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琴师独桥 正东街上,将军府。 明媚的风温柔地划过清晨的两座石狮子,掠过两扇漆红铜门,拂带起门内女子的长发和同样飘舞的衣裙。女子怀抱古琴,不悲不喜,站得挺拔,如一朵洁白的栀子。她一身素白色的裙,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花簪,素雅之余,还多了几分婉约。妆容偏淡,隐隐约约宛若一位来自天外天的神女。 只一眼,左湘琪就相中了这个女子做她的新琴师。她乃将军府的二小姐,既然要请一个琴师,自然要挑自己喜爱的,琴技的高低也并不那么重要。 左湘琪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娃,看见这位天人之姿的女子后,心里不免又是喜爱,又是希望,又是失落。喜爱的是,这位琴师着实美丽,让人看着极为舒服;希望的是,倘若自己以后也如她一般模样,定是不愁夫家的;失落的是,自己已然这般模样,怕是怎么长,也长不成这位姐姐的美貌。 女子看见三人各自的表情,也知自己是胜了其他前来应聘琴师女子的,方才二小姐命人各自五两银子把那些个琴师打发走了,她们甚至连琴弦都没拨一拨,独独留下自己,想必是胜券在握了。果然,左湘琪十分高兴似的邀请她道:“姐姐,我就看中你做我的先生,快请进府来,让你好好歇息,站了这么久,腰腿怕是早就酸痛了罢。” 久么,倒是有一点的。今日早晨,她刚刚到达将军府的时刻,门外排着的琴师已经从正东街,一直排在了正西街,倘若不是她用一百两买通前方排在第十位的琴师,恐怕现在她也不会在这坐下歇息了。于是,她颔首答道:“二小姐客气,我本一介乡野村姑,站这么一会儿,还是不会受累的。” 可怜了适才那些排队许久的女子,眼看二小姐已出门,却单单点了自己做琴师,害她们白等这半晌,最后虽得了五两银子,怕也只是九牛一毛。先前聘琴师的告示上说,将军府二小姐的专人琴师,月俸足足有一百二十两。 有钱,有权,自然不会去在乎一介平民百姓的感受,将军府的将军不是普通的一般将军,而是南国第一将军,左言之。 左湘琪闻言淡笑两声,大方道:“琪儿还不知姐姐姓名,要是晚上哥哥会来问起,琪儿刚好答不上来,那可就有点掉面子了。” 她的哥哥,就是南国的第一将军,左言之,她此行的目标。 女子礼仪做得周到了,才回道:“回二小姐的话,小女子名唤独桥,今年十七。” “十七?那你可真得做我的姐姐了,我刚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姐姐若是不介意,我便一直叫你姐姐罢?”左湘琪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对她笑的时候,仿佛眼睛里都开出了喜悦的花。 栖灵苑。 这间很小的院落被主人布置得很精致,四周青草环绕,淡淡的青草香。青草的里层,又是一环极为柔和的白色的奇异花朵,硕大的花盘吐出里面嫩黄的蕊。又用竹篱将花草与内院隔开,做成一道自然的门,门外是一条细细碎碎的小石子铺就的路,直通往房屋橘红的木门。 这是早前时辰给她安排好的住所,青翠的爬山虎紧紧缠绕着斑驳的深灰墙壁,没有风,密密麻麻的叶子自然没有动过,很像一层茧。她推开门,细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一张柔软的床榻搭上粉色的床幔,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梳妆台,这边只是一套圆状搭四只凳子的桌。 粗看起来,确实稍稍有些简陋。但只需要细心一观察,便能发现梳妆台采用的木头,是南国极为稀少的珍珠木,珍珠木因质地硬要,表层光滑如珍珠而得名,全南国上下几千万里国土,珍珠木不过几百棵;桌凳也同样如此。 细节处处都是心思。 将军府如此一座闲置的阁楼,竟能有一套完整的珍珠木物件,也正表明了将军财势过人,荣耀之至。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气,坐在铜镜前,她看着她自己如今的模样,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不叫独桥,她叫苍灵。 她并非来自乡野,反而,她师从国都位高权重的宣武门老门主,十七年来,都住在南国最令人忌讳的暗杀团宣武门最豪奢的明月楼。 而她自己,是当今宣武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法,掌控大半个宣武门几千个杀手。 “第一将军左言之,为南国所有将军之首,能力非常,性情怪异;雷厉风行,狂傲至极,不近女色。为面善心毒笑面之虎,不可依仗,不可轻信。圣上疑其有反叛之心,特令宣武门派你潜伏在他身边,以防不测。” 她回想起门主淡清宁说的这些话来,不由觉得好笑。自己虽为门中左护法,武功卓绝,六艺精通,却无半点潜伏经验。若左言之真有传言中那么厉害,那她这点拙劣的伪装,岂不是一眼看透。 起先,她连如何混进将军府都觉得有些困难,好在二小姐正聘琴师,自己连忙去琴行拣张琴来应聘。没想到如此侥幸,得了二小姐的赏识,毫无戒心地将她迎进府去,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知心姐姐。 左湘琪若再有点防备之心,也是不错的。可她败就败在,养于深闺,涉世未深,心性单纯容易被人利用。但也正是由于这点,苍灵才有了机会进府。 正思忖间,身后达达响起敲门声,继而听得是左湘琪的声音道:“姐姐可在房里?琪儿给姐姐送些瓜果来,在的话把门开开罢?” 苍灵起身答道:“在的,你且进来。”说完又走上前去开门,看见左湘琪带着三个丫头立在门口,一人捧着一小盆瓜果,面色和善地看着她。 左湘琪拉住她的手走进屋里,笑吟吟地说道:“姐姐,这屋子可合你的意?这些东西的摆放还有外面院子花草的形式,都是哥哥安排的,可用心了,就是有些简陋,希望你还看得上眼。” “二小姐哪里话来,珍珠木家具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谈何简陋呢;能有如此平凡简单的布置,想来令兄也是个不俗之人。” “呵呵,我哥哥要是听见你这么夸他,尾巴又得翘上天了,谁也不放眼里。他晚上回府,我一定让哥哥见见你。”左湘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水水地发亮,不自觉地红了两颊,嘴角弯成了月牙儿。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自然地转过身,对那三个丫头道:“把东西放桌子上,去供些茶水来,我要和独桥姐姐多说会儿话,忙完这些你们就下去休息。” “是,二小姐。”三个丫鬟齐齐地应声,放下果盘就退了出去。 苍灵看看眼前的女子,唇边浮现一朵不谙意味的笑,两人坐在桌旁,边吃瓜果边谈话,一直说到暮色四合时分。府人来报左言之回府了,左湘琪才兴致烈烈地把她拖去前厅。 一路木花掩映,草香与花香交织在一起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将军府。夜色正旖旎,哪管春意浓,仿佛搁置了时光的青石板上,浅浅映出两人的脚印。 两个女子在正堂前停下脚步,淡笑着对望一眼,便从容地进门。厅内一个紫袍男子,看着左湘琪满眼宠溺,笑道:“琪妹,今天怎的这般高兴?莫非是哥哥我今日尤其英俊?” 即便是调笑,声音也极为低沉,富有磁性,似一滴浓墨坠进水里,徐徐化开,重重击在苍灵的心上。 苍灵忽然有点发愣,怎的会有男子如此自恋如此不正经? 思及此,当下就对左言之有了鄙夷的看法。只是左湘琪正挡在了她的眼前,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只从声音里就领略了左言之的怪异性情。 “你就少臭美了可好?哥哥快来看,琪儿给你介绍一个人,我今天看上的琴师。” “好吧,果然女大不中留,这么快你就向着外人了,连如此英俊的哥哥都不要了。我且看看,是哪个高人把琪妹拐跑了。” 左湘琪连忙让开,苍灵这才看得了左言之的全貌。 着紫色的袍,身姿修长且挺拔,是个让人看得眼热的身板;两道剑眉斜飞入髻,英气得很,偏偏下方卧着一双细长狐狸眼,平添了几分邪气;高而挺的鼻梁衬得薄唇越发凉薄。一副儒将的风范。 第一将军左言之,为南国所有将军之首,能力非常,性情怪异;雷厉风行,狂傲至极,不近女色。为面善心毒笑面之虎,不可依仗,不可轻信。 现在从面相看来,传言甚是可信。只是这厮生得太惫懒了些,是她在宣武门里从未见识过的好看的男子。 “本公子自诩容貌非南国其他人比得的,今日一见姑娘,倒觉自己丑陋十分见不得人,敢问姑娘芳名?”他一开口,满嘴的胡话天花乱坠,自以为风趣,怎料到苍灵对他无比反感。 苍灵心有不悦,仍诚恳道:“将军一副好相貌,岂是独桥能够相比的。” 狐狸眼欣慰一笑,越发厚颜起来:“我就喜欢独桥姑娘这样诚实的人。” 第一卷 第二章 宫宴开始 翌日清晨,微曛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苍灵抱了琴出了栖灵苑想找处地方,练练琴。本来自己样样精通,除了文墨之事。只是从前在外,都是在刀剑血雨中过活,这些东西很久都没碰过,如今既然担了个琴师的名分,就有必要温习一番。 她缓缓走过蜿蜒的长廊,看过这将军府的花园后,又瞧了瞧里面的假山和碧池,觉得十分奢靡,远没有自己明月楼里的素净。当下对左言之的印象又坏了一分,到底还是个俗人。 远远的,她听见右前方有动静,像是有人晨练。她好奇着慢慢地凑上前,发现这原来是片桃林。 正是四月中,桃花怒放的时节。只是眼前这片似燃烧起来的淡粉花海,让苍灵惊得合不上嘴。果真花团锦簇,就连这里的风都是香的,桃花花瓣簌簌地落,或舞空中,或跌落尘土,或停靠在她肩头与琴上,美极。 隐隐的,她听见剑气回鞘的声响。苍灵无比小心地踏入,仿佛害怕惊扰了这一片的桃花。待走至空地,满地桃花堆积,自己都有些不忍踏足。 忽然一道剑气挟裹层层花雨凌厉而来,直逼苍灵面颊,她心里一惊连忙侧身来躲,刚刚靠住一株花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利器钉入树木的钝响,不由脸色一紧,没想到那人竟然如此快。 苍灵想起之前在宣武门时,她和忘忧茗比剑看谁更快,两人的剑术在宣武门已属上乘, 这时两相对战,一场比试下来,忘忧茗身上衣裙已尽数划烂,而她的身上仅仅坏了一片衣角,最终是她胜了。可显然,这个人比她更快。 “独桥姑娘?这么早就来这里练琴么?”左言之已飞身到了面前,手里那把刚刚从树干里拔出来的鬼泣剑闪着烁烁寒光。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女子武功竟然不弱。 他脸上明是友好的笑容,却生生教那双诡魅的狐狸眼透出了暗讽的意味。苍灵点点头,并不打算与他多作纠缠,与他见礼之后便匆匆去往林中,铺琴奏弦。 左言之看着她疏离的背影,随即跳至一株离她不远的桃花树上卧好,便听见一篇不可名状的晓畅的乐章从她指尖流泻出来。听了片刻觉得甚是心爽,便复走至她面前夸赞两句。苍灵立刻道:“没想到左将军还懂音律。” 左言之心里明白她这是在讽刺他一介武夫粗人且懂音律之说,觉得甚有意趣,往前还没人敢这样与他说话。自己堂堂将军之位,怎肯让子小小女子轻视了去,便笑道:“姑娘所言甚是,左某本是一介粗人,只是武功颇高一般人也不放在眼里。” 顿了一顿,觉得应该把她的讽刺顶了回去,又道:“正好两日后皇宫里举琴宴,还得劳烦姑娘陪同舍妹一同前去。”