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引 梦魇 重生 “高些,一高些嘛!” 声音的源头是个小姑娘,远远望去,小小的身子荡在秋千上,奶声奶气地催促着身后的人,粉红色的华丽裙摆被风吹得漫天纷飞,她一边娇笑着,一边荡得更高。 “嗬嗬嗬…”银铃似的笑声响彻整个花园。 可小女孩的身边像是始终围绕着一层淡粉色的雾气,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十一急切地想要走近,却怎么也走不近,那小姑娘的面容反而更加模糊。 下一秒,小姑娘的身子突然被高高地扬起—— 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抛向蓝天,然后,重重坠落。 她的身体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面容也清晰起来,一个红衣黑发,面容娇俏的少女静静躺在地上,嘴角还带着笑,七窍缓缓流出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嗯…嘶…” 十一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即便是做梦,那种从高处坠落的感受也是无比真实的,她的心脏涌起奇异的感觉,就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死人的心脏也会有感觉么?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抚了抚心脏,确认了还是没有心跳以后,有些纳闷。 “姐姐姐姐!” 少年颇带朝气的独特嗓音打断了十一的清晨冥想,还没来得及动作,窗户便被一个银白色的身影撞开,直直撞向十一怀中。 十一侧过身子,那白色影子扑了个空,还欲动作,却被她一只手捏住后颈,动弹不得。 “歆樾啊。” 十一满是无奈地拎起面前通体银白色的猫咪,那猫咪爪子扑腾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一双蓝得有些透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十一。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你是男孩子,不能随便跑到我床上。” 十一伸手把他丢到床下,猫咪的身子在地上转了两圈,化身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姐姐,歆樾这一去足有二十二天,你就不想我嘛?”少年蓝色的眼睛笑的眯缝起来,乖巧地蹲在地上,恨不得把尾巴露出来摇摇。 十一想起歆樾还未修成人形时,她时常给山上的野猫准备一份肉食,平日里又常常抱着睡觉,可谁知临仙渊上风水如此得天独厚,某一天其中一只小野猫竟突然修得了人形。 还修成个乳臭未干的淘气少年。 “想你,想你想得饭都吃不下。”十一敷衍了事,一边翻身下床叠被穿衣,一气呵成。 “姐姐骗人,你平日里也不必吃饭的。”歆樾跟在十一身后絮絮叨叨:“姐姐今天做什么?和那群凡人一块修习仙法还是去藏书阁看书?” “什么叫那群凡人。”十一回头敲了敲他的头:“渊主那是好心收留我,再说了,若不是他们,你这会儿还修不成人形呢!” 临仙渊是当世修仙圣地,比邻一条仙瀑,风水极佳,早些时候传言这条仙瀑是天池水降下,于是临仙渊的初代渊主便在这里建了山,一代代发展下来,出世弟子皆是品行端正,道法,武艺也是当世上称,久而久之便扬名天下。 据说十一是在临仙渊山脚被捡来的,那时她记忆全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差点被当成尸体掩埋,还好她及时醒来,吓得奉命埋尸的小师兄们四下逃窜。 后来被带上临仙渊,见到座上的第一人便是临仙渊主,普天之下无人不识,童颜鹤发,翩若谪仙的白渊仙主。 “姑娘,你可知自已死过一回?”白渊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审视:“你可知,人死以后三魂七魄离体,黄泉碧落六道轮回?” “我约莫着应是知晓的。”十一耸了耸鼻头。 “那姑娘可否给本座解释一下,你这三魂七魄为何没有离体?” “这个,我…倒是不知。” 白渊不愧是临仙渊主,自始自终都是翩然超脱的表情,即便是高座之上审视他人,也是不怒自威,淡然得仿佛这世间凡事都与他无关。 “那姑娘可知自己年芳几何?姓甚名谁?” 十一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打扮,怯懦地回道:“大约…十五六岁…姓名…不记得了…” “罢了,罢了。只是本座暂时还不清楚你的底细,所以还要委屈姑娘暂屈渊上,就住到白祈师兄的殿上吧,本座记得他底下十个弟子,你就算作第十一个,唤作十一,可好?” 十一自然愿意,白祈师父是渊上年纪最大的散仙,对待座下弟子一向亲和宽放,师兄们也都对她格外照顾,日子过的十分舒服。 一晃就是五年的时光。 而白祈这个老头呢,一生没有多余嗜好,唯藏书和饮酒算作两件,偏偏十一上头的十个师兄都好修习剑术,擅于斩妖除魔之道,而十一却耐力颇缺,唯独对看书很感兴趣,于是偌大的藏书阁就独便宜了十一。 五年里,她翻遍了小半个藏书阁,也没有找到一本书有关于拘人三魂七魄起死回生之术。 她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没有来处,也没有过去。 第一卷 第2章 临仙渊上 “十一师姐。”门外的小师弟轻轻扣了扣门,听声音就知道来得人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年,约莫和歆樾一边大,只看了她一眼便埋下了头,耳朵都红了起来:“师…师父传话来说,大师兄回藏书阁找书,有几本乐谱缺了,想来是在师姐这里,叫师姐回借给大师兄。” “嗯,知道了,过会儿我亲自去送。” 那小弟子点点头,脸依旧是红了整张,等到十一回了房间半晌才缓过来神,不由得想起师弟们背地里对师姐的外号“冷师姐”。 唉,美是真的美,可惜太没有人气儿了。 “叫那小师弟送去便是,姐姐何必辛苦一趟。”歆樾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掏出一包小鱼干吃起来。 “这你可就不知了,那位宋师兄可是渊主的亲传弟子,据说十几岁时便下山入朝为官,一代少年名相。” “而且…传言他生得十分好看,比之渊主也不逊色,待人亲和温熙,我可得去开开眼界。” 歆樾没说话,一双幽蓝的眼睛盯着十一,把她后背都瞧出来了一阵冷汗。 十一哆哆嗦嗦放下手里的书:“其实…我不去也…也是可以的。” “没事,姐姐去吧。”歆樾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又架起了二郎腿。 “哦,那我便去了。”十一捡起书,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床帘挡住了窗里照进来的阳光,歆樾的一张脸藏在阴影里,两条腿还架着,整个人却僵硬着没有一点动作。 半晌,他才缓缓放松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 十一刚走到殿外,就差点被殿内扔出的茶盏砸到,亏着她机灵,身子一闪便拐到了一旁墙角。 “荒唐!简直是荒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你一向是最懂事的,非要娶亲也无妨,可为何偏偏是她,且不说别的,她已经是个死人,你!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十一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地上噼里啪啦都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想来这回是真的急了。 十一更好奇的就是,师父为什么说宋师兄要娶个死人呢? “师叔。”清冷淡漠的男声倒是和十一想象中温润公子的形象有些出入,那人声音依旧平静,似乎师父的怒气不能影响他分毫:“弟子曾经以斩妖除魔匡扶朝野是毕生之道,也因为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而羞愧难当,恨不得了却半生以示我心。可是,弟子到了今时今日才真正想明白,她又有何错,这一切不是她的选择,是这世人是这朝野是这天下!如此逼她。” 十一捂住嘴巴,差点惊叹出声音,这样的秘闻竟被她听了去! 没想到宋师兄真的做过公主的面首! 十一兴奋地打算继续听墙角,却听见殿内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谁在外面?滚进来!” 只好灰溜溜地滚进了大殿。 “弟子十一拜见师父,见过大师兄!” 