生被青枝掰开甩到一旁。在他眼里,眼前的女孩是自己的救赎,大抵那个骑在马上挥着马鞭的女孩,在问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成了自己悲惨生活的一抹光彩。可这般人物,怎是自己可以瞻望的?若她兴起弃了自己,又该如何?
  
  他不知自己卑微的心思是从何而来,但就算有一分可能,他也愿守着这个女孩,看她光芒万丈的神采。
  
  不耐的皱皱眉,让青枝给自己揉着发麻的胳膊,这孩子力气还真大。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卫青,如何也不能将日后权倾一时的大将军与眼前这个像野兽一般的孩子联系到一起。但看着他□□双足,阿娇也猜到了,若自己不给他个满意的答案,这人必定会一直跟着自己。
  
  “当然是出去玩耍。”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敛了面上的神色,见卫青眼底露出的桀骜和笃定,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想了想扭头吩咐青枝,“好青枝,今日你就留下来照看他吧。”
  
  青枝自然不肯,这次出门,翁主身边只带了自己一个亲近的丫鬟,自己当然要时时刻刻看护着她。尤其是今日要上街,街上龙蛇混杂的,若是翁主被冲撞了可不是好的。
  
  “青枝放心,今日我是跟大兄二兄一同出门,一定乖乖听话,不会乱跑的。”说着向卫青方向呶呶嘴,“他这个样子跟着我出门,像什么样子!”
  
  看了一眼盯着翁主不动的男孩,青枝长出一口气态度软了下来,她自小便是个重规矩的,这个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异性,若这般样子跟着翁主上街,还不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恰好陈融过了,应该是等了许久不见阿娇出门,才过来寻了。 正文 阿娇跳窗   人潮涌动的街头,陈季须牵了阿娇的手避着人群走着,这几日是各家出游的好日子,帝京近郊的街上人也多了不少。
  
  道路两侧是熙攘叫卖的摊位,又稚童买了心仪的玩具吃食在人群中穿梭,也有老妪摩挲这卖货郎递上的针线。阿娇随着大兄的牵引走到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陈融则趁着大兄翻看饰品的空档得意的凑到阿娇身边邀功道:“娇娇,这就咱们自己逛街的主意可是二哥想出来的。怎么样,高兴不?”
  
  阿娇侧目,就对上他讨好的神情,心中略微一动便知是因为昨晚欲偷偷跑出来之事,怕是受了大兄的训斥。挑挑眉,伸手撩了撩头发,道:“二兄,就算说了好听的,回去也少不得罚的。”
  
  一听这话,陈融的脸就皱巴了片刻,本想着讨好了娇娇,让她求求大兄,谁知这丫头根本就是存了看自己出糗的心思。
  
  “不过二兄若是肯告诉娇娇,你夜里非要出门的缘由,娇娇就帮你跟大兄说些好话。”学着陈融的样子,阿娇将头凑近他带了好笑说道。
  
  余光不断瞟过大哥,见他似乎没注意,陈融才哼哼唧唧的说道:“昨儿个听说石洛坊的主家开了迷局,能答了问题就能得到些好物件。”
  
  挑挑眉,并不满意陈融的解释,二兄虽说鲁莽不羁,但也是见惯了珍宝贡品之人,怎会为了街边猜谜的奖品违了大兄的意思和规矩?见阿娇不信,陈融赶忙拉了拉她的胳膊,“有一件是鱼藏剑。”
  
  鱼肠剑阿娇自然知道,秦朝之时名铸剑师欧冶子大师所铸,当时为刺杀吴王僚,置于鱼肠之中而进之,以刺吴王僚,僚立死。此后此剑不知所踪。若是这般,对于喜爱兵器的二兄来说,倒是极有可能。
  
  陈季须取了东西转身就看到身后两个人不知在嘀咕什么,纵容的笑了笑,上前拉起阿娇接着走着。一路上,阿娇又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甚至连青枝那份也没落下。走走玩玩,三人在外用过晚饭才回到驿站。
  
  阿娇自是先去看了青枝与卫青,这卫青倒是干净了许多,嗓子也没那般沙哑,可青枝却沉着脸似乎极为忍耐。捏了捏卫青的手臂,复又摇摇头,似乎觉得十分不满意,这么瘦小,就算放到大兄身边也受不到重视,若大兄不重视,那他二人怎么能打好关系呢?立起身,摸摸下巴,二兄倒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二兄向来讨厌那些兵书阵法的学习,若放到二兄身边,只怕会耽误了自己的计划。
  
  眼珠滴溜溜的转动,没一会就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也说不定二兄能被卫青影响呢?
  