随后换了副轻佻嘴脸道:“咦,不觉竟这样晚了。左某就去干些舞刀弄枪的粗事,姑娘你随意哈,随意。” 苍灵望着远去的绛紫身影不禁气结,她不就是小小讽刺他一下么,他又是在暗讽她武功不济,又还要让她陪左湘琪进宫去。天,他至于这样小气么? 左言之看见女子呕气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心里爽快得很,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便大摇大摆地执剑离开。苍灵稍稍平息片刻,也抱着琴离开桃园。待走至寝房,左湘琪派来的丫头已候在门外多时,见她回来,忙笑盈盈地来请她:“先生,小姐等您一同用膳呢,雾浓给您带路罢。” 苍灵点头,将琴放回屋中复跟在雾浓身后。到了主厅,左湘琪迈着小碎步来迎她,两人互相说过一会儿话后,苍灵一眼瞥见近来的紫色人影,心情也坏了,便沉默着落座玩着面前的酒杯。 左言之瞧她还在气头上的那个形容心里暗自发笑,便勾起唇角对妹妹道:“琪妹,你请的这个高人果然算是很高,哥哥这么好的一副容貌别人见了都要忍不住贴上来近赏一番,就这个小琴师看我仿佛在看一把被虫蛀了的坏琴。” 苍灵抖了一抖。 继而他又摇头,脸上呈现出很苦恼的神情,道:“难道英俊也是错么?那哥哥这打娘胎来的容颜,该如何是好?”说完还无比爱惜地摸了摸脸。 苍灵浑身抖了一抖。 左湘琪这才看出来两人的气氛不同寻常,便呵呵地打着圆场:“哥哥,独桥姐姐兴许是早晨练琴练得太投入了些,见到哥哥还没反应过来……” 苍灵见她撒谎撒得着实辛苦,懒懒地接了话头:“也就是说你确实不如一把柳琴。” 雾浓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左言之一眼瞪了回去。左湘琪哭丧着脸一副冤枉的表情望望哥哥,又看看姐姐,甚觉无力回天。左言之难得受挫,一顿饭吃得冷寂无比。 翌日,几人大早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左言之打头骑在高高的马上,一身绛紫袍子明玉冠衬得他身姿挺拔,冷清的眼眸隐隐显露睥睨天下的气势。苍灵放下车帘挡住前方的背影,心里思量这左言之平时故作纨绔,内里却是另一番凌厉的气势,为人果然不能轻信。幸得往日淡清宁提醒过她,否则她也会认定他不过就是一个自负纨绔的将军。 左湘琪心想待会就要在睽睽之下弹奏,还要与各位公主小姐比上一比,难免不会紧张。苍灵安抚似的靠过去,轻声嘱咐:“昨天教给你的你都记住了么?届时不要紧张,就当做平时练琴一样,随心而走。心境要开阔,这样小姐你的琴声中便有了境界,名次并不重要。” 左湘琪感激地看了看她,眉头舒展,深深吐了口气:“琪儿会好好抚琴,切不会丢了我们将军府、独桥师父的脸面。” “如此甚好。”苍灵微笑道。 话语间,马车已到宫门,左湘琪雾浓和苍灵下了地面,左言之依旧闪着一双狐狸眼跟在她们身旁一同走,周围许多公子小姐,小姐们的目光像黏在左言之身上一样半寸不曾分离,苍灵不着痕迹地与左言之拉开了距离,和雾浓走在左言之与左湘琪的背后。 宫宴办得很大,整个场地选在了以往的狩猎场上,苍灵眼里全是人,男男女女五颜六色弄得她满眼发晕。雾浓前去伺候左湘琪了,她一身白衣白玉簪的素净打扮十分惹眼,左言之一把拉住乱走的她,笑得十分邪魅:“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这么小个地方你竟然险些走丢了,还是跟着本将军罢。” 苍灵即使气愤,看了看周围汹涌的人群,只得任他拽住自己的手臂走,终于在席位上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周围又是很多达官贵人对她指指点点。 “哎,坐在左将军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谁,怎的以前从未见过她?”一女子道。 “莫不是府里哪个下人的女儿想来皇宫长长见识才央求将军带她来的,将军是多好说话的人,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啊。”另一女子回道。 这个府里哪个下人的想来皇宫长长见识才央求将军带来的女儿此刻正被二小姐左湘琪牢牢抱住,浅浅一笑恍若菩萨道:“琪儿莫怕,有姐姐在呢。” “姐姐,琪儿不怕,琪儿会好好弹奏的。” 什、什么?她叫二小姐“琪儿”,二小姐称她为“姐姐”?那个称她是下人的女儿的那名女子被另一个女子看住,显然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一时看走了眼……” 苍灵眼角余光瞟了瞟,好像她们都在猜测自己的身份,正感到纳闷,忽觉身边人动了一动,将一整盘瓜果推在她的面前,眼神温柔地能掐出水来:“来,独桥,多吃点果子,对皮肤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放大的脸庞,心里一惊,面颊便不自觉地红了。等反应过来周围已经炸开了锅,什么她是不是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她是不是就是将军的爱人、将军是否就是为她而舍弃公主小姐们的青睐等等句型灌入她的耳朵,瞬间明白这只老狐狸正在把她推往风口浪尖,要看她出丑,心里火气翻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把果盘让给左湘琪:“琪儿,先用些瓜果,囤点气力待会抚琴。” “谢谢姐姐!”左湘琪分了一些给雾浓,自己吃了一些。 宫人报驾后,与帝君一同入座的还有淡清宁与至交忘忧茗,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苍灵轻轻点了点头,看见友人后心情终于也好了起来。 一声鸣锣后,君上云昊天身边的公公尖着嗓音喊道:“琴宴开始,各位宾友入座,有请十公主首先抚琴竞赛——” 话音刚落,场地中央忽然从天款款而降一名正红色罗裙女子。 第一卷 第三章 技压群芳 她绯红的衣裙上下翻飞,落在地面仿佛落下一簇火焰。挽着凌人的飞天云髻,几支鎏金步摇左三右四分插两旁,额前垂着一颗水滴形状剔透的玛瑙,画着只有皇室公主才能画的梅花妆,丹凤眼里傲气尽显,无暇的脸庞更是美煞天下人。左手手腕套着一支上品羊脂玉雕刻的镯子,十指涂着鲜红的蔻丹,杨柳细腰,肤若白雪,全身透着一股皇室的高贵冷艳。美得张扬,美到极致,让人一看便有浑身燃烧起来的知觉。 云夫瑶怀抱一把琉璃色名贵古琴,恍若神女下世般缓缓降落,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只听她高声向着评师席道:“十公主云夫瑶献上,各位师傅赐教!” 声音似那环佩相撞清脆之色,十分动听。云夫瑶坐在琴台上,十指在琴弦上下若飞,仿佛胜券在握。 人生得这样美艳,自然引来了无数议论。在场那些官家子弟眼睛都看直了兼被迷得七荤八素,而小姐们羡慕嫉妒的同时还不忘四下交流自己听来的秘辛,刚好苍灵就听见对面的小姐们的谈论。 青衣姑娘道:“那就是十公主啊,果然风华绝代,琴也抚得好,这下我们可怎么赢啊?”粉衣姑娘很是同意,仿佛了解得很多回答道:“十公主五岁习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技也十分了得。咱们君上姐妹众多,唯一亲近她一个,宠爱非常;昨年为她挑选夫婿,宣武门门主她都看不上,直嚷嚷着已有意中人非他不嫁。可脾气大得不得了,不知哪位男子这么不幸被她看上,唉!”青衣姑娘向苍灵这边努了努嘴:“可不就是那位将军么?”说完两人一齐看向这边,出声问彼此:“可那女子是谁?” 苍灵听半天怎的这两位又绕到自己身上来了,忙向右边让了让,偏偏左言之惊人一语:“阿桥,过来。” 苍灵觉得自己发尖都在颤抖,却仍淡定地保持不动。倒是左湘琪闻言十分震惊,凑过来询问:“哥哥,你刚才叫独桥姐姐什么?” 周围一干女子翘首以盼,等着他说出不是自己刚刚听见的那个昵称。 然而,被询问的某人丝毫没有觉得半分不妥,张口便答:“阿桥啊,怎么了?” “啪”——姑娘们的心碎了一地。这这这,这么亲密的称呼这两人的关系,岂不是在昭告天下他们俩有一腿、不,几腿么? “那独桥姐姐是我未来的嫂嫂么?” 周围女子呼吸又是一紧—— “自是……”左言之还没诌完,眼前便横了一把利剑,往上看去却看到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最后才瞧见重重红衣后那张脸色发青的脸庞。 而红唇一张一合:“你们到底有没有专心听本公主比琴?” 苍灵如释重负般赞赏地看了云夫瑶一眼,和左湘琪捧着瓜果歪坐在一旁打算看戏。本以为左言之那睚眦必报的性情定会好好与她争吵一番,却没想到左言之非常淡定地顶开公主的剑,淡定地吃了口茶,故作惊讶地回问:“方才原来是你在抚琴?” 刚刚结束比琴的云夫瑶杏眼圆睁:“不然呢?” 左言之继续淡定地晃了晃茶杯,道:“哦,阿桥刚刚还问本将是谁在锯床腿呢。” 闻言,苍灵手中掉了一颗葡萄。 云夫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些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遭人这般羞辱过,脸色转换得很是精彩:“阿桥是谁?!” “天下第一琴,独桥是也。”他眯起邪气的狐狸眼幸灾乐祸地看向苍灵,分明是在捉弄她。 果然云夫瑶气势凌人地走到苍灵面前:“你?阿桥?天下第一琴?本公主奏琴像是在锯床腿?” 苍灵手中果盘里的瓜果尽数掉下地去,圆滚滚地向四处滚。好,这下子换了个人看戏了,没事,一个公主她应该还能应付得来。这边这么大个火团降落在这里,几乎全场人目光都集中在她们几人的身上,可怜台上比琴的某个官家小姐奋力弹奏却无人欣赏,几位评委师傅想来也是极想看热闹的,偏偏面前还有个人对他们弹琴,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很。 苍灵觉得没必要开罪公主,让自己下半生过得忐忑,于是十分恭敬道:“公主琴艺甚好,独桥自然是禀着向您学习、并且以惊羡的态度听您抚琴的。” 跟着左言之久了,谎话反倒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当真神奇。 云夫瑶听了十分受用,只轻蔑地打量了她几眼,再摆出一副亲善姐姐的模样向左湘琪道:“琪妹,待会儿到你比琴,你可得好好表现,技压群芳啊。” 话音未落,台上姑娘终于硬撑着弹奏完毕,默默地退了场。左湘琪抱着碧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和苍灵打完招呼便上台了。 左湘琪在台上坐定,与各位师傅合了一礼,随即铺琴奏弦,前半段还称得上是流畅,可到后面竟然仿佛忘了手法一样杂不成章,脸上急得冒出层层细汗,各位评审面色相觑,纷纷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下倒是有人坐不住了,只见一袭红衣闪上台去高声道:“本公主刚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对你抱了如此大的期望,没想到却是个连曲调都记不全的废物!” 此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看戏般盯着左湘琪。左言之脸色沉得可怕。 