殿内只白祈和宋亦尘两个人,十一偷偷抬眼,果然碎掉的瓷器都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她再向前望,那白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而他旁边跪着的那个玄色衣袍的男人,背对着十一,衣裳料子是她不曾见过的,上头绣着两只仙鹤,看着十分贵重华丽,约莫着就是丞相官服了。 因着十一身份特殊,又是女孩子,白祈平日对她十分纵容,这会儿看见是她进殿也没有大发脾气,只瞥了一眼冷哼道:“你倒是胆子大,什么墙角都敢听。” 十一嬉皮笑脸赔笑道:“气大伤身啊师父,您看这不是您让我把琴谱送来的嘛,我呢也是刚到,刚到。” 白祈的脸色稍稍缓和,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多言,只摆了摆手道:“你许久没回渊上了,去拜见你师父吧。” 地上跪着的人身形晃了晃,还欲再开口,白祈却转身离开了。 十一顿了顿,上前走到了他的身边,说道:“师兄,师父已经走了,你先起来吧。” 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十一只觉得心头一颤,比之第一次见到白渊时更甚,若是说见到白渊时她是一半惧意一半仰慕,那看到面前的人便是彻彻底底的惊艳。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明明不是潋滟精致的面庞,皮肤却好似精心雕刻的璞玉,完美无瑕,温润自然,远观仿若神佛高不可攀,近了又像春风一般和煦温暖。 “吓到师妹了吧。”宋亦尘缓缓开口,声音亲切中带着疏离。 “没…没有,”十一回答得磕磕绊绊,笑容却始终十分狗腿:“这是藏书阁缺的几本乐谱,给师兄带来了。” 宋亦尘一只手接过,指节如青葱,看得十一又是一阵羡艳。 “嗯?”宋亦尘顿了顿。 “怎么了师兄?” “这几本琴谱,你是如何挑来的?” “哦,其实藏书阁大部分琴谱我都看过,只觉得这几本音律风格相似,十分精美绝伦,于是留下来多看了几遍。” 宋亦尘看向她的双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不知道师妹舞蹈如何?”那人询问道。 十一埋下了头,有些尴尬地绞着衣服:“我是个舞剑都脚步凌乱的…” 十一在心里打鼓,自己的剑术课,几乎是整个渊上的笑话。 宋亦尘松了口气。 是了,怎么可能是她呢,她那样骄傲自信的人,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一定是魔障了,才会因为几本乐谱就心神恍惚。 “哦,师妹多加练习,以后自然会有进步。”宋亦尘把乐谱收好,摆了摆手:“不必再送,我自行去见师父便可。” “恭送大师兄。” 十一乖乖巧巧行过礼,转身往住处走,没到一刻钟,路上就被几个人拉了过去。 “唉唉唉…师兄,你们这是干嘛?” “嘘。”三师兄小声道:“你是从太虚殿下来的吧,快说都听到什么了?” 十一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竟然这么八卦。 见她没说话,一向好人缘的五师兄拉过她:“好十一,师兄平日里可是最疼你的了,你就给师兄说说嘛!师父可是第一次对着宋师兄发火,我们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了!” 十一被烦得没法子,只好避重就轻道:“我过去那会儿师父正发着脾气,好像是因为宋师兄要娶一个死人,师父不肯,就发火了。” 她可不敢说出宋师兄做过公主面首的事情,这件事本来就风言风语传的邪门,若是被坐实了,她铁定第一个跑不掉。 “唉,就是那个妖公主了,也不知道是给宋师兄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宋师兄做到如此地步。” “还说呢,就是因为那个妖公主,据说贪狼星君没被除掉,还坠了魔道,渊主一气之下勒令大师兄十年不许归山!” “咳咳。”十一又翻了个白眼:“人家公主死都死了,死者为大嘛,我…我先回房了哈,你们好好练功!” “哎,这小十一,越来越没规矩!” 十一一口气跑回了住处。 歆樾还躺在她的床上,睡得一塌糊涂,十一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唤醒,歆樾揉了揉眼睛,跳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啦!”少年的声音惊喜又欢快。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原谅你睡了我的床啊,这次你撒娇也没…” “歆樾……唉,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十一的语气软下来,看歆樾红着鼻子,约莫是哭了。 “我怕你见到那陌上人如玉的公子,就不要歆樾了…”歆樾的声音闷闷的,十分委屈。 “怎么会,虽然…大师兄的确是万里挑一的人…可是人家已经心有所属了,更何况!我是那样的花痴嘛!”十一按住歆樾的肩膀,敲了敲他的头:“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嗯…”歆樾用力点了点头:“姐姐,我们一起去下山游学吧,好不好,这世间有繁花似锦,有高山流水,歆樾都想带姐姐去看。” “好呀,我还想去仙界,去三洲大陆,去好多好多地方,等渊主出关镇压了魔界之乱,我就去和师父提。” 歆樾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突然问道:“姐姐不知道魔界发生了什么?” “听说是易主之乱,闹得动静不小,扰到了人间呢。” “嗯,没错,五年前被重伤的贪狼星君归位,成了魔界之主。”歆樾整理着衣摆:“我回来时特意去了趟金陵城,据说叛逃的妖魔悉数被灭,人间已无大乱。” 十一睁大了眼睛:“这…可不是临仙渊做的!” “自然。” “这样看来,那位大人不是坏人呢。” 歆樾垂了垂头,没再看向十一,只闷声道:“既然如此,姐姐近日便可以下山了。” 第一卷 第3章 入世 十一第二天一早便向师父递了消息,在临仙渊上呆了五年,她从未下过山,就连前年进山的师弟们都历练过一番,可她愣是因为身份有疑,从来没有提过。 不想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一直耻于开口。 临仙渊收留了她,在她身份成迷甚至是存在有悖天理的时候收留了她,她又怎么能坦然开口随意下山呢。 可歆樾的话又时时敲打着她的心尖儿,俗世间有高山流水有繁花似锦,也有她的过去,如果只是苟存在这山上一角,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所以她想下山,想去看看这世间。 “你这孩子啊。”白祈坐在座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十一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消息一去七天师父都没有回她,怕是不会放她了。 “师父不必为难,十一感念渊主和师父的收留和教诲,定当遵守诺言,这山不下也是无妨的。” 白祈又是嘿嘿一笑,银白色的胡须一翘一翘:“白渊他们啊,墨守成规,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 “咱们修道之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一场云烟罢了,老朽就觉得你这孩子是个好命的,死也死过了,怎么就不能重新活一活呢?” “小十一你记住,这人啊,皮囊就是个物件儿,百年以后尘归尘土归土,纵使是我们修道之人,也要先抛了这身皮囊再飞升。况且师父看得出来,你这里子是个良善的。” “下山以后好好感悟这人世间,修道之人,看的就是个缘字,你去吧。” “师父也不送你什么仙器傍身了,就给你一场造化,你自己好好感悟吧!” 白祈伸出手在十一眉心点了一下。 十一愣住,半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姐姐姐姐,那老头儿究竟给了你什么啊?”歆樾追着十一身后,不停地缠问。 十一回头看了看被夜色包裹着的临仙渊,在雾气弥漫中隐隐散着乳白色的微光,仙雾缭绕。 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大麾,继续向前走,嫌弃道:“天这么冷还不赶紧赶路,一个男孩子用的什么香料,一身脂粉味儿。” 歆樾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几步跑到十一身边惊喊道:“姐姐!你有灵觉了!” 大殿上,她抬起头时,只觉得周身空气清冷,膝盖跪的发麻,不经意间,就能闻到那烟雾缭绕的檀香味儿。 她只有跪在地上,感恩涕零,拜了又拜。 临仙渊山脚就有座城,因为挨着临仙渊,从来都是诸多上山求学之人的落脚地,多半与渊上交情颇深。 十一和歆樾生怕暴露踪迹,靠着脚力从临城外围绕了过去。 两人隐姓埋名在周围的镇里打听了两天,也没听说渊上派人下来捉她,便放宽了心思,在镇上住下来歇脚。 时至深秋,临城又靠北边灵山,饭馆里多是些瞟肥体壮的野味儿,吃得歆樾毛色都愈渐发亮。 