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囚徒 第一章 血腥传说 爱欲故生忧,爱欲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引子 让我们从一个故事开始说起。反正这是一个俗气的世界,也不惮有一个俗气的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但是山上没有庙。可是依然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连小和尚也不知道。小和尚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跟着老和尚住在小山之巅,有树,有花,有草,还有一大片很清澈很清澈的湖水。 他们在湖边搭了一个小茅屋,可是每天,老和尚却让小和尚到山脚的一条溪流去挑水吃。其实那小溪也是从那湖里流下来的。 小和尚从来也没有问过为什么,老和尚怎么教他的,他就怎么做。直到有一天,他在山脚挑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穿着红衣服、很爱笑的少女。少女有两只很灵活的黑眼睛,皮肤不很白,但也不很黑。 这是小和尚第一次见到老和尚以外的人。他觉得很新奇。他觉得少女和老和尚很不一样。他还觉得少女,好像比老和尚好看。 少女也直瞅着他笑,忽然大声地问:你是山上的小和尚? 小和尚点了点头。 少女又笑着问:你怎么盯着我看?和尚不是要戒女色的么? 小和尚怔了一下,呆头呆脑地找不出前因后果:是要戒女色的。这样就是破戒了么? 少女也呆了一下,一会儿又很爽气地大声笑起来。 其实我也不懂。少女向他走来,帮他将另一只水桶也打满水,可是别人都这么说。 从此,小和尚和少女就成了好朋友。少女常常在山脚下的小溪等着他。她说她是樵夫的女儿。她还问他,为什么要到山脚来打水,山顶不是就有好大一片湖水么? 小和尚担着两桶水一直走到山上,想了一路也答不出来。老和尚从茅屋里出来,见他忽然愁眉苦脸的,不觉吃了一惊。 师父,他问,我们为什么不吃湖里的水,一定要吃山脚的水呢? 老和尚看了他好一会儿,把担心都藏在肚子里:你想吃湖里的水么? 也没有。 如果想吃的话,从明天起就不用下山打水了。 小和尚微微吃了一惊。看着老和尚慢慢走开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并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少女,可是他知道自己想见她。于是每天依然背着老和尚去山脚的小溪。 时间就这一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一切都看起来很平静。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那样血腥的结局。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小和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在梦里有一条又长又黑,粗得令人胆寒的大蛇,一层层、一道道,紧紧缠绕着一个雪白的肉体。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听得到模糊的呻吟声。他一时觉得那条蛇是自己,那个呻吟的人是少女;一时又觉得那条蛇是少女,那个呻吟的人才是他。 最后那条大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那个人一口吞入腹中。 小和尚惨叫一声,从噩梦里惊醒了。月光下,他看到对面的老和尚早就醒了,披着一件白衫,忧心忡忡而又悲伤地看着他。 你的心里有魔了。老和尚叹息地说。 老和尚之后似乎还说了一些话,可是小和尚都没有听进去。他只记得了那一句,渐渐陷入了不知名的恐惶:他是佛陀的弟子,可是心里却有魔。 该怎么办? 才能把魔去掉? 对,把魔去掉。 第二天,小和尚怀揣着一把砍柴刀去见少女。在少女转过身去,蹲在小溪边洗脸的时候,他突然拿出那把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少女扑通一声倒在溪边,溅起一片洁白的水花,上半身在清浅的水里,下半身仍然在岸上。小和尚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不停地砍不停地砍,整条溪水都变成了红色…… 小和尚清醒过来时,溪水又变回了清澈透明。要不是少女血肉模糊的尸首还趴在溪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身上又湿又冷,好像出了很多汗。连脸上也湿漉漉的一片,也许是溪里的水飞溅了出来。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才发现那些水很烫,是从眼睛里不断流出来的。 小和尚一边流泪一边将少女的尸体推进了小溪里。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回到了认识少女之前。少少的一点儿变化,恐怕就是小和尚再也没有去过山脚的小溪。还有老和尚会要求他多念一个时辰的经。 但是小和尚始终读不懂那些经。以前他还有点儿似懂非懂,可是现在,竟变成了完全不懂。那经文在他的眼里就只是一个一个的文字,不再有意义。而他对佛法的渴求却依然那样的炽热。不。是比以前更加的炽热。 这种炽热无时无刻不在焦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去掉了心里的魔。 