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重生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日,恂勤郡王允禵侧福晋马尔泰氏殁。 我的魂魄飘飘荡荡,一时好似在苍天之上俯视山河,一时有若在深潭之下水中观月。失去身体的感觉让我无比迷茫,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我知自己何处来,却懵然不知何处往。 “晓晓,晓晓。”似乎有个女性的声音在唤我,一瞬间我被强烈的光芒笼罩,精神似乎被分裂成为粒粒分子,我骇怕不已,想要大声地呼喊,却哪里发得出声音。光芒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的黑暗。让我惊讶的是,那个声音依旧在不断地呼唤我。与此同时,我似乎感觉到自己又拥有了身体,正睡在一张床上,一阵疲倦袭来,神智逐渐模糊。 我的眼睛跳动了几下,逐渐地睁开,头昏沉沉的,一时看不清四周的情况。“我在哪里?刚才好象有人叫我晓晓,难道说我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深圳?” 于是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候猛然又张开,雕梁,画栋,竹帘,盆栽,一路看过去,四周的摆设虽然简单了些,但显然不是在2011年的深圳。虽然这并不是恂勤郡王府,但我很清楚,这还是在清朝。 又闪过一个念头是难道我未死?于是唤道:“巧慧!巧慧!” 外间传来起身时的衣袂摩擦声,一个俊俏的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我便喜道:“大小姐你醒啦,奴才这就去通知夫人。” “先不忙,过来,扶我起来。”这丫鬟我并未见过,再说我也从未被人叫过大小姐。我并非第一次占用别人的身体,不过这家小姐似乎大病了一场,四肢无力,光凭我自己,根本无法起身。 那丫鬟过来扶我,弄得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我才坐起身。 我定了定神,微笑着问她:“你叫作什么?” 丫鬟惊讶地看着我,缓过神来才知道答我:“奴才是凤喜,大小姐难道忘记了?” 我点点头道:“凤喜,我刚醒,头尚昏沉,很多事一时想不起来,却又不想让别人担心,所以要请你帮我想起来。” 凤喜连忙道:“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奴才一定告诉大小姐。” 在凤喜的帮助下,我算是弄清了目前的状况。 今天是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马尔泰若曦死后三天。我这具身体属于一位十六岁少女,巧合的是她也姓张,小名叫做晓晓。父亲是汉八旗正白旗人,名叫张胜,在兵部下库部里任一个闲职。母亲王氏,生下兄长张时和我。父亲本有个小妾,去年病死了,未有所出。 我正消化着这些个信息,外间又传来脚步声,两个丫鬟陪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凤喜赶紧行礼:“夫人吉祥。夫人,大小姐她醒了。” 那个妇人想必就是王氏了,一见到我已经能坐,她有些憔悴的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坐到我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果然不烫手了,这何大夫确实名不虚传。” 我心里一颤,不知这个何大夫和何太医有什么关系。看到王氏把我当自己女儿一样,不由心里有愧,记起二十多年前,姐姐若兰亲切的样子尤在眼前,心中郁郁,口里才喊了声:“额娘。”眼泪便夺眶而出。 王氏一边安慰,一边也陪着我落了会子泪。母女两坐着聊了会,她见我有些乏了,便让凤喜服侍我睡下。我一闭眼,便又想起紫禁城里胤禛,心痛如绞,他终究是没有原谅我,那样子求他,仍是不来见我一面。难道他真如此恨我? 就这样流着泪昏睡过去。 过了整一个月,我才能下地。古代的医疗条件低下我是知道的,不然马尔泰若曦也不会三十多岁就病故了。我刻意问过母亲何大夫的事情,原来他是何太医的弟弟,也是京城的名医。其实汉八旗早就没落,能象父亲这样担任一个小官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不过家里虽不能跟皇宫王府想比,不过世代积累的财富倒也可观,所以才能请到何大夫来为我看病。不过看得出来父母真的是很疼爱我,哦,是疼爱我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的。 一个拥有三世记忆的我,一个心理年龄已过四十的我,却为了刚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而苦恼。 那就是明年的选秀。 “参加两代帝王选秀,你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一身水蓝色的旗装,半靠在庭院正中的躺椅上,一边拿汗帕子给自己扇风,一边这样安慰自己。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天气本来就渐渐热了,心里还有这桩烦心事。为了出宫,我都舍弃了爱情和性命,如今还要再回去,这到底算什么?更烦人的是,我又想见他,又怕见他。 正翻来覆去时,凤喜进来道:“大小姐,傅公子来看你了。” 傅公子?谁是傅公子?我满心疑问地起身,随着凤喜出去。 参天槐树下,一个少年公子正驻足而立。我远远看去,身子有些个发颤。他一身浅绿袍子,腰间束着月白色腰带,手中一把折扇轻摇,风度翩翩,举止温宛。待凤喜叫了他一声,便转过身来,只见他生得面若冠玉,目若朗星。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如此风姿,像极了当年的八爷。 他见到我,喜道:“晓晓,我刚回京就听说你之前病了,现在看你的气色,应该是好了。” 我有点怕和他说话,只低下头福了一下:“多谢傅公子关心。”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晓晓,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生疏了?我随阿玛出京办事,你生病了我也没能来看你,确实是我不对,你若心里有气,就骂我几句好了。” 我看了看早躲到一边去的凤喜,心想:难道说这个傅公子跟张大小姐是恋人?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现在可说什么好? 我越沉默他却越疑惑,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玉镯子,我识得,那是罕见的凤血玉。立刻心乱如麻起来。 他柔声道:“我可没有一刻忘记过你,这镯子就是带给你的礼物。你可收好了。”说完便往我手上戴去。 我心头一颤,还是轻轻但坚决地将他推开。 两人在尴尬暧昧的气氛里相对无言。 他叹了口气,收起了镯子,随即露出令任何女子皆会迷醉的笑容道:“你如今在气头上,我下回再来看你吧。”说完转身离去。 我不知道他和原来的张大小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也只好回屋子。一进屋我就唤道:“凤喜,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通过凤喜,我知道了他叫傅清,富察氏家的二公子,满镶黄旗人。他的阿玛李荣保是我父亲在兵部的上司,一次父亲宴请李荣保,傅清随他一起赴宴,因此结识的我。 本来汉八旗的女孩儿家教要比满人严格些,不过父亲有心结交,便放任傅清的追求。那张晓晓豆蔻年华,遇到如此佳公子,哪有不坠入情网的? 看着铜镜中那同样秀美却不似若曦的脸庞,我不由生起一个念头:如果嫁给傅清,我会不会幸福些? 脑海中突然闪过胤禛坐在御桌前,一边咳嗽一边看折子的情景,那时自己还能为他添衣奉茶,现在又是谁在照顾他呢? 心又痛的无法呼吸,之前还说要把他们都忘了,现在看来,这段孽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正文 第二章 傅清 这天我正陪母亲漫步花园,凤喜又来禀报,说傅清来访。 我看了看母亲,她点点头。我便跟着凤喜去见他。 有阵子不见,他依然是那么丰神俊朗,换了件湖蓝色的袍子,鹅黄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枚白玉佩。 我因为知道了他和“我”的故事,一时也不在怕他,走上前给他福了一礼。 “晓晓,最近过得可好?” “多谢二公子关心,过得挺好的。” “今儿个我和几个友人去登山,你可愿意去。” 换了以前我肯定想去,但现在心境苍凉,哪都不愿意去,婉拒道:“最近身体还是有些不适,不能出门,让二公子失望了。” 傅清没有丝毫不悦,微笑道:“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养,赶明儿个我差人给你送点补品来。” “多谢二公子。” 