十一虽然有了味觉,但却发现自个儿对于食物诸多挑剔,咸了淡了口感食材都十分在意,镇上又没有口味儿极好的饭馆,幸好她平日里便是习惯辟谷的,一桌菜顶多拿起筷子夹两口就放下了。 客栈老板看他俩衣着气度不凡,出手又颇为阔绰,认定了他俩是哪个修仙世家的公子小姐,招待得十分殷勤。 “姐姐,我听说澜州的冬猎很有趣,各个世家子弟都是摩拳擦掌,渊上也有不少澜州的弟子会去参加,要不咱们就一路北上吧,到时一定很有趣!”歆樾啃着半只烤野鸡,眼睛闪闪发亮。 “我还没有采猎过妖兽呢,倒是可以去瞧瞧!” “这次冬猎的头筹很有名,是冰魇。” 十一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居然是他!” 十一第一次听说冰魇,是在藏书阁中的异仙录中。 和普通人修习仙道不同,异仙大多是灵兽或者风水极佳的物灵,生来心思纯净,性格良善,品行智慧皆高于妖族,故称异仙。 书中言:冰魇,极北之地冰湖净水所生,修炼千年化作人形,冰清玉洁七窍玲珑,隶属灵仙目。 十一羡艳道:“若是可以看到他,也不枉咱们下山这一回了!” “小姐怕是有所不知。”旁边翻着账本的掌柜连连摇头打断道:“若那冰魇还是灵仙,怎会被设为冬猎头筹,如今那位已入了魔道,冰清玉洁?唉,怕是嗜血成性了。” 掌柜见十一很有兴趣,一时之间也是嘴痒,坐到桌子另一边接着讲道:“这事啊约莫着…十年以前了吧,澜州那时有一少年奇才,乃是当时澜州四大族薛氏一族的直系小公子,唤作薛宸,那位小公子刚刚年过十六,冬猎时一举拔得头筹。带领家族同辈子弟共十二个少年,生擒了当时盘踞一方的冰原白虎,其智谋胆识可见一斑。” “大叔,咱们不是说冰魇么,怎么扯到薛宸身上了?”十一问道。 “小姐别急,这就给您讲来。”掌柜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喉,接着讲道:“当年的薛氏已有溃败之意,毕竟薛宸的父辈们跟他比起来的确是——没太有作为,而那时薛宸的风采已是举世皆知,几乎是所有人吧,都觉得薛宸会重振薛氏。” “但薛宸这个人呢,怎么说,为人十分孤傲,常常批判其他世家公子采猎妖兽傍身,说他们粗鄙。后来这冰魇入世,他便只身一人进了极北之地,欲请冰魇出山做他的家臣。” 十一心想,完了,妖仙大多心高气傲,这薛小公子一去,怕是要惹怒人家冰魇,但却还是想不通这一代灵仙最后怎么会沦为魔道。 “小姐心中一定在想,这薛宸太过自负。然,只过了七日薛宸便将冰魇带了出来,两人立了盟誓,收冰魇为薛氏家臣。薛氏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家族排名仅次于当时的皇族温姓,荣光无限。” 十一撇撇嘴,这薛小公子还真是有能耐。 “可是仅仅过了半年,便传出丑闻,原来是那薛宸与冰魇惺惺相惜,日久生情…双双成了断袖。薛氏家主,也就是薛宸他爹,暴怒之下将冰魇赶出了薛家,没过多久薛家便传出了薛宸暴毙的消息,一代少年奇才,就这样殒了。” “冰魇听说以后,便疯魔了,灭了整个薛家,一百七十八口,一夜之间,无人生还。” 讲到最后,掌柜的也有些唏嘘,十一更是喉头有些发涩,不知说什么是好。 歆樾在一旁听得心情也有些烦闷,掌柜讲完了故事,继续回去翻账本,只剩歆樾和十一在桌上。 “姐姐如何看那薛宸?” 十一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会答道:“不怎么样。” “哦?” “你看,他说是和冰魇相爱,可他爹赶走冰魇时,也没见他做什么。堂堂男子汉,若是爱得死去活来,大可同他一起私奔而去,若是不希望让家族蒙羞,也可与冰魇说明,好聚好散。可你看他最后做的,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连累着一家老小,还害得人家冰魇入了魔道。” “可是,他和冰魇在一起,是伦理之外,于天下人所不容,他们真的能私奔以后好好过日子么?” 十一又歪了歪头,她每次思考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习惯。 “我觉得吧,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关天下人屁事呢。” “噗——”一旁的掌柜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位小姐真是…有趣!” 歆樾想,他大概是想说,口无遮拦吧。 只是心底却不由得唏嘘一番,果然这世间哪来的感同身受,只有亲身经历的时候,才能真正觉得痛。 天下人天下之口虽然无关紧要,但始终还是会毁了一些人的。 第一卷 第4章 遇故人 吃罢了饭,十一提出去逛逛街市。 小镇靠着临城,虽算不上繁华,该有的东西还是都可以买到的,甚至街边还有人摆着摊子卖些小法器,灵符。 这些十一自然是看不上眼,她师承白祈,虽然至今连御剑都不会,却因为书看得多,精通各类法器,灵符也是信手拈来。 “姐姐,你瞧这个如何?”歆樾顺手拿起一张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十一挑了挑,拿起另一张猫脸的,转过头笑道:“这个才配你。” 话音刚落,面具就被路过一人伸手捏住,十一抬眼一看,是个模样出众的公子,单是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就不知勾走多少少女心。 那人约莫着十七八岁,身量比歆樾还高出半头,头发和眼睛都是墨黑色的,看着不像异族,身着赤黑两色相间短袍,外头披了件黑色狐狸皮大麾,一眼就看得出身份不凡。 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小主子。 “公子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十一抽回手。 “不巧,我很讨厌猫。”那人扯了扯嘴角,笑得不是很友好,又或者他干脆就是说给歆樾听的,挥了下手,面具瞬间七零八落。 十一气结,手伸向口袋里寻找趁手的法器。 那公子看也不看十一,只讥诮地盯着歆樾。 “姐姐。”歆樾挡在她身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我认识他,我们有事情要说,你去客栈等我。” 十一看了看歆樾绷直的后背,意识到重要,便随手塞了个灵符给他,叮嘱道:“有事情就喊我。” 两个人一瞬便消失了,十一这才恍然,想来那少年也不是凡人。 十一并不担心歆樾,一是他天赋极高,白祈都曾称赞过他的剑术与座下弟子不相上下;二是她和歆樾并不是契约关系,当年十一也曾问过歆樾是否乐意与她签契,歆樾就答过他是个有主的。 如今想来,那少年大概就和他的主人有关系吧。 十一对此也没什么想法,收好了法器,大摇大摆继续逛街。 歆樾看了一眼门匾上龙飞凤舞的“杏春阁”三个大字,偏过了头,脸色更不好了。 “还要本座请你?”少年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歆樾只觉得后背好像被人猛踹了一脚,整个人被风卷着甩进了大堂里。 “咳…咳咳…”歆樾摸了摸腹部,只觉得血浪翻涌,肋骨似乎断了几根。 勉力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青楼大堂,少年斜倚在上座,身旁似乎有许多生灵,悉悉索索躲在阴影里,每一个眼神都是无尽的贪婪,似乎就等着少年下令,好将座下这只猫妖撕碎。 “樾歆啊,好久不见。”少年伸出手随意挥了两下,歆樾只觉得胸腔里的血气被压制住,呼吸顺畅起来。 “我现在叫歆樾。” “一别五年,终于长点骨气了?”少年笑吟吟瞧着他,两颗小虎牙熠熠生辉,只是神情更加讥诮,手中突然祭出一条长鞭,毫不留情抽在了他的脸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看清楚这条鞭子的主人是谁,想明白你的主人又是谁了吗!” 歆樾跪在地上:“樾歆,悦莘,我主温莘,永世不忘。” 少年忽然眯起了眼睛,神情诡谲:“难道是因为今天那个女人?你,要叛主?” “跟她无关!”歆樾原本还看着那条长鞭发愣,突然回了心智:“十一是临仙渊的人,与我无关。” 歆樾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少年的眼神,话语正一点一点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 “哦?”少年只觉得更加有趣:“无关?那本座现在就命你将她捉来,挫骨扬灰,魂魄碾碎如何?” 歆樾低下头,擦了擦嘴边的鲜血,绷紧了身子咬住了牙:“樾歆只认温莘主,听温莘命。” 料想中的鞭子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歆樾松了口气,看来是赌对了,他故意提起温莘就是想提醒他念及旧情。 少年似有些疲惫,叹道:“本座不杀你,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活着就证明她应该还在世,说吧,她在哪呢?” “世人皆知她被葬在顾氏王陵,如今应该在您府上吧。”歆樾想起当年自己看着空荡荡的墓室,整个人近乎崩溃。 