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不动寺，突变 青山绿水，碧树成荫。层峦叠嶂的对空山里，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苍松翠柏、香樟古槐。 在中间的山坳里，有一座年代久远却保存完整的庙宇。 这是一间小庙，占地不过几十亩。虽然小，却是青灯古刹，绿瓦红墙。庙前的台阶，均是由一些青岩石错落有致的堆砌而成的。 此时，在庙门前的石阶上，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者面对庙门，负手而立。面容俊朗的少年则上前叩打门环。 工夫不大，角门开放，从里面探出来一个执事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看两人，手打问讯道：“阿弥陀佛，请问两位施主是来进香的吗？” 门外的老者依然负手而立，年轻人还礼答话：“小师傅辛苦了，我们并非香客。烦劳你进去通报不动神僧一声，就说大千道长前来访友。” 小和尚一听，连忙大开角门，倒地便拜：“小僧不知真人驾到，还望恕罪。太师傅早已惦念真人多时，两位里面请，里面请。” 原来，全寺上下都知道这大千道人和不动神僧的关系。他们本就是挚友，百十年的交情，并没有因为二人的能为变化而改变。 眼下，这两人都算是中原武林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武学修为更是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不动神僧主持不动寺事务，开坛讲经，弘扬佛法等等；大千道长却是闲云野鹤，两袖清风，几乎每隔三五年，便要来不动寺一趟，看望老友，盘桓月余。 大千道人和那个年轻人，一前一后，正跟随小和尚往里面走。就见对面的正殿之中，迎面接出来两个人，一名老僧，一名小僧。两人一见到大千道人，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那老僧双手合十，声如洪钟：“阿弥陀佛，贤弟啊，你们可来了，老衲苦思多时了。” 大千道人连忙还礼：“小弟见过大哥。沿路贪恋美景，故此迟来一步，还请大哥恕罪。”说完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说道：“这是小弟新收的徒弟。复姓鬼谷，单字良。特意带他前来，叫大哥相一相。” “鬼谷良叩见不动师伯。”鬼谷良倒是颇有眼力劲儿，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根骨奇佳，不可一世。”不动神僧若有若无的给了这么一句评价。 “小侄拜见大千师叔。”一直站在不动神僧身后的小和尚，也上前给大千道人行礼。 这个小和尚乃是不动神僧唯一的关门弟子，本名聂如来，法号“不动”。传言都说他是被不动神僧在雪地里捡回来的。 大千道人挥挥手，付之一笑，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也就别那么多客套了。大哥，小弟可是想煞您也。” 自从大千道人师徒来了寺里，整天与不动神僧形影不离。食则同席，寝则同榻。两人均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识多才广，学贯古今。终日里研经探道演礼乐，谈武品茶论苍生，真可谓是酒逢知己，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便犹如滔滔江水一般，源源不绝，日复一日，夜复一夜。鬼谷良和不动如来虽不插话，可就是这么站在旁边聆听，也是受益匪浅，收获良多。 时值八月，秋高气爽，风清月明。 一天傍晚，不动寺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普洱香茶和各色糕点，原来是不动神僧要请大千道人师徒一起品茶赏月。 茶过三巡，话过五味。 大千道人一时兴起，提议道：“大哥，你我二人成名数十载，被誉为武林的泰山北斗。怎奈，咱们老哥儿俩相交至厚，从未有机会交手切磋。今日大哥难得高兴，不若陪小弟走上几招，活动活动手脚，不知大哥肯赏脸否？” 其实，大千道人也真的很想印证一下，究竟是自己传承的“太极赋”强一些，还是大哥自创的“不动禅”更胜一筹。毕竟身为一名武者，到了他们这种层次，难逢敌手的日子还真是寂寞了一些。 不动神僧慈悲忠厚，本性纯善。仔细一想，自己还真不知道这位贤弟究竟有多高的本事。若是趁着这个机会，过上几招，切磋切磋，似乎也无伤大雅。大千道人性情温和，心胸宽广，断不会为此伤了和气。 想到这里，不动神僧爽朗一笑，说道：“也好。我看这样吧，即为较量，自当尽力。老兄老弟，如此年纪，也不能拼命。你我就各出七分力吧。” “大哥所言极是，如此甚好。稍后还望大哥手下留情，哈哈。”大千道人大喜过望，躬身答谢。 于是乎，中原武林中最为耀眼的两个人，便在这小院里展开了激战。这一战真可以说是狂风暴雨，飞沙走石，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最神奇的是，虽然两个人狂暴的内力足以开山裂石，却并没有损坏到院子里的丝毫景致。由此可见，他们两人对内力的操控，早已是炉火纯青，臻至化境。 大千道人的修为来源于一部《太极赋》。相传，这部奇书乃是由千百年前的武林奇人道帝所创，分为五诀。当年道帝凭借此功法，独步天下，一生大小战斗近万场，未尝一败。道帝陨落后，各门各派的武林异士，都纷纷去游历各处名山大川、武林绝地，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的想要寻得此书。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所有人的各种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无一例外的都是一无所获。这大千道人却不知道有什么机缘，竟然能得此奇书。其中的缘由，无人知晓，他也从未言明过。得此书后，大千道人闭关苦修一十二载。出关时，听闻天蚕教残害百姓，为祸一方，便只身前往南蛮，以一己之力独战天蚕教主和六大护法，击杀三人，重创教主，全身而退。此役使得大千道人一战成名，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不动神僧自幼遁入空门，一心向佛。苦修十几年，居然从佛理中悟出来一套《不动禅法》，又将其演化为武学心法及招式。三十年前天机峰，天下群豪演武斗技，不动神僧连败七大门主，也借此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这两位当今武林的顶尖人物，究竟谁能更胜一筹呢？眼下恐怕就能知道结果了，因为他们已经战到白热化，马上就要施展各自的最强攻击了。 太极赋硬憾不动禅。 鬼谷良和不动如来站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场中的两位王者。在担心各自老师的同时，这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对自身武学修为的提升大有裨益。 场上的大千道人和不动神僧都已将七成强度的内力催至巅峰。 “大哥，当心了。” 大千道人呵呵一笑，化为一道白光如箭头一样射了出去，直奔不动神僧。 不动神僧不退反进，同样如白光一样朝着箭头迎了上去。 就在两人即将对碰的一瞬间，“咔”一声巨响，不动寺上方空间破碎，从时空裂缝里闪出来一人，并不答话，对着场中的二人一抬手。就见一只浮空虚影的黑色大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拍了下去。 “轰”一声巨响，碎石横飞，沙土四扬。 “师傅。”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封魔 惊天动地的巨响，早已惊动了不动寺里的僧众们。数十名武僧闻风而动，相继赶来。 烟尘散去之后，大千道人和不动神僧并肩而立，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空中的身影，仔细打量。鬼谷良和不动如来纷纷抢到师傅近前，分列左右。 只见来人脚踏虚空，负手而立，一身漆黑锃亮的铠甲。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生气，散发出无边杀意和刺骨冰寒。那人一阵怪笑，直教人心惊胆战，肝胆欲裂。 “桀桀桀……你们这群蝼蚁，两大顶尖强者也不过如此，还是趁早将这个世界交出来吧。” “好大的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大千道人心中不悦，反唇相讥。 “桀桀桀……无知的蝼蚁们，吾乃不死骑帅。”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来此，意欲何为？”不动神僧十分客气的问道。 “踏平不动寺。桀桀桀……桀桀桀……”不死骑帅狂态尽露，仰天大笑。 “哼，就怕你没这个能力。” 一言不合，当场动手，大千道人抬手就是一掌。霸道的掌风如同蓝色冲击波一般轰向不死骑帅。 面对如此攻击，不死骑帅连动都没动，任由那掌劲轰在自己身上。本可开山裂石的一掌，打在不死骑帅那黑色的铠甲上面，竟然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儿，仿佛陷入了泥潭里，丝毫没掀起半点儿涟漪。 大千道人苍眉紧锁，微怔之间，一道黑光已朝自己眉心袭来，此时想躲已然迟了。千钧一发，身旁的不动神僧袍袖一抖，一股磅礴的内力席卷出来，将那黑光撞的转了方向，直飞天外。 “阿弥陀佛，施主出手太过狠辣。有什么怨仇，令阁下下此毒手呢？我佛慈悲，还望施主放下屠刀，早日回头。”不动神僧好言劝慰道。 话音未落，半空中残影一闪，不死骑帅早已不在原位，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落在不动神僧背后，闪电般一扬手，一指戳向他的后心。 不动神僧身子未动，双手合十，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就听“嘭”的一声，不死骑帅的手指就像戳在了钢板上，被硬生生的弹了回来。 一击未中，便不再恋战。不死骑帅马上改变策略，一个瞬闪，身形出现在众多寺僧中间，十指连弹。 可惜了一干寺僧数十人，在那平淡无奇的手指下，就如同纸糊的一样，根本来不及反应，更无还手之力，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势头被击中，倒下，死亡。 眼见同门师兄弟和徒侄们死的如此凄惨，不动神僧心头一疼，真气微滞。 不死骑帅趁这一瞬间，施展出魔皇技，星辰破碎。十八道黑色气劲同时射向不动神僧。 大千道人，鬼谷良和不动如来，连忙抢到不动神僧身前，各施手段，试图改变那些气劲的方向。 两道气劲分别撞在鬼谷良和不动如来身上，二人被强大的劲道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摔在地上，口呕鲜血。 大千道人虽然实力强横，此时也已经施展出《太极赋》，却依然无法逼退那些黑色气劲，反而被三道气劲缠住，眼下只能勉强自保，却再无余力救人。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具足神通力，广修智方便，十方诸国土，无刹不现身。种种诸恶趣，地狱鬼畜生，生老病死苦，以渐悉令灭……” 剩余十三道黑色气劲，全部轰在不动神僧身上，只见不动神僧双手合十，口诵《菩萨咒》，周身金光乍现，背后浮空出现释迦摩尼佛的虚影。黑色气劲撞到金光上，顿时如同冰遇到火一样迅速消融。 不动神僧将袍袖一抖，震散那些缠住大千道人的魔气，朗声道：“阿弥陀佛，贤弟。此魔不除，人间不宁，你可愿与我联手诛魔？” “刀山火海，但凭大哥吩咐。”大千道人微微一笑，身形已然飘落至不动神僧身旁。 