他再次靠近我,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微风吹过,我们俩个衣袂飘飘,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很相配的一对。 我内心挣扎,今次重新获得身体,我也获得了重新选择生活的机会。一直一直我都想要逃离那座牢笼,可那牢里面,还有胤禛。虽然他恨我,不愿意见我,但我还是想再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这个心结让我很难再这个时候去接受别人。 傅清拍了拍我的肩头,我抬头望了望他,好在他没再下一步的动作。他象是在斟酌,似乎有话但又不好说。 最终他还是开口道:“晓晓,我从你阿玛那知道,你是因为明年要选秀女的事情发愁担忧,所以对我疏离了。” 我心想:我是担心这个没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会求人打通关节,让你不通过初试。然后只要在宫里待上几年,就可以出来了。” 我不由苦笑,命运真是一个轮回,现在的我,还是有人能为了我不成为皇帝的女人而奔走。只是现在这个皇帝,却是我的四爷。到了明年,八爷和九爷都会被削爵赐死,我该如何去面对已经变得如此严酷的胤禛? 也许傅清真的可以成为我的依靠吗? 他见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凄楚地看着他,便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往事又一幕幕闪过,在浣衣房,我捂着心口,侧头对胤禛笑道:“顺从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顺从自己的心,当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现在呢? 我的心究竟会飞向何处呢? 傅清抱了我会,轻轻道:“保重身子,我先走了。”然后含笑看了我一会,这才离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好像又听到十四在质问我:马尔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么? 为什么让我转世为人,却又不让我忘记过去? 雍正三年十一月,消息传来,年妃病故。我想起当初我为了胤禛点了她的牌子而跟他吃醋闹别扭。想不到现在她竟然去世了。而胤禛一年里失去两个女人,他会不会很是伤心难过? 十二月,胤禛将年羹尧削官夺爵,列大罪达九十二条。我很清楚,年羹尧的死期将至了。不光是因为年妃已经去世,他失去了宫里的支持,而是他不知韬光养晦,功高震主,这一点,实难为雍正所容忍。 而这仅仅是开始,我的胤禛,在位期间手段极其严苛,为了巩固皇权,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脑海中不由又闪现出玉檀被蒸死的情景,心痛如绞起来。 也许我再不该去见他了。 年三十晚上下起了大雪,我陪着父母和兄长守岁,在和他们欢声笑语间,我仿佛忘记了前两世的自己,只是真心地把他们当做亲人,连说了几个笑话,逗得每个人都捧腹大笑。和当年在八贝勒府里一样,一过了子时我便已困得昏天黑地,凤喜赶紧服侍我去睡了。 正月初一清晨,雪已经停了。我刚起床,凤喜便进来告诉我傅清来了。原来他想邀请我同他一起去安国寺烧香。 我决定不再排斥他。 穿上锦鼠毛的斗篷,双手放在暖袋里。虽然脸冻得通红,但很久未出门的我还是很高兴的。 傅清陪着我在松软的雪地上走着,我心弦一颤,正月初一,同样的日子,同样的雪,同样的翩翩佳公子。但是,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心里有事就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我险些摔倒。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扶住,我抬眼看去,傅清正微笑地凝视我,绝世的风姿,满目的温柔。 我朝他嫣然一笑,旋即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 我可以和很多率直的男人成为知交好友,但每次都抵挡不住这些柔美的公子爷们。 难怪别人总说:前世的冤孽。 这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前世,冤孽了。 我俩在马车里相互凝望着,他的目光灼灼,我渐渐抵挡不住,低下头去。只感觉他拉住了我的手,还没反应过来,那只镯子已经被套在手腕上了。 我赶紧去摘,却被他拦住:“不许摘。我要你一辈子都戴着。” 我心里想起了允禩,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傅清,你将会是我的今日生吗? 镯子已然套在腕上,这次你的命运又会如何?是粉身碎骨,还是伴我一生? 因为是新年第一天,安国寺里可真是人山人海,烧香的人都排了长队。傅清他疏通了寺里的庙祝,这贪财的和尚答应我们让我们从边门进去。 我正跟着傅清往里走,突然看见人群中两张熟悉的脸,脚下一滞。 傅清也停了下来:“怎么了,晓晓?” 不知为何我的脸板了起来,三步两步地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你们两个小孩子怎么能偷跑出来?” 站在我面前的是弘昼和承欢。 承欢今年九岁,弘昼长她六岁。按说也不能算太小,我马尔泰若曦十三岁那年可是到处闯祸的。 可我早就视承欢为女儿,现在一见这两孩子身边根本没有侍卫,跟各色人等混在一起,心中着实担心他们的安全。 弘昼和承欢吃惊地看着我,的确作为受到严密保护的皇子和格格,他们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弘昼毕竟年纪大些,瞬即喝道:“你又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是……?” 他偷跑出来,自然心虚。 我也知自己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人了,于是笑了笑道:“别害怕,其实我也是偷跑出来的,你们想烧香吗?” 承欢点头道:“我们就是来烧香的。为皇……伯伯和阿玛。可是这里人好多啊。” 弘昼有些尴尬,他想必是跟承欢说要带她出来烧香,很快就能回去,可现在人那么多,有些个进退不得。 我记得胤禛年初一上午是要接受百官的朝贺的。难怪他们俩敢溜出来。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送回去。 不料承欢又道:“不管多少人,我今天一定要为他们烧香祈愿,尤其是……伯伯。” 我听她提到胤禛,立刻心软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傅清,他一直在后面看着我们,此时过来问道:“晓晓,你认识他们吗?” 我不答反问道:“二公子,带上他们去烧香吧。” 傅清待要问我,见我一脸的央求的神色,便颔首答应了。 正文 第三章 旧人 我们走进一座安静的佛堂,里面坐着的是东来佛祖弥勒佛,又称未来佛。此处本不对外,只是傅清使了银子,我们才能进来。 我着急让他们回去,便点上六柱香分给两人。傅清负着手,微笑着看着,也不说话。 承欢先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手捧着香对弥勒佛像道:“东来佛祖,小女承欢在这儿为伯伯,阿玛祈福。希望伯伯每天都开心,希望阿玛身体康健。希望姑姑早点回来。若得灵验,必年年来此叩谢佛祖恩德。”说完便拜。 我脑中轰然作响,脚下站不稳,身子开始摇晃。身后傅清扶住我:“没事吧,晓晓。” 之后弘昼祈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见,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身边的他轻柔地为我擦拭,却没有问我。 我歉然道:“今天怕是没心情了。” 傅清清澈的双眼扫过我的脸庞,好似在寻找答案。 我低下头道:“对不起,别问我为什么。” 他笑道:“那就不问吧。我送你回去。” 走出殿外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道:“想麻烦你做件事。” 傅清回头看了看弘昼和承欢,问道:“是关于里面的小兄弟和小妹妹吧。” 我带点讨好地看着这位冰雪聪明的男子:“能借用你的马车吗?” 正担心他问我为什么时,他却毫不犹豫道:“可以,我在安国寺等你。你送完他们就回来。” 我,承欢,弘昼三个人呈品字形坐在马车里。 从身体年龄来看,我比弘昼大两岁。可其实我是看着他俩长大的,这笔糊涂帐,真的不比当初胤禛看的那些烂帐本更清楚。 承欢遂了心愿,笑着谢我:“姐姐你真好,让我们不用排队就烧到了香。” 看着她高兴我也高兴,便笑着去摸她的脑袋,这个动作我以前经常做。 承欢显然是想起了以前的若曦,眼圈一红,喃喃道:“姐姐好象一个人。” 我吃了一惊,将手收了回去,笑道:“姐姐我长的比较大众化,的确会和很多人比较象。” 承欢又看了看我道:“姐姐生得真美,怎么会大众化,不过姐姐虽然容貌不象,但是神态,看承欢的眼神都好象姑姑。” 我想可不能跟这小妮子再说下去了,岔开了话题,又引得弘昼聊了几句,这么会功夫就到了怡亲王府后门所在的这条街。 