后来才想明白,能悄无声息从王陵带走她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没有。”少年修长的手指抚上额角捏了捏:“你知道当时本座的状态,本座回去时,王陵已经空了。” “你说什么?”歆樾瞬间双目通红。 少年却似笑非笑看着他,打量了一会,好像是信了他说的,出声道:“其实,这也无妨。”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一种秘术,取魇之心,魔之心头血,就可以把死去的人魂魄唤回。” “若是想要起死回生,那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把寿命分给那个人一半。” “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开她的手呢?” 歆樾心中如雷重击。 “怎么,你不期待她回来么?”少年抚了抚手中的长鞭,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 “樾歆五年里日日期盼主人归来。” “嗯…巧了,听闻你和今日那位姑娘也要去澜州,本座恰好也同路,那就一起吧。”少年起身走到歆樾面前扶起他的身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歆樾突然想,也许从顾尧找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信过自己说的话。 恐吓,威胁,利诱,这一出戏他以为自己演得有七成真,在他眼中也许就是个跳梁小丑。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同回了客栈。 “来,脏兮兮的,都不好看了。”顾尧停住脚,拦下歆樾,一只手伸出来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果然,那条长长的鞭痕消失了。 歆樾苦笑,痕迹是消失了,可还是一样的痛,顾尧的手段真是一点没变。 “你回来了啊。”十一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柿子,看到歆樾现在客栈门口,整个人呆呆愣愣的,赶紧出声询问。 “姐姐…你怎么?”歆樾回过神,见到十一一袭白色劲装短袍从楼上走下来,披着一件灰色锦毛鼠大麾,一挽长发使根长绳系住,眉毛画的直入云鬓,整个人清爽又利落。 十一原地转了个圈:“掌柜说这世道男装会少许多麻烦,你看这样如何?” “小姐这身,贵而不俗,高洁不失亲近,赏心悦目。”顾尧原本是坐着,说了两句话便起身走到十一面前,自我介绍道:“先前不知姑娘身份,多有得罪,恰好我近日也要参加澜州冬猎,与两位顺路,叨扰了。” 十一虽不喜眼前的少年,但看歆樾与他相识,也不便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临仙渊白祈座下弟子十一。” “翕和。” 温熙和睦?十一不禁皱了皱眉。 没有自报家门,也看不出他身上有精怪气息,十一只好当他是隐了姓名出门修习的谁家小公子。 点过头便几步走到歆樾面前,把柿子随手丢到门外,拉过歆樾的手往楼上走,边走边抱怨道:“你看看头发乱的,衣服也沾了灰,赶紧上去洗漱。” 歆樾被拉着上了楼,回过头看了顾尧一眼,桌上一盏油灯,照得他的脸一半阴暗一半光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要同我解释解释这位翕和!公子是何来路?” “他…是我的故人,因为不喜家中烦闷,此番借道与我们一同前往澜州。” 十一一听,便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侧过身从包里翻出一身衣裳,扔到歆樾怀里:“换了吧,明日启程。” 歆樾拎着衣服,一言不发地挪回了房间。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一切都会变得天翻地覆,好希望她永远活在这一刻,永远这么快乐。 第一卷 第5章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第二天大早,十一推开门便撞上了同样刚洗漱完毕的顾尧。 “早。”顾尧扯起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懒洋洋的,两颗小虎牙格外俏皮,虽然十一看着还是不怎么喜欢,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白祈平日里对他们管束虽不严格,但几位师兄最喜欢卯时练剑,早起酣畅淋漓打上半个时辰,再去厅堂里囫囵吃上些饭,一整天都精力充沛。 久而久之,十一也就养成了“卯时起”的习惯。 翕和虽然看上去顽劣邪肆,实际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行事规矩也还算大方得体,只是骨子里带着股娇纵劲儿。 十一这样想,只当他是被家里宠坏的孩子,临仙渊上也常有这样娇气的小弟子,便主动与他上前搭话:“公子要吃早饭么?” 顾尧似乎有些意外,确认了十一说的是自己以后,点了点头。 “客栈这么早还没开灶,街角那儿有家羊肉汤,味道飘了整条街,香得很。”十一带着顾尧坐了下来,招呼道:“两碗羊肉汤。” 两碗冒着热气,奶白色的肉汤被端上了桌,桌上的海碗里装了新鲜的芹菜碎葱碎,十一舀了一勺放进汤里,十分好看。 顾尧的吃相很斯文,勺子捞到碗底绝不会碰出声音,细嚼慢咽,喝汤也是小口小口,看得出家教极好。 吃了大半碗,他才抬起头,见十一只舀了两口肉汤尝过鲜便落了筷,心中一动,落下筷拭过嘴问道:“不合口味吗?” 十一摇头:“味道很好,是我有些挑嘴,也可能是习惯辟谷了,偶尔吃一点还好。” “对了。”十一还是挺好奇的:“一直都想问,公子字熙和,是家里人希望你性格温熙平和的意思?” “不。”顾尧看向十一的眼神有些古怪:“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顾尧的思绪飘了起来,想起那年长殿之上,温莘手握长鞭横在他的面前,身后跪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声嘶力竭:“翕和,顾翕和!你忘了自己这名字是怎么来了吗?非要闹得个众叛亲离国破人亡你才满意嘛!” 顾尧却满不在乎地顺嘴讨饶,嘴角甚至还带着笑:“蛮蛮…你看你,对我这么凶作甚。” 温莘整个人抖若筛糠,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面若桃花,无比熟悉的少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如此心狠手辣。 “这样吧。”顾尧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他提着剑点向个子高的男子:“我这二王兄,出身高贵,高贵到从来不把人当人看,蛮蛮你可还记得,你刚来王宫时,他曾说过你轻贱。” 顾怀玉跪在地上,咬紧了牙,握着拳头,没有出声。 “王兄啊王兄,你倒是挺有骨气的,我记得世子也很有骨气,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把他的骨头一点点磨碎了。那会儿,可就一点儿都不硬了呢。” 顾怀玉身子抖了抖,还是紧咬着牙没有做声。 顾尧不再看他,剑锋突然一转,指向了旁边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至于我这七王弟嘛,从小就与我亲近。可是蛮蛮你知道吗?他联系母家倾力支持世子,一点没记得咱俩对他的好呢。” 顾允跪在地上,紧贴着温莘的小腿,抖着身子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丝毫不见一点贵气。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孩子,最后却覆了他的朝纲。 顾尧蹲在温莘面前,声音带着诱哄之意:“蛮蛮,你说,这样的两个人,我怎能留?我怎敢留?” 温莘的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悲痛:“他们是你…最后的兄弟了…” 顾尧伸出手揉了揉温莘的头,无限宠溺:“你呀你,明知道你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来…” 接着话风一转,甚至有些孩子气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眼里闪着兽性般的兴奋,看向了顾怀玉和顾允:“不如这样蛮蛮,这两个人,你选一个做你的宠物,另一个给我杀掉,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顾允便抱住了温莘的小腿,死命哭喊道:“王姐!王姐!求求你了求求你!阿允不想死…阿允不是故意的…是我母妃!