  夜里,阿娇辗转无眠,睁眼盯着头顶绣着复杂花纹和纱帐,突然脑中闪过一袭白衣,像是惊鸿一瞥就那么记在心中。懊恼的晃晃脑袋,用被子蒙住,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怎么会想起来了呢?莫不是心疼送出去的那个明珠?
  
  这厢正烦恼着,却听到自己的窗户想起咚的一声,阿娇猛然坐起,紧张的盯着窗扇。须臾之间,又是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敲砸在窗棂上。阿娇屏住呼吸,抬头想叫青枝才想起,青枝被自己安排去休息了。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外袍,又拽了茶壶在手里,才悄悄走到窗边。
  
  “娇娇,娇娇......”竟是二兄的声音。
  
  气恼的将手里的茶壶丢在桌上,阿娇开了半扇窗户,盯着下边做贼一样的二兄。
  
  陈融也知可能是吓到阿娇了,尴尬的挠挠脑袋,眨巴眨巴一双桃花眼,低声道:“娇娇,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意兴阑珊的半趴在窗棂上,阿娇支起脑袋,白了地上的人一眼才挑挑眉梢道:“莫不是让阿娇也如二兄一样爬窗跃墙?”
  
  陈融也不介意阿娇的调笑,赶忙说:“娇娇跳下来,二兄接着你就是。”至于真让阿娇爬下来,他倒也是不敢。
  
  想了想,往年总听说夜间也有热闹可寻,只是母亲和大兄总是管束着,若这次不出去,只怕明年母亲在更不可能出门。遂让陈融等下,自己回屋换了整洁的衣服,才扒着窗户要往下跳。
  
  陈融在底下伸手,在阿娇跃下的一瞬间向前接住。只是因着冲击,脚下一软抱着阿娇就在地上滚了一圈。阿娇起身,见二兄还呲牙咧嘴的,赶忙扶起他低声询问。
  
  见妹妹急了,陈融也不矫情了,赶紧甩甩胳膊又抻抻腿,咧嘴笑着哄道:“二哥没事,娇娇那么轻怎么可能伤了二哥。”说着还给阿娇拍了拍裙裾的尘土,像是对刚刚摔倒搁在石头上的事半点没放在心上。虽说面上还是不羁和无所谓,但暗中还是揉了揉胳膊。
  
  彩灯高挂,街上的叫卖和人群穿梭并不比白日少,此时还多了许多杂耍卖艺的摊位。没一会儿,人群就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是石洛坊的迷局又开了,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也不知有没有人好运能解了坊主的迷。”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众人也纷纷附和。陈融自然知道这事,赶忙拉了阿娇跟着人群聚拢而去。
  
  一人多高的高台之上,华亮精美的彩灯旋转,周围几个舞姬挑了彩灯衬着高台之上的谜题。陈融攥紧了阿娇的手,一边还垫脚看着台上,只等主持的人上台开局。阿娇被挤得难受,但也不忍打断二兄的兴致,只得顺着人群向前。
  
  “老朽在此替我家主人摆局多年,未曾遇上一位能破开棋局、迷局之人,不过今日老朽倒是想换换规矩,同伴可一同上台,只要能解开台上迷局,便可得了相应的宝物。”一位老人笑眯眯的上台,似乎还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陈融的方向。心道,也不知主人这是为何,若真喜欢怎不直接求了人家姑娘。
  
  高台对面的二层彩楼之上,少年眼若星辰望着灯火阑珊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人群涌动却遮不住那一抹明红。扶着轮椅的手慢慢探向空中,虚虚描画着她的音容相貌,最后全部化作一抹叹息。
  
  接过阿木递上的参茶,傅子卿心中思索,她二兄陈融喜爱兵器必是看重了这鱼肠剑,刚刚得了消息又说她带回一个孩子,根据底下人的描述倒是个为将的好苗子。想了想,开口道:“给姬师传个消息,就说堂邑侯府有他要找到人。”
  
  姬师虽已隐世,但总觉得他曾教导过的周亚夫虽为枭将,却为人高傲自负,日后必不会善终,遂常常抱怨他这一生没遇到过一个值得传授毕生所得的学生。自己冷眼瞧着,陈季须有儒将风范,陈融也有武将之才,而卫青......
  