我不想让车夫知道我去哪,特地让他多驶出一段,然后让他停下。 我们三人下了马车,我带着他们拐了一条街后再回到怡亲王府。回头对承欢和弘昼道:“姐姐我就带你们到这里,你们自己回家吧。” 弘昼见不用回皇宫,可以来承欢家里玩,自然欢喜。 承欢却用那双像极了绿芜的眼睛看着我。我心里有些发虚,毕竟我没有问他们住哪就送到这里。但这也是无法子的办法。如果问了是皇宫,送到宫门口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真不知道胤禛会杀掉多少宫女太监。虽然我也对那些没看好主子的奴才们很生气,但怎可看着他们去死呢?所以就送到怡亲王府后门,只要悄悄进了府,十三嫡福晋就会知会允祥,那样事情就会被捂下了。 正踌躇间,承欢却笑道:“姐姐你是好心,承欢知道的。” 我点点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嘱咐了他们几句,这才让他们过去敲门。我见一个丫鬟开了门,认出了承欢后,立刻将他们两带了进去,又将门关上。 我痴痴地站了会,突然想起傅清还在安国寺等着。赶紧回到马车那。 傅清上车时我亲手给他掀的帘子,他朝我笑笑,没坐我对面,一下坐到我身边。 我身子僵硬起来,这会他要是来搂我,我可真不知该不该推开他了。 好在他只是为我整了整略微凌乱的头发,然后便温柔地瞧着我。 我知道我该给他个交代,但我又却是不能跟他说。被他瞧得脸发烫,恼道:“不许这么看我。” 他没有象当年荷塘里那个无赖一样继续,而是谦谦君子地收回了目光。 我偷偷瞅他,发现他满脸都是笑,虽然不知具体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笑我。 忍不住又道:“不许笑。”也许我的表情太象当年朝十福晋喊出:不许哭的时候。傅清明显楞住了。 我看他脸上一半是笑容一半是惊愕,怎也想不到这两种表情会同时一个人脸上出现,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他摇摇头道:“不许我笑,自个倒笑了。你啊,让我想起个人。” 我笑道:“想起谁了?你的情人?” 他笑骂道:“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恢复了平时那淡淡笑容,对我说道:“我听我阿玛说,二十年前,京城里有位唤作拼命十三妹的姑娘。” 我心道:有那么巧合吗?你阿玛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呢? 他说完后问我:“你说说看,你们俩是不是很象?” 我带着荒谬绝伦的情绪点了点头:“象,你说我象,我就象。” “怎么又变得听话了?” 我撅撅嘴道:“今天谢谢你了。” 他也风淡云轻地来了句:“不用客气。” 他把扶我下车,然后送我进府。看他一派心平气和的样子,我又忍不住问他:“刚才笑什么呢?” “什么时候?”他反问我。 我白了他一眼:“在车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始那种诡异的笑容。 我停下脚步,哼道:“你不说就算了。” 傅清象是刚回味过来,轻轻道:“我看你在庙里对那两个孩子的样子,好像他们的母亲一样。” 我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他注意到了,故意又道:“我说错了,象他们的奶奶一样。” “你好可恶!”我抓起地上的雪团朝他扔过去,他拿起斗篷挡,雪团散了一地。 不料这个场景却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想到如今物是人非,意兴阑珊,懒洋洋地朝屋里走去。 傅清陪我进屋,凤喜为我解斗篷,我对凤喜说:“我自己来,你去给傅二公子解。” 我俩坐在榻上,凤喜上了茶。 两人默默地喝了会茶,感觉他似乎有话象跟我讲,却终于没有开口。 喝完茶他就起身告辞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百感交集。 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承欢。没没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们。今天看着了,我才知道,我始终会记挂着。他们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也重新认识了傅清。他是他,允禩是允禩。 他有时会象八爷那样风姿绝世,有时又会象十四一样对我冷嘲热讽,甚至他会和十三一样知我信我,不问缘由。 他是一个综合体,可唯独没有胤禛给我的感觉。 正文 第四章 重逢 胤禛是孤独的,孤独得让我心痛。胤禛是坚强的,坚强得让我心碎。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在接受进宫前的训练。这些内容,对于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年的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傅清会时不时来看我,他是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男人,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但我们都刻意地避开未来的话题。谁也不知道我入宫后的情形,所以谁也没法承诺。 这一天我偶然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心神大乱下,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泪水早就布满脸颊。 我听到的是自己一直在逃避的消息,八爷九爷被削爵收押。胤禛名八爷改名为阿其那,九爷改名为塞思黑。 想到当日在八贝勒府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想着如今他们生不如死的处境。我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哭泣不已。 等我抬起头来,发现傅清已经站在我面前,他递给我一个丝巾,我却昂起头来。 他愣了一下,瞬即笑了,然后给我擦干泪水。 我颇觉不好意思,问道:“来了多久了?” 他装模作样想了想,然后道:“在你最响的时候来的。” 我脸上发红,恨恨道:“有你说的那么响吗?” 他又浮现出那种诡异的笑容:“没有那么的响,如果我捂着耳朵,出了京城,估计也就听不太清楚了。” 被他这么一气,我胸口的郁闷倒好了很多。所以破天荒地,我没对他发作。 傅清突然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不知所措时问道:“都准备停当了?” 我知道他是指两日后我进宫选秀,于是默默地点点头。 “晓晓,我已经让阿玛去通关系了。你放心,等你出宫那天,我就娶你。” 我的心中充满了暖意,自己将踏入茫茫不可知的将来,但至少宫墙外,有个他在等着娶我。 我点头。 傅清走过来,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 他已离开,我却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我身边环绕。 好吧,紫禁城,我马尔泰若曦又回来了。 沿着二十年前的老路,我又被送进了这座宏伟的宫殿,同时又是苦难的牢笼。透过车帘我看着熟悉的一场一景,一草一木,心中苦涩,当日十三送我出宫,我以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谁知造化弄人,天意难测。 不知是因为之前被胤禛保护在养心殿里一年多,还是这两年宫里确实换了不少人。负责接待和训练我们的刘德山公公和他手下几个小太监我都不认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总被勾起伤心往事。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也不知道傅清和他的阿玛有没有成功,有些个心烦意乱。这一天正在花丛间散心时,偶然发现了群花之中竟然有几株木兰,脚步就象着了魔一样移动了过去。 “你在哪里干嘛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跟我一起进宫选秀的几个秀女。说起来即使同为秀女,也是被人为划分为很多等级的。 我的阿玛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又是闲职,虽然家里有些个银两,只能算作第三等。 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姑娘,自然是可算二等。 皇亲国戚家的,那就是一等。 这些个走过来的秀女中,大多数是二等或者三等。其中李秀女因为是齐妃家的亲戚,算是一等。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她们中的首领。 只是不知为何她们总是针对我。 我并未见过齐妃,如果这李秀女象她的话,那齐妃也一定是个美人。 不过李秀女虽然美貌,但眼睛里那种倨傲却让人很不舒服。 