是我母妃逼我帮世子哥哥的!二王兄…二王兄也逼我!” 温莘整个人都僵硬了,顾怀玉也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顾允,他想不通,世子和他待顾允如同亲生兄弟,纵然他年纪尚轻,他怎能!他怎能! “天亡顾氏!天亡越州啊!”顾怀玉仰天长啸,看向顾尧的双眼满是滔天的怒意和绝望。 突然之间,他就像疯了一样,红着眼睛扑向了顾尧,直直地,整个身体,插进了他的长剑… 顾尧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握紧了长剑,一只脚将顾怀玉软下来的身子踢到了墙角,喷涌出来的鲜血沾满了温莘的裙摆。 他把剑扔在了一旁,掏出手帕来仔细擦着手指,暗处的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里面是一根长长的——狗绳。 他拍了拍顾允满是泪痕白嫩嫩的小脸,微笑着将狗绳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将另一头塞到了温莘的手上,笑道:“蛮蛮可要看好你的小狗,若是他挣脱了这个绳子,咬到了你,我可是要把他…挫骨扬灰的。” 温莘整个人累极了,什么也听不到,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顾尧还是有些心疼,伸出手抱起了她,吩咐道:“做些王姐爱吃的送来,服侍她沐浴更衣。” 这些事情顾尧许多已经淡忘了,他继位的前半年里杀了很多人,刚开始时温莘还会死命阻拦,后来也都随他而去了。 现在想来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把她卷进了这场杀戮里,害得她声名尽失,在史书里被记了个“祸国公主”,最后的下场也不得不称之为惨烈。 “小公子?” “翕和公子?” 十一的声音打断了顾尧的回忆,十一见他脸色不太好,说道:“回客栈吧,这会儿还早,歆樾估计得辰时起,你可以再回去休息会儿。” 顾尧点点头,随手摸出粒银珠子扔到了摊主怀里。 十一跟在他的身后,心想这小子出手真是大方,临仙渊的做派已经算是十分体面大方了,可谁让人家是世家子弟,有钱任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门口碰上了歆樾。 “呀,今日你倒是起得甚早。”十一解释道:“出门碰到翕和公子,带他去吃了早点。” 歆樾点了点头,明显是心不在焉。 第一卷 第6章 澜州 十一刚拜入白祁门下的时候,每日和众多师兄一同练习御剑飞行术,所有人几天就练会了,只有她苦练了整整两个月,最后也没有学会。 几个师兄不忍心为难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结果那年各个旁派比武,整个临仙渊只有她一个人不会御剑,丢了好大一个人。 白祈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为她开解道:“老夫座下就这么一个女娃娃,整日跟着那群臭小子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御剑飞行嘛,你们也不要为难她了。”白祈捋了捋胡须,笑得高深莫测:“小十一,上来。” 十一满脸羞愧地走上台。 “拿着。”白祈扔给她一颗透明的珠子,仔细看里面有两头通体雪白的灵鹿,栩栩如生。 她试着往珠子里注入一点点灵力—— 那珠子飞到地上,两只灵鹿竟然牵着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白祈依旧笑眯眯地:“小十一回去专心读书,这灵鹿拉车不比他们御剑慢,嘿嘿…” 十一上头十个师兄气得咬牙切齿,师父未免也太偏心了! 在临仙渊上的五年里,十一的道行灵力都是下乘的,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惹她,只因为深受白祁的宠爱,手里大大小小握着几十件仙器。 如今她舒舒服服躺在鹿车里,而歆樾和顾尧却只能御剑而行,心里别提多舒爽了。 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十一见两头灵鹿似乎有些疲惫,便提议停下来歇一晚。 正好停在澜州边境的边城,十一掏出临仙渊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城。 “你可是舒服了,我们这一路吹风吹得冷死了!”歆樾抱怨道:“一会儿到了客栈我可要多吃点补补身子。” 十一翻啊翻,翻出一张土黄色的灵符,顺手贴在了他身上,歆樾只觉得周身被一阵温暖的气息包裹起来,灵力也渐渐恢复。 “这老头对你也忒好了。”歆樾嘟囔了一句,羡艳地看向十一的口袋。 顾尧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三个人说是吃饭,其实都习惯了辟谷,点了两壶米酒,两盘牛肉,就算吃了顿饭了。 “再有几天能到极北?”冬猎猎场圈在了极北之地的森林,路程横跨整个澜州,十一有些担心,毕竟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照这速度,不出七天吧,猎会还有十几天才开始,要不咱们先去澜都玩玩?” 歆樾正侃侃而谈,顾尧却表情一变,看了一眼大门。 “你们先吃。”顾尧把银子放在桌上,转身上了楼。 歆樾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也看向了客栈大门。 “小姐,澜州天冷,咱们还是先找地方歇息吧…”大堂里拢共没有几个人,门外这一会儿便进来了五六个负剑的男男女女,皆是衣着不凡,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那女子身量高挑,姿色比起十一更胜几分,岁数看着比她们年长个五六岁,神情颇倨傲,穿着既不像澜州人也不像临城人。 歆樾蹙了蹙眉,明白过来顾尧为何先行而去。 毕竟他对这张脸是无比熟悉的。 他还是温莘家宠的时候,曾给过这女人一爪子。 “掌柜,做些你们家的招牌菜上来。”随行的四个男子似乎地位不高,围着其他三个女子,擦擦桌子摆摆凳子,生怕旁人看不出那份殷勤劲儿。 世家子弟家教都是极好的,食不言寝不语,这一行人显然也是极为规律,整个过程静悄悄的,连十一都不由得投去赞叹的目光。 歆樾却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这女人现在是活乖了?怕是不可能吧,骨子里那副嚣张跋扈颠倒是非的劲儿,可是让他毕生难忘。 “我也吃好了。”十一放下手里的茶杯。 “你先上去吧,我坐一会。”歆樾乖萌地冲十一一笑,眼神却始终凝在旁边的一桌人上。 祝景笙,我倒是好奇,这五年你又过得如何呢? 歆樾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祝景笙的时候,是在公主府上举办宋亦尘的生宴。 那时他还是樾歆,是公主身边最受宠的灵猫。 那时帝京中无人不知祝家大小姐心悦临仙渊大弟子宋亦尘,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可偏偏那日宋亦尘跑去王上书房递折子,正赶上长公主温莘匆匆跑了出来,二人狼狈撞在一处。 这一撞,撞出了一段不该有的旖旎。 最后温莘软磨硬泡,愣是央着顾尧将宋亦尘赐到她府上做门客。 说是门客,其实世人皆是心照不宣,好听点是预选驸马,难听点不就是所谓面首。 而那祝景笙也是个狠角色,听说了温莘在公主府开宴给宋亦尘过生辰,大大方方地去了公主府祝寿,终于见到了宋亦尘一面。 歆樾记得那天的温莘似乎挺开心的,抱着他坐在上位,巧笑嫣兮,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歆樾也不记得底下人说了什么,只看见祝景笙拉着宋亦尘的手,好像是要带他走,整个宴会乱作一团。 温莘抚摸着他的手渐渐僵硬。 可她的声音却是娇俏生动的,拎起那条赫赫有名的长鞭说道:“祝小姐可要想好了,你今天可是要在本殿的府上,带走本殿的人,打本殿的脸?” 祝景笙拔剑出鞘,剑锋指着她,嗤之以鼻:“手足相残,惑乱朝纲,夺人所爱,长公主你今日就算是留住了他的人,也要清楚,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 温莘气得一鞭子直直抽在了她和宋亦尘中间。 祝景笙堪堪躲过,却不得不松开了宋亦尘的手,她刚想再上前,温莘的鞭子已经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就是这只手碰的他?”温莘眼睛眯起来,动了杀心:“本殿现在就废了你!” “蛮蛮!”宋亦尘见状,赶紧伸手握住了长鞭的另一端。 宋亦尘一步一步走到温莘面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放过她,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 温莘虽气,却还是松了手,仰头看着宋亦尘,拽了拽他的袖子撒娇道:“那阿凉你要弹琴给我听。” 