不知不觉里,小和尚越来越消瘦。他经常睡不着觉,花草的香味也可以熏得他作呕,一点点鸟虫的鸣叫就吵得他头痛。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很可怕的事就快要发生了。 这一天,他又去湖边打水。这一天的湖水比哪一天都蓝、都清澈,蓝得好像整个苍天都浸润在了湖水里,清澈得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湖底的小草。 小和尚不觉有点儿眩晕起来。 忽然从湖水里浮起一张少女的脸。他认得那张脸。可是同样的五官,却展现出了少女从不曾有过的妖艳。她一伸手,带起一串冰凉的水花,一把抱住了他的一只手。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四肢像蛇一样从他的手往身体缠绕过来。 小和尚大惊失色,随手从岸上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少女的头上。少女顿时头破血流,却依然不肯松手。小和尚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抓紧了手里的石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少女的头上。少女的头颅凹了进去,鲜血和脑浆一起飞溅了出来,好像被妖怪咬了一口似的。可是她一直都在笑,即使鲜血糊住了大半张面孔,她还在抿着嘴很邪恶地笑看着他…… 水桶丢了。 小和尚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茅屋。他眼神发直地跪倒在正在打坐的老和尚面前。老和尚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小和尚生生地将自己的一条手臂砸得稀巴烂,骨头碎裂了,只剩下一些坚韧的肌肉还相联着。 小和尚哭着求老和尚救他,把自己所作的一切和盘托出。 老和尚也哭了。小和尚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从来没有期盼过这样的结局。他想救小和尚,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师父,佛祖在惩罚我么? 傻孩子,佛祖没有惩罚你。是你自己在惩罚自己。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他身体里的血不停地从那条稀烂的胳膊里流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么?因为我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 老和尚摇摇头: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也没有该不该。 为什么呀!究竟是为什么? 老和尚试图告诉小和尚,可是小和尚完全听不见了。他只会睁着无神的眼睛,不停地重复为什么。 老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尊青铜古佛,狠狠地敲在小和尚的额头。只一下,小和尚就断了气。 老和尚将小和尚的尸首沉入了湖底,一把火烧掉了小茅屋。他一个人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而他也不知道,许多年以后,在一个貌似全新的世界里,会有一个相似得惊人的故事发生。以一种更为惨烈的方式。 第一卷 囚徒 第二章 死人的骨头 2008年 了因山 早上8:00 少女蹲在小溪边捧起一把溪水,用力地洗了一把脸。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很久以前,另一个少女伏尸的地方——顺便一提,那个真实的故事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以讹传讹,已经全然化作了一个凄美得足以和梁祝比肩的传说。 小和尚和少女殉情而死。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一起走进了山顶的那片湖泊里。游鱼成为他们的悼客,飞鸟会从空中投下无数的鲜花…… 人类就是有这样惊人的创造力。生生地将残忍和愚蠢,升华成平静和优美。 这座山现在有名字了,叫了因山。那个湖泊则叫因缘湖。拜那个错得离谱的传说所赐,这里现在俨然成了情侣圣地。很多人都相信,小和尚和少女变成了神,会保护每一对真心相爱的人。 哗哗的水声和微凉的触感让少女的头脑和心情一起冷静了下来。 她以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淡漠地看着溪水。水真的很清很清,带着些微的蓝绿色,整个天空都倒映在里面。那比镜子还通透的明亮清澈,很容易让人产生空间的扭曲,仿佛水里面真有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连倒映在水里的她,似乎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我们还是快走吧!”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紧绷的声音,打破了她一时的意乱情迷。 她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伫立在阳光下的少年。他的个子不高,有些偏瘦,一顶棒球帽差不多遮掉一半的面孔,可是另一半面孔依然暴露出他苍白的脸色。