我想起和明玉之间的争斗,告诉自己:冷静,能忍,则忍。 这李秀女走过来一看:“木兰花?” 没等我回答她就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挺有心眼的,从哪打听到万岁爷喜欢木兰的?不过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有几个心眼就可以被选上的。就张胜那个奴才芝麻绿豆的小官,还想让女儿入后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后她们一起哄笑。 我心道:你这只会图嘴上痛快的的小女人,我所见过的有心机的人随便一个出来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嘴上却道:“是嘛,那就借你吉言了。”走过她身边时用仅她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个天下之大稽,我不要,还给你吧。” 然后施施然而去。 这李秀女大概反应比较慢,等我走远了才气得大喊起来。 我置之不理地继续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惊了万岁爷的驾,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我身子僵硬了一下,是高无庸的声音。 那些秀女们慌忙跪倒一地。我收拾心情,也转过身跪在路边。 耳里传来前生最熟悉,今生最渴望听到的声音:“不知者不怪。就是方才吵得很,以后要谨慎。” 我鬼使神差地偷偷抬起头来,虽然知道这千不该万不该,但还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四爷,胤禛,我忘不记,躲不开,前生爱极怕极今世魂牵梦绕的人。 他瘦了许多,颧骨都露了出来,两鬓已经泛白。 但那一身的孤独,倔强,却似乎从未被时光带走半分。 泪水瞬间淹没了眼眶。 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没有四阿哥,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 此刻的我,再也不是秀女张晓晓,而是被胤禛拿去魂魄的。 马尔泰若曦。 胤禛,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我以为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 那首临终前听到的藏歌再次在耳边响起。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一个小太监发现了我的异常,向和喝斥道。 胤禛也看了我一眼。当我们眼睛对上时,我的胸口象是撕裂一般疼痛。 虽然早就知道,可他站在我面前,竟然不认识我。 可我还是移不开我的目光,眼眶也根本阻止不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从脸上滑落,落到石板铺成的路上。 我不知道这样看着他会有什么后果,但我知道多看他一分是一分,多看他一秒是一秒。 胤禛对太监们道:“你们别吓着她了。”高无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招呼太监们把其他秀女遣散。 这会子,胤禛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他注视着我的脸,好象在确认是否见过我。 我在心里大喊:我是若曦啊,胤禛,我是你的好若曦啊。 可是他摇摇头,问我:“你为什么哭呢?” 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叹了口气,竟然拿出他的丝巾递给我。我接过来便擦,擦干净泪水待要还他,他却摇摇头,我自然毫不客气地收归己有。 正文 第五章 疑惑 这时高无庸过来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点点头道:“原来你是待选的秀女。不过你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高无庸朝我打了个手势,意思叫我好好回答。 好好回答,难道我跟他说我是若曦,借用了别人的身体来见他吗? 估计马上就会被当疯子抓起来。 我不再感情用事,拿出对服侍圣祖爷时的思路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见到万岁爷有些清瘦,想是为了国事操劳。我乃大清子民,深感皇恩浩大,实难以报答。一时激动,便哭了出来,请万岁爷恕罪。” 他眉毛一挑,想来未必相信我的话。我且不顾,只是抬头望他,前生我的确答应过不跟你说假话,但今世我们已成陌生人,怎样的造化弄人?难道我以后要养成在他面前说谎的习惯不成? 他的眼神瞬间又疑惑起来,起身走了,高无庸向我点点头,跟着去了。我慢慢地站起身,远远的似乎听到他问高无庸:“象不象她。” 我吓得转身就逃,连高无庸如何答的也不知道了。 回到住处,我拿出那块丝巾,那是我当年送给他的,上面还有一朵水泽木兰花。 我把丝巾放在脸上,感受着他的气息,想起当初他在外批阅奏折,我在房内为他绣制丝巾团,心中甜蜜蜜的,又期待他早点进来陪我。 正想着,目光却落到了手腕上的凤血玉手镯上。 一个是带给我许多欢乐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傅清,一个是带给我很多痛苦的孤独沉默的爱新觉罗胤禛。 我的心意究竟如何。 取决于我究竟是张晓晓,还是马尔泰若曦。 之后李秀女联合其他秀女孤立我,我也淡然。浣衣房的七年我都挺过来了,这几天又能如何? 过了几日,第一轮筛选已完毕,各个宫的太监管事们都来领人,领走的做几年宫女便可放回家去嫁人。我也早早地收拾好东西。刘德山公公曾告诉我,熹妃曾经打过招呼,让第一轮就删了我的名字,然后去她哪里当差。 可人都领完了,也不见熹妃娘娘派人过来。 我想去找刘公公问问,突然发现高无庸正在跟刘公公在一边说话,便说还边往我这里瞟。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又等了一会,便不抱希望了。 我怯生生地走到刘公公身边:“刘谙达,请问。” 刘德山回头看看是我,叹了口气道:“晓晓,这次是万岁爷亲自点你的名,娘娘也没有办法了。” 我摸了摸袖里的那方丝巾,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害怕。 到了晚上,仍是思绪万千,既然睡不着,我索性便出去走走,顺便好好想些个事。 走到一半,我身子一震,想到关键处了。 熹妃是弘历的娘亲,她开口要人,这么大的面子,胤禛都不给,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另外他给我丝巾,我是习惯了收他的东西,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就是大大的不对。哪有新来的秀女那么不懂规矩的? 我见过自己的现在的脸,美丽,但不是若曦的样子。 可他却已经怀疑我了。 一路走着想着,冷不防撞上一人。她也走得急,两人一撞就都倒下了。 我赶紧爬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惊呼一声:“巧慧?” 巧慧完全没料到一个陌生人能叫出她名字,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待要解释,她竟然抱住哭道:“二小姐?是你吗?二小姐?” 我尴尬不已,几次想要否认,又怕她伤心,等她哭了一会,我便问:“这么晚你出来做什么?” “二小姐,承欢她不睡觉,还跑到不知哪里去了,我又不敢惊动万岁爷,只好自己先找起来。” 我看她认准了是我,只好对她说:“我们一起去找找看,但是你以后别再喊我二小姐了。” 这个上一世我第一个见到的人眼泪又流了下来:“难道二小姐不要巧慧了吗?” 我心一软道:“你私底下叫吧,现在什么也别问我,先去找承欢吧。” 我们两个紫禁城老人找了好几个可能的去处,都未见着承欢。 我心里着急,忍不住道:“巧慧,怎地不看好承欢,正月初一那天你也让她跑出去,她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对得住绿芜姑娘和十三爷吗?” 巧慧吓得咕咚一声给我跪下了:“二小姐,是奴才的错。可二小姐您也知道,承欢她只听您一个人的话,连万岁爷都拿她没辙呢。” 我想了想也是,把她拉起来道:“要不你先回去,也许承欢已经回宫了。如果没有,你再来通知我。” 她应了声便走。我心乱如麻地站了会。突然又发现忘记问巧慧她如何认识我的,懊恼中回到住处,心里乱纷纷的,有担心,有疑惑,也没能合眼。天亮时,有个小太监来报信,说承欢找着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李秀女见我仍然留了下来,对我的态度更加恶劣。好在刘德山似乎很照顾我,几次她们发难都被他挡了回去。 家里给我寄了信来,信上说父母兄长都好,叫我别挂念,但是没有傅清的信。他并没有对我没能出宫给予一点回应。不知为何我想起胤禛看允禩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战。