宋亦尘二话没说,撩了外袍坐下抚上琴身,温莘伴琴起舞,一曲惊动天下。 第一卷 第7章 再遇故人 第二次见到祝景笙,已是一年之后,那时的温莘已经带着歆樾住进了宫中,她和顾尧的流言愈发不堪,雪花一样的奏折打到殿上,又被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 正赶上太妃忌辰,也就是温莘的生母温氏,顾尧与她颇为亲近,便吩咐帝都女眷都要进宫祈愿。 温莘则一袭白衣,日日跪在最前头。 歆樾躺在宫门口晒着太阳,就看见祝景笙一身锦瑟华服,扭着腰走了过来。 祈愿太妃,本就要求所有人衣着朴素,如今看她盛装而来,想也不用想就是来膈应温莘的。 “哼,不过是个风流放荡,人尽可夫的女人,也配我为她祈福,笑话。”祝景笙理了理裙裾,漏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还有咱们这位罔顾人伦的长公主殿下,觊觎着尘哥哥,就凭她?也不看清自己什么货色,她配么。” 周围的几个女子都低下头没敢说话,一方是镇远大将军之女,另一方是虽然口碑不好但独具圣恩的长公主,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 可是猫类听觉极好,所以即便是她说的声音不大,还是被歆樾完完整整地听到了。 当即弓起身子,跳起来一爪子便拍在了那女人的脸上。 祝景笙愣了一下才发觉脸上被挠了两道口子,随即一脚踢在了歆樾的肚子上,银白色的身形便直直地飞下了长阶。 “喵——”凄厉惨绝的猫叫声响彻整个大殿。 温莘还跪在大殿里,听侍女说完以后整个人怒意滔天,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猩红着双眼,郑重地拜道:“对不起母妃,蛮蛮不孝,这就让她永远闭嘴。”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拦着温莘的长鞭,她飞身出殿,和祝景笙的长剑缠斗在一起。 不过三个来回,温莘的长鞭就如同毒蛇一般缠在了祝景笙的脖颈上。 祝景笙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她是镇远将军独女,一柄月华剑天下闻名,为何!为何!—— 温莘一脚踩在她的心口,勒紧了手中的长鞭,双目怒睁:“好一个人尽可夫!祝景笙,本殿告诉你,这天底下没一个人有资格这么说她,别说是你,天王老子也不行!”她又使劲紧了紧手里的鞭子:“小小将军之女,也配谈论王室!” 长鞭一甩,祝景笙整个人就被甩到了殿外,身子撞在冰凉的大理石阶上,闷哼一声,全身骨骼瞬间尽碎。 整个大殿里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室寂静。 温莘见她还没断气,捡起了地上的月华,整个人冷得仿佛地府爬上来的鬼魅,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这时众人才稍稍清醒,生怕闹出来人命,哭喊声乱作一团,硬是拦下了温莘这一剑。 当晚,三世王臣祝老将军在王宫外跪了一夜,温莘最后才同意饶下祝景笙一命。 之后温莘“祸国殃民”“残害忠良”“惑乱朝纲”的名声更盛。 也是因为这件事,温莘和宋亦尘最终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小姐,还有三日的路程便可以抵达澜都,我们可要去寻丞相一路?” 吃罢了饭,几个男子又狗腿地收拾了桌子,给祝景笙端茶倒水,忙前忙后。 “不必,到了澜都自然能找到他,这回若是再寻不到,我就去临仙渊等他!” 祝景笙忿忿地拔出剑来擦拭,宋亦尘离开帝京以前上书过顾允,说他与温莘原本有婚约之实,请求王上同意他和温莘配成阴婚。 没想到顾允竟然不反对,还允许他提前离京回临仙渊改录族谱。 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不成,那贱人死了足足有五年,活着的人还来不及珍惜,一个已经死了的贱人有什么值得怀念! 祝景笙越想越气,月华搁在桌上,震得几只杯子都碎裂,茶水流了一地,她冷哼一声,转身便上了楼。 只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大小姐脾气可是越来越狂躁了…”第一个弱弱地感叹一句。 “嗬,不然呢,虽说是她整日缠着宋相,可算起来这帝京中敢娶她的公子也是寥寥无几啊…” “不是说宋相曾经为了她得罪过喜乐公主么,怎么现在宁可娶个死了的公主,也不肯娶这位活着的大小姐?” “虽说那位长公主名声不好,可论起身世相貌才情,哪一个不比她强,而且相传人家亦钟情于宋相,不惜伤了前王也要留宋相在府中,若不是前王...说不定两人早就.……”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众人又是免不了长吁短叹一番,听得歆樾连连冷笑。 她活着的时候众人皆评判她红颜祸水,惑乱朝纲,罔顾人伦,待她死后却又来感叹这红颜命短美人骨枯。 就像宋亦尘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珍惜她,善待她的感情,却在她死后故作情深。 歆樾捏了捏额角,转身上楼,敲开了顾尧的房门。 “你看到她在外头,而且看样子宋亦尘也来澜州了。”歆樾扯了扯嘴角:“如今他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啊。” 顾尧斜躺在榻上,即便是简陋的竹床,他在其中依旧是矜贵的不可方物,顾尧冷笑道:“那又如何,本座现在想杀他依旧如同碾死蝼蚁。” 歆樾也笑:“可你没有,五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顾尧被戳中了痛处,又或者说,他的心里始终有这样一根刺,扎着他生疼,歆樾不过是又将这根刺用力推了推。 他没法释怀,温莘喜欢宋亦尘,宋亦尘喜欢温莘,他们可以是琴瑟和鸣,才子佳人,好不般配。 可他呢,他的感情永远是躲在暗处的,难以启齿的,令人作呕的,永远都是那个罔顾人伦满手血腥的君王,是令她一世蒙羞的王弟! 歆樾看着顾尧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心里暗叹了句不好,连忙出手打断,生怕他走火入魔。 顾尧猩红的眼睛渐渐恢复,努力克制着身体里翻腾的魔气。 “你这样…值得吗?”歆樾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呵…”顾尧看着他的眼睛,眼神近乎是变态的执着:“哪怕是大越再覆一次,我再死一次,这一切重来一遍,我也觉得值。” 歆樾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目光慌乱移向别处,随意问道:“听说你才入主魔界没多久,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吧。” “眼下…本座倒是觉得找到蛮蛮才是最重要的,毕竟魔界还是缺个女主人的。”顾尧忽然又笑得邪肆:“你说是吧。” 歆樾只觉得冷汗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第一卷 第8章 澜州苏氏 第二天歆樾起了个大早,确认祝景笙一行人还没有出门,便催促着魃一上路,生怕撞上。 这回歆樾也不喊累了,整日埋头赶路,终于在三日之后赶到了澜都。 澜都城门前,顾尧提出了要和他们分道。 歆樾在心里冷哼一声,宋亦尘就在城里,顾尧若是进了城,免不了又是一场你死我活。 “十一姑娘,就此别过了,有缘再见。”顾尧轻轻一揖。 “公子一路保重。”十一点了点头。 既然是说分道扬镳,歆樾估摸着顾尧大概是回了魔界。 而十一则拎着临仙渊的牌子,晃晃悠悠地往城门走。 “姐姐,你看我这朋友,翕和如何?”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歆樾还是很想问问十一。 “挺好的呀,初见时看他邪肆,这几日相处下来,觉得还挺亲切。”十一话说了一半,两个人就被一大群官兵围在了城门楼。 “怎么回事?”十一亮了亮手中的仙牌问道:“在下是临仙渊白祁仙尊座下弟子,来澜州是为了参加冬猎,不知各位这是…有何贵干?” 打头的人接过牌子仔细翻查了一遍,十一还等着那人对她作揖道歉,没想到那人回过头吩咐道:“没错,带走!” 歆樾眼瞅着就要抽出剑来,却被十一按了下来:“我看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官兵,你先别轻举妄动,他们不敢动我们的。” 两个人被蒙住眼塞上了马车,约莫着行驶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又被推推搡搡带到了别的地方,歆樾五识比十一灵敏许多,小声提醒道:“这儿是个院子。” 十一被推得前仰后合,脑子都不大灵光,低咒道:“等会儿被我知道是谁敢绑我,定叫他好看!” 话音刚落,十一只觉得眼前一亮,眼罩被人扯下来,面前的人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门,笑道:“这是要教训谁!” 