不动神僧看了看不死骑帅那身甲胄，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弟不动如来，思量再三，最终打定主意，朝着大千道人一笑，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开始吧。”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不动神僧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念起了《往生咒》。大千道人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注入着自己的真气，内力，甚至是生命。 随着大千道人那浑厚内力的注入，不动神僧身后的释迦摩尼佛虚影逐渐凝实。 看着那一点点变清晰的佛像，不死骑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绝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 想到这，不死骑帅先发制人，祭起天魔指，直奔大千道人和不动神僧。 一旁的鬼谷良和不动如来强忍伤痛飞扑过来，一左一右，将不死骑帅拦住。他们知道，师傅们需要时间。 “桀桀桀……两个蝼蚁都不如的东西，也妄想拦住本帅，桀桀桀……” 不死骑帅一阵冷笑，左掌拍在鬼谷良胸口，将其震出去六丈多远，不省人事。不死骑帅出左腿想踢不动如来，不动如来却顺势抱住。不死骑帅使劲甩了几下，却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小和尚。 盛怒之下，不死骑帅左手五指连弹。接踵而来的黑色气劲，不断的撞进不动如来周身大穴。一道，两道……五道，十道……，整整十三道黑色劲气。不动如来并不是不想躲，而是不能躲，否则师傅和师叔就前功尽弃了。随之而来的麻木，昏厥，甚至到僵死，他都没有松手，始终牢牢的箍住不死骑帅的左腿。 就在不死骑帅无计可施，想要砸碎不动如来双手的时候。 “摩尼现，鬼神惊，封。” 一座凝实的巨大佛像浮在虚空，大千道人率先化为一道蓝光，封住不死骑帅的四肢百骸。遂后，不动神僧化为一道金光，彻底将不死骑帅封进佛像里。下一霎，释迦摩尼佛的巨像又一点点变得飘渺，虚幻，直至消失。 时间过了良久，鬼谷良转醒，带着一身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不动寺，看着地上那数十具早已冰冷的不动寺武僧尸体，又看到不远处不动如来那也已僵死的尸体。想到数日来不动师弟的音容笑貌，鬼谷良心中满是酸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师傅和师伯到底去了哪里？那个魔头死了吗？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面对这一系列的疑问，他根本就想不出任何头绪。 鬼谷良只得召集不动寺尚存的僧众，将一干人的尸体掩埋。 站在不动如来的坟前，看着那简简单单的墓碑，鬼谷良心里颇为难过：“不动师弟，一路走好，珍重。” 然而，在鬼谷良给不动如来鞠躬行礼的时候，突然从其怀里掉出来一个木片。 “这是什么？”鬼谷良捡起来观看。 那是一块带有奇特纹理的光滑木片，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木头。大约有二指长，二指宽，一指厚。小小的木片里蕴含着无限古朴，沧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可是整块木片上，除了那一堆奇怪的花纹之外，再没有任何的东西。 “这说不定是师傅的遗物。呸呸呸，应该说是师傅掉落的才对。唉，我先替师傅带着吧。师傅，您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啊？”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陨落 “啊，身上好痛啊。” 不动如来挣扎着睁开眼睛，拍了拍疼痛欲裂的脑袋，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咕咚”一下摔倒了，又艰难的爬起来，“咕咚”又摔倒了，再次爬起来…… 就这样，一个小和尚不断的摔倒、爬起，摔倒、爬起，反复了十几次。也不知道是摔清醒了，还是身体的虚弱稍稍得到了一些缓解，不动如来总算勉强爬起来了。 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不动如来使劲揉揉眼睛，打量四周，这一看却把自己吓了一跳。不动寺的碧水蓝天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血色，脚下焦黑的土壤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笼罩着大团白雾。 正前方是一座黑色的石桥，简陋的不能再简陋。桥下的深渊里流淌着如同水银般耀眼，散发出精光的河水，粘稠的像一锅浆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动如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河水，朝河对岸望去，桥头不远处隐隐约约好像立着根柱子。 “也许是路牌，过去看看吧。” 不动如来步履蹒跚的过了石桥，走到那根立柱下面。 那是一根鹅卵粗细，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柱子，柱子上面是块石牌，用类似鲜血一样的东西写着“忘川河-奈何桥”。 “啊？这里是奈何桥？难道我已经死了吗？”小和尚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先离开这里再说”。 想到这，不动如来转身就想走，却发现桥头旁的一块石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发老婆婆。 她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端着一个碗，碗里还在呼呼的冒着热气，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这老婆婆正坐在那里，翻着看不到黑眼珠的眼睛看着不动如来。 “忘川河，奈何桥，这老婆婆难道是孟婆？”不动如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见到孟婆。不由得拼命回想前世的事情，猛然想起，自己在不动寺受了不死骑帅十三道黑色气劲，好像真的是死了。 “师傅说过，三世人间九世佛。尘归尘，土归土。遁入虚空，因果轮回，堪破生死，万法归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想到这些，不动如来直了直削瘦的身体，年轻俊朗的面庞上，挤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忍着剧烈的伤痛，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泥泞的僧衣，双手合十，毅然走向那位婆婆，从容镇定的问道：“阿弥陀佛，老婆婆，您好，请问您是孟婆吗？” 白发老婆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生魂，年纪轻轻，步伐稳健，身材消瘦却不失挺拔。弱不禁风的外表，却散发出浩然正气。浓眉正眼，慈眉善目，鼻如悬胆，菱角口，元宝型的耳朵，光秃秃的头上顶着几个香疤，身上布满泥泞和血迹的灰布僧衣没有丝毫褶皱，脏乱却不失整齐。 “好俊俏的小和尚啊。” 孟婆心中忍不住暗赞，答道：“是啊，老身是专司掌管将生魂抹去记忆的阴使，在此等你多时了。” “婆婆辛苦了，就请您给小僧引路吧。”不动如来付之一笑，波澜不起。 “人人都怕见到老身，小和尚，你不怕吗？”看着他一脸的从容，孟婆不禁问道。 不动如来依然微笑着说：“其实您很慈祥，引路只是您的职责，对吗婆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五阴盛。人生八苦本就是因果循环，道法自然。禀其心，正其志，处处皆修行。黄泉路，奈何桥，与人间又有何分别呢？” “说的好，说的好啊，老身在此引渡无数人，都没有能看的如此透彻的。按规矩，所有的生魂都要在此放下一切，包括记忆和身上携带的一切物品。老身感应到你身上有件不寻常的东西，应该对你有特殊的意义。稍后，除名字之外，你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抹掉。老身便自作主张，将它给你留下做个纪念吧。”孟婆一挥拐杖，收掉不动如来身上的物品，又把一串佛珠递回给他。 接着，孟婆将手中的碗端过来，安静的看着不动如来，说道：“孩子，喝碗孟婆汤吧。喝了汤，便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和爱恨情仇了。喝了汤，便去新的地方，新的开始吧。” “多谢婆婆。” 不动如来接过佛珠和孟婆汤，看着碗里绿油油的液体，想起了师傅，想起了大千师叔和鬼谷师兄，想起了不动寺里的一切。除此之外，自己的记忆里似乎再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喝了它，我便再也想不起他们了吗？” 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一股热流填充着眼眶。不动如来将双眼一闭，一咬牙，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饮过之后，不动如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涨，四肢百骸如同蚁蛀，眼前一黑，翻身栽倒。 “永别了。” 苏醒的时候，不动如来发现自己靠在一棵张牙舞爪的怪树旁，面前直挺挺站着两个恶鬼。青面獠牙，披头散发，头上戴着尖尖的帽子，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多长，背上插着白幡，腰里挂着锁链，手里面还提着丧门狼牙棒，身上穿着又肥又大的袍子。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白袍，一个黑袍。俩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再看自己，身上的僧衣早已被孟婆收走，换上的是一身白色囚服，正面一个囚字，背面一个阴字，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 不动如来慢慢站起来，问道：“阿弥陀佛，敢问两位可是黑白无常？” “大胆，你一个待斩的生魂也敢直呼我们兄弟的名号？”白无常瞪着眼睛，怒不可遏的盯着不动如来。 “话多，该死。”黑无常说。 “怎么决定？”白无常问黑无常。 “杀。” 黑无常话音未落，便抡起丧门狼牙棒拍了下来。不动如来记忆虽被抹掉，但多年习武的肢体反应还在，本能的往旁边一闪身。狼牙棒拍在不动如来靠着的那棵树上，“轰隆”一声，整棵大树顿时化为齑粉。 “还敢躲？” 白无常“哗啦”一甩腰中的锁链，不偏不倚，正套在不动如来脖颈上。这时黑无常的狼牙棒又拦腰抡了过来。不动如来无处躲闪，只好将眼一闭，心中暗道：“完了。” 千钧一发关头，时空撕裂，突然飞出来一样东西，正砸在黑无常的狼牙棒上。 “当啷”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黑无常被震退三步。白无常刚想动，就觉眼前一花，再一看，孟婆已经提着五阴藤蛇拐站在自己的面前，拐尖正抵住自己的咽喉。 “你们两个大胆的奴才，尚未裁决的生魂，就敢妄杀，着实是该死。” 白无常吓的咕咚跪倒，再三叩头：“孟婆大人饶命，孟婆大人饶命。吓死小的也不敢滥杀，小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路上老实点。” “调戏。”黑无常也赶忙跑过来跪倒磕头。 