我回信给家里,顺便问了一下傅清的情况。宫里一个月才能通一次信,再想知道外面的事要等到五月了。 端午节快到了,刘公公告诉所有秀女,皇上要宴请后宫里所有妃嫔,同时也要我们每人准备一支歌舞准备御前献艺。 我苦笑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无聊了? 这一日我们一众秀女正在排演,刘德山突然朝门口跑去,给正走进来的一个人行礼:“奴才叩见怡亲王。” 我吃了一惊,回头去看。果然是十三。他比两年前的气色更差了些,原本魁梧的身子如今也有些佝偻。看上去比胤禛要老很多。 我眼眶又忍不住湿润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我害的这个知己被幽禁十年,身子也被弄垮了,大好年华,白白断送。 “你,叫什么名字?”十三走到我面前问道。 我擦了擦眼睛,便施礼边答道:“奴才张晓晓给怡亲王请安。” 十三明显也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又在哪里出了问题。胤禛,巧慧,十三,他们似乎都能够认出我。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张网里,如果这样,倒不如行险一搏,在十三这里探究处真相。 我冲他挤挤眼睛道:“奴才有要紧事向怡亲王禀告。” 十三马上理会,将我带到没人的地方,叹了口气:“若曦,原来你真的未死,怎么你的样子都变了。” 我嫣然一笑道:“十三爷,如果我对着你也不承认就枉你把我当知己了。但是,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正文 第六章 决定 十三点头道:“若曦,见着你我很高兴,我们去喝酒,你喝不过我可别指望我回答你问题。” 我被他拽到一个湖中亭子里,不一刻,就有太监送酒上来。 我有着强烈的被人戏耍的感觉。 但事到如今,唯有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十三先与我对饮了三杯,然后问道:“若曦,你是如何死而复活的?” 我苦笑道:“这事比较复杂,以后再跟你细说。我先问你,什么叫‘若曦原来你真的未死?’” 十三又喝了口酒道:“承欢告诉我们的。” 我脑海里浮现出正月初一那天的情景,这个小妮子原来已经怀疑我了。而且她不止告诉了十三。 十三看我沉思,提醒我道:“承欢已经不小了,你却还是当她是小孩子,自己露了那么多马脚,还要别人看不出来吗?” 我闷闷地喝了一口,又道:“好,就算她怀疑了我,可也不能肯定,是也不是?” 十三点点头:“那时不能肯定。” “万岁爷怎么认出我的?” “你该问的是,皇兄,巧慧,还有我,我们是怎么认出你的。” 我干脆沉默不语了,的确我露出很多破绽,很多事情在进宫前我提醒过自己,可是一到熟悉的地方我就完全便会原来的样子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的身体已经是张晓晓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呢。 突然间恼中灵光一闪,声音。巧慧是听到我的声音后拉住我的,十三爷是听到我的回答后疑惑的。还有胤禛。 看着他问道:“难道是我的声音?” 十三看我明白了,哈哈大笑道:“若曦的声音,十几岁时若曦的声音。只有皇兄,我和巧慧听过,你现在知道了?” 我在300年后的世界看过关于人类声音的特点。因为自己说话时会经过口腔鼻腔的共鸣后传到耳朵里,因此自己听到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很多人在电话录音里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象自己的原因。而我,从来没留意张晓晓和马尔泰若曦然拥有相同的嗓音。上天给了我不同的容貌,却给了我同样的声音。又让我进紫禁城里来选秀。然后在我和别的秀女说话时让胤禛听到。这一切,难道是宿命吗? 答案一旦揭晓,心里的害怕逐渐扩大。我轻声问道:“是他让你来试探我的?” 十三点点头。 “巧慧又是怎么回他的?” “巧慧说不敢确定。” 我叹了一声,巧慧为了我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了。 “怡亲王,能帮若曦一次吗?” 十三沉默了半晌:“若曦,皇兄近两年变了很多,我觉得你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而且他现在对你志在必得,这方面我恐怕帮不了你。” 酒意上涌,我的头有些昏沉,但还是固执道:“十三爷,能再帮若曦一次吗?” 十三叹口气道:“你先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暂时瞒住万岁爷,就说你也不确定。” “你又能拖到几时?”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完我就醉倒在了石桌上。 醒来时,已经在我的住处了。十三究竟答应了我没有?我该如何面对胤禛的屡屡试探呢? 我团起身坐起来,是时候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前生临终前,我天天思念着胤禛,模仿着他的笔记临帖,回忆与他度过的一点一滴,没有任何人来干扰我好好爱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时,满怀着深情给他写了封绝笔信。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为何我现在如此怕见他? 一定有我恐惧的地方存在。是允禩吗?虽然也为他的遭遇痛哭过,但现在的若曦已经知道什么事是无可挽回的了。 突然想到一处,身体瑟瑟发起抖来。就是这个,让我一直害怕的原因。 是那一晚,八爷告诉胤禛与我的恋情那一晚。 当时我泪珠涟涟,心一点点碎裂成粉末,欲要抱他,他推开我,走离几步道:“不许你碰朕!从今日起,朕永远不想再见你!他们休想再让朕难过!”说完,一步一晃地蹒跚而去。 我跳下榻,赤脚紧跑了几步,手刚触及他衣袖,却又犹疑顿住,他的衣袖从我指间滑过,我扶着门框,目送他一步步远去,身子如抽去了骨架般,瘫软在地上。我既然决定要离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从此后他不再惦记,心上再无我,无爱则无痛! 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一遍又一遍,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追上去,才能让自己不在这巨大的痛楚下立即灰飞烟灭。 原来我一直刻意忘记了这一晚。我在恂勤郡王府深爱着胤禛时,从未想过那个晚上一次。我怕我一旦想起,会恨不得立刻死去。 即使在浣衣房我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刻,我都能感受到他站在我的身后,为我遮风挡雨。当我问他想要皇位吗而他说想要是,我就知道他是我可以无条件相信的男人。当他拦在我身前为我去挡箭时,我知道他绝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可那一晚后,我觉得自己永远失去他了。失去了这个永不骗我,永不伤害我,永不抛弃我的男人。 耳边似乎传来他伤心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朕为她做的一切,她都不明白。” 天亮时,我又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刘德山拉住我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她们个个都在加紧练习,就是要在万岁爷面前表现一下,可你怎么就那么不上心呢?” 我微笑着看着刘公公,他总让我想起李谙达,那个照顾了我十几年的老人。“刘谙达,怡亲王要奴才去办事,奴才是不能不去。” 刘德山无可奈何地松开我。我知道他接受了高无庸的指示,特意地对我好一些。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对我不好,我总是会忘记,可别人对我好,我却会铭刻在心。 昨晚我想起了康熙爷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经得到的。” 我能做到吗? 端午节那晚,我们跟着刘德山公公来到皇上设宴的地方。很多秀女没有见过这么盛大隆重的场面,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不由地想起当年那个中秋夜,第一次见到康熙爷,就在那次明玉被指给了十爷,为此我回去的时候还发了疯呢。 现在想起来,太医说我长期忧思恐惧太过,恐怕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 话说回来,胤禛比康熙爷要节俭许多,今天这个让很多秀女瞠目结舌的场面,其实已经比当年任何一个宴会都要简朴。他着实是一个好皇帝。 正文 第七章 红梅 他来的时候,似乎有意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当看到我时,我也勇敢地看向他。