十一刚要发作,却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顿时蔫了下来,嗫嚅道:“怎么是你呀,五师兄…” 她怎么就忘了,苏澈家是赫赫有名的澜都苏氏一门长子。 不过还好是脾气一向最好,平日也最疼宠她的五师兄,若是换做三师兄,她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绑着回渊上了。 “我一猜你就得来澜州凑这个热闹,所以你刚跑两天我就回家等着来捉你!”苏澈笑着给她和歆樾松了绑,对歆樾叹道:“你也随她胡闹。” 饶是歆樾这般性子,对着苏澈也从没有脾气。 毕竟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何况苏澈长着一张娃娃脸,从来对待旁人都是轻声细语,温润至极,且不说别的,单是从他知道了歆樾喜欢吃鱼干,每次去找十一的时候必定会记得给歆樾捎上一包,就冲这份心意,论谁也不好意思和他有脾气。 “来,让师兄好好看看,有没有受伤?”说也说了,教训过了,苏澈这才把十一拉到身边来好好瞧了瞧。 “我能受什么伤啊,这一路过来顺利得很!”十一特意拿出来她的仙牌晃了晃。 “歆樾也没有受伤吧。” 歆樾摇了摇头,他在外人面前一向话不算多。 十一跟着苏澈往后院走时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苏澈在家中自然是没有穿临仙渊那白茫茫的道服,一身独特的墨蓝色常服看着华贵又庄重,衬着他一张娃娃脸都有了几分棱角。 苏澈感觉到她的视线,笑起来眉眼弯弯:“小十一这是第一次见我穿常服吧,这衣服的染色是我苏氏独有的技艺,只有苏氏子弟会穿这个颜色。” 绕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苏澈才带他们走到客房。 十一不由得感叹,自己怕是临仙渊上最穷的弟子了。 “房间里给你准备了女装,去沐浴换好,过会儿带你去前厅,父亲母亲准备了筵席。” 十一和歆樾分头去了客房,有专门的侍女侍候在旁,十一吩咐她们准备好洗澡水便叫她们出去了,沐浴完换衣服时才发现那身衣服和苏澈的一模一样,不过是女装。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苏澈以为她喜欢这个颜色。 收拾得当,推门出去便看见苏澈和歆樾站在院外,歆樾换了身黑色劲装,很是爽利。 “姐姐,我出去一趟,后天就回来和你们一起走。”歆樾见十一安顿下来,便赶着去寻顾尧的踪迹。 十一扔给他一个骰子,这是他们两人联系的小法器,只要其中一人有急事,将骰子捏碎,另外一方就会立即感觉到对方的位置。 “早去早回。” 歆樾御剑消失,苏澈却若有所思:“本来觉得歆樾这等灵兽,和你签下灵魂誓约正好,不过听你说起过他是有主的,这回正好你下了山,师兄帮你挑只坐骑或是灵宠如何?” “算了师兄,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的。”十一摇摇他的胳膊:“在临仙渊这么多年,我看看书种种花也不觉得寂寞,却会觉得绑着别的生灵在身边陪我,有些怪异,更何况师父给了我一大堆法器,自保足够了。” “你呀,就是仗着我和师父宠你,今日若被你三师兄逮到,免不了你一顿打。” “嘿嘿,所以我看到三师兄就跑呀!”十一笑容满面:“不知三师兄有没有下山来?” “酆都如今并不太平,魔界新主登位,连带着妖界和鬼界蠢蠢欲动,三师兄家族常年驻守酆都,如今他也回去了。” “我和你几个师兄都不赞成你现在下山,毕竟你灵识如此散若,如今各界又不太平,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不在你身边,如何护你?” 苏澈还在循循引导,十一却连连讨饶:“如今这山我已经出了,哪能半路而归,这不是惹旁人笑话,师兄你就放心吧,十一心里有数。” 苏澈摇了摇头,终是无可奈何地默认下来。 第一卷 第9章 提亲 苏澈带着十一四处逛了逛,这座府邸是他去临仙渊以后才举家迁来的,加起来也没住过几日,所以并不熟悉,靠着下人引路才带到前厅。 “父亲母亲,这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十一师妹。”苏澈的爹娘看着不太显老,十一心中了然,难怪苏澈娃娃脸,看样子是遗传了。 “见过伯父伯母。” 苏澈的爹娘正是如今苏氏的家主主母,气度自然不用说,尤其是他爹苏怀群,当朝二品兵部尚书,整个人光是坐在那就十分肃穆了,吓得十一一度怀疑苏澈是不是亲生的。 “这就是澈儿常提起的十一姑娘啊,来,到这里来。”苏夫人冲着十一摆了摆手,把她拉到了身边。 “苏夫人好。”十一乖巧地坐了下来。 “呦,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妙人儿。”苏夫人从腕上脱下一只镯子,笑着扯过十一的双手:“这个是当年的长公主殿下赠与我的,如今全澜州应是只有一只了。哎,人老了,难免睹物思人,这镯子,给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戴才是正好看。” 十一看着那镯子是晶莹剔透的浅粉色玉石,莫说是澜州,就是这世间也是少有的瑰丽,连忙推辞道:“不可不可,承蒙夫人厚爱,但这样的重礼,十一万万不可接受。” “拿着吧。”苏澈点了点头示意十一收下:“母亲曾经与长公主殿下交好,后来殿下远嫁到了澜州,如今已是魂去之人,母亲看着这旧物反倒是悲伤,如今送给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十一没再推辞,小心翼翼戴在腕上,向苏夫人拜谢:“多谢夫人抬爱。” 苏夫人还欲拉着她再谈话,门口这时进来个小厮,恭敬地请示道:“老爷,客人到了。” 十一心中纳闷,她不就是客人吗? “十一姑娘可一同前往,毕竟这位客人,你也认识。”苏怀群难得温善起来,吓得十一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 十一跟在最后头,踮着脚看向大门外。 苏澈笑起来,侧了侧身子,把她往旁边拽拽,十一也笑,然后看向门口那道挺拔熟悉的玄色身影。 “大师兄!”十一不由惊呼出来。 宋亦尘听到十一的声音,含笑冲她和苏澈点了点头。 十一坐在座上了还苦着脸,拉着苏澈的袖子小声道:“我这次偷偷跑下来,大师兄不会顺手把我抓回去吧!” 苏澈抿着嘴,憋着笑说道:“傻丫头,师父那么疼你,早就把事情压下来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教训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大胆!” 苏夫人看着两个人在桌下偷笑,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酒过三巡,十一就算没什么胃口,也陪着喝了两杯,澜州地处北方,民风剽悍,酒也酿的极烈,喝得她胃里满是烧灼感。 到了第三杯时,苏澈伸手拦了下来,替十一喝下了一整杯:“小十一酒量不好,怕是喝醉了要耍起酒疯来,这杯我代她喝。” 本来只是师兄妹之间的互相照顾,苏家人却不这么看,苏夫人更是笑花枝乱颤:“澈儿这一去几年,学会疼人儿了!” 苏澈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苏怀群也出声附和道:“澈儿虽自小性格温善,朋友众多,但从未带过女子回家中,自从去了仙山以后,回来便时常与他母亲提起十一姑娘。” “是呀,自从见到十一姑娘,我这心里就喜欢得很,而且了解你二人年龄相仿,性子也合得来,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苏夫人越说越起劲:“听闻十一姑娘孤身一人,我这心里更是心疼得紧,直想早些叫我们澈儿娶你进门来。” 娶…娶谁? 十一简直是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她这才刚到苏家,怎么就突然谈婚论嫁了? 再看向一旁的苏澈,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像…没什么拒绝的意思啊… 难道说?五师兄对她有意思??? 天啊。 十一吓得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冲着苏澈的父母拜了一拜,解释道:“伯父伯母怕是误会了,五师兄与我只是情同手足,更何况我身世单薄,感念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现在只想侍奉他老人家左右。” “你瞧瞧,我就说这孩子是个孝顺的…”苏夫人更起劲儿了:“什么情同手足,澈儿你自己说,你喜不喜欢十一姑娘!” 苏澈低着头,耳朵都红了起来,看上去确实像是害羞的神情。 “你看着孩子,欢喜地都说不出话了。” 这时苏怀群也端起一杯酒,和宋亦尘碰了碰杯,说道:“我和夫人早已想过,婚姻大事肯定是要过问十一姑娘的父母,但了解到十一姑娘身世特殊,本应去拜过白祈仙尊,但碰巧宋相作为你们的大师兄来了澜都,我和夫人就想着让宋相做个见证,咱们今日,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如何。” 