左湘琪脸色白了一白,委屈的眼泪涨满眼眶:“对不起瑶姐姐,是琪儿不好,昨天刚跟独桥姐姐学了一曲今天就上来弹奏,没想到忘了调子。” “这曲子原本就写得不好,即使你记全了也不见得能出彩,那什么姐姐教给你这首曲子,想必是想叫你出丑,成为众人的笑柄,可谓居心叵测!”云夫瑶下巴一抬,高傲得像只孔雀。 苍灵心里已被云夫瑶勾起了怒火,云夫瑶还真当她自己是左湘琪嫂嫂了,对她大呼小叫肆意辱骂。云夫瑶是得宠的公主,帝君自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湘琪只能吃这哑巴亏。 左湘琪平日里对苍灵极好,此时见她被人欺负,自是气愤难平,苍灵当下抱着一把柳琴不卑不亢地踏上琴台:“公主您只管把气冲着民女来罢,何苦为难琪妹;既然琪妹今日忘了调法,那民女代琪妹弹完整首曲子参加比赛,也算不丢了将军府的面子。” 云夫瑶思量片刻,冷声道:“好,本公主且看你又有何能耐!” 苍灵看都不看云夫瑶一眼,在琴台落座。白衣白玉簪的装束,与云夫瑶一身雍容华贵的大红装扮,做成鲜明对比,一举一动恍若九天飞仙,一众子弟眼睛半寸不曾离开她,满满都是占有的私心。 苍灵随意而不失礼数地坐在琴台上,削葱根般嫩白,十指灵动地拨动琴弦,琴声如同一颗水滴落入空谷幽涧;忽而手法一转,连做十三次上弦侧弦的转换,音调忽然拔高,仿佛泉水涌动奔流出谷;只见她手法渐疾,感觉忽有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场下有人下意识地抚上身侧为防天变的竹骨伞,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穹苍。 一曲终了,全场寂然片刻,从上方传来了赞赏的掌声,众人望过去,只见帝君云昊天边拍掌边大笑道:“姑娘果然好琴艺,朕宣布,本场优胜者为这位独桥姑娘,众位可有异议?” “君上英明,臣等绝无异议!”一众臣子跪下。 这边云夫瑶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苍灵,又看了看左言之和皇兄,面色不甘地拂袖而去。 苍灵抬头看向云昊天的方向,看见他的眼里那暗涌的喜悦汇率成河,而左言之依旧漫不经心神色轻佻着饮酒,她失落地撇撇嘴,没想到左言之一点反应也没有。云昊天龙颜大悦,一口气赏了一箱珍宝给她。 回到将军府,左湘琪兴奋地在她身边翻看各种赏赐来的东西,嘴里呢喃着这个好看,那个新奇,引得苍灵直接扔下一句:“琪妹喜欢什么自个儿挑走就是,不用来问姐姐。” 左湘琪闻言大喜,一边说谢谢一边让雾浓收罗她喜欢的首饰胭脂,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琴台失意的颓废形容,苍灵这才淡淡一笑。只是她深刻明白,心高气傲如云夫瑶,绝对不会放过她,可道她要小心提防才是。 入夜,苍灵独自步出房门,依旧去的那片桃花林,揉揉太阳穴,她进府这么久,除了饭厅和栖灵苑,她连左言之的书房都没有接近过。左言之此人虽然待人热情,却又将周围的人不着痕迹地隔开。他就像一丸茧,将光滑热切完全昭示众人,牢牢地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茧中,别人休想探得其中一分一毫。若想从他那里探知什么,更是难于上青天。 忽然身后袭来阵阵寒风,她立刻回身侧目。 第一卷 第四章 公主驾到 储行阁。 屋内孤烛泪淌珍珠木桌之上,烛下摊开一册纸张发黄的诗经,读书人心不在焉。 左言之踱至窗口,凉凉的晚风从窗口灌进来,牵着他的长发飘舞了许久。从储行阁的窗口可以看见大半个将军府,而最为显眼的则是那片桃花林。 白天的桃花林是一片千花万枝燃烧的海,夜里的桃花林却已危机四伏杀气弥漫。他看见苍灵很费力地卸掉一个黑衣人的胳膊,素白的脸庞上染了妖冶的血。紧接着又是夺下一个人的长剑,几乎是用了全力才刺中一名杀手,对方至少还有二十人。 他想,白日里她能躲过他的那一击,必定身手不错,没想到她原来只是反应比别人快点,武技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厉害。 他看见染上血迹的那张脸庞,想把它抹掉,那张脸应该永远那么素净。 空中传来阵阵哭声,在这诡异的夜里格外恐怖,由远及近,仿佛有无数鬼魂哀怨地哭。紧接着十八个蒙面人身首异处,只剩下瘫软在地的一个。 黑夜中他长发遮盖住一半如玉的脸庞,破碎的花雨纷纷扰扰地下了满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鬼魅,仿佛刚才二十个人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他左手握着的鬼泣剑在月光下闪烁凛冽的寒光,微微闪了苍灵的眼。 那黑衣人知道自己行动失败无法复命,便咬碎牙齿里的牵机之毒,立刻毙命,苍灵都来不及阻止。 苍灵看看那道挺拔的身影,觉得左言之这样凌厉的一面她又见了一次,觉得他果然深藏不露,城府极深,不料左言之忽然转过身来嬉皮笑脸道:“这么久不说话,是因为本将军的伟岸和英俊深深打动了你?嗯?” 苍灵瞠目结舌,翻了一个白眼差点崩溃。而这个当儿,面前飞来一张雪白的绢帕,左言之万分嫌弃地说:“瞧瞧你那张脏脸,混在牛群里别人还以为是牛屁股,擦擦吧。” 苍灵胡乱擦了擦脸,捡起地上杀手留下的长剑追赶左言之,火冒三丈道:“你再瞎说试试?” 左言之自然知道惹火她没有好下场,即使自己武功胜过她,要是她拿琪妹来唠叨他就完啦,于是提着一口真气开始逃跑。 两人都跑累了,左言之看着身旁追过来的人说:“你说,暗杀你的那些没长眼的人是不是云夫瑶?” 苍灵瞪他一眼,喘气道:“我……我不知道。” 左言之猛地靠近盯住她的眼睛,眼里是洞悉一切的光芒:“是么?阿桥?” 她心里猛然一惊,心跳乱如擂鼓,说不清是因为他的怀疑,还是他那一声亲人般的“阿桥”。她知道这么大的动静,左言之却没出来,肯定是在哪个角落盯着她,所以她没敢使出真本事来,没想到还是被他怀疑。 她一路忐忑地回到栖灵苑,她现在的处境似乎很不好。她太知道那群蒙面人的身份了,她也太熟悉蒙面人的身后人了。起初,她也以为是云夫瑶不甘出丑,所以派人来杀她,后来她仔细看了看他们使用的长剑,每把在仿造皇宫佩剑的铭纹后,还有一个特殊的纹路,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 宣武门堂主级别以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左护法苍灵有一个生死宿敌,白其芳。无疆国的公主,白其芳。 两年前,她在执行任务时,从白其芳手里救下一个无疆国皇子,叫什么名字她忘记了,不过从那时候起,她们两个就杠上了。白其芳几次混入南国来找她雪耻,身上仅有的四道伤痕,全是白其芳刺伤的。 她手段毒辣又诡异,让人猜不透她的行踪,即便是苍灵和忘忧茗在一起,在她手里才能胜她一筹。两年来的单打独斗,让苍灵几近心力交瘁。 按照她往日的作风,哪里会舍得让手下来偷袭,那么她自己,又在忙些什么呢? 左言之最近,又在忙些什么呢? 翌日,苍灵依旧早起,几个吐纳后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石子路上都是被濡湿的痕迹,被洗过的爬山虎绿得仿佛要滴下来,呼吸间花香满溢,苍灵勾了勾唇,她好像喜爱上这里了。 此时下人来报,前厅有贵客到,将军请她到前厅迎客。苍灵没有什么表情地跟在下人后面,心里在暗暗猜测来人是谁。等到了前厅,她委实惊了一惊。 “哟,这就是在你的琴宴上优胜的那个琴师啊?瞧这小模样长得多俊啊。” 妖娆的紫色衣裙包裹住她玲珑曼妙的身姿,脚踝绑着一串六角金铃,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撩人的响声;冷艳清丽的眼眸,藏着令人惊骇的深意,额间一朵曼陀罗开得魅丽。此刻她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地刺向苍灵,爱怜般抚着右手镶有金铃的镯子,笑得诡异而妖娆:“老朋友,别来无恙啊?” 苍灵镇定自若地垂首作礼:“无疆公主依然美丽大方,看来确是无恙。” 这句略带讽刺意义的话语,白其芳如若未闻,继续玩着镯子,并不再打算说话。反倒是一旁被冷落许久的云夫瑶和左湘琪,惊讶地开口:“你们认识?” 苍灵看见一旁笑而不语的左言之,心里暗道不好,万一白其芳当众揭穿她的身份,一个白其芳就够她猛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至今仍探不出虚实的左言之。若被揭穿,她今天休想活着出去。 不料白其芳笑道:“本公主与独桥姑娘是旧时相识,当年曾在一个师傅手底下学琴呢。” 没想到白其芳帮她遮掩身份,苍灵皱了皱眉,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此时云夫瑶却执意要找苍灵的麻烦,高傲道:“见到本公主与无疆国的公主却并不行礼,你可知犯的是对皇族蔑视的大罪?” 苍灵从善如流地屈膝,请安道:“公主万福。” 云夫瑶一直得意的看着她,也不喊平身,侧过头去轻哼一声。 左言之看出她俩的不同寻常,邪魅一笑:“两位身份高贵的公主来我将军府有何贵干啊?莫非是齐齐地看上了本将军?啊呀,那可不了得,不了得!” 左湘琪和苍灵抖了一抖,知道这朵自恋花老毛病又犯了。云夫瑶面对左言之完全没有了那副高傲的模样,亲昵挽着左言之手臂道:“言之哥哥,这下我可以天天来看你了,皇兄已经下达了旨意,你可不能违抗!” 苍灵和左湘琪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白其芳却在一旁嗤笑道:“你的旨意,莫不是向我这独桥妹妹学琴的么,不然你皇兄怎么肯?” 眼见被拆台,云夫瑶不满地看了白其芳一眼,念她往日帮衬自己不少也就作罢。 几个人被邀进去喝茶,在路过苍灵时,白其芳在她耳边轻轻说:“苍灵,你的任务,是什么呢?” “与你无关,你无需再打听。”苍灵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 “呵呵,我猜,以后你一定会亲口告诉我。”白其芳对她意味深长地笑,款款进屋的身影,美艳而危险。 白其芳,到底你拥有多大的把握,能让宣武门的左护法苍灵对你暴露任务内容?苍灵落座,一双水眸如翻涌不息的湖面,暗流浅底。 左言之笑了笑,似乎什么都看到,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下午苍灵来到左湘琪的房间,云夫瑶果然不在这里。雾浓摆好两张琴台,左湘琪欣喜落座:“姐姐,再教琪妹一次昨日那个……” “洛神曲。”苍灵提醒道。 左湘琪稍稍尴尬,立刻微笑道:“那我们开始吧。” 苍灵抬眼环顾四周,觉得应该把那公主招回来。如果继续放任她在左言之的书房里胡闹,那左言之连处理密函的机会都没有,那她就更没有了。当下让左湘琪等一会儿,自己威逼利诱,总算把那单独在书房里的公主弄了过来,看来白其芳应该已经离去。 云夫瑶满心不是滋味,从小到大没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过。若不是苍灵用要跟她皇兄告密来威胁她,她怎么肯同自己的“情敌”、仇人、对手妥协。 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苍灵教左湘琪如何灵活运用十指,云夫瑶便会在一旁冷嘲热讽,一会儿用刀割断琴弦一半让苍灵出丑,一会儿又找来左言之说苍灵苛刻得很,故意欺负她折磨她,花样百出,十分令苍灵头疼。 