  若有姬师教导,无论陈季须还是陈融和卫青,日后作为都不可估量。
  
  阿木也不接话,依旧沉默立在傅子卿身后。外有传说傅家子卿,人称九郎,其智近于妖,识人之能天下莫有人能与之相比。可世人不知,如此人物,就是自己跟前这个身有不足的少年。
  
  棋局是在阿娇的指导下解开的,楚汉相争,有高人创了象棋以观天下局势。武帝当年也让人专研了各种棋局,阿娇为了得武帝关注,曾日夜不眠全心学习。今日之棋局便是当初自己用了半年时间解开的。
  
  陈融倒不曾想过阿娇得了怎样的机缘习得这象棋之法,毕竟在汉宫何种高人没有?皇祖母一向疼爱阿娇,若阿娇想学,自是不必大费干戈。喜滋滋的将鱼肠剑放进怀里,瞧着别的物件也没阿娇能用的,陈融护着阿娇逆着人群退了出去。
  
  “二哥,等回去我就把卫青放在你身边可好?”拽拽陈融的袖子,阿娇试探着问,“卖身契的事还有劳二哥想想办法,不然还得被大哥说教。”
  
  空着的手不断在怀里拢拢,陈融也没注意阿娇说了什么,但一想到大哥的说教,脑壳就觉得疼。于是赶紧答应着。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亥时,知道再不能在外逗留。二人便回了驿站,一番动作自然也是踩着陈融的肩膀翻窗而入。正当阿娇费劲的上爬时,窗户突然开了,脚下动作一缓,就扑进了屋里,幸亏青枝反应快拉住她,才没摔了。
  
  原来青枝夜里担心阿娇踢被,前来查看,却不想正碰上她翻窗弄出动静。乖乖的让青枝给自己褪下汉服,阿娇低着头也不言语。青枝转身就瞧她垂着脑袋的样子,心里一时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表情有些严重了,翁主自小被娇惯又是贪玩的年纪,加上二少爷是个不着调的,可不就容易被带坏!想到这,心里又怨起了二少爷,若不是他,自家翁主还是个乖巧可人的女孩。
  
  “翁主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上前给阿娇改好被子,又熄了灯火,只留下床脚圆桌上的一个起夜用的烛火。“奴婢就在一旁守着,您若有事就叫奴婢。” 正文 挟恩而骄   王美人几番欲与景帝说刘彘之事,却都被景帝打断过去,她心知这事儿需慢慢筹谋,所以也不急躁。只挑了几个现下得宠的夫人给景帝吹着耳旁风,让他更厌恶栗姬。刘彘也非无能之辈,在景帝跟前稍稍展露头脚,也算是得了心思纯善如父兄之赞。刘娉与刘倩姐妹,自是得了母亲的意思常到长信殿给窦太后请安,纵是并不得待见也不曾停歇。
  
  “哀家是真的老了,最近总想起皇上和梁王小时候的事儿。”侧靠在雕花木塌上,窦太后半眯着眼对身边给自己捶腿的宛兮说道,“那时皇上总说要让哀家一世荣耀。”
  
  说着还用手比划一下高度,“当时他不过也是这么高的一个孩子,比太子年纪可是小了许多。”
  
  当年慎夫人得宠时,窦太后和太子着实过了一段难捱的日子。后来太后使了手段让先帝厌倦了慎夫人,这才堪堪处理了她。也是自那时起,陛下对太后的敬畏多过了亲昵吧,窦嬷嬷心中暗自叹息,将皇上刚刚派人送来的上好参茶呈给太后。这些年,她心里知道太后一直希望的并非真的是梁王上位,太后不过是想要如梁王一般会与她痴缠撒娇的儿子罢了。这大概也就是太后为何独独宠着阿娇翁主的原因吧。
  