孟婆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两个杂碎：“哼，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俩干的好事，有多少半路被你们屈杀的生魂，难道我不清楚吗？阳间的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我看说的就是你们俩吧？你们就等着阎君的传唤吧。” 黑白无常吓得脸都变了（其实不变也没法看），磕头如同蹈米。 白无常拼命奉承道：“孟婆大人，孟婆大人，我的好婆婆啊，您可千万别告诉阎君啊，不然我们哥俩就得去跟那些冤魂作伴了。平日里我们哥俩也没少了孝敬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们俩这种小鬼一般见识。您高高手，就把我们放了吧。从今往后，我们哥俩但凭您差遣，绝无二话，您看？” “抱大腿。”黑无常在一旁附和溜须。 孟婆盯着头也不敢抬的黑白无常，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叹了口气道：“哎，好吧，你们俩专司拘魂锁魄，也着实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便饶了你们。不过这个生魂，你们俩一路上可得给我看好了。如若出半点差错，可别怪老身我翻脸无情。好了，你们俩先起来吧。” “是是是，多谢婆婆开恩，多谢婆婆开恩。您尽管放心，路上有我们哥儿俩在，保管没有任何孤魂野鬼能碰他一根汗毛。”黑白无常连忙谢恩，遂后便乖乖的闪在一旁。 孟婆来到不动如来面前，十分和蔼的说道：“孩子啊，你一身正气，佛缘深厚。老身不愿看你枉死，你前世的修行和武学均已被抹除，老身便送你一本《地藏诀》傍身吧。望你好自为之，一路保重。”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泛黄的经书递给不动如来。 “多谢婆婆，您的再造之恩，小僧铭记于心，请受我一拜。”不动如来接过经书，行大礼拜谢孟婆。 “婆婆明鉴，路途遥远，我们该启程了。”白无常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的上前提醒道。 “你们路上要好生照看，不得马虎。”孟婆再次叮嘱黑白无常。 “是。” “婆婆保重。”不动如来再次叩头拜别孟婆。 “嗯，走吧。”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幽冥鬼府 黑白无常押着不动如来起身上路。 说是押，其实也没捆，也没锁，连手脚上的镣铐都给去掉了。 经过前面孟婆的干预，这一路上黑白无常还真是殷勤不断，马屁不穿。累了就歇，困了就睡，对不动如来关照的甚是周全。 在黄泉路上走了数日，前面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酆都城了。不动如来发现，四周到处是飘荡荡、荡飘飘的人形虚影，有完整的，也有残缺不全的。 “两位大哥，那些是什么东西？”不动如来忍不住问白无常。 这一路上，黑白无常也算和不动如来熟识了。往日里这哥儿俩押送生魂去酆都城，哪有敢跟他们聊天的呀。现在听不动如来发问，白无常忙笑脸作答，话匣子也打开了。 “不动小哥，你说他们啊？”白无常指着那些飘着的东西说，“这些都是游魂。” “是和我一样的吗？”不动如来接着问道。 “不同。”黑无常每次都是这么简单精练的几个字。 “不动小哥你现在是生魂，经过阎王爷的裁决之后才决定你的去处。而这些游魂，却都是一些没有来处或是没有去处的魂魄。通俗点说，投胎转世和下地狱都不够格，你们阳间所谓的孤魂野鬼指的就是他们这种。”白无常解释说。 不动如来看着那些只能在黄泉路上随意飘荡的游魂，若有所思。 “两位大哥，请稍稍等我一下。” “孤魂等众，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轮回生死，出得地狱，及望东极天界，救苦门庭，救苦地上好修行，只有天堂无地狱，阎君一见不敢高声，童子夜叉敬拳拱手，牛头马面尊敬归依，一十八层地狱，狱狱逍遥，三十三天宫，宫宫自在，超升天堂之镜，即无地狱之声，出离地狱,永离苦难，竟往人天,超升净土，快乐无量，一去一来，无挂无碍……愿你等早登极乐，脱离苦海，阿弥陀佛……”不动如来肃穆而立，双手合十，念起了《超度咒》。 白无常看着这个小和尚，对黑无常说：“不动小哥真是品德良善，菩萨心肠啊。” “好人。”黑无常挑了下大拇指。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刮起一阵旋风，九道身影拦在三人面前： 一个夜叉模样，上身裸露，红发獠牙，手拿镇妖铃，狰狞凶恶； 一个狱吏打扮，披散着头发，手持木牌，上写“日巡”二字； 一个由十六个小鬼手挽手连在一起，小脸颊，红肩膀，三十二臂，腰牌上写“夜游”二字； 一个牛头人身，手持钢叉； 一个马面人身，手握铜锤； 一个人身豹尾，拖着钢鞭； 一个人生鸟嘴，手拿折扇； 一个像蜂，十指成针； 一个如鱼，大网在肩。 “不好，是鬼王，日游，夜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黄蜂，鱼鳃。再加上咱哥俩，十方冥帅算是到齐了。”白无常皱起眉头。 “麻烦。”黑无常点点头。 不动如来看了看那九道身影，问道：“两位大哥，怎么了？” 黑白无常并未作答，只是下意识的挡在不动如来身前。 夜叉模样的鬼王提着镇妖铃走过来，指着不动如来问道：“无常老弟，刚才可是这个生魂念的《超度咒》？” 白无常硬着头皮答道：“哦，这小和尚刚死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菜鸟。”黑无常说。 人身马面把眼一瞪，双手大锤一碰，怒喝道：“放你娘的紫花屁，刚死的就这么嚣张，跑来地府念超度咒？说什么阎君一见不敢高声，童子夜叉敬拳拱手，牛头马面尊敬归依云云的，连阎王爷都骂进去了，你们俩他娘的听不出来吗？耳朵里进屎了是不是？” 白无常一听这话，把脸一沉，说道：“马面冥帅，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口臭。”黑无常连骂人都不带多说一个字的。 “两位大哥，既然他们是来找小僧的，那便让我来吧。”一道消瘦的身影默默的走到黑白无常前面。 不动如来一脸从容的看着九方冥帅，不卑不亢，语气平和：“刚刚是小僧看那些游魂可怜，才念的《超度咒》，不知有何不妥？” 那十六连体怪胎模样的夜游神冷笑一声：“哼，你自身都难保，还妄想超度那些游魂。既然你可怜他们，那这酆都城你也别去了，下去陪他们吧。”说完身形一晃，挥舞着三十二条胳膊，直奔不动如来。 不动如来双手合十，沉声默念：”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地藏神君，现。” 随着一阵嗡响，一尊头戴毗卢冠，身披锦斓袈裟的菩萨虚影浮现在不动如来身后。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只是这尊菩萨虚影十分的模糊。从不动如来额头豆大的汗珠来看，这显然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原来，在这一路上，不动如来便已经开始研读那本孟婆送的《地藏诀》。虽然记忆和修为均被抹去，但是天赋和根基这种东西是抹不掉的。只可惜一路上机会太少，不动如来又内力全失，因此修炼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进度非常慢。 模糊的菩萨虚影瞧了瞧那呲牙咧嘴，挥舞着手臂的夜游神。 “孽障，还不退下？” 锡杖一指，一道百丈金光罩住夜游神和他身后的九方冥帅，困在原地。 十方冥帅都震惊的看着那模糊的菩萨虚影，白无常又看了看场中苦苦支撑，脸色苍白的不动如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嘴巴张的老大，惊叹道：“这不动小哥居然能通灵地藏王？” “666。”黑无常伸手做剪刀状。 酆都城下的交手，引起了城里面的注意。就在那地藏虚影出现的时候，城头上的一道身影终于站不住了。残影一闪，一个赤发红须，青面皂角，头戴阴阳紫金冠，身披虬蚺皂罗袍的庞大身躯出现在众人面前。 十方冥帅一见此人，都不由自主的伏地跪拜，齐声道：“恭迎阎君驾临。” 阎君没理会众人，看着浮空的地藏虚影，眼里却是泛起了泪花，心中无限感慨：“老友，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地藏虚影转向阎君：“是啊，老鬼，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你还被困在六道轮回狱中？”阎君问道。 “是啊，我还在轮回狱里。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刚刚被这小和尚通灵，总要来帮下的，呵呵。呃……”地藏虚影话未说完，突然消失散去。 一旁的不动如来摔坐在地上，单手撑着身体，口呕鲜血：“没有内力还是不行啊。” 黑白无常赶忙跑过来将其扶起，对阎君禀报道：“禀告阎君，小的押送生魂至此。他看那些游魂可怜，故念经超度。不想被鬼王冥帅等人拦下，大动干戈。小的扰乱酆都清静，还请阎君发落。” “算了，起来吧。”阎君一挥手。又看了看不动如来，问道：“刚刚的地藏王是你通灵的？” 不动如来尴尬的一笑：“小僧此时已无内力，刚刚乃情势所迫，拼命而为。” “你学过《地藏诀》？”阎君点点头，又问。 不动如来答道：“小僧在路上研习过几日。” “研习过短短几日，便能通灵出地藏虚影？他的修为和记忆都被抹去了，更不可能保留丝毫内力，就算给他本书，他怎能领会到如此地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和尚，种种不可思议在阎君心里徘徊。 阎君朝十方冥帅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又指了指不动如来，说道：“你跟我来。”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三涂河神 不动如来跟着阎君走进酆都城。 来到阎罗殿，阎君满脸严肃的问道：“小和尚，你能不能把地藏王完整的通灵出来？” 不动如来面露难色：“阎君大人，小僧身无半点内力，恐怕达不到那种程度。” “那如果经过修炼呢？”阎君又问道。 “内力筑基，尚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另外，彻底通灵出地藏王的神明，更不知道需要达到什么境界，故此小僧不敢妄言。”不动如来实事求是的说。 “嗯，很好。本尊与那地藏王有莫大的渊源。由于种种原由，他被困在六道轮回狱，成不了佛，更死不了，终年只能与那些恶鬼为伍。本尊需要你把他通灵出来，长谈一次，这很重要。”阎君脸上透出一丝恳求。 不动如来还未做答，阎君继续说：“本尊当然不是要你现在就做。这样吧，给你三年时间，幽冥鬼府的一切资源任你所用，一切经书古籍任你阅览，一切修炼地点任你选择。三年之后，你把地藏王给我通灵过来，届时本尊破例让你还阳。但如果你失败了，那就永远留在这吧。” 不动如来仔细听阎君说完，才敢问道：“阎君大人，小僧心中尚有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吧。” 不动如来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以阎君大人的身份和修为，难道还去不了那六道轮回狱嘛？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六道轮回狱里面关的，都是变成鬼还不肯回头的大奸大恶之人，他们那刻入骨髓的暴戾无法被抹除。活着，在阳间杀人；死了，到阴间屠魂。随便拉出一个来，手上都沾满了数万亡魂，他们都是真正的恶鬼。数千年来，他们的戾气在六道轮回的反复冲刷和洗涤下，反而越发强横，在那地方形成了一种屏障。本尊虽然无惧，却也奈何不了他们。面对海量戾气聚集而成的屏障，本尊根本找不到地藏王所在。”说到这里，阎君的脸上早已堆满了无奈。 “那地藏王是如何进去的？又为什么要进去？”不动如来问。 阎君稍稍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地藏王功德圆满，修成正果的时候，佛祖为其大开方便门。然而地藏王在通往天庭的途中，却突然改变方向，投身到了六道轮回狱。本尊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从那以后，他便一个人困在轮回狱里，整日超度那些恶鬼。” 听到这里，不动如来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独自一人，感化万千恶鬼。 “原来这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谛，阿弥陀佛。” 不动如来又恢复了来时的从容，对阎君说：“地藏王大义，小僧铭记于心。此后必定加倍修行，竭我所能，早日引渡真灵出来与您相见。” “哈哈哈，好，好，好，非常好。这块令牌你带在身上，幽冥地府，你随处可去。”阎君一阵大笑，掏出一块令牌交给不动如来。 辞别阎君后，不动如来站在酆都城城墙上，看了看手中写着“阎君令”的牌子，又抬头看了看远方，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坚毅的笑容。 “既然死了，那便重新开始吧。” 不动如来坐在城墙上，看着诺大的地府，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修行呢？忽然看到北面的远处，开满了大批大批的红花，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没想到这幽冥鬼府还有此奇观。 “就去那里吧。”不动如来下了城墙，朝着那开满红花的地方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动如来的面前出现一条大河。不清楚有多宽，因为根本就看不到对岸；也不清楚会有多深，因为里面那种闪着精光的河水令人生畏。那种红花就长在河边，漫山遍野，无际无边，被风一吹，便弥漫出无限的芬芳。不动如来离近了才感受到什么叫花海。 “波光泛泛，四溢飘香，地方不错，就在这里修行吧。” 不动如来席地而坐，摸了摸怀里的物品。一本孟婆送的《地藏诀》，一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檀木佛珠，还有刚刚从阎君那里借来的一本《无量寿经》，一本《楞严经》。 从此开始，这无边花海中，便多了一道消瘦的身影。任那风吹雨打，雪雾冰霜，始终是手持念珠，盘膝端坐，紧闭双眼，不动如钟。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那道身影上已经盖满了枯叶和杂草，毫无生气。 夙夜，河边的花丛中突然传来“沙沙沙”的声音。一张娇俏的小脸探出来，东看看，西瞧瞧，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在确定四周真的很安静之后，一道娇小的女子身形从花海里闪出来。 不动如来虽在打坐，却清晰的感知到，那清秀绝俗的少女，穿一身嫩黄色的衫子，秀眉凤目，玉颊樱唇，活脱脱一个美貌佳人。 少女很紧张，不停的朝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站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花海的尽头仿佛多了一道黑影向她招手。少女看着那道黑影，秀眉微蹙，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稍作犹豫，少女把银牙一咬，还是朝着那道黑影跑了过去。 就在两人相距数丈的时候，旁边那锅如同浆糊的河水忽然起了波澜。原本平滑如镜的河面竟然卷起了滔天巨浪，波涛汹涌，怒涛翻滚。一尊凶神分水踏浪，提着钢叉飞身上岸。就见他赤裸着上身，头生独角，紫面獠牙，连鬓络腮的赤红色虬髯，浑身皮肤覆盖着青紫色的鳞片。 凶神怒视着那名少女，喝叱道：“曼珠花妖，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瞒着本座前来与叶妖私会。既然千百年来你对他都念念不忘，那本座就彻底绝了你的念想吧。” “不要，是我提出来的私会，要罚就罚我吧，请不要迁怒于他。”少女赶忙跑过来跪倒求情。 凶神哪里肯听她解释，挥舞着钢叉，以雷霆之势戳向远处的叶妖。 就在钢叉即将戳在叶妖胸膛的一霎那，“当啷”一声，从花海中飞出来一颗石头子，闪电般撞在钢叉上，凶神的攻击顿时失了准头。 “什么人？” 凶神扭头朝石头子打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花海中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和尚。面容清秀，俊朗非凡，双手合十，腕上挂着念珠，身上沾满了枯叶和杂草，此刻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阿弥陀佛，尊驾好大的戾气。你这样大喊大叫，似乎有失检点吧。难道您不知道酒过伤身，气大伤神吗？”不动如来一脸平静的说道。 “你是什么人，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凶神丝毫没把不动如来放在眼里，不屑一顾。 不动如来摇头一笑，叹道：“哎，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你又是何人？竟敢在此滥杀无辜。” 凶神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幽冥鬼域里还有你这种白痴。听好了小鬼，本座乃三涂河神，专司执掌幽冥水府。别说杀两个妖精，就算本座屠尽万千生魂，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强权专断，滥杀无辜，你也能算神仙？”不动如来对眼前这个所谓的河神没有半点好感。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曼珠沙华 河神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本座就让你瞧瞧我配不配做神仙。” 钢叉一晃，闪电般出手。“刷刷刷”三点寒光封住不动如来上中下三路，招招索命，狠辣决绝。 不动如来黄龙转身退开一旁，手掐无畏印，口诵《楞严诀》： “大智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拘絺罗、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优波尼沙陀等，……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摩，将毁戒体。如来知彼，淫术所加，斋毕旋归……” 不动如来周身上下浮现出淡淡金光，对着河神凌空一指，“唰”一道金芒如流星般射出去。 河神见来势不好，将钢叉一挥。身后的河水掀起滔天巨浪，像瀑布样倒灌下来，在河神身前形成一道水幕。金芒撞在水幕上，无功而返。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受死吧。” 河神举起钢叉，在头顶不停的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就见那挡在他身前的水幕迅速的凝聚成了一条百丈巨龙，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巨龙凝实的一刻，河神眼中精光一闪，钢叉一指。 “龙神灭魂，去。” 水龙一声咆哮，带着吞天的气势冲向不动如来。 不动如来看着撕天裂地的水龙，脸上显出一抹凝重：“似乎，只能拼一拼了。” 磕破中指，不动如来用淌着血的手指掐起金刚印：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罗汉金身，金刚不灭，现。” 不动如来那削瘦的身体，顿时被一尊巨大的浮空罗汉像笼罩，金光灿灿，夺人眼目。 水龙庞大的身躯撞在罗汉像上，发出滔天的巨响，不可思议的被震退十丈多远，巨大的龙首上迸出几颗打着旋的金星。水龙蒙灯转向，摇晃了几下，就炸成无数的水花，消失无踪。 不动如来身后的罗汉像在剧烈的碰撞下，也布满了龟裂，“哗啦”一声粉碎散去。同一时间，不动如来那瘦弱的身躯拖着一道血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重重的摔了出去。 “内力还是不够啊。” 河神飞身闪到不动如来身后，举叉便刺。忽然眼前一闪，就见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双双挡在自己身前。 “曼珠，你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河神盯着曼珠那娇俏的脸庞，感受到柔弱少女的那份坚强，手里的钢叉却落不下去了，就那么硬生生的举在半空。 “这位小师傅刚刚救下沙华，我们岂能忘恩负义？事情因我而起，又怎么能连累旁人？”花妖曼珠终是鼓起勇气，直视河神。 一旁的叶妖沙华已经扶起不动如来，脸上满是感激之情：“小师傅，不好意思，连累您了。” 不动如来这才看清叶妖的容貌。那是一个五官端正，面容憨厚的少年，浓眉大眼，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翠色长衫，满脸的憨笑让人感到踏实。 “曼珠沙华，你们俩违反天规，擅自私会。本座要将你们隔在三涂河两岸，罚你们永世不能相见。跟我走吧。”河神显然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等等。” 染满鲜血的身影踏前一步，挡在两个年轻人身前，直视着三涂河神，道：“河神，我要跟你打个赌，不知你敢不敢？” 河神一脸的不屑，嗤道：“哼，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打赌。” 满脸的血污丝毫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倔强，不动如来朗声说道：“三日之后，小僧一招胜你，你可相信？” “一招？你可真是大言不惭，整个幽冥鬼府都没人能一招胜我，连阎君都做不到。”河神越听越不爱听。 “呵，那你是不敢喽？”不动如来使用激将法。 “好，本座就给你三日，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哼，说说怎么个赌法？” “三日后，小僧一招胜你，你便不许再干涉他们。”不动如来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指了指曼珠和沙华说。 “哼，那你要是胜不了呢？” “我若是胜不了，他俩便随你处置，小僧自投三涂河谢罪。”不动如来双手合十，认真的答道。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不动如来和河神在三涂河边击掌为誓。 河神走后，不动如来如释重负，疲惫和痛感也纷纷回归到了身上。 “小师傅，您还好吧？”曼珠那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关切。 沙华却是单膝跪地。“多谢小师傅方才救命之恩。” 不动如来忙搀起沙华，道：“少侠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又看了看曼珠，笑道：：“呵呵，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曼珠娇羞，俏脸一红，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我们是负责守护这处花海的妖精。