几天下来苍灵已经完全摸透云夫瑶的套路,是以每次教授,都让左言之的护卫洛水在一旁看着。洛水寡言少语十分冷酷,云夫瑶暗地里使的那些小手段他看在眼里,一边为苍灵左湘琪说理,一边给左言之汇报情况。 左言之起得很早,然后提着木剑去桃花林里练剑。几个招式过后,一名紫衣男子落在地下,双膝跪地,两手握成拳举在低垂的头上。开口,毫无起伏:“参见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左言之停住,高高地站在那里,宛若天神。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此刻的他神情难辨,心如止水。 简单一字,沉静而凝重:“说。” “将军请看。”紫衣人递上一封信函。 左言之从容地撕开信封,修长的十指被黄色的纸页衬得白润如玉。细细地看,唇角慢慢地勾起。 “告诉公主,让她不要担心这里,本将军自有打算。” 第一卷 第五章 部署失踪 原来云昊天打算明天在朝上,收回他一半的兵权。 云昊天的父亲攻破北疆时,杀了他的父皇,凌辱他的母后。皇宫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父皇、母后、皇兄、妹妹、还有他最疼爱的弟弟。 他在暗卫的保护下逃离北疆,却在南国边境被发现,随从尽死,他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如果不是左老将军路过时捡到他,他不会有今天。 左老将军给了他新的身份,教他习武,死后还保举他坐上大将军之位。他从没过问左言之往日的身份,只是像一位父亲一样,尽心尽力地教导他。即使没人知晓他的过去,但仇恨并不就能湮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筹划了五年,终于等到新皇上任,根基不稳之时。 而如今云昊天竟然开始削弱他的兵权,想来,也定是那宣武门少年门主淡清宁的主意。宣武门耳目众多,若想成事,宣武门都将是他最大的阻碍。 左言之抬眸望向后方,月光下的栖灵苑,在远处投出影影绰绰的光晕。 他握了握拳,不能再忍了。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吩咐道:“这是部署计划,上有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部分人员,务必交于腾相国,让他按时行动。” 紫衣人接过来,拜别后离开将军府。 紫衣人一路在城中穿行,无声无息地游走于瓦楞之间。他向右一拐,来到空无一人的主街道上,脚步骤然停住。 正前方从天而降一位蒙面白衣女子,指如削葱根,面若云中月。她向紫衣人伸出手:“给我。” 紫衣人眼神一狠,摸出短刀如箭一般向女子扑去。在短刀快要触及面纱时,女子迅速退后几尺,手中光芒闪烁,无数银丝从袖口飞出,缠绕紫衣人全身,发出铮铮之声。 紫衣人痛苦地呜咽,右手因想挣扎出来而被银丝削掉,伤口整齐而鲜血淋漓。他不堪忍受而咬破牙齿中的毒药,自尽身亡。银丝从怀中勾出沾血的信纸,稳稳拿在女子手中。 揭开面纱,苍灵揣着信纸往宣武门走去,又赶在四更天之前回了将军府。 她刚刚躺下,房门外雾浓咚咚地敲门:“独桥姑娘,将军说要起程了,问您去不去送他。” “嗯……要去。”苍灵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应答,脑子可不糊涂,左言之应该是知道了他属下的死,特地试探她昨晚的行踪。 府门外,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那里,第一缕曙光从车顶倾斜过左言之璞玉般的面庞,高束的发,墨色的宫装。总之,落拓得不像话。左言之看她来了,打量一番慵懒开口:“阿桥,你昨晚没睡好么?看你那个呵欠连天的样子,一夜老成什么样了啊?” 苍灵假装没听懂他那试探性的问句,莞尔道:“哪里有将军您瞧着显老。” “哼,就阿桥贫嘴,不过本将军喜欢。”说完,左言之还十分贴切地向她抛了个媚眼。 苍灵心里十分恶寒,眼看着他抬脚上马,立刻弹了一颗石子害得左言之一个趔趗,她心情才变得极为爽快:“哟,看来将军昨晚是没睡好啊,腿都软了。” 腿软的将军吃了个暗亏,见讨不着便宜,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令人发笑:“本将军只是偶尔没看清楚而已。” 待到左言之再度上马之后,听见后面凉凉补了一刀:“哦,眼神不好。” 送走了左言之,苍灵倒还摸不着他的用意了。看他没有一点愠怒的样子,就像还不知道昨晚的事情,那么早上送行就不是为了试探。但她可以确定一点,左言之开始怀疑她了。 左言之不在,云夫瑶自然也没来将军府,桃花林只有她和左湘琪两人,倒也十分惬意。左湘琪细细看完苍灵弹奏的手法,自己也开始试着拨动着琴弦。 苍灵看到一半,上前纠正:“到这段的时候,食指应该上挑而不是压低,琪儿你这样弹的是暗调……” “奴才见过二小姐、独桥姑娘。独桥姑娘,奴才来传帝君口谕,邀您现在起程进宫一趟。轿子已经备好,姑娘且随咱家来。”夏公公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 马车平缓地驶进深宫,入了前门后,夏公公带着苍灵步行。深红色的宫墙一路蜿蜒,每隔十步便挂有一只朱红的灯笼,眼下已过了早朝的时间,不知道待会左言之回去见不到自己会不会起疑心。 “姑娘,进去罢,君上等您很久了。”夏公公指了指面前那扇高大的宫门,边说边退到一边。 “有劳公公。”端详半晌,苍灵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她看见院子里成片的花海,那红得浓烈的蔷薇,像一片燃烧着快要触碰到地狱的绝望。她循着花海走进,几步开外一个明黄的身影,与这燃烧的蔷薇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细细一看,原来是那天见过一面的云昊天。 “苍灵见过君上。”她低头,向他跪拜。 云昊天放下水桶,弯腰将她扶起来:“没有人在的地方,你不用把我当成一个君王。我有名字,你就叫我云昊天。” “卑职惶恐,不敢越矩。” “这里没有什么皇族,没有什么宣武门,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还惶恐什么?几年来,我身居高位,身边人不是畏我就是求我,没有一个人愿意亲近我,我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那天琴宴上我看见了你,也看见你与在我身边那些人的不同。” 苍灵一愣,帝君他在说些什么? “君上,苍灵不过一个小小杀手,您委实谬赞了。”她退后一步,避开他扶着她的手。 云昊天眼神一暗,往身后的行宫走去,又转头轻声道:“跟我来。” 苍灵照做,跟在他的后面。待走到一处亭台,云昊天忽然停了下来,走到亭台的边缘,空茫的眼神一直延展到天边,沉默许久,他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苍灵上前一步,与云昊天并肩站着,眺望远处,她只能看见灰白色的砖瓦,蜿蜒曲折廊复一廊的宫墙,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锁住宫中人的一生。而此刻云昊天看着它们的眼神,是那么悄怆隐忍的寂寥。她从来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所以刚刚听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怎么触动,反倒是现在他的眼神,让人心疼。不过,心疼只有一瞬,她向来清醒。 云昊天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一阵悲凉,自嘲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终究不是我。” 苍灵终归心软了一下,便承着他的意:“云昊天,让我来给你弹首小调,如何?” “甚好!”云昊天神色忽然亮了,风一般跑进行宫:“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琴。” “好。” 云昊天跑到苍灵面前,捧出一把通体碧绿的古琴来,苍灵一看,竟也认出那就是玉妃娘娘生前最喜爱的古琴,从来不借外人用过。云昊天是玉妃娘娘所出,不过在云昊天五岁那年,玉妃娘娘生小公主时难产故去,云昊天这才给了现太后抚养。玉妃和失踪多年的小公主,是云昊天的心病。 苍灵接过那把琴,心情从未有过的沉重,她看了看一脸期待的云昊天,松了口气,坐在亭台边上为他弹琴。 江南的小调如江南的女子一样,清新,婉约。苍灵一身白衣,少了往日在宣武门时的峥嵘,是云昊天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犹如谪仙的美。 小调很短,不过一炷香,云昊天听得如痴如醉,竟然想到了天长地久。 他看着她的眉眼,渐渐与记忆里一个女子重合,他低声吟出:“母妃……”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才会觉得她与母妃有相似之处。年少他曾一度认为,母妃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以后的皇后,也只能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苍灵双手奉还古琴时候,云昊天接过琴时擦过她的手,他一把握住,声音平缓而低沉:“苍灵,你可愿做我的皇后?我可以让你脱离宣武门,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让你有一点难过,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伤心。我有的,都是你的;我没有的,我千方百计都要寻给你,如此这般,可好?” 苍灵看着他认真的双眼,眉头深深一皱,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云昊天痛心口一痛,双眸通红:“你这是,拒绝我了?” 第一卷 第六章 情动 “君上,苍灵还要为您监视左将军。”苍灵眼睛闭上,脑海里竟渐渐浮现起左言之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呵呵,这皇位有什么稀罕?左言之想要他拿去便是!” “您是帝君,皇位不是儿戏,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您都不管了么?昨日我已见到了无疆国公主白其芳,您觉得一国公主和她的军队来到南国只是来拜访您的么?君上,这是您的国家,这不是儿戏,希望您能明白,苍灵告退。”苍灵心烦意乱地离开,却在宫门口碰见了神色难辨的淡清宁。 “阿灵……” “门主,我请求放弃这次任务,属下无能,实在无法完成!” 淡清宁走至她身边,俊美的面容似有了一丝裂痕:“阿灵,不是你无能,是你乱了心。” “不可能,属下不会对左言之动心。”苍灵急忙否认。 “看,我还没点透,是你自己说了出来。阿灵,我一直我以为你没有心,在宣武门十多年来,你对谁都无比冷淡,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直到我把你派到了他的身边,你不再冷静,不再敏锐——甚至,替他撒谎!”