这些日子,我逃避了很久。我一直都是一个被动的人,但这次我想面对。 他眼睛一亮,随即移开目光。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和皇后一起坐到了主席上。后宫有身份的人等也纷纷入座。和硕怡亲王允祥,受邀也在席中,陪着他的是十三嫡福晋和承欢。 当年胤禛特意把我和后宫诸妃隔开,所以我除了几个阿哥和皇后外并不认识其他人。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其实,他的妃子比先帝爷少很多了。”转念一想,你在为他开脱呢,还是为自己找借口呢? 古今的宴会程序也都差不多,先是最高领导发言,然后宣布宴会开始,之后每个部门的主管轮流敬酒,说些吉祥话,中间再穿插点歌舞节目。 很讽刺的是,胤禛是那个最高领导,而我是为他们表演助兴的。 我第一次听胤禛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么多话,什么“天降祥瑞”啊,“五谷丰登”啊,“四方来朝”啊什么的,听得兴致勃勃。史书上说他记性奇佳,果然这么长一篇仄五仄六冗长复杂的大论他都背得滚瓜烂熟,真不是一般人。 可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因为我那是已经拥有他,所以一切的好皆不为好,一切的恶尤为恶。是否我一直对他太过苛求了?除了要求他对我好,还要对所有我认同的人好。他从来不会勉强我任何事,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他的底线,让他为难。 我自私地觉得他爱我就要为我做任何事。我们曾一起捱过漫天风雨,却最终无法相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我正思绪如潮,胡思乱想时,后宫诸妃,几个阿哥纷纷开始轮流向胤禛敬酒说吉祥话了。我不想听这些个叨叨,便拿眼去瞄十三。他也看到了我,隐蔽地做了一个OK手势。我低下头一笑,难为他还记得当年我一时兴起教他的动作。 再抬起头时,看到承欢正满面惊喜地看着我,原来方才她阿玛朝我打手势让她看到了。我朝承欢笑了笑,又微微摇摇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立刻不再看我。 我并不想让十三嫡福晋也起疑心。 总算等到所有人都说过话了,皇后突然开口道:“万岁爷,臣妾听说今年的秀女都是才貌双全,能歌善舞,可否让大伙一开眼界呢?” 我心道:来了。 然后朝十三使个眼色,趁刘德山上前回胤禛话时,自己悄悄地溜了出去。 不一会十三爷跟了过来。我给他施礼,他一把拉起我。 我看左右五无人,问他:“可都准备好了?” 十三点点头:“我已安排妥当。”我拍了一下他,笑道:“有你在,真好。” 十三摸了摸鼻子:“你是想说禛好吧。”我白了他一眼,然后自信满满道:“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歌舞表演正在进行,我早就知会过刘德山把我排在最后。不过这会子他找不着我,恐怕正心焦呢。 最后一个秀女表演完后,场面一阵冷清,众人本以为结束了,却不料此时四周的灯笼一起熄灭,整个宴会现场几乎陷入黑暗,人群中不由发出惊讶之声。 他们正惊疑不定时,一座宫殿在阵阵烟雾中由远及近,缓缓进入会场。虽说小巧了些,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应俱全。一轮明月自后缓缓升起,皎洁而明亮,殿上挂着块匾额,上书三个字:傲寒宫。 众人皆认出这是皇上的笔迹,以为这是皇上钦点的表演,自然不再奇怪,皆静下心欣赏起来。 宫殿外有块白色的大帆布,鼓鼓囊囊得也不知包着什么物件。在大家的猜测中,帆布象是被风吹起似的飘开,里面烟雾腾腾,一只又一只孔明灯缓缓升起,飞向遥遥的天际。 烟雾散去后,一株又一株的昂首怒放的红梅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今已经是五月,没有梅花开放的道理,但是一阵花瓣飘过,每个人又分明闻到了沁人心扉的梅花香。 不经意间,宫殿上飘起了大雪。梅绽雪舞间,我一袭红裙,执青绸伞,自下而上,缓缓升起。 柳眉微蹙若有思,杏眼半阖隐泪光。肌肤赛雪无二致,唇似点绛别样红。 清越的笛声响起,我神情一振,愁思瞬间化为冷艳,姣好的身姿在梅丛中穿梭舞动,歌声传向四方。 夜宴同笑,酒饮双歌 情浓处 雪落惊人梦 月雪一色,香落只影 徘徊时 梅绽又是春 (摘自桐华原著) 与当年敏敏演绎此歌不同,我此时唱来,再无哀恸莫名,只有无嗔,无恨,无痴,无念,宠辱不惊,去留随意,放下一切的释然。命运虽是无情,我却象这枝头的点点梅花一样,在漫天风雪中,傲然怒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有一番天地。 我一边唱着,一边注视着胤禛。四周皆暗,所能见处,唯有他一人。在遵化的日子里,因为没有了外物所隔,在我心里只剩下胤禛和我,我和胤禛。我自私地把其他人全部忘记,只留下他与我相关的一切。第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和我,第一次我什么都不顾忌地开始爱他。(引自桐华原著)。 康熙爷问我:将来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经得到的? 我深情地凝视着胤禛,这就是我的答案。 歌声渐止,余音袅袅。我伫立于梅丛中,一手执伞,一手拈梅,嘴角含笑。一曲尾音突然从怡亲王席传来,原来十三他也擎笛在手,缓缓吹奏,不知是为我助兴,还是想起多年前那为他倾心的蒙古少女,抑或两者都有。 胤禛眼中似有波澜千万重,面上却无半点笑容。我倾身心的一曲,竟唤不回他的对我的爱恋吗? 只见他拿起酒杯,抬手在杯沿上弹了一下。相隔数十丈的我竟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脑门。 这下他终于憋不住了,先是眼睛里迸发出笑意,然后嘴角上扬,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见皇上难得开口大笑,便纷纷鼓掌喝彩。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消失在台上。 我从宫殿下的暗门里出来,里面还有一些个太监正忙着推动。这其实是辆有很多轮子的大车,是我从现代的花车里领悟到的,当然制造这辆车以及上面的宫殿和道具,全都是十三帮忙的。唯有那块匾是我题的字。十年练字,却是只为今晚。大材小用,牛刀杀鸡。 待我换了衣服回到宴会,一众秀女的目光盯得我犹如芒刺在背。只听李秀女恨恨道:“怪不得老不见她排演,原来是花心思要独占鳌头,讨万岁爷的欢心呀。真是有心机。” 我自充耳不闻,我马尔泰若曦,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怎么看我? 正文 第八章 奉茶 只听得皇后笑道:“都演的很好,个个有赏。” 我们跟着刘德山身后,排成列下跪谢赏。我所得却比别人多出许多,自然又被她们诋毁了一番。 这就是后宫之争吗?我当年避无可避地逃开,如今又当如何呢? 他若来召我,我如何自处?究竟有没有做好单独面对他的准备? 在台上表演时,我只知自己是若曦,忘了如今的晓晓。想起傅清,又心乱如麻。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的情形,他究竟知也不知?他与晓晓本就是一对,如果我回到胤禛身边,岂不是夺了他的爱人?这三世记忆集于我一身,怎样一笔糊涂账。 家里终于回信了,原来傅清被调任察哈尔,是突然任命的。我心里一沉,胤禛是如何针对敌人的,我哪有不知。如果我再三心两意,必然将张晓晓的知己逼上死路。论起来,八爷还有些个错处,傅清却是无辜的。 过了几日,又有人来领人,被涮除的秀女,收拾东西去了别的宫。我正纳闷怎么这些天十三和巧慧都不来看我时,听到刘德山唤我的名字:“张晓晓。”我应了声过去,看见高无庸站在他身后。给他们俩行了礼后,高无庸道:“姑娘这就跟我去乾清宫吧。”我愕然抬头。 高无庸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低下头道:“皇上有旨,招秀女张晓晓为乾清宫御前奉茶宫女。” 余下的秀女似乎都如释重负,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这几天我早被她们杀了千百次了。 御前奉茶宫女,好,若曦,你这辈子继续干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高总管。”我看着躬着身在前面走高无庸道:“万岁爷他……他……”我很想打听他现在怎样,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高无庸低头答道:“万岁爷身子很康健,就是睡得少了些。” 我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多问,跟着高无庸来到养心殿。走到殿门口,脚下突然象是挂了千斤锁链一般,无法跨入一步。 我知道这一进去,便彻底变回若曦了。之后是福是祸,又会否重蹈覆辙呢? 高无庸见我踌躇,轻声劝道:“姑姑,请进去吧。” 