这种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不开花。我们两个始终没有见过面，三涂河神也不允许我们见面。但曼珠知道沙华，沙华也知道曼珠。朝夕相伴，日久生情，经过数千年的守候，我们相爱了。于是偷偷约定出来见一面，没想到反而连累了小师傅。” “三涂河畔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原来这就是冥府的彼岸花呀。阿弥陀佛。”不动如来恍然大悟。 “哎呀，小师傅，您刚刚跟河神打赌，是真的吗？”曼珠突然想起刚刚不动如来和三涂河神打赌的事情。 沙华也满含善意的劝道：“是啊，小师傅，您少年英才，何必为了我们两个妖精葬送前程？那河神虽然性情暴虐，却是地府里的正神，实力颇高。小人和曼珠在此谢过小师傅的大恩，您还是赶快走吧。”说罢拉过曼珠再次跪倒。 不动如来拉起两人，问道：“我若走了，你们俩怎么办？” “我们，我们，我们大不了跟他回去受罚好了。”听到这话，曼珠绷着小脸，假装胸有成竹的样子，却不知她的伶牙俐齿早已失了方寸。 “惩罚就是永世不相见，或者沙华被他杀掉，对吗？”不动如来问道。 “杀掉就杀掉吧，反正我已经见过曼珠了，此生无怨。”沙华回答说。 “话虽没错，但是你甘心吗？如果你死了，曼珠将何去何从呢？永世孤独，还是陪你殉情？”不动如来接着问。 “这？”沙华看了看身旁的曼珠，紧了紧握着的手，却是哑口无言。 曼珠满是感激的看着不动如来，却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小师傅，三日后您真能打得过那河神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怎么办？我们真的不想连累您。” 不动如来苦笑了一下：“行不行，总得试试吧。再说，我现在本来就是个活在地府的生魂，有没有机会还阳还很难说。再死一次，不还是在这挂号嘛，呵呵。还有啊，以后别再叫我小师傅之类的了，如果两位不嫌弃，就叫我如来吧。” “那我们就叫您如来大哥好了。”曼珠和沙华点头称是。 沙华想了想，问道：“如来大哥，三日后的赌约，您应该需要做些准备吧。不知可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 不动如来感受着沙华的真诚，开口问道：“这地府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提升内力的东西？” “有啊，彼……” 沙华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曼珠狠狠的掐了一下。 沙华看看正朝自己挤眉瞪眼的曼珠，赶忙一个大喘气：“呃……彼……比如说苹果啊，西瓜啊，都是可以提升那么一点点内力的。” 刚说完，就被曼珠那纤纤玉手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拜托，这里是地府耶，哪里来的苹果和西瓜？” “不是你掐我让我说西瓜的吗？”沙华看着旁边那娇嗔的曼珠，一头黑线。 还没等沙华解释完，曼珠便恢复了她的伶牙俐齿，语出如珠：“我掐你那是不让说彼……呃……反正我没让你比方出西瓜来。哼，你这个大笨蛋，气死我了。”曼珠看着沙华那一脸的憨厚，气的连连跺脚。 “哎，欢喜的冤家，不了的情。”不动如来看着在那斗嘴的两人，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们说的是彼岸花吧。这花还能提升内力吗？” 俩人停止了嬉闹，沙华老实的说：“这彼岸花确实能极大的提升内力。但是这花有强烈的毒性，会使人进入幻境，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出来。所以这花没有人敢用。” 听完后，不动如来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阎君令牌递给沙华，叮嘱道：“这东西你拿着，如果三日后我回不来，你就带着曼珠离开。持此令牌，想那河神也不敢太过难为你们。只要离开这片水域，就应该能安全一些吧。” 沙华连退几步，拼命摆手说：“不不不，如来大哥，这怎么行呢？既然您有阎君令，就算赢不了河神，他也不敢动您呀。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怎能给我们？况且，那幻境谁也没见过，九死一生啊。大哥，能不能不用这彼岸花？” “哎，即便不斗那河神，后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内力还是不行的。”不动如来叹了口气，把令牌强塞给沙华。接着嘴角扬了一弯弧度，安慰两人道：“说不定那幻境没那么可怕，也许还有不少机遇呢。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生魂，又有何惧呢？哦，对了，你们俩知道这花怎么用吗？” “碾碎后以三涂河水送下，一株花，三滴水。如来哥哥，您再想想好吗？”曼珠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却还是如实的将彼岸花的使用方法讲出来。 “呵呵，你们俩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好了，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我们开始吧。彼岸花，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了不得吧。” 不动如来在彼岸花海中摘了九朵，交给曼珠在河边的冥石（就是地府里面的石头）上碾碎。沙华用彼岸花的空心花茎汲了二十七滴水。不动如来捧起花粉倒在嘴里，又接过花茎将河水滴进口中，一饮而尽。之后双手合十，盘膝而坐。 下一刹，不动如来感觉到，一股狂暴到极点的巨大的能量在体内泛滥，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拼命冲击着四肢百骸，不断洗刷着血肉、骨髓，甚至是灵魂。 不动如来那消瘦的身体，实在是承受不了多少如此精纯的能量。就见他眉头深锁，紧咬牙关，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全身的皮肤红彤彤的，像被火烤了一样。 曼珠和沙华被这骇人的变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纷纷跪在地上，虔心祈祷着：“如来大哥。” 半盏茶后，不动如来体内的那种兵荒马乱停止了，原本赤红的身体变成了炭色，双眼紧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无生气。 沙华赶忙拉着曼珠跑过来，曼珠顿时哭了出来：“如来大哥是不是死了？” 沙华看了看面前好像被做成了炭烤一样的不动如来，摇了摇头，答道：“我想不是，大哥应该是进入到幻境里面了。” “那我们就在这等，一直等到他出来，好吗？”曼珠望着沙华说道。 沙华点点头：“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无忧幻境 不动如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口直上直下的方形竖井里。 狭窄的空间，随便一伸手都能摸到墙壁。四周的墙洁白如雪，如同镜子面一样光滑，却又看不出半点反光。头上究竟有没有井口还说不定，因为根本就看不到上面的情况，只有一团白茫茫的颜色，看不出是天空的颜色还是这口井的颜色，更看不到井口在哪儿。 不动如来在面前的墙壁上敲了敲，感觉无比坚硬，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敲不出声音的墙体？” 不动如来继续沿着墙壁一点一点的敲打，摸索，几乎把前后左右能够得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累的通身是汗，却连一条缝儿都没找到。 “隆隆”。 就在这时，不动如来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好像动了一下。 “难道脚下另有乾坤？” 想到这，不动如来蹲在地上仔细的寻找，却依旧是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幻境就是一口井？” 不动如来心中烦躁莫名，不禁抬起右脚使劲跺了一下地面。这次，他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地面的确是晃了一下。 “这下面究竟有什么？” 为了弄清楚，不动如来再次用力跺了下地面，同时还在四周的墙壁上狠狠踹了几脚。 这次，不单是脚下的地面在摇晃，连四周的墙壁都蠕动起来，原本光滑无痕的墙面上竟爬满了无数褶皱。不动如来盯着那眼前的墙壁，皱起了眉头。 “这到底是一口井，还是一根肠子啊？我好像是在什么东西的肚子里。” 不动如来稍稍想了想：“既然是活的，那我便打到你痛，得罪了。” 由于吸食了彼岸花，此时不动如来的修为，早已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满身的暴虐能量正无处宣泄。 打定主意，手掐降魔印，口中默诵《楞严咒》： “……由佛全体，阎浮檀金，赩如宝山，清净所生，故有光明；我实眼观；五轮指端，屈握示人，故有拳相……。阿难光明拳，伏魔。” 数百道刚猛的拳劲闪电般呼啸而出，像雨点一样落在那布满褶皱的墙壁上。 就见那墙壁随着不动如来的攻击节奏，一边不断的收缩、起伏，一边发出类似“咯咯咯”的声音。然而如此强大的攻击，却丝毫没有给它带来什么创伤。白色的墙面上除了那些褶皱之外，连个多余的点儿都没有。 不动如来看到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脑子有点晕。 “奇怪，以我现在的内力，再遇到那河神，我能一拳把他的水龙打成渣渣。为什么打不动这根肠子呢？刚刚，它是在笑吗？笑我打不动它？还是什么意思？” 在不动如来充满疑惑的时候，面前的墙壁突然收缩进去一些，原本只能容纳一人站立的狭窄空间宽敞了些许。 不动如来一低头，发现面前的地上凭空多出来一张石桌。桌子上摆着一盘肥鸡，一碟酱牛肉，一条清蒸鲈鱼，一盘红烧狮子头，一双筷子，一个大碗。另外还有两坛尚未开封的美酒，坛子上贴着红贴“十里随风倒”。 “这肠子是要请我吃饭吗？呵呵。” 不动如来坐到桌子前，却是闭上眼睛，盘膝打坐，对那满桌的酒菜无动于衷。 打坐调息状态的不动如来，感应到那石桌在不断的变换着花样。各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频繁更换，似乎是在询问着自己的口味。 “哈，这根肠子是不是傻？我是个生魂呀，连新陈代谢都没有，哪用得着吃饭？哎。”不动如来一阵苦笑。 诡异的石桌在那自顾自的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变换出一百零八桌各色酒席之后，也不知是黔驴技穷了，还是听到了不动如来的心声，随着那白色墙壁的一阵蠕动，凭空消失。 感应到石桌的离去，不动如来这才睁开眼，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纳闷道：“呼，终于走了，这该死的肠子到底想干什么呀？” 白墙似乎是听到了不动如来的不满，四面墙壁同时剧烈收缩，空间扩大到了差不多一间屋子的大小。 是的，就是凭空变出来一间屋子。 屋里一张红木大床靠着墙角，床头挂着轻纱幔帐，缎子面的被褥叠放整齐。正中央一张红木八仙桌，两个圆凳。其中一个圆凳上坐着一女子，面似芙蓉，眉如柳。如雪肌肤施着厚厚的粉黛，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鬓。身上的大红丝裙领口拉开很低，酥胸半裸，用那双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看着不动如来。 “哎呦，我说官人，你怎么还傻站在那里？良宵苦短，让奴家来帮你宽衣吧。”