淡清宁忽然声色俱厉,门主的威严在一瞬间显露无余。 苍灵扑通一声跪下,也不再否认:“属下有罪,不该在名册上动手脚,不该谎报!” 不错,那晚她截到的那份名册,在被她篡改了内容后交给了淡清宁。真正的部署计划还在她的手中,她以为,只要宣武门和左言之的手下没有收到消息,左言之便无法起事,外人也不会得知他的谋划。那么她,就可以护他一时周全。 原来,她在保护他;原来,她在偏袒他。可是她太天真了,天下没有宣武门不知道的秘密。 “我会让忘忧茗帮你,你完成不了的任务,她来帮你完成;你下不了的决心,她会帮你下决心。”淡清宁静静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站在摊子前却不知道该要什么的小孩。 苍灵一下子慌了神,忘忧茗是非分明的性情她清楚得很,若她拿到了什么证据,左言之必死无疑。思及此,声音便带了几分急切:“不,不,我会完成任务,苍灵不会辜负门主!不会辜负宣武门!请多给我些时日……”多些时间,让她做些想做却没有做的事。 淡清宁足足看了她一刻,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出坚定的光彩,他最终妥协:“好,阿灵,我给你。阿灵,记住,我不仅是你的门主,我更愿意是你的……朋友。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做,但宣武门为皇家效命,左言之的事,也得看他自己。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回到将军府,苍灵感觉全身没有力气,刚刚跟淡清宁一番对话,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那样让她身心疲惫。不过,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左言之的? 也许是初见,他厚颜地对她笑:““我就喜欢独桥姑娘这样诚实的人。” 也许是那天清晨桃花园,他飞身到了面前,手里那把刚刚从树干里拔出来的鬼泣剑闪着烁烁寒光:“独桥姑娘?这么早就来这里练琴么?” 也许是那天夜里,他左手握着的鬼泣剑在月光下闪烁凛冽的寒光,挺拔地挡在她身前,脚下踩着猩红的血,一地身首异处的尸骨。 也许是那日的琴宴上,他无比轻柔地对她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她:“阿桥”;也许是那天左言之万分嫌弃地对她说:“瞧瞧你那张脏脸,混在牛群里别人还以为是牛屁股,擦擦吧。” 呵呵,原来她也有心,这么容易就动了心。 夜晚,苍灵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松油饼踏进储行阁,月华淡淡,她看见窗棂旁伏案的影子,勾勒出疲倦的弧线。 她从一旁的太师椅上拿下一张绒毯,轻手轻脚地披在左言之的背上。吹灭了烛火,自己拿着盘子窝进窗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仿佛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从来不是对手。 也许是他太累了,一睡就是小半个时辰,这时候醒来,摸摸身上盖着的绒毯然后转头就看见呆呆傻傻的她。 苍灵立马从窗台上下来,动作慌乱地打翻了身旁松油饼的盘子,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清脆。两人都愣了,苍灵觉得自己出了丑,变得尴尬而拘束起来,连忙想要伸手去捡,却被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握住。 头顶传来男性磁性的声音:“不用麻烦,此等小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你这双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干活的。” 苍灵恍若未闻,忙抽出手站直退后半步,怔怔地看着他。有风从窗外灌进来,脸颊好像被吹得冰凉,刚刚被握住的手却又暖着,她尴尬地笑:“夜里风寒,我去帮将军把窗关上罢。”不等左言之回答,她已经合上了窗扉。 月色如水,透过窗纸一点一点洒进来,映出她莹亮莹亮的双眼。今天过后,他和她只能是敌人,她是宣武门的人,不能一错再错。 苍灵努力地使自己笑起来:“左言之,你爱我么?”她想好了,如果他说没有,那她就对他说自己不过在讲玩笑;如果他说爱,她就不顾一切地帮他,甚至,离开宣武门。 时间仿佛凝固,大风刮着窗口猎猎作响,犹如一只恶鬼,拼了命地想要冲破。左言之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沉淀着千言万语,然而最终熄灭化成飞灰。他笑着反问:“那你,爱过我么?” 苍灵一时无言,却听他说:“我左言之堂堂南国第一大将军,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艳如云夫瑶,她都入不了我的眼;凭你的姿色……” 他话未说完,剩下的不言而喻。苍灵心里苦笑,他果然不爱她,那么…… “却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桥,我爱你。” 窗扉在这一刻被大风捅破,两人的发丝被风力缠绞在了一起,苍灵的眼睛被风沙迷了怎么也无法睁开,浑身极冷。下一刻她被他拥入怀中,对方的体温让她脸颊也烫了起来。 迷乱中她抬头望,左言之黑曜石般的眼眸在黑夜里散发出月牙一样的光芒,她忽然觉得很安心,很暖,冷也忘记了。这个人,将会是她一生的伴侣,苍灵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漾开了甜蜜的笑容。就连他刚才称她为“阿桥”而不是苍灵,她也一并忘记了。 “阿桥。”他低低地喊。 “嗯?” “阿桥。” “嗯?” “阿桥?” “你拿我做消遣么?”苍灵佯装发怒。 “没,没,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左言之的声音,略带一丝伤感。 苍灵心里骤然一疼:“我是真的,你看,我是真的。” “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永远不要欺骗我,背叛我,伤害我,可好?” 苍灵眉间微蹙,说得近乎勉强:“嗯嗯,我都答应你。” 风再大,紧紧相拥的人,仿佛也吹不散。只是她还不明白,要散的人,纵使天朗气清,和风细雨,也还是要离散。 四更天时,苍灵心情沉重而微甜地回到栖灵苑。还没点燃烛火,她就发现了屋内那一股子让她极不舒服的气息。 白其芳讥笑着从她的床上坐起来,红衣妖娆,款款走至她的身边打了个呵欠,故作诧异道:“咦,这么快便见完情郎了?那这宣武门来的命令,你还想要看么?”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羽令。 苍灵提起脚步就想去抢,黑暗中白其芳冷哼一声,一边防守一边拿住羽令。苍灵敛住心神攻起左腹,对方身形却如蛇般灵活,五指成爪几度从她面颊堪堪擦过。动作快得苍灵只能碰到白其芳的衣衫;苍灵心里一怒,用上全力这才扭转了局面,两人势均力敌。 白其芳呼吸平稳,脸色均匀;苍灵却在微喘,面带粉红,刚刚好险,苍灵看对方实力较之以前增长太多,深深地皱了眉。 “呵呵,四年前与你一战,算我败了;可我勤学苦练了四年,今天居然只能跟你打个平手!不过,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觉得,这次我还会输么?这个羽令于我无用,你自己拿去看罢。”白其芳冷着脸将手中的羽令抛给她,正欲走,又被苍灵叫住。 “你带着军队,到底来南国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倘若我禀告南国帝君,你怕是没命回北疆!” 白其芳轻蔑地笑:“当年无疆与北疆交好,势力变大,南国担心自己的安危灭了较弱的无疆,而我北疆一语不发;如今已过整整二十年,就算我北疆真的想攻南国,我相信你们帝君也没什么话好说。 “然而相比于灭掉南国,我对那幅图,更加感兴趣。” “什么图?” “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就是想赌一把,这一次是你赢,还是我败!”话音刚落,白其芳已经跳出窗外,跃上了房顶飞快离去,火红色的衣摆拉出一道艳丽的尾影。 苍灵收回追寻白其芳离开的视线,重新点燃了烛火,将那只羽令的暗扣解开,里面掉出来一卷紫色卷轴。绘着繁复花纹的纱绢用朱笔烫下一行字,她小声一一念出来,声音逐渐颤抖: “联忘忧,左必除,君方固。” 羽令紫绢,宣武门最高格级的追杀令,此令一出,即便是倾尽宣武门所有人力性命,也要杀死对方。宣武门是对皇家世代效忠的杀手门,与皇室为敌,就是宣武门的敌人!左言之,我该怎么救你?苍灵绝望地捧着羽令,第一次这样地恨起自己的身份。 第一卷 第七章 皇城之变 “少主,皇城兵马集结在即,就等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就可攻入宫中。”一名紫衣人双眼紧锁住面前的人,语气里有势在必得的执着。 左言之陷在黑暗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淡薄道:“可有亡月图的下落?” 紫衣人的神情瞬间一变,一扫刚刚的恢弘,肩膀也垮了下来:“百里臣无能,原以为南国失踪数年的十公主定是被藏在深宫,可……”百里臣一叹,又说:“可属下此次进宫打探,并没有任何消息。” “这么说,亡月图是在那个小公主身上?”左言之故作夸张地惊讶了一把,复又笑道:“我们找不到,别人更找不到,这样于我们反而有利。” 百里臣解开斗篷,露出一张刚毅冷冽的脸庞,恨恨地说:“白其芳也在找那张图,她来南国,就是为了这个。” “呵呵,她找不到那六公主,还妄想拿到亡月图么?” “少主,难道您知道……” “传我命令,起兵。”左言之气定神闲地品了口茶,望着窗外聚的大团大团的乌云,笑了,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要变天了。” “是,少主。”百里臣盖上斗篷,鬼魅一般退下。 天空阴沉一片,起了风,树木发出无力的呻吟,如冤鬼在浑浊的泥潭里挣扎呜咽。上午的光景,繁华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几个赶路人,低矮的瓦房外尚有一十一岁的少年贪玩,一个民妇急急忙忙地将他拉进屋去,轻声呵斥:“眼见变天了,怎还不回来?” 少年受了骂,生闷气跑进内堂趴在床上,用枕头将脸蒙住,所以他来不及听见母亲那句咽气的余声:“快躲……”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朝那孩子砍了去,而少年仍然蒙住头,不为所动。大汉乘势而上,认为男孩就要命丧黄泉,忽然他看见自己的刀无声无息竟然断作两截,手臂小腿猛然传来剧痛。大汉低头,发现自己全身都是细小的口子,然而却血流不止,大汉惶恐地想要抽身离开。 “我劝你最好别动,宣庭。”女子声音冷冽成冰。 宣庭循着声源抬头,看见苍灵一身黑色劲装,手指灵动操作着无数的冰蚕丝,蚕丝密密麻麻将他围了圈,只要他一动,他就会在无声中被大卸八块。 