宋亦尘本来是事不关己,突然被拉入其中,饶是从来镇定自若,也顿了顿神,毕竟现在还决定着小师妹的婚事。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头都快要钻到桌子下面的苏澈,又看了看现在一旁面色尴尬的十一,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看着确实有几分般配,相处时也能看得出来十分融洽,只是…… 他在心底理了理其中的利害,看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师妹,伸出手招呼道:“小十一,过来。” 十一慢腾腾地起身走到他身边。 “这门亲事很好。”宋亦尘清了清嗓音,又看了苏澈一眼,继续说道:“十一她…” 话说了一半,感觉到袖子被人拽了拽,回过头就看到十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心头一跳,来不及思考话便脱口而出:“只是十一终归是师叔门下的,而且现在还在游历途中,这样吧,我回去修书一封给师叔,他老人家看着他们长大,自然不会错的。” 又递给十一半杯酒,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这丫头平日顽劣了些,来到贵府肯定是多有打扰,十一,还不敬苏大人一杯。” 十一连忙举杯:“伯…伯父…多谢您和夫人的抬爱,只是十一身世不详,不敢贸然决定这样的大事…” 苏怀群顿了顿,脸色有些发黑,但还是喝了一口酒。 苏夫人还欲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宋亦尘,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一来就算是把十一庇护到身后了,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怎么也要问过宋亦尘这一层。 过了这样一出戏,苏氏夫妇脸色都不是很好,苏澈就更不用说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第一卷 第10章 雪夜长街遇宋凉 筵席散过宋亦尘就离开了,十一借口头晕,匆匆回了客房,闭不见人,实则披上了件斗篷便翻墙跑了出去,她算过时间,宋亦尘住在驿馆,离苏府不过几条街,这会估计能在半路拦下宋亦尘。 不过她还是太幼稚,刚从墙头上下来,就看到宋亦尘在街角站着。 “大师兄。”十一低下头唤了他一声。 不知为什么,说起来十一也只见过宋亦尘两面,可比起其他弟子对他的仰慕,敬重。她却觉得宋亦尘很亲切,甚至很愿意去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澜都已经是深冬,天黑的很早,昼夜温差也很大,宋亦尘呼吸之间冒着白气,面上结了几个霜珠,看样子是等了一会儿了。 十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跟在宋亦尘身后静静地走了好一会,天色黑了下来,两个人顺着光亮走到了街市上。 “师兄,下雪了呀。”十一摸了摸头顶,亮晶晶的,抬起头才看到四周落下白茫茫的大雪。 临仙渊上四季并不分明,十一也是第一次见到雪,不知怎的,她忽然间就觉得这白茫茫的大雪格外熟悉,尤其是这样华灯初上的长街,朦朦胧胧的雪夜,还有眼前白衣胜雪的身影。 “糖葫芦,糖葫芦,新鲜的山里红。”一个大叔扛着一捆红彤彤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叫卖。 宋亦尘心头一动,停下了脚步。 那大叔见到宋亦尘,如遇天人,连忙吆喝道:“公子要来一串么,五文钱,甜得很。” “嗯。” 十一也被宋亦尘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平时严肃谨慎的大师兄居然也会停下来在街上买一串糖葫芦! “给。”宋亦尘付过钱后把糖葫芦递给十一。 十一简直是受宠若惊,赶紧塞了一个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山里红,裹着一层糖浆,又冰又凉,吃起来还挺解馋的。 “你不想嫁给苏澈么?”宋亦尘看她吃得开心,心想着带她走一走,平复一下心情还是有用的。 十一却没想那么多,感觉宋亦尘终于提起这件事了,像倒豆子一样抱怨道:“我平时虽然顽劣,可确确实实是打心底里拿师兄们当兄长看待的,今天这事儿闹得,也不知道为何五师兄不做解释,反正我是打死也不信他是真想娶我的。” “为何?”宋亦尘不解:“你二人师出同门,虽然身份悬殊,但师叔极疼你,嫁给苏澈,也算是一桩好亲事。” “师兄你看不出来吗?”十一停下脚步看着宋亦尘,宋亦尘也看着她。 “五师兄他不喜欢我呀!” 宋亦尘难得面露几分笑意,看来自己这个师妹是真的挺聪明的。 十一却又皱起眉来:“可我却实在想不通,五师兄为什么不拒绝呢?还有他爹娘,澜都城里这么多豪门名氏,哪一家的小姐与他都是门当户对,为何偏偏看上了我呢?” 她在后面絮絮叨叨,宋亦尘在前面走着,也不说话也不打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但不知为何,十一就是很想在他面前说说话。 不知不觉就绕回到驿站门前,十一看了看,很有眼力见地告别道:“总之今天这件事还是要多谢大师兄,今后十一若是真的成亲,定会请大师兄喝这杯喜酒的。” “路上小心。”宋亦尘冲她点点头 十一又冲宋亦尘拜别,才往回走。 “站住!”高亢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 十一一下子被喊懵住了,幽幽回过头,见到的就是,一把抵在她鼻尖的长剑—— 若不是宋亦尘出手挡住,恐怕这把剑现在已经划烂了她的脸。 这出手,可真是相当毒辣啊! “放下剑!” “她是谁?” 两个人同时出口,十一警惕地退后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撒向空中,霎时间周身环绕着一层仙盾。 这才定下神来看长剑的主人,竟然觉得有点眼熟,仔细回想一番,才记起面前的女子是之前在客栈中见过的一群人中的领头。 “你怎么来了?这又是在做什么?”宋亦尘侧过身挡在了祝景笙面前,头疼地问道。 “你说我做什么?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这女人又是谁?”祝景笙快要疯了,她刚赶到客栈就看到宋亦尘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那个背影,差点就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于是想也不想,月华便出了鞘。 宋亦尘刚要解释,十一便嘴贱地在后头挑衅道:“你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他的心上人就够了!” 这话说完,十一恨不得在抽自己一嘴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祝景笙怒气更盛,长剑一挑,冲着十一便劈了上去。 然而一劈未中,十一身边的结界挡住了这一击。 十一二话没说,跳到更远处,摸出来了自己的金灵弓,蓄满了灵力,三箭齐发射向祝景笙,不光手上不闲着,嘴里也不闲着:“老女人,你这么凶,谁敢娶你!” 十一在临仙渊的五年里一点也没有变化,看着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所以她才敢大言不惭说对方老。 祝景笙被戳中痛点,眼睛猩红起来,杀气肆溢。 十一一边冲着她射着箭,一边往宋亦尘身后躲,终于被她逮到个空子,一把拽住宋亦尘的衣裳,蹲在了他的身后。 宋亦尘虽气,还是出招将祝景笙的剑弹开。 “别闹了。”宋亦尘沉声道:“回去。” 十一纵是脸皮再厚,也着实没脸再看宋亦尘,只好将法器收回口袋里,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师兄。”便扭头溜了。 祝景笙再要追上去,被宋亦尘一只手拦下:“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祝景笙还红着眼,听他说完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胡闹,宋凉!你好好看看是谁在胡闹!是谁非要娶一个死人!好,今天我就胡闹给你看,那女人是苏家的人吧,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宋亦尘凝了凝神,声音变得冰冷:“我说过,你不要再这样叫我。” “杀人偿命,苏家人若是报仇,你不要来求我。” 宋亦尘再没多言,甩了长袖便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