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过来。哪知手还没碰到不动如来衣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嘭”的一声震翻在地。 “小僧乃佛门弟子，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还望你好自为之。”不动如来目光冰冷的看着地上的女子，面沉似水。 那女子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斜着眼睛瞟向不动如来，努着嘴抱怨道： “呦，你这小和尚居然还看不上我。是不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啊？你要是不会姐姐可以教你，你不说姐姐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呢？姐姐不知道你不会又怎么教你呢？所以你要是不会就直说嘛。” 任凭那女子如何讥讽、挖苦、甚至撒泼，不动如来只是盘膝而坐，不动如钟。 女子独自在那表演了半个时辰左右，最后可能自己都觉得无趣了，便消失离去。那间屋子自然也消失不见，井中又恢复到最初那只能容纳一人的狭窄。 不动如来叹了口气：“肠子这么色，小僧真没辙。哎，阿弥陀佛。” “咯咯咯。” 不知是听到了不动如来的话，还是听懂了不动如来的话，近在咫尺的白墙似乎又发出一阵笑声。 “已经在这口井里待了四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曼珠和沙华怎么样了。” 不动如来正在想这些事情，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满是褶皱的丑陋白墙消失不见，四周和脚下全部堆满了奇珍异宝。像什么金的、银的、翡翠的、钻石的、珍珠玛瑙夜明珠之类的数不胜数。珠宝那独有的特殊光华充斥着整个空间，亮同白昼。 “哎，看来这次是想收买我。” 不动如来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合十： “来也尘土，去也尘土，世间万物皆为尘土；尘土多了，不光迷眼，更能迷心；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丛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金银财宝，过眼云烟，尘土多了，搬不动，带不走，又有何意？” 果不其然，在不动如来说完之后，整个空间显得鸦雀无声。沉寂了片刻，一阵轻微的晃动，周遭又恢复了原样。并且这次恢复的十分爽快，丝毫没有出现更多的花样。 不动如来直了直消瘦的身体，左掌合十状竖立于胸口，右手提着念珠呈拳状负在身后。棱角分明、如刀刻般有型的俊朗面庞上挂满了坦然，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白墙。 “酒色财气，人之不舍。世人皆有贪嗔痴，欲求不满，故入幻境者不得出。酒色财皆为外物，气方为本心。既然小僧刚刚领教的皆是虚幻，那么剩下的本尊，请出来吧。”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本尊 这次，并没有产生太过变态的变化。 四周的墙壁同时一阵适度的收缩，在井下画出一块四丈长，四丈宽的场子。 场中央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皮肤白皙，相貌堂堂，精致的五官中透着无限俊俏，帅气之中还带出一抹温柔。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匀称的身体上披着紫色缎子面的宽大袍子。一条用金线绣成的黑龙威风凛凛的趴在上面，透出至尊无上的王者之气。 那年轻人慵懒的看着不动如来，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你这和尚竟能连破三境，不简单。” 不动如来身形未动，目光平和的看着面前这帅气的男子：“阿弥陀佛，阁下便是这根肠子的本尊？” “你……” 年轻男子听不动如来这样问，有型的面庞痛苦的扭曲了一下，似乎是在拼命掩饰什么。之后又故作镇定的挤出一抹微笑，道：“呵，来玩个游戏吧，三局两胜。你若胜了，我便回答你的问题。我若胜了，那你就留在这里给我当小弟。怎么样，玩不玩？” 不动如来捕捉到年轻人脸上瞬间的变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容的一笑，左手搭了一个请字：“阁下，请出题吧。” 就见那年轻人宽大的袍袖一甩，凭空变出一张圆桌，两个圆凳。桌子上摆了一壶香茶，两个茶杯。年轻人自先坐下，斟满茶，然后朝不动如来一点头：“兄台，请坐。” “多谢。”不动如来在年轻人对面坐下，礼貌的点头称谢。 年轻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说道：“我们先来对对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半个时辰之内，你能对出来便算你胜，对不出来就算你输。” “请。” “我出-僧人。”年轻人看着不动如来，一脸玩味的说。 “我对-俗家。”不动如来未加思索，很容易就对了出来。 “嘿，还可以嘛，继续，我出-游方僧人。”年轻人说道。 “我对-富贵俗家。”不动如来依然保持着那种从容。 就这样俩人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智斗，你一言我一语，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虽兵不血刃，却同样激烈。 “我出-尴尬。”“我对-殷勤。” “我出-困。”“我对-迎。” “我出-境。”“我对-井。” …… 一盏茶下肚之后，年轻人手中把玩起茶杯，一双明眸充满戏谑的看着不动如来。 “兄台，我前面的上联连在一起念，就是，游方僧人境中困，无比尴尬，似乎像个白痴。” 不动如来依然平静的答道： “小僧前面的下联也能连起来，自然是，富贵俗家井中迎，万分殷勤，居然是根肠子。” 那年轻人听完，脸色骤变，脑筋绷起多高。“啪”一下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拍，猛然起身，指着不动如来：“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年轻人帅气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布满了阴晴圆缺。 不动如来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小僧对的有错吗？”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对对子，明明是自己故弄玄虚想要嘲讽这和尚一下，此刻实在是不好发作。可是这小和尚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能看穿我的心思？这怎么可能呢？ 年轻人一脸尴尬的皱着眉头，使劲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唾沫，勉为其难的说：“行，这局就算你胜。不过下一局，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下一局是什么内容？”不动如来不禁问了一句。 年轻人无语了一下，之后话匣子打开，长篇大论如滔滔江水般涌出。 “哎，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想吗？见到我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武功盖世的超级强者，总不能随便聊几句就让你过关吧。来吧，迷茫的和尚，快点放开怀抱来和我做个惊天对决吧。什么无影脚啊，六合刀啊，降龙十八掌之类的什么什么的，尽管放马过来吧，我已经兴奋的不要不要的了。我说小和尚，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来吧，come on baby？Let”s go。欧耶。”唠叨完之后，年轻人还甩了甩亚麻色的长发，右手在身前做了个剪刀状的手势。 “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 不动如来站起身来，感受着年轻人那无比的兴奋，皱着眉头听他叽里呱啦说了那么一大通，摇摇头。 那年轻人一挥袍袖，收掉地上的桌椅板凳，一跃而起，踏空而立，身上的长袍和那头长发迎风飘摆。“小和尚，看我这造型怎么样？够不够帅？你小心点，我要出招了，呼呼哈嘿。” 啰嗦完之后，年轻人便将双手举过头顶，凌空拍下。 “如来神掌，嗬。” “如来神掌？开什么玩笑？” 不动如来看着那在空中手舞足蹈的年轻人，心里一阵好笑。 “玩的还挺带劲，现在我便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动如来毫不理会那年轻人的攻击，站定如松，手掐禅定印，闭上眼，以神感应。就见面前的年轻人俨然变成了一个搞笑的小胖子，头戴乌纱判官帽，顶子上一束红缨。身穿蓝绫对花地主袍，袍子背后白底蓝边一个圆圈，里面绣着大大的一个“阎”字。圆乎乎的饼子脸上还戴着副墨镜，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根麻花长辫垂在身后。此时这小胖子正站在两个摞在一起的木箱上朝自己比比划划。 不动如来睁开眼睛，看着那玩的不亦乐乎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打定主意，手掐降魔印，口中默诵《楞严咒》： “……由佛全体，阎浮檀金，赩如宝山，清净所生，故有光明；我实眼观；五轮指端，屈握示人，故有拳相……。阿难光明拳，伏魔。” 一道刚猛的拳劲击中那年轻人脚下的虚空。 “哗啦”一声响动，那踏空而立的年轻人身子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摔了下去。原本伟岸帅气的年轻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地主般模样的小胖子，正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的揉着屁股，墨镜甩到了一旁。 不动如来走过去，十分友好的伸出右手，笑道：“起来吧。” 那小胖子斜着一对儿小肉包子眼，看了看面前的和尚。浑身上下一团正气，俊朗的面容上充满祥和，感受不到一丝波澜，正友好的对自己伸着手臂。 “哎。”小胖子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拉住不动如来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圆乎乎的脸上布满了纠结：“我说小和尚，刚刚你往哪儿打呢啊？” “打你脚下的箱子啊。”不动如来指了指他脚下，笑道。 小胖子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厄，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不动如来说。 “怎么猜的？”小胖子显然是不太相信。 “最开始的酒色财三境，根据小僧的反应不断变换花样，虽百般刁难，却毫无杀意。更像是孩童之间的逗趣，似乎是在千方百计的讨好小僧。方才你出对联消遣小僧，以及动手之前的种种表现，明显是要告诉别人你寂寞很久了，需要找个伴儿。你那巨大的玩心与之前那张俊俏的脸不太相符。”不动如来看着小胖子，不紧不慢的说。 “强，太强了。小弟对您的佩服之情，那可真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敬若神明。如若仁兄不嫌弃，以后小弟便跟着你混了。” 