胤禛以前说过我:“你这个人事情逼近眼前时,急智倒是有的,可平常做事却总是反反复复,难下决断。” 然后,然后我就被他…… 我脸上一红,胡思乱想什么呢。当下再不犹豫,抬腿跨了进去。 高无庸带来两名年纪很轻的宫女,对她们说:“还不给姑姑行礼?” 两个小女孩立刻给我施礼。我笑着说:“起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原来她们一个叫冬雪,一个叫冬梅。我知是胤禛让她们改了名字的,只笑着点头。 高无庸退下后,两个女孩为我宽衣,服侍我洗浴。 换了身干净的白褂子,我走进了寝宫。一声“二小姐”让我看到了巧慧,我上前扶起她:“这几日你去哪了?也不来看我?” 巧慧流泪道:“高公公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又问:“那承欢呢?” “万岁爷说我不用再照顾承欢了,让我来伺候二小姐。”她边说边扶我坐到床上。 有巧慧陪我,我心定了许多。巧慧看着我的脸,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我明白她是想问我为何变了模样。 这事总是要讲清楚的,我想了想,拉着巧慧的手道:“你先莫怕,我之前原是死了的。” 巧慧摇头道:“巧慧怎会怕二小姐,二小姐能活过来,我比谁都高兴。” 我笑了笑又道:“我虽是死了,但又托生到了张家大小姐的身上,具体情况,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 巧慧抬头想了想说:“也许是阎王爷弄错了,该是张家大小姐时辰到了,却错提了二小姐的魂魄,想是又给纠正了,可二小姐的正身已经被十四爷火化了,所以就只好将张家小姐的身子给了二小姐。” 怪不得说古人迷信,这都能说得活灵活现的。但也并非毫没可能 说了会子话,有些乏了,巧慧便服侍我睡下了。 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看见胤禛在紫禁城头驻足而立,我心中欢喜,向他跑去,却不料他冷冷地看着我道:“不许你再碰朕。朕永远都不想再见你?” 我愣在原地,他却转身远去,我大声哭着向他跑去,却总也追他不上。 “胤禛,别走!”我哭着喊出声来,感觉有人坐在我身边为我擦眼泪。 睁开眼睛,转过身去,不是他又是谁? 一时心乱如麻,抢过丝巾道:“我自己来。” 他推了推我,示意我让点位置。我身子僵硬,轻声道:“你至少换身衣服。” 他又抬手给了我一下爆栗,我摸着头,委屈地给他腾地方。 他躺下后也不睡觉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我。我们的脸隔得那么近,我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泪水又流了出来。 他温柔地吻掉我的泪珠:“你又是因为看到我为国事操劳而心存感激地哭吗?” 我见他提旧账,哼了一声道:“还说,人家是见到你瘦了,心疼你所才哭了。倒是你,为何把我送你的汗巾子随手就给别人?” 他坏坏地一笑:“我给了哪个别人?” 我一时语塞,见他更加得意的样子,心想刚回来就这样,以后还不给他欺负死。 强辩道:“你那是怎能肯定是我?你就是移情别恋,爱上了秀女张晓晓,忘了若曦。”越说越觉得他负了心,使劲捶他,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笑着搂紧我:“好若曦,是我不对,别生气了,乖啊。” 我被他抱的浑身发软,本来也不真生气,凑到他怀里,把泪水往他龙袍上擦。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种宠我爱我的表情,我真不知苦苦等了多久。 五更声在外响起,我吃了惊,原来我睡了那么久吗?他一直都没有叫醒我,一会他该去上朝了,怪不得不换衣服呢。 赶紧起来帮他整理衣服,轻声道:“你一夜没睡,今天可不许再熬夜了。” 他反过手来搂住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甜甜地冲他一笑,他似乎颇为情动,便将我压在身下。 我满面红晕,怯生生地说了句:“你该去上朝了。” 他笑骂道:“真会磨人。”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离开。 我闭着眼睛,回味着他的拥抱,他的吻,现如今,我所拥有的,已不仅仅是回忆。 再睡了会,我起身唤了声“巧慧”。巧慧进来道:“二小姐,你醒了?” 我“嗯”了声,接过巧慧递给我的衣服,是我以前在宫里最喜欢的一件月白色旗装,刚收拾停当,承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姑姑!承欢来看姑姑了。” 正文 第九章 初夜 她一把抱住我,这小妮子劲不小,我被她带得又坐回到床上。我感受着她对我的依恋,笑着摸她的脑袋:“承欢乖,放开姑姑说话。” 承欢只是摇头:“不放,放了,姑姑又走了。” 我眼眶一红,柔声道:“承欢莫怕,姑姑这次不会走了。” 承欢这才放手道:“早知道姑姑最疼承欢。” 我笑着帮她理了理头发,问道:“那天回去后,你皇伯伯没有罚你吧?”十三告诉我承欢把年初一的经过都告诉胤禛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还是想问问。 “皇伯伯才没有罚承欢呢。承欢是主动跟皇伯伯说的。” “你是如何说的。” “承欢告诉皇伯伯,姑姑回来了,虽然样子不象,但那种对承欢的关心和爱护,就只有姑姑一个了。” “……你皇伯伯又怎么说?” “皇伯伯当时什么也没说,不过后来他夸了承欢,还给了赏赐呢。” 我放下心来,看来今天有很多事要问问胤禛了。 承欢离开后,巧慧从外面拿来一个包裹:“二小姐,万岁爷让我把这些个交给你。” 我看到那长长绸布包裹着的物什,不由“啊”了一声,伸手先接过,翻开绸布条,里面赫然露出一支箭来,整个箭杆光滑无比,被摩挲过了不知千次万次。如今箭杆上镌刻着十个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前尘往事,一幕幕闪过,这个想都不想就为我挡箭的男子,也象是这箭上的字一般,铭刻在我心里。哪怕马尔泰若曦的身体早已经化为灰烬,依然清晰可辨。 我历经三生,原就是为了与他相爱,相守,永生永世地记住他。 胤禛回来时,我正捧着本资治通鉴在看,见着他,赶紧放下书给他施礼。 他扶住我道:“我们之间就免了吧。” 我为他宽衣道:“万岁爷,你先睡会,醒了我可有话要问你。” 他一把抱起我,就往床上去。我又羞又恼,捶他道:“有这么急吗?” 他把我平放在床上,认真地回答我:“三年,不知肉味。” 我想起自前世流产后,便再未与他亲热过,心里一软,双手环抱住他,嘴上却道:“谁信你?后宫那么多妃子,你会熬的住?” 他嘴里说道:“弱水三千,独取一瓢。”手可没停下过,脱至最后一件内衣时,我醒悟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速地喘着气,满眼都是哀求。 他居高临下看我,一脸的志在必得。我娇笑着掰开他的手:“让我来伺候万岁爷吧。”然后脱他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胸肌时,我羞得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除去了我身上最后一丝布料,我把头埋在他胸口,脸烫似火,浑身无力。 胤禛笑道:“若曦,怎地如此害羞?” 我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凑到他耳边道:“因为人家,是第一次嘛。” 胤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想我爱新觉罗胤禛何其有幸,竟然得到两回若曦的第一次。” 我撒娇不依,他便一边吻我一边甜言蜜语,说得我面红耳赤,身体又要命地起了反应,之后便任他胡来了。 一觉醒来,我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个疼痛,掀开看了,一滩殷红的鲜血。身边这个“凶手”居然还呼呼大睡,恨得我只想捶他,但看他睡得那么香甜,也就罢了。双手抱住他,睡是再睡不着了,但就是想看看他。 正看得入神,感觉他的双手又搭上了关键部位,正在行凶作恶。我嗔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 胤禛睁眼一笑,凑过来亲我。我一边让他亲,一边阻止他的咸猪手,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我终于气喘吁吁道:“停,不要再摸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他可算是停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送他一个媚笑。 胤禛都被我逗乐了:“问吧,反正也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就看不惯他这么唯我独尊天下第一的样子,虽然他确实是天下第一人。哼道:“你若知道便说,说不出来,休想我再理你。” 他慢条斯理道:“正月初一那次,你知道错在哪了吗?”我心里当然知道,嘴里却说:“我那是因为关心承欢和弘昼,你胜之不武。” 他又道:“你见到我就哭,算是马脚毕露了吧。”