少年听见陌生的声音,奇怪地拿开枕头,看见对峙的两人,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悲恸一喊:“母妃!” 宣庭眼见对方从床上飞奔至尸体旁,长刀微微颤抖,奈何此时受制于人,那少年就在眼前,却杀不了。 苍灵刚才正准备去与忘忧茗会和,却在半路看见一身风尘的宣庭。宣庭是白其芳最得力的手下,她觉得此人是奉了白其芳的什么命令,说不定,跟她要的那幅图有关。 一路跟到这里,才发现他是要来杀人,一个平民百姓恐怕入不了白其芳的眼。一听那男孩喊母妃,苍灵便知这两个人的身份。 两年前北疆内乱,先皇血脉被发动兵变的白二王爷赶尽杀绝,于是最终登上皇位,成为现在的北疆王。然而当年尚有一刚刚怀胎的妃子躲过一劫,逃了出来,白二王爷遍寻未果,却没想到她们躲到了南国。看来这个男孩,就是前北疆王的遗子。 少年伏在尸体上,两眼泪水如注,透出巨大的悲伤。他双手扶起母亲尸身,不顾血污抱在怀里,抚上尸体冰冷脸庞的右手不断发抖,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嘴唇抽动,嗫嚅着什么,听不清楚。见此一幕,苍灵不禁有些动容,心下对宣庭白其芳的厌恶更深一分。 手中蚕丝渐渐收紧,宣庭身上的血痕越来越深,直到宣庭面色苍白,苍灵这才住手,也不撤了蚕丝,直问:“说,她想要的图,到底是什么?” 宣庭喘着气,眼神透着不屑,头转向别处。 苍灵嘲讽冷哼,小指一动,宣庭整只右臂被齐肩割断,顿时血花四溅,右半身尽数为血染红。 宣庭倒是能忍,尽管自身已经承受不了如此剧痛跪倒在地,却仍然不肯吐露半个字。苍灵微微笑着,双目闪烁,犹如二月徐然微风,在宣庭看来却透骨发寒。 “当真是白其芳的一条好狗,只是不知若她知晓你的死讯,会不会在你坟前上一炷香。”忽然房内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如泉水淙淙,令人心驰神往。宣庭和少年一并心惊,这女子竟生得这样艳丽。 忘忧茗身着烟青轻纱裙,腰间别一只通体碧绿的短笛,巴掌大的瓜子脸光滑如凝脂,娇嫩艳色双唇微抿,一双水眸在这间简朴的屋子里格外明亮。她轻轻一笑,眼角便不自觉溢出了媚意,可算得明眸善睐,千娇百媚。 苍灵抬头,望向那熟悉声音的源头,心头亦喜亦忧,登时收了蚕丝,走至青衣女子身边,就算打了个招呼。 感觉到男子过于炽热的目光,苍灵回过头警示般看着宣庭和那少年。两人这才如梦初醒,略带尴尬地将视线移了开去。宣庭浑身被缚,脑中却不含糊,知这女子的实力不容小觑,自己已然受困,面对两个武技在他之上的女子毫无胜算,当下便有了殉主的念头,打算咬舌自尽。 忘忧茗一眼便知他想做什么,笑里透着不屑,指尖飞快弹过一枚物事。宣庭只觉眼前冷光一闪,口里瞬时便没了知觉。 只有一根莹白细针,倒插在他苍白的唇瓣上。奇异的是,此针并不像其他暗器一样只止于肤表,只见那针极其缓慢地刺进宣庭的脸颊,少顷遂与皮肉融合,表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针并不满足于此,还在继续深入,最后竟停在他的左肩上,横平卧着。 宣庭双眼圆睁,嘴唇不断颤抖着,愤怒与恐惧交替展现在他脸上。他似乎想挣扎着说什么,但嘴唇的麻痹终是扼住了他的动作。 “看来,你也认得我这穿魂针,那么你是知道自己的下场了罢。何不考虑与我合作,将来也少遭些罪。”忘忧茗玩着自己的发尖,向宣庭递去一个眼神,盈盈水波,兰生秋水,柔柔的媚意自她眼角自然流露,更是风情万种。 宣庭看了看她,轻声一哼,便转过头去。苍灵的耐心已消耗殆尽,食指一紧,那蚕丝刻进他的小腿深深陷进肉里,又是血流如注。 “呲……”宣庭疼得吸了一口冷气,额角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行了,这里交给我,你去杀了左言之,我俩这个任务便算圆满了。”忘忧茗催促道。 “这……这……好罢,你务必要把东西问出来。”苍灵闪身出了茅屋,撞进灰土阴阴的街上。 黑色身影化作一道利剑,向皇宫疾射而去。屋内只留没被蚕丝禁锢的宣庭,与言笑晏晏的忘忧茗。 失去支撑而倒在地面的宣庭,双眼盯着门口那一道青绿身影,只见女子眉眼清晰,唇角挂着淡淡笑意。她站在那里,恍如一梦,女子轻启薄唇,音似琉璃环佩相击:“从今日起,你便是个废人了,白其芳身边是断留不得你的。不如,你随了我罢?” 皇宫外殿门外,三路黑甲兵队步伐整齐划一,黑铁头盔之下是一张张视死如归的年轻面庞,正朝着那扇庄严的血色宫门进发。 他们缓缓前进,越近宫门表情便越欣喜。他们都知道,只要攻破这扇大红铁门,就可以大肆进入皇宫内苑,杀掉挡路的侍卫队,杀了那无能奸诈的皇帝!推举自己的少主登上皇位! 而高高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一路弓箭手,黑压压的箭头直指下方热血沸腾的黑甲。两方对峙,谁也没有动作,黑甲军队也停在离宫门两丈开外。 城墙上站了一蓝衫男子,中等身材,身姿却挺拔如松,那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眸,仿佛有千年的寒冰。 “禀告门主,两位护护法片刻就到。”一名宣武门门徒模样打扮的男人向他耳语一句,遂又隐在了暗处。 蓝衫男子点头,白皙的脸庞在这风雨将晦的天气里,格外耀眼。眼神扫过底下军队,停留在队伍中间那一个将军打扮的男人身上。 左言之亦定然回视,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是一场无声较量。 空气渐渐闷沉,黑云压城,猛然一线闪电横空劈过,照得众人脸色刷白,仿佛重重劈过心头。继而雷声轰鸣,雨点狂躁地砸下界来,混乱中不知是谁第一个祭出手中兵器,顿时喊杀声四起,城墙的箭羽顷刻如网一般砸了下来。 黑铁盔甲的士兵勇猛精进,多年来在左言之刻意地训练之下变得异常强大,相比在皇宫过着安逸生活地地禁卫军相对弱了一点。黑甲军不管不顾地乱砍乱杀,有时误杀了同伴也毫不在乎,完全疯子般地杀伐。不多时,禁卫军被黑甲军强猛的攻势唬得怯手怯脚,连连败退。场中断肢残尸堆积成山,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浓烈的血腥味道让许多士兵胃里翻江倒海,脸色惨白。 匆匆赶来的苍灵,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她往上看,淡清宁的脸因太远而朦胧,看不清,但想来,他此刻脸色怕是极不好看。 苍灵裹紧面上黑纱,向着黑甲军队的中央,化作一道厉风而去。凡她所过之处,战士无声倒下,仅留颈上一圈细不可见的血痕。 百里臣感觉身后一凉,瞬间便有所动作,从马上飞跃下地,看见一黑衣人手中银光闪烁,泛着冷冷寒光。低头一看,左腹竟然淌了一条血痕。心道此人身手不凡,不可小觑,立马收了心思去抓那人的身形。 第一卷 第八章 伤心地 左言之只觉身侧一道疾风,冷哼一声,左臂向后一抓,那道人影反应也极快,立马向右一躲。鼻尖飘起的淡淡香味,有种模糊的熟悉。 那道黑色身形一离开马上的左言之,立马掉落在黑甲方阵中,周围的人立马迅速举着大刀向那人狠狠砍去。那人似不屑,一声轻哼,便向上跃起,双手手腕翻转如风,撒下的玄色蚕丝仿佛连雨滴也刺破。 一瞬间,痛苦的惨叫声不绝如缕,碎尸漫天飞舞,向着靠拢的人个个脸色惨白,唇无血色,抓紧大刀向后退了三步,中间形成以黑衣人数步的空白圈。 那人站在圆圈中央,看着重装的左言之的目光似有挣扎凄楚,后又一闪而过。 城墙上,贵为皇帝的云昊天也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观战,看着混乱现场后方那个格外分明的小小圆圈,低声对身旁人道:“那便是……苍灵了么?” “是的,君上。”淡清宁心头一跳,眉头皱了一下,又散开。 “啪……”云昊天重重一拍城墙,怒道:“你怎敢让她去杀左言之?他的黑卫队多厉害你难道没看见么?朕命令你,将她召回来。” 君上突然发怒,倒让淡清宁着实怔了一怔,疑惑的目光在云昊天脸上探了探,斟酌着道:“苍灵贵为我宣武门的左护法,一身武功实乃上乘,为君上平叛分忧也是职责所在……” “若她有半分闪失,朕撤了你的宣武门。”云昊天猛地转过头来,眼神是不可动摇的坚定,散发着逼人的威严之气。 淡清宁大惊,仿佛不相信君上会说这样的话,久久才沉默着退下,到了城门口。 立刻有一黑袍男子迎上来,眉若刀裁,面如精刻,双瞳神带精明。 “门主,要召护法回来么?” 淡清宁眺望过去,那一狭小的圆圈里,女子肃然而立,风吹起她的衣带,他仿佛能看到她眼里的挣扎,却又好像没看到。 良久,他下定决心道:“红颜祸水,本座宁违抗皇命,也不能让宣武门有任何危害到君上的存在——” 淡清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有不舍,再面向男子时,手中多了一枚白羽:“恒远接令,今因苍灵叛出宣武门,特废去护法一职,宣武门全力截杀!” 恒远啊了一声,拿着这道绝杀羽令,双瞳猛地收缩,还想再劝:“门主三思!念在左护法昔日尽心尽力,请门主不要轻易将她逐出啊!” “呵呵,她的心么,怕早给了他罢……我意已决,勿复再言!”说完,淡清宁拂袖而去,再转身的那一瞬间,恒远也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曲折。 恒远是宣武门下,七堂之一守义堂的堂主,位分看比苍灵矮了一级。平日在门内时,他对那个女子也是几多尊重。苍灵年仅十七,武功造诣却是在他二十年的修行之上,他见过一次苍灵出手,一刀过去人头落地,面不改色,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有此沉稳心境让他佩服不已。 而如今,他却要凭这小小羽令,去杀了那个比他更厉害的苍灵,不禁心头微颤。 百里臣策马跃至苍灵身前,左腹豁开的口子还在淌血,这让他很是愤怒,也不顾左言之还未发令,便来势汹汹地跳下马,摆开了架势。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孤身进入黑卫队,看我今天如何砍下你的狗头!”百里臣右手一挥,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向苍灵刺去。 苍灵冷笑一声,手中蚕丝挥得出神入化,百里臣还未看不清楚,脸上手上就多了几道火辣辣的伤口,刚刚左腹也着了她的道顿时心里怒火中烧,再度调整身形,飞快地移动着,空地上竟然出现了几个百里臣。 苍灵脸色未变,身形竟也随之变换,竟然能凑上百里臣耳边落下一句:“太慢了。” 百里臣闻言色变,一刀砍下,苍灵却已闪退了很远。他砍了个空,怒喊:“竟只是个女子!” 苍灵还想再戏弄他一番,结果耳边猛然鬼哭阵阵,脸色一白,堪堪躲过那柄通体银白的利刃。 鬼哭如诉,泣泪如血,鬼泣出鞘! 凄风苦雨,左言之手持鬼泣挡在百里臣的身前,就像在将军府的那天夜里,黑夜中他的长发,遮盖住一半如玉的脸庞,破碎的花雨纷纷扰扰地下了满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鬼魅。 他左手握着的鬼泣剑在月光下闪烁凛冽的寒光,微微闪了她的眼。 苍灵心中仿佛被割了一道口子,刚才之所以选择对百里臣出手,就是不愿正面与他为敌。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冷意却从心里满溢了出来。 “身手不错,本将惜才,自当亲自来会会你。”左言之深邃瞳孔闪过一抹笑意,映着面前人微微颤抖的身影,略微觉得奇怪。 