一边说着，一边便要跪下磕头：“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不动如来连忙一把拉住他：“诶，兄台，切莫如此。不过依照先前约定，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君子约定，一言九鼎。大哥所问，小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细。小胖子又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调。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动如来问道。 “其实，其实这是个秘密。”小胖子低着头，故作神秘的答道。 “小僧只是个生魂，又能对谁去透漏你的秘密呢？”不动如来一阵苦笑。 “呃，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啊。”小胖子自己劝自己的点点头。 “好吧。其实，我是小阎王，阎君的儿子。” 这次轮到不动如来吃惊了，难以置信的问道：“这里不是幻境嘛？难道你也服食了彼岸花？” 小阎王大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答道：“不不不，那么变态的东西，我可不敢用。万一不小心挂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小胖子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动如来疑惑道。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听我慢慢道来。首先，这个幻境并不是本来就存在的，而是我老姐构建出来的。至于她为什么构建这个幻境，好像是为了她娘。据说她爹和她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天上下来的一个神将追剿。她爹打不过那个神将，让那个神将把她娘虏去了。那天将正准备离开地府的时候，我老姐就构建出了这个幻境，把那神将和她娘，连同我老姐自己一并困在这幻境里。我老姐虽然打不过那个神将，见不到她娘，可那神将貌似也破不了这幻境，离不开地府。至于我嘛，我当初完全是出于好奇，忍不住跑过去看热闹，没想到站的近了点，结果就被一起罩进来了。呼，好痛快啊，总算有机会说这么多话了。大哥你还想知道什么，快问，我全都告诉你。”小阎王答道。 不动如来仔细的听完，心中盘算了一下，自己进来幻境有七个时辰了。然后指了指四周那布满褶皱的墙壁，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根肠子怎么出去？” “当然知道了。” 小阎王说完，走到墙壁面前，轻轻拍了一下。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芝麻芝麻快开门。”然后光滑如镜的墙面上便莫名其妙的打开了一扇门。 “怎么会如此简单？”不动如来瞠目结舌的看向小阎王。 “简单却想不到的，才是完美。其实这暗号是我编的，厉害吧，嘿嘿。总算骗到你一次，欧耶。”小阎王一阵得意。 “好了，大哥，依照惯例，你破了幻境中的酒色财气，是有资格见我老姐的。我带你去，走吧。”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难题 不动如来跟着小阎王出了那扇门，仰望着久违的天空，感慨颇多。 从时间上说，此刻差不多算是不动如来进入幻境的第一天傍晚时分。 幻境的天空是绚丽多彩的，天上的五色祥云顽皮的变化着不同的形态。一会儿变成一条出水青龙，一会儿变成一头下山猛虎，一会儿变成一张狰狞的鬼脸，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婀娜多姿的翩翩少女。大片大片的奇花异草，在这特异的环境里肆意生长，各种珍禽异兽也不时的映入眼帘。天上飞的是龙凤呈祥，水里游的是鸳鸯戏水，山上跑的是麒麟献瑞。到处都透着一片祥和，丝毫没有半点人间的世俗和纷扰。 不动如来一边欣赏着这幻境的奇景，一边跟着小阎王前行。穿过一大片粉色桃花林之后，来到一处山谷。山谷里落着一座精巧别致的小院儿。 小阎王离着老远便喊道：“老姐，我回来了。” 随着小阎王的招呼，一道绝色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门口。 肤白如雪，冰清玉洁，清亮的双眸犹似一泓清水。秀丽之极，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一身雪白的及地纱裙，衬托着那修长柔软的娇躯。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紫色的丝带系住，将弹指可破的如雪肌肤衬得更加白皙。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却秀美绝伦。似水的双眸中透着冰冷，犹如月宫寒女，清冷如落凡尘的仙女。 看到那一抹近乎完美的身影，看到那让百花都黯然失色的绝美，不动如来不由得痴了，忍不住赞叹：“阿弥陀佛。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此女只应天上有，奈何到得凡间来。” 待两人走到院中，女子朱唇轻启，问道：“小胖，你怎么回来了？”那声音如黄莺出谷，宛转悠扬，直教人心旷神怡，驰游天籁。 “哎呀，老姐。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喊我小胖，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小阎王脸一红，腼腆之中略带羞涩，喃喃求饶。然后接着说道：“哦，对了，老姐。这位是不动如来大哥，他已经破了酒色财气四境。按照规定，应该带来见你。你说，他一个陌生人，在幻境里乱撞，也不认识路，万一被什么东西吃了咋整。所以呢，为了给他引路，我就回来了呗。” 说完，小阎王贴近不动如来，悄悄提示了一声：“大哥，这个就是我老姐。” 女子听完，用那双如水的明眸，仔细打量不动如来。年轻挺拔的身体，俊朗有型的脸庞。慈眉善目，五官端正，眉宇间散发出无限祥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团正气。身穿灰布僧衣，手拿一串佛珠。简简单单，却稳若泰山，不动如松。 “你是如何破境的？”女子开门见山的问道。阳春白雪一样的声音之中，却透着无限冰冷。 “侥幸而已。”不动如来恢复了来时的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继续问道。 “不动如来。” “嗯。” 女子听完，俏首微颔，踱了几步。忽然仰起小脸，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帮那两个妖精？”她指的自然是曼珠和沙华。显然，她对不动如来进入幻境的缘由是十分清楚的。 “助人为乐乃是本分，没有为什么。”不动如来平静的注视着她的美目，却实在是不明白，如此绝色的美丽佳人，何以会问出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女子似乎有些固执己见，继续问道：“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去挑战实力远胜自己的对手，这是本分还是不自量力？” 不动如来嘴角轻扬，水波不兴的一笑：“很多时，很多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稍有困难，便退而不进，那世间万物就停滞不前了。芸芸众生，皆尊此法。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都在迎着狂风骤雨，顽强生长。如果它们退缩不前，我们又哪里看得到那花开的瞬间呢？” 女子反问道：“留在原地不好吗？就像这幻境，良辰美景，酒色财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画地为家，美女作伴。留在这里无病无灾，无忧无愁，难道这种快乐还比不上外面的坎坷？” 不动如来解释说：“一个人口渴了，他发现水源时的兴奋一定大于他喝完水后的舒服。即使那水是凭空变出来的，也是发现在前，解渴在后。如果按阁下所想，那幻境里根本就用不到这些东西。而应该是不用吃喝，不用思考，不用想，不用求。稍稍一饿，马上就饱了；稍稍一困，精力就恢复了；想下盘棋，刚摆好，棋局就赢了。那么，大把的时间还能用来做什么呢？这样的生存又有什么意义呢？思考，寻找，探求，奋斗，这些过程，都能给每个生命体带来一段经历，而经历的本身，便是生存的意义。” 小阎王肥胖的身躯忽然凑到那女子面前，附和道：“哎，我说老姐啊，这不动大哥说的很有道理哦。你想想啊，比如说，我刚想找个人打一架，还没动手呢，就赢了，那有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想泡个美眉，还没表白呢，娃都喊爹了。这，这似乎是很无聊哦。不单无聊，而且好像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会难以置信到发狂哦。难怪，刚刚和不动如来大哥交手的时候，我会那么兴奋。原来，令我兴奋的，并不是困住他，而是如何困住他。” 不动如来看着那圆滚滚，肉乎乎的小阎王，笑道：“看来你已经懂了。”又转向那女子，一笑：“那么阁下呢？” 女子娇俏的脸上，起了一丝细微的波动，稍纵即逝，依旧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和尚：“哼，说的虽好，却未必有用。尽管你已经破了酒色财气，但想要离开幻境，还要过我这最后一关。” 听到这话，不动如来挺直了那消瘦的身体，双手合十，一脸从容，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幻女玲珑。” 不动如来踏前一步，轻施一礼，问道：“但不知这最后一关，题目为何？” 倾国倾城的俏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玲珑将白纱裙袖口的连俏一甩，转身离去，淡淡的扔下一句： “无论何时，若你能让我感觉到幸福，我便放你离去。” 看着那衣着华贵，举止优雅的背影，不动如来的心里一阵莫名：“这似乎还真是个难题。” 小阎王晃着肉乎乎的身体凑过来，拉起不动如来：“我们先走吧，大哥。” 俩人离开那精致的院落，在山谷中找了一处僻静所在，席地而坐。 小阎王面露苦色的看着不动如来：“大哥，我老姐这关可不好过啊。” 不动如来听着小阎王的提醒，心中盘算。这幻境脱开尘世，远离纷扰，锦衣玉食，物产丰饶。幻女玲珑更是勘破世间冷暖，洞悉人心，完美领悟贪嗔痴三戒，并以此为媒，构建出如此诱惑人心，动摇心志的庞大空间。躲在这种环境里，还真是能让人无忧无愁。玲珑身为幻境主宰，自然能在这里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甚至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么，她还有什么不幸福的呢？ 小阎王似乎是看出不动如来的难色：“这里的确可以让被困住的生灵，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几乎是想什么来什么，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完美的满足。各种极致的诱惑令被困住的人，从无法离开慢慢变成为不愿离开。我老姐能看透这一切，自然是无欲无求，心如止水的。什么痛苦啊，悲哀啊，快乐啊，幸福啊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她身上。我认识老姐这么久，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弱点，哎。”