我撅撅嘴道:“你那么瘦,我想到没人照顾你才哭的,都赖你。” “那我给你丝巾,换了别的秀女,谁敢接过?” “本就是我送给你的,你还给我理所当然。”我继续胡搅蛮缠。 突然我顿了顿:“是你派巧慧来试探我的吧。”胤禛笑道:“你还不了解她吗?对你不利的事,她会听我的吗?”我恶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以后不许你收买巧慧,我身边的人,你都不许收买。” 他眉头一皱,我赶紧给他揉。他故意叹气:“这天下敢掐我的,就只有若曦你了。”我没好气地瞪他,心里却是甜甜的。 “还有。”他一说还有我的心就吊了起来,这才是重点。 “我把那个人调走了,你要是再跟他来往。”他突然不再说了。 我知道他后面的意思。这时候只有软语哀求,惹怒了他,傅清就死定了。 “胤禛,我占了他喜欢的人的身体,他并不知情的。” 他冷哼一声:“他要是知情,就不是远调察哈尔那么简单了。” 我又道:“我们夫妻俩可算是欠他人情呢。” 我用词比较讨巧,又是我们,又是夫妻俩,胤禛果然情绪转佳道:“朕可以适当的赏赐他。” 我撒娇道:“为了我,你得大大地赏赐他们家。” 心道:傅清,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补偿你了。 前世的若曦,何尝不是欠了太多人情债?如何去还?如何能还? 我张开手给他看,笑着说:“十年了,终于可以给你看我的芊芊素手了。” 他无限怜惜地看着我,当初在浣衣房洗了七年衣服,我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后来每每与他在一起,我都深以为憾。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道:“若曦,你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了。” 我感受着他手里的温暖和力量,心头一片宁静。 我端着茶走到议事房门口,听到高无庸的声音在里面:“请皇上翻牌!” 虽然早就提醒自己要做好准备,可事到临头又心如刀绞。里面传来牌子翻身的声音。 我在心里喊道:翻了,他果然还是翻了。 欲要转身离去,又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你怎么了?不是下定决心守着他一辈子吗?如果这样就受不了,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我拦在高无庸面前:“是谁?” 高无庸为难地看着我,我大叫一声:“告诉我是谁?” 高无庸吓得跪倒在地:“是齐妃娘娘。” 我愤愤离去。 正文 第十章 醋意 巧慧陪着我在御花园里散心,我突然道:“巧慧,你现在住哪里,我想到你那住。” 巧慧低头道:“万岁爷准备了一个地方给小姐。吩咐巧慧要是小姐问起就带小姐去。” “巧慧。你还是我的巧慧吗?为何处处帮着那个臭男人?” 巧慧咕咚一声给我跪下了:“小姐可别再和万岁爷闹别扭了。两年前发生的事,巧慧不忍再看一次了。” 我想起在十四那里向巧慧托付后事的情景,鼻子一酸,哪里还能怪她。将她扶起来道:“是我不好,我心情差,也不该撒在你身上。” 巧慧抹了抹泪,抽噎道:“巧慧宁愿小姐把气撒在我身上,也求小姐和万岁爷能过的和和美美的。” 我叹了口气,和和美美,跟他的后宫嫔妃们分享他吗?想见他时见不到,只能等到他翻我的牌。 索性不去想了,问巧慧:“方才你说的地方,带我去看看吧。” 巧慧带着我来到我无比熟悉的地方,就是前世若曦在皇宫里的住处,如今这里收拾一新,比之后宫各位娘娘也不遑多让。 这门梁上居然还挂着块匾,上面写着:水云阁 心中甜丝丝的,进得里面看了看,一切仿如昨日。想起已经死去的玉檀,又想起李谙达,忽又想起王喜,便问巧慧:“可知王喜现在何处?” 巧慧答道:“王喜公公收到了小姐的馈赠后,就向万岁爷告老,万岁爷准了。” 我哼了一声:“他能有多老,不过离开这里也好,至少性命无忧。” 巧慧有些尴尬,我也没留意,走到塌边坐下来。 我从旗头上拿下那支木兰簪子,痴痴地看了又看,心道:你虽不能陪我,看到这簪子,就当你在我身边吧。 又把簪子戴上。心里好过了些,原来自欺欺人是那么容易的。索性继续往下想:若曦的前世是深圳白领,拥有现代女性的独立思想,所以若曦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男人也是应该的。张晓晓的前世是若曦,张晓晓应该温柔贤惠,顾全大局,低眉顺眼,夫唱妇随。 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夜过去,醒来时,习惯性地往身边看,却望了一个空。心中郁郁,吩咐巧慧给我准备砚台纸笔。 我一张又一张地写着,反正都是他的笔迹,就当他写给我的,内容不是“若曦我错了”就是“若曦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之类的。 一边写一边笑个不停,嘴里还道:“就不原谅你,再怎么求我也不成。” 门口传来胤禛的声音:“怎么求都不成吗?那我可走了。” 我怔在那里,看他真要往外走,不由喊道:“给我回来。” 他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又在练字呢。” 我看他要过来看我写什么,不由又喊道:“给我出去。” 为时已晚,这个冤家已经拿起地上的几张,慢慢地欣赏起来。 我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他脸色古怪的看了半天,我恨恨道:“想笑便笑吧,可别憋外万岁爷的龙体。” 我话音刚落他就捧腹大笑起来。我气得把刚写得的全撕了,却发现他把手里几张揣兜里去了。 我冲到他面前想抢,怎也抢不到。眼珠一转,“哇”的一声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他见我哭得伤心,便来哄我。我只管哭,理也不理。 最后他没辙了,只好拿出那几张纸还给我。我接过来就撕,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脸上可是半滴泪水也没有。 他摇头苦笑:“不是说好不说假话吗?” 我得意道:“方才我可什么话也没说。” 胤禛凑到我跟前俯视我,我被他看的心慌,逞强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在我脑门又打了个爆栗,在我还没发作前笑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我溃不成军地逃出门去。 养心殿内。 “万岁爷,你该休息了。”我终于忍不住把他从奏折堆里拉出来。 “若曦,真的还有一会。” “你都几个一会了?现在半会都不行。再说你白天答应我什么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就生气,脱口而出:“你答应过要跟我算账的。” 话一出口我就悔了,今天可真糗,什么脸都在他面前丢尽了。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凑到我身边故意闭起眼睛嗅我:“香,我的若曦就是香。” 我的心突然别扭起来,转身进寝宫,便走边道:“再香也没齐妃香。” 胤禛追上我,看我略红的眼眶,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又伤心起来。” 他不劝还好,一劝我的眼泪全都决堤而出了。 他又是哄又是劝的,我想着自己这两天被他欺负的狠了,心里存了主意,抹抹泪道:“你若真要我不生气,唱首歌给我听。” 胤禛一脸尴尬,张了半天嘴,脸都憋红了,就是唱不出一个字来。 我心里好笑,嘴上却道:“你不唱也罢,今儿个再去齐妃那睡吧。” 他叹了口气,吸了口气,唱道: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我脸上憋着,肚子都要笑痛了。原来他这么多年歌声还是那么难听。顺手拿起枕头朝他扔去:“又拿离糊弄我。” 他接过枕头,没料到自己的无敌绝招也不灵了。呐呐道:“我会的不多,你看……” 我看到大清的皇帝还要征询我的意见,得意洋洋道:“我唱过傲雪红梅给你听,你也要唱一次给我听。” 看他在那踌躇,我自顾自躺下:“既不肯唱,万岁爷就请回吧,若曦可要睡了。” 他拿着枕头又爬了上来:“事情虽是你起的头,但却由不得你说结束。”说罢动手动脚起来。 他熟悉我身体的每一处,很快我就被那要命的感觉淹没了,可这时我绝不能屈服,于是抓住他的手道:“如果四爷喜欢用强的,奴才没资格反对,四爷不就是要找个女人泄火吗?奴才就遂了四爷的愿。” 他看我提起旧事,倒停下了手:“若曦,等我一下。”然后起身出去。 我疑惑地等了会,突然发现他撑着把油纸伞进来。我掩着嘴看他学我的样子,动作也就罢了,一开口就跑调跑到蒙古草原去了。 “夜宴,同笑酒,饮双歌 情浓,处雪落,惊人梦” 我捂住耳朵笑道:“万岁爷可别再唱了,若曦原谅你了。” 他一把扔了伞,便上床来抵住我:“你可把朕欺负狠了,是该跟你算账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凶器,红着脸道:“若曦怎敢不让万岁爷算账,只是胤禛要答应若曦一件事情。” 他被我握住,反而更加勃发起来,狠狠亲了我几口后问我:“答应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