眼前这个女子,黑纱裹面,劲装打扮,领上一朵紫色纹云,正是宣武门高级成员的标志。左言之又笑道:“淡清宁也当真是舍得,为了本将也算煞费苦心了。” 苍灵不敢出声,默默收了蚕丝,右手提着一把短刀。周围黑卫队见少主出战,一心觉得这个刺客必定当场毙命,遂大部分转投向战场,攻城的攻势更加猛烈,皇家禁卫军渐渐不敌,瞬间黑卫队成了压倒之势直逼宫门。 淡清宁手持半块虎符,指挥大批人马从宫门下出城迎战,局面这才微微有了点起色。 左言之率先出手,转眼鬼泣已横在眼前,比闪电都还要快,苍灵见躲闪不及,咬牙用短刀来顶! “呲……”鬼泣与短刀终是相撞,擦出一溜火花,映得两人眼里五光十色。 左言之不仅速度快,力气更大,苍灵双手死死抵住短刀,只听砰的一声,短刀刀身横着出现一道裂纹。 苍灵黑纱下的脸庞苍白一片,这样一撞才知对方功力深不可测,自己蛮力自然抵不过他。而平时的武功素养终于在此刻显露无遗,苍灵眼神一寒,索性放开手脚,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只见她大步退开,丢掉手中短刀,从腰间拔出许久不曾出鞘的横水剑,眼神坚定,没了刚才的束缚。左言之再一看她,仿佛气势已与刚才不同,如同挣脱牢笼的灵兽。 左言之向左虚划三式,苍灵却不受迷惑,横水从他右处猛攻,左言之强用左臂來挡,苍灵忽然惊慌,横水一偏,“砰!”鬼泣和横水击在一起!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四目相对,女子淡淡体香萦绕鼻尖,左言之脱口而出:“阿桥……” 苍灵脑中一阵轰鸣,心乱如麻,他竟然认出她来了?手上猛地没了力气,左言之却一剑刺来,穿透她的胸口! 血一圈一圈晕染开来,被雨淋湿的衣服上,恍如开出一朵深色艳丽的花朵。抬眼望去,却撞进对方森冷的眼眸中,那么冷,那么寒。 漫天飞雨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谁执剑的身影,日日夜夜铭刻在谁的心头? 是谁挣扎的泪水,在这雨幕中,悄然滑落? 左言之,桃花林下,比琴台上,储行阁中,你可有爱过我? 苍灵凄楚一笑,努力抬起左手解开黑纱,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大雨无情的冲刷。 低低回答:“不错,是我。” “呲啦……”左言之猛地拔出鬼泣,双眼毫无任何惊异,仿佛早已知晓。 苍灵胸口剧痛传来,浑身渐渐无力,血迹大片大片地出现,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死亡,就是这样感觉的么?视线模糊,感觉身体无比的轻松,前尘往事已随泪水逝去了,可是,她为什么还会觉得这么伤心呢? “不!不!不!阿灵!阿灵!”高高的宫门上,突然爆发出一串无力愤怒的喊声,众人回头看清叫喊的那人,顿时大惊。 云昊天双目血红,欲从宫门上跳下来冲下去,却被左右狠狠抱住,他用尽全力挣扎,身上被属下勒出了血。此刻他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暴喝:“朕是帝君,你们胆敢如此对我!信不信朕砍了你们!” 而抱住他的禁卫军果然有些犹豫,正打算松开,身后却传来一句:“不许松开!” 闻言,云昊天怒气更甚:“淡清宁,你敢反朕!朕不是让你召她回来么?阿灵死了!阿灵死了!” 淡清宁脸色未改,淡然道:“君上,其实苍灵已经变节,是左言之的人了。左言之不会杀她的。” “怎么可能!他杀了她,朕亲眼所见长剑刺穿……”说到伤心处,云昊天竟然说不下去了。 “不信,您请看。” 宫门下,黑卫队依然在猛攻,禁卫军死伤过半,连连败退。而左言之,却从地上抱起肮脏不堪的瘦弱身影,离开了战场。只剩受了伤的百里臣,在那里指挥着黑卫队进攻。 众人专心看着左言之离去的身影,却没人注意到,宣武门门主眼眶暴红,握紧的双拳剧烈颤抖,仿佛压抑着什么。 第一卷 第九章 江山,美人 那好像是场梦。 可这太真实了,就在眼前,女子伸手,却又碰不到。 朱红色的琉璃瓦,明黄的墙身,清晨的阳光星星点点,投在地上一片闪亮光斑。 乍暖还寒时候,正是春意盎然,在寒冬睡去的树木抽出一条一条新枝,随春风舞动,煞是好看。 女子认出这里是皇宫内苑,后宫中。不知不觉,她踏上一条铺着白石的小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她看见一名妃子模样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位老嬷嬷,两人正专心地埋头做些什么。 老嬷嬷问:“娘娘,您真的想好了么?真的要将亡月图刺在……” “嗯。”贵妃回答一声,声音里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她想走近看个清楚,旁边却匆匆跑来年幼的男童,神情焦急无比,抱住贵妃的腿哭喊:“不要伤害皇妹,母妃,不要用隐刺扎妹妹!” 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糯糯的:“皇兄,是颜儿自愿的。” 贵妃停住手上动作,厉声呵斥:“昊天,休要再胡闹!” 小男孩一把扯过遮在妇人身后的女童,护在身后,义正言辞道:“本皇子是哥哥,哥哥就要保护妹妹!” 而此刻,女子终于看清那女童沉静的面容,顿时心里大惊,画面却突然消失。瞬间感觉喉咙疼似火烧,神志逐渐清醒,左边胸口传来的剧痛,一下子令她完全清醒过来。 她不是死了么?鬼泣贯穿了身,那双冷到心里去了的眼眸,那漫天的凄风苦雨,清晰如水。 苍灵睁开双眼,较长的模糊过后,先看见的是熟悉的帐顶,侧头望去,是寥寥几件熟悉万分的珍珠木桌椅,梳妆台。她这是又回到了栖灵苑。桌上摆放着一只茶壶,喉咙干燥的她咳了几声,便想起身去拿。 不料她刚要坐起来,身前一道禁制猛地拦住她,毫无准备地重重摔回塌上,震得胸口疼痛突然猛烈起来,苍灵一边痛苦地咳喘着,一边看着那身前静静躺着的粗壮铁链。不仅一条,脚踝、小腿、腰间,双手上的加起来,足足有了四条。 门外的人听见她咳嗽,也不进来,只对同伴说一句:“你看住她,我去禀告大将军和公主。” 苍灵干裂的唇无力地张开着,她连低头去看伤口的动作都显得极为吃力,猩红的胸口被一截白布草草地包扎,目的好像就只需止血就够了。 不一会儿,门打开,阳光疯狂地挤进屋里,刺得她眼睛生疼,一闭一睁,有个逆光的身影进来了。 看身形,像是个女子。 “这一觉你倒是睡得好,足足一天呢!”模糊中,女子掩嘴轻笑。 她走近了来,一身紫衣妖娆妩媚。手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如同魔音的响动。 “白……其……芳!”苍灵双眼圆睁,目光突然变得狠厉。 白其芳脸色一变,周身空气仿佛冰冻了一般,看着苍灵惨白的脸,似乎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给捏死。”忽而展颜一笑,犹如至亲挚友:“老朋友,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然沦为我的阶下囚,可得早点为自己打算。不如你向我讨个饶,做我的爪牙,如何?” “言……左言之呢?” “他?自然带着我北疆的勇士逼宫去了。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你的心,竟然长在了右边!” “心么……呵呵,原来你此次带着军队前来,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可以你的野心,倘若左言之真的坐上了南国帝君的位置,南国可就不再是你能宵想的了。” 白其芳仿佛听到了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眼里射出无比幸福温暖的光芒:“我啊,他许我为后,不然我怎么愿意借兵给他呢?他与我情投意合已有一年,你以为,他真心爱你么?别做梦了!” 轰隆一声,苍灵心中有那么一角,仿佛崩塌了。原来一直以来,左言之只是在利用她! 那晚夜色明朗,他拥她入怀,听他说:“我左言之堂堂南国第一大将军,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艳如云夫瑶,她都入不了我的眼;凭你的姿色……” “却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桥,我爱你。” 那样的柔情,那样的温暖,让她有了反叛宣武门贪恋的温暖。 都是假的。 原来这都不是真的。 比起他要杀了她,这更让她心碎。 她想起那天淡清宁的话:第一将军左言之,为南国所有将军之首,能力非常,性情怪异;雷厉风行,狂傲至极,不近女色。为面善心毒笑面之虎,不可依仗,不可轻信。 “左……言……之……” 我终究还是,错信了你…… 两行苦泪顺着脸颊滑落,脸色比刚才仿佛更白了几分,眼睛也没了光彩。她沉默着躺在塌上,双眼空洞地聚在素帐顶上,了无生气。 白其芳从未见过这样的苍灵,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就在她以为那人真的死去之时,苍灵忽然发问:“你怎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语气如此的疲倦,如此无力,仿佛瞬间苍老数十年,有求死的意味。 “马上,你就会得偿所愿。”白其芳骄傲地踏出房门,对左右道:“将她捆去战场!” 马上有人来押起她,她也不反抗,犹如死物。 忘忧茗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陷入白热化的僵局。 黑卫队在百里臣的带领下,依然不惧生死,见人就砍,手过头落,血溅五步;而皇宫那一边,宣武门几乎倾巢而出,十位堂主纷纷带着堂下人手加入战斗,其中武功当以守义堂堂主恒远为长,浑身功夫尽数运用,杀人几步之内,面不改色。 有了宣武门的加入,数以万计的黑卫队也终于有了对手,两方势均力敌,一时竟然谁也胜不了谁。 云昊天悲愤无比,本来以为可以调来边疆的军队来与左言之对抗,却发现大部分兵权都在左言之手里。而前日来的无疆公主,更是带了大批兵马潜入城中,他深居皇宫之内,竟无所察觉。 要不是淡清宁帮他,恐怕南国真的就此亡了。 此刻他看着宫门下胶着的战况,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把握。淡清宁在他身边,却是眉头紧锁。 忽然,左言之的车驾后出现一副巨大的十字木桩,上面捆绑着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缓缓前进。云昊天又喜又怒:“阿灵!阿灵还活着!” 淡清宁眉头锁得更紧了,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白其芳策马来到左言之身前,对他笑得无比妖艳:“这下,不怕云昊天不降了。” 左言之闻言,脸上也有了欣喜之意,随着那副巨大十字架超过了他所在的地方,他才明白白其芳说的是什么。 前方,十字架上的苍灵于昏睡中醒转,赫然看清自己的处境,不由苦苦一笑,他果然,还是在利用她。 左言之脸色大变,看着白其芳的眼里隐隐有了杀气:“谁让你这么做的!” 白其芳大惊,极为不悦道:“你昨日救她,不就是因为云昊天对她格外在意么?如果不是想把她作为人质胁迫云昊天放弃挣扎,本公主倒会以为,左大将军假戏真做了。” 白其芳此话一出,左言之脸色松动,似乎清醒过来,不再说话,看着前方的眼神逐渐复杂,道:“此番拿下南国,我自当会去向你父皇提亲,你不要多想。” 