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不动如来点点头，问道。 “我是那个时候跑去看热闹，不小心被连累进来的，然后就出不去了呗。”小阎王肩头一耸，摊了摊手，说道。 “那你们是在地府里认识的喽？”不动如来问道。 “当然不是。其实，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记不太清当时的事。我和老姐是后来在幻境里认识的。”小阎王脸上一红，用肥嘟嘟的小胖手揉了揉鼻子，答道。 “那你关在这里面，阎君不找你嘛？”不动如来问道。 “我老爹一天到晚和那一堆该死的魂灵打交道。什么审判啊，裁决啊，忙的要死。估计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了，哪里有空找我。再说，我好歹也叫小阎王，虽然本领不强，却是杀不死的，所以我老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呃，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忘了你现在也是生魂。那个，刚刚，咳咳，我好像连你也给骂进去了。口误口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哦，对了，大哥为什么会服食那彼岸花，进到这幻境里来？” 不动如来丝毫未加计较，把前面的经历以及和三涂河神的赌约说了一遍。 小阎王听完后，嘴巴张大成了O型：“大哥威武，小弟佩服。” “当时情势所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动如来苦笑了一下，问道：“你有办法赢那河神吗？” 小阎王拼命摇晃着那圆乎乎的脑袋，脸上一阵肉痛：“我可打不过他。其实那三涂河神曾和我老爹八拜为交，按辈分我应该喊他一声河叔。他虽身处幽冥鬼府，却和我老爹一样，位列仙班，属正神之列，实力绝对不容小视。恕小弟直言，大哥想要一招胜他，似乎非常难。” 不动如来忽然站起身，一笑：“呵呵，说的也是，况且眼下我连幻境都出不去，又怎么赢得了他呢？” 说完，那道消瘦的身影，自顾自的走向飘渺的山谷深处。留下一句耐人玩味的话语，似乎是在说给小阎王，又似乎是说给他自己。 “既然无解，我就去那里面享福吧。”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幸福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小阎王也没有再看到不动如来的身影。 小阎王不由得一阵恼火，怒骂道：“他娘的，这和尚不会真的跑去幻境里面自甘堕落了吧？” 随即又自怨自艾的一笑：“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呢？大哥也许是因为想不出头绪，心中烦闷，随便走走。说不定一时好奇，还顺便在路边偷个鳄鱼蛋，逗逗孔雀啥的，故此耽搁了，还是再等等吧。” 就这样，小阎王又等到了天黑，实在是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看来我老姐说的没错，人在碰到难题的时候，很容易破罐子破摔，甚至自甘堕落。枉我先前还以为这和尚有多了不起呢，看来他能破境也不过是巧合而已。哎，交友不慎啊，我还是先回去看看老姐吧。” 见到玲珑，小阎王气的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的抱怨道：“老姐啊，那臭和尚可真把我气坏了，枉我还叫他一声大哥。你说他之前那番言论说的多好啊，怎么一转脸就变样了呢？将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不说，他居然跑进幻境里面堕落去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带他出来呢，真是气死我了。” 玲珑听完小阎王的满腹牢骚，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很多人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可是，他是个和尚呀。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嘛，他怎么能自甘堕落，主动去那幻境里面享受？”小阎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和尚也是人啊。他虽为生魂，却同样源于人。既然是人，便逃不出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五阴盛。求便是欲望，他苦思答案却无所得，欲求得不到满足，自然会陷入无尽的苦恼中。与其在苦海中徘徊，倒不如随波逐流，尽享奢华。这是每个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那和尚虽遁身空门，整日里研究三皈五戒，却始终还是人，是躲不开思惑和八苦的。”玲珑解释说。 “老姐，那个思惑，又是什么？”小阎王似乎特别爱听这位老姐讲课。其实也不难想到，在这幻境里面，除了玲珑，还有谁能与他说话呢。 玲珑继续耐心的解释道：“思惑有五个，就是贪、嗔、痴、慢、疑。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人性。很多人自认为不贪，什么都不要，年纪大了，功名富贵也看淡了，可若真来个功名富贵摆在他面前，他照样去，信不信？再说嗔，嗔心嗔念，很多人以为自己没有，塾不知仇恨、杀人、怨天尤人、都是嗔；是非分明、非要和人论个对错，也是嗔；或者你什么事都不生气，就是爱干净，看到不干净受不了，这也是嗔；一念的嗔就变成了厌恶。慢叫做我慢，就是自我崇拜，自我崇高。其实人最佩服的就是自己，每个人都佩服自己。疑就更简单了，因为有自我，有前面说的我慢，所以人们对一切真理往往都是不信的。譬如说，拜佛的人，跪下去拜拜，说什么菩萨你保佑我啊云云。拜下去以后，自己心中却在想，唉，不晓得灵不灵。那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佛能保佑他？” “哦，也就是说，很多人的那种正气和道貌岸然，其实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条件和境遇。假如给他优厚的环境，他完全可能变成另一个样子，对吗，老姐？”小阎王恍然大悟。 玲珑精致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倾城的笑容：“呵，孺子可教呀。保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得不到的想要，得到了还想要更多，得到了很多又发现了更好的，这是人的本性。那和尚只不过做出了应做的选择，没什么不对的。小胖，你要记住，欲求无止境，幻境显人心啊。好了，天色不早，老姐要休息了，小胖，你也去早点休息吧。” “了解，欧了。”小阎王右手做了个剪刀状。说完又看了看远处的山谷， “哎，幻境里又多了一具行尸走肉。” 第三天清晨，三涂河旁的花海中还等待着两道年轻的身影。 等待的日子，注定是烦燥不安的。俩人时而拌嘴，时而彷徨。灵魂与思想也常常在不经意里，陷入迷茫与困惑的境地。漫长的等待，遥遥无期，也很无奈。然而那两个年轻人，却任凭红日西归，月上梢头，毫不动摇，坚定的等在那里。 曼珠歪着头，娇俏的小脸上爬满了疲惫和紧张，强打精神，问沙华：“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来哥哥怎么还没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明天如来哥哥还没出来，怎么办？” 沙华此时连声音也疲惫的有些沙哑，却依然憨笑的看着曼珠：“那咱们俩就跑呗。” 哪知曼珠伸出玉手，在沙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你瞎说什么呢？如来哥哥生死不明，我们就这么跑了，心中能得安稳吗？” 沙华挠了挠头，晃了晃手里的阎君令牌，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小声嘟囔着：“是如来大哥叫我们跑的嘛。” “你这个家伙，气死我了。如来哥哥叫你跑你就跑啊？那要是如来哥哥打不过河神，让你把他推下河，你推不推？”曼珠顿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当然不推。我宁愿自己跳下去。”沙华怕曼珠误解，顿显焦急。 “这还差不多，要知道，那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听他如是说，曼珠的语气这才缓了下来。 “恩，我刚刚就是随便一说，哪能真跑了啊，呵呵。”沙华再次憨笑着说。“咱们接着等吧。” “嗯。” 与此同时，无忧幻境的山谷。 玲珑院子里的石桌上放了一张古琴，只见她轻衫拂地，步履盈盈，花着衣上，衣裳映花，人与衣相得益彰，衣与花相应成画。 微微福身，婉婉落座，纤细白皙的玉指轻扬，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山谷中响起，委婉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漫天的蝴蝶随着那天籁般的悠扬，翩翩起舞，满园的鲜花在恬静的旋律下更显妖娆。 忽然一个久违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小阎王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丝的沉静，“玲珑……”，“老姐……快……快快快快……” 玲珑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妇人和小阎王协力架着奄奄一息的不动如来，风风火火的冲到自己面前。 那妇人一身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脱俗的美艳和清秀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多了些许岁月和沧桑。 “娘，娘，怎么是您？真的是您啊，娘，娘，玲珑好想您啊。呜呜……娘。” 玲珑看着那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倩影，难以置信，目瞪口呆。怔愣之间，心中的酸楚再也压抑不住，冰冷中的柔弱再也无处可藏，十几年的魂牵梦萦，近在咫尺的望眼欲穿，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融化。 娇弱的身躯，飞一般的扑进娘亲怀里，放声大哭，肝肠寸断，眼泪如洪水决堤般疯狂涌出，肆意的宣泄着心里的思念。幻境的主宰，高贵的女王，强撑的冷漠，假装的坚强，通通都在这一刻被抛掉。她只想静静的躲在母亲怀里，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儿。 “娘，我真的好想您啊。”这句在玲珑心里藏了十几年的话，终于有机会讲出来了。 美妇人双眼中充斥着莹光，感受着怀中女儿的柔弱，悄悄将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的拍打着。 “女儿，娘也好想你啊。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娘这不是回来了嘛。快，救人要紧。” 一旁还被妇人和小阎王架着的不动如来，看着眼前感天动地的一幕，竭尽全力的挤出一个温柔敦厚的笑容，有气无力的问道：“玲珑姑娘，你现在感觉到幸福了吗？” 刚刚说完，一大口血喷出，双眼一闭，只剩下满身的血迹和脸上的苍白。 “喂。” “大哥。” “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