  梁王跋扈,本就不是为帝之才,窦太后揉揉额头,可天无二日,但凡梁王期望帝位一日,这天下局势就不稳一分。
  
  “太后,皇上让人送来了玉雕的《道德经》。”殿外有宫娥跪拜禀告。
  
  挥手让人退下,又宣了送东西的内侍官前来。东西被呈上来的,窦太后伸手慢慢摸索。她知道自己这儿子素来节俭,后宫中除了自己这长信宫豪华奢靡,只怕连皇帝自己的未央宫都是简朴装饰。如今因着自己眼疾他便寻了这般整玉为自己雕刻黄老学说,倒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启禀太后,这版《道德经》是皇上熬了一夜的时间亲手雕刻,为了刻出最好的效果,前些日子皇上夜夜用竹板尝试。”内侍官本就感念陛下的孝心,出门之时有遇上王美人说了几句,心道当按着王美人的意思说几句讨喜的话。
  
  “陛下可还在处理政务?”手指划过玉简上的一笔一划,又想到梁王年年送来的那些珠宝布匹,其中用心倒是显而易见。
  
  “回禀太后,皇上此时正在未央宫召见诸位大人。”内侍官额头贴近手心,恭敬的回道。
  
  点点头,让人退下。沉默许久才道:“晚食就让人去请了陛下来。”
  
  这句话,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大概也是想给景帝和栗太子一个机会吧。太后虽不干政,但也曾掌权,上位者的威仪比景帝不少,她这一生为大汉操劳,想来是要亲自测试栗太子。
  
  内侍官回到未央宫时恰碰上来传话的嬷嬷,景帝倒是没料到母后会请了自己前去用食,让人送走嬷嬷后,就宣来了去送物件的内侍官。于是王美人满含担忧的话也就被详细复述了一边,小内侍得了好处自然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好话。
  
  放下手中的竹简,景帝叹口气,倒是要感谢她了。忽的想起自己登基那年,恰逢她产子,当时说的是梦到有太阳冲入怀中?倒是个有运道的。
  
  “将前些日子花房培育的牡丹给王美人送去几株,另外今晚朕就歇在漪澜殿。”
  
  跟在他身边的总管内侍倒是猜出了两分,若不是看在太后和十殿下的面子,只怕这王美人也没出头之日。想到今日陛下询问大汉版图与匈奴和大宛十二国的关系,十殿下以六岁之龄竟让太子哑口无言,李总管心下默然,只怕以后得敬着些了。
  
  景帝不动声色的见视线转到桌上的竹简之上,若再无法震慑匈奴,只怕汉宫世代都要以公主下嫁了。带了剥茧的手掌摩擦过桌上的茶杯,那个曾被自己忽视的孩子不知在何时竟然成长到了如斯地步。
  
  “听说十殿下今日在习齐射?”
  
  正在埋头等着帝王开口的宦官尚合突然听着这么一句,怔了一下,才回到:“回陛下,听底下人碎嘴说十殿下十分刻苦。”
  
  点点头,仿佛带了漫不经心,摆摆手说:“让人按着他的身量送一张弓过去,莫要小小年纪就被累了身子骨。”
  
  大汉如今确实需要尚武之人,而且那句“儿臣日后为将,定不让姐妹再入那苦寒之地和亲”,确实进了自己的心中。自己在位已经六年,为牵制匈奴,下嫁和亲的宗族公主不只一位,这虽保了边境安泰却也是一个帝王的耻辱。
  
  起身出了大殿,步伐缓慢,似是带了深思,栗姬虽不堪为后,无法掌握大局,但荣儿确实是难得的仁厚之君。如今梁王递了奏本想回京探望母后,想来母后那里定然也是得了消息的。懊恼的甩了下衣袖,当初醉酒也曾开玩笑说过愿立梁王为皇太弟,可最后还是尊了祖宗宗法,为这件事梁王没少让人往母后宫里送话。若是这个关头因为栗姬惹得荣儿被弃,只怕梁王又要表演一番了。
  