白其芳点头,也将目光移到前方,若有所思。 而百里臣见到那十字架上,女子被铁链重重锁住,十字架背后沟壑纵横,似乎还有机关,构造复杂。心里惊叹,这就是白其芳引以为傲的机关锁——十心锁了。而此前重伤他的苍灵,现在已经毫无攻击能力了。他心头得意一笑,想着昨日云昊天在宫门之上如此失态,略微思考,便已想通个中曲折。 云昊天的死穴,就是这个被锁在十心锁上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放声大笑,忽然爆发的笑声让四周有所停滞。只听他狂妄一言:“云昊天,你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黑卫队迅速撤回,禁卫军也退后几丈,偌大的屠杀场上,只有那高高锁在十心锁上的女子,面如死灰,苍白憔悴。胸口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颠簸而裂开,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河流。 苍灵感觉力气渐渐从体内流失,眼前景物慢慢变得模糊,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一道铿锵的回答,声如洪钟:“我只要阿灵!” 忽然风起,大地似乎为这个不要江山爱美人的颓废帝王震动,从她脸上呼啸而过的时光,仿佛带去了一滴滚烫的晶莹。 瞬间,黑卫队士气高涨,成压倒之势扑向军心动摇的禁卫军。 第一卷 第十章 亡月图 场外那个树上的身影,闻言也惊了一下,忘忧茗再也坐不住了。虽说淡清宁已对苍灵下了绝杀的羽令,但这一天以来,门中几乎无人执行,就连恒远也是万分拖延。门主说苍灵变节,她可不信,看着十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好友此刻生死未明,心急如焚的她立马跳下树,欲往场中奔去。 “那可是机关重重的十心锁,只要一步错,被锁之人立即万箭穿心,你如此莽撞,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忽然身边一道声音传来,竟带着微微的暖意。 忘忧茗大惊,她对场中局势太过关注,何时这里有个人在,在了多久,她竟浑然不觉。立马停了身形,向旁看去。 黑衣男子脸庞的轮廓在此时显得分外坚毅,下巴胡茬竖立。本来生得俊气,面上几道结痂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空荡荡的右袖无力垂在身侧,只有那一双柔软的眸子,还带有一分生气。 忘忧茗摇头苦笑,昨日她故意放了他,不过是为了让宣庭回去给白其芳报信。让白其芳知道她从塞外回来了,让白其芳多一个顾虑。谁曾想那白其芳如此冷漠无情,竟将宣庭逐了出来。 此刻听他的意思,好像对这十心锁十分了解,自己如真莽莽撞撞上去救苍灵,反而会害死她,不如多停留片刻,听他讲一讲那十心锁的玄机。 “十心锁怎么解,你告诉我。” 宣庭望了望皇宫,那云昊天与淡清宁不知去向,面无表情道:“右支三寸、下支三寸、左支七寸,各有机关刺一枚,只要拔了它们,你的朋友即得自由。但最重要的一点,左支七寸的那枚机关刺,已经钉入你朋友的骨肉之中了,你只有沿着十心锁与她手臂之间的缝隙一次将它砍断。” 提起手臂,宣庭面色似有些悲戚。 忘忧茗记好方法,向宣庭诚恳道:“等我救了她,一定找全天下最好的神医为你接手臂,多谢!” 宣庭苦笑,目送她远去,然后慢慢转身,脑中回旋那一句:“等我救了她,一定找全天下最好的神医为你接手臂……” 此刻皇宫里的禁卫军已经溃不成军,留下几十人纷纷丢兵弃甲,逃窜进宫。白其芳见目的达到,不由喜上眉梢,殷殷双眸向左言之看去,对方却迅速策马直奔被洞开的宫门。 今日,他就是南国的帝君。 今日,他终于将南国亡了,报了当年的杀父辱母之仇! 左言之驾马来到皇宫正殿,腾相国率领一众臣子伏地高呼:“臣等恭迎帝君!” 左言之看着地下众人,放声大笑—— 南国,灭了! 顿时白其芳也向左言之追去,黑卫队见胜利在望,纷纷兴高采烈地追随少主进了宫门,一时十心锁上的苍灵,变成了无暇顾及的存在。 就是现在! 忘忧茗化作一道闪电穿过人群而去,在连续拔了右支与下支的机关刺后,小心地探向苍灵左臂与十心锁的贴合之处。 果然,一根玄色银刺,直直插入苍灵小臂之中,血液早已凝固,化成深黑。苍灵早已昏睡了过去,忘忧茗银牙一咬,举起手中短刀,奋力向那银针砍去。 咔—— 银针毫无反应。 忘忧茗心里一怔,没想到这东西如此坚硬,而此刻,百里臣却发现了这里,从宫门疾射而来。 忘忧茗心中冷哼,一枚穿魂刺从袖中飞出,钉入百里臣胸口,百里臣顿时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银刺上,一阵烟雾与刺鼻的味道传来,忘忧茗小心将皮肉拉得远一点,银针一会儿便被腐蚀断了。 还是腐尸水有用,忘忧茗砍断铁链,扶起苍灵迅速逃将出去。 一片寂静。 离皇城几百里外的小集镇上,男子提着两只食盒向山林走去,空荡的右袖耷拉在一旁,他也不在意。 他一瘸一拐地在林中穿行,在深山那一处简陋的木屋前停下,往里望了望,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一抹烟绿。 床上的女子依然沉睡,只是脸色已比之前好了许多,淡淡的红晕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些人气。白皙的脸庞闪烁动人的微光。 见他进来,原本趴在床边的少年猛然站了起来,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满眼仇恨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宣庭忽略过少年的杀机,认真问:“她……去哪儿了?” 少年会错了意,警惕地看着他道:“茗姐姐就在屋后的小溪里,你别想做什么手脚!” 宣庭淡淡一笑:“她救了我,也救了你,我怎么会做伤害她们的事?苍灵今日怎样了,醒了吗?” 离南国亡国已有十天,这期间,在忘忧茗的救治下,苍灵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胸那一道剑伤,仿佛要记住什么似的总不见好。而宣庭也知道了一个秘密,不可思议的秘密,苍灵的心脏,竟然是生在右边的! 不然,左言之那奋尽全力的一剑,苍灵早已殒命当场! 少年看了看苍灵紧闭的双眼,无力道:“一次也没有,明明,明明身体都好很多了,怎么就是不醒呢?” “不是她醒不了,是她不想醒。”宣庭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他坐下来,看着苍灵,重重叹了一声。 “你说的对,是她不愿醒来。”忘忧茗从门外回来,手上提着一篮刚采的草药。一身青衫靓丽逼人,汗湿的脸庞分外明亮。 只是那一双本来灵动的大眼,萦绕着淡淡的哀愁。 宣庭站起来,开始将食盒里的菜肴一盘一盘端出来,一边说:“今天我去镇上,听说左……那个人已经向无疆国帝君提亲了。” “那个负心汉,居然还有脸去无疆提亲!”少年一拳砸在床边,整个床板都在颤动。 忘忧茗眼中杀意顿现:“我迟早要将他千刀万剐……有,君上他们的消息么?” “据我的朋友说,他们应该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宣庭在屋中走动,左腿僵直而不灵活,姿势看起来格外怪异。 忘忧茗哀伤地看了看苍灵,有看了看他的左腿,道:“我……穿魂针……” “穿魂针纵然让我不得再用武功,但我行动尚且自如,你不用担心我。”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们,帮让你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忘忧茗站起来,眼中疑惑重重。 宣庭的目光忽然变得温软,道:“我也说不清楚,自从看清我在那人心中的地位时,本来想自我了断。可临死前我还想再去看一眼,结果碰上了你要去救苍灵。鬼使神差地,我就帮你了。” “对了,白其芳要找的东西,是亡月图。这是当年一大疑团,亡月图是一张藏宝图,并有得此图者夺天下之说。据说当年这张地图在北疆国嫁入南国的公主手里,后来北疆被南国覆灭,公主自尽而死,临死之前,她和一个老嬷嬷将亡月图藏在了她的女儿身上。” “这个公主,就是当年的玉妃,而她的次女十公主云清颜,早在十年前失踪!”忘忧茗接话道。 “亡月图……好耳熟的名字……”少年突然出声,宣庭和忘忧茗齐齐一惊! “那天白其芳给你的命令是什么?”忘忧茗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 “那天……”宣庭看了看少年,又才斟酌着用语说:“她让我来找一个叫做阿穆的老婆婆,将她带回去,如若没找到,就……就……” “就杀了我和我的亲人是么!”少年腾地一声站起来,目眦欲裂,手中的匕首此刻也对准了宣庭。 “小池,真正要杀害你亲人的,是白其芳。宣庭不过是执行命令,就算是我,得了上面的命令也会这样做的。”忘忧茗安抚了少年,又道:“阿穆,正是那老嬷嬷的本名,除了玉妃娘娘,没人喊得出来那个名字。白其芳连这也能知道,手段实在高明。小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要找的,是你的奶奶。” 随着忘忧茗的解释,小池手中的匕首渐渐收进袖中,神色黯然,道: “可奶奶一年前就去世了……” “咳…!咳咳…!”一阵平喘从床上传来,顿时三人齐齐奔向床边,焦急地看着那个沉睡十天的女子。 苍灵睫毛一直轻颤,像断翅的枯蝶,眉头紧蹙,看起来十分痛苦。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一声一声,那样的暖,那样让她深深吸引。 她踏进一片浓雾中,用手挥开来,瞧见一个背对她的身影。她认出那人,向他跑去,欣喜地喊:“言之!” 左言之转过身来,双眼陷入前额碎发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待到苍灵跑近,左言之忽然拔出鬼泣,一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这时她看清他发下的双眼里,射出诡异冰冷的笑意。 忽然白其芳从左言之身侧出现,一掌打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胸口偌大一个血洞。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么?别做梦了!”白其芳扬起高傲的下巴,将整个身体贴在左言之身上。 左言之爱怜地将白其芳搂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中浓浓地嘲讽与厌恶,让她不寒而栗! 她看着眼前那一对璧人,巨大的恨意从胸腔爆发。 恨啊……她如何不恨! 这时,她听见远处忘忧茗声声凄切的呼唤,她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 不!她怎能如此悲哀地死去,她不断挣扎,站起来,左言之和白其芳的身影在这白茫茫的浓雾中逐渐消失。 “咳……咳咳咳……”苍灵一口郁气,忽然就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