  未至河畔,只遥遥看到水亭边挂起的薄纱微微晃动,本是春日一处美景,却生生因亭中之人的行为少了几分韵味。
  
  亭中身着浅黄纱裙的女子举止跋扈的站在众人之前,媚眼含水,妆容精致,便是那开怀的外披都带了几分夺目,只是女子面上的表情却带了几分不屑和扭曲。没等景帝皱眉,却见女子抬手一巴掌扇在对面低头不语女子的脸颊上。再走近,却听那女子冷声咒骂了几句。
  
  抬头,见到景帝怔了一下,斜睇了一眼身前沉默不语的女子,栗姬才带了不情愿,上前一步神态自若的颔首屈身行礼,轻声慢唤一声陛下。
  
  看了一眼众人,景帝的神色喜怒不辨,只淡看了垂头带了些狼狈的王美人一眼,语气平静的吩咐宫娥将人送回漪澜殿。王娡自是没料到景帝如此,眼底带了几分苦涩和失意,看了眼得意的栗姬,犹豫一下才恭敬的行礼而去。
  
  奢华的金丝刺绣裙裾,就算是腰间的束带亦是镶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珍珠,景帝蹙眉却什么都没说。亭子的阴影打在栗姬身上,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这是自己曾宠过喜过的女子,可如今见了只觉得满心疲惫。
  
  被景帝盯着的栗姬面色越发难堪,想起素日里景帝对自己的冷淡和忽视,心中气愤难舒,如今更是不愿意在这院子里让人看了笑话丢了面子,略带不满的开口道:“陛下若是心疼您的美人儿,怎的不赶紧去瞧瞧,看着臣妾又是为何?”说着还上前一步立于景帝身前,“当年臣妾为陛下挡刀之事,陛下可是未记分毫?”
  
  景帝的神色越发冷冽和不悦,看着栗姬自顾自的带人离开,面色一沉。当真是混账,以救驾之事相挟,却也不知多少次了。
  
  晚膳之前,景帝早早就到了长信殿,迎接帝王尊驾的宫娥在他进入正殿时自发的退至在两边,刚要上前见礼问安却听得有宫娥来禀报说是栗夫人带了栗太子前来。
  
  本还带着笑意的窦太后冷哼一声,声音略带寒意的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讥笑之意:“让人进来吧,怎么说也是哀家的长孙。”
  
  听着母后带了几分威严的冷清声音,景帝心中却是十分恼怒,这栗姬怎得愈发不懂事理了?看了一眼窦嬷嬷,见她微微摇头,无奈叹息一声,上前端了宫娥呈上的茶水递到窦太后眼前。
  
  “见过太后。”栗姬自知窦太后不喜自己,可如今儿子贵为太子,母凭子贵,她当有几分跋扈的资本。遂也不讨好于窦太后,只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问安礼。
  
  凡是刘荣大礼而拜,“刘荣见过皇祖母,皇祖母长乐金安......”复又给景帝行了礼。众人知他行大礼是为弥补栗姬之错,倒也没人责怪。而窦太后只是斜靠在榻上摩挲着手上的茶杯,似是未曾注意到这些。
  
  “母后,下个月是您的生辰月,您打算如何过?”景帝翻开刚刚之事,含笑问道。
  
  “哀家如今也是老婆子了,能如何过?不过图的是儿女团圆罢了。”窦太后摆摆手不动声色的回到,似是什么都暗示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见母后冷了脸色,景帝只能尴尬的看了垂头看着自己案前的茶盏。却不想栗姬略带嘲讽的说道:“这自然好办,左右天下皆知母后喜爱馆陶长公主家的陈翁主胜过栗太子,倒是便宣了她入宫伴驾就是。”说着还狠狠的了瞪了刘荣一眼,似是恼怒他的不争气。
  
  景帝手上一紧,她这是要母后彻底厌弃荣儿?若是母后发怒,只怕荣儿储君之位也难以安稳。怒目而视,却不想栗姬早就恼恨他今日对刘彘的关注,别过头去,并将手上的茶盏重重丢在案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