即使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微微让人觉得焐躁的好天气。 少年一直很紧张地东张西望:“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少女想说,那个湖就快到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忽然又觉得有点儿灰心,直接咽了回去。 “好吧。我们回去。”看了一眼他汗湿的脸,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道,“你先洗一把脸吧!” 少年慌忙抬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那么多的汗。他窘迫地笑了笑,走到小溪边接过少女的手帕。 这条小溪约有十来米宽,清澈见底。天气已见炎热,但溪水却还是微凉,从肌肤上流淌过,带来一种无法言明的颤栗。他细心地将手帕上的污渍也搓洗干净,正准备起身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泉水的中央静静地躺着几块……白色的石头?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明媚的阳光直接照射在水面上,随着波流不时反射出鳞鳞白光。他抬手遮去一部分阳光,但泉心处正是反射强烈的地方,实在看不清楚。 “怎么了?”少女走到他身旁,也蹲在泉水边。 “那边,”他伸手指了指白石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少女便也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白光闪烁的间隙里,依稀看见那几块黄黄白白的石头被泉底的淤泥掩埋了大半。那些石头引起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熟悉到就在她的嘴边,却偏偏说不出来。 “算了吧,”少年利落地绞好手帕,递给她,“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少女拿着手帕低头想了一想,忽然站起身一脚踏进了泉水。 哗的一声,水花四溅,惊得泉里的小鱼在一片混浊上来的泥水中四散逃窜,也惊得少年吃了一吓。 “哎?”他慌忙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女孩子坚持地道:“我过去看看。”说完,便拂开了他的手。 等到他回过神,她已向前走了好几步。只得在岸边喊道:“小心点儿。” 少女置若罔闻,在水里蹒跚着,一步一步地向泉心处走去。清凉的泉水淹没了她的脚踝,渐渐淹没了一双小腿,丝丝缕缕的凉意钻进了每一个毛孔。泉底的石头也像冰块一样,又硬又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泉心,几块石头在一片轻微混沌的泥水里越发显得森白,其中几块还有一些深绿的水藻覆盖在上面。正想再上前一步,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倒在水里,恰恰一手撑在最圆润的一块白色石头上。 “你没事儿吧?”少年站在岸边问。 很痛,但没什么大伤。她朝他摇了摇头,有点儿吃力地撑起上身。手掌划动泉水,又带起一部分淤泥。泥水翻涌中,那块白色石头也显露得更多了。似乎……有两只很深很深的圆形凹槽。 一阵凉意毫无预兆地爬上了脊背。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她轻轻地拨开那块石头周围的淤泥,在一片混浊的泉水里捧出它。 “啊!” 在看清它真面目的同时,她不由得惊叫起来,双手一抖,那可怕的东西便又扑通一声掉进了泉水里。它在清澈的泉水里轻轻地翻转了一圈,又以原来的姿态静静地落在了泉底。那两只深深的凹槽是一双闭不上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发现它的人。 少女吓得脸色苍白,连站起来都忘记了,只顾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留在岸边的少年发现情形很不对了,慌忙跳下泉水,急匆匆地赶到她身旁。 “怎么了?”他才抓住她的肩膀,便又惊得她一声尖叫,“别怕,是我!” 她惊恐得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双臂,牙齿撞得格格作响:“死……死人的骨头!” 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视线不觉越过了她的肩头。 混沌的泉水又一次渐渐平静。尽管有几块骨头被少女踢乱了,但还是看得出,那是一副尸骨。而那些破烂的布料则很有可能是衣物。 “怎么办?”少女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 少年也慌了神,勉强抱着少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两个人狼狈不堪地紧贴在一起,明明很害怕那具尸骨,眼睛偏又无法从它上面移开。 “报警吧!”少女说。 “不行!”男孩子一口否定,“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见少女变了脸色,忙又低低地补上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第一卷 囚徒 第三章 凭什么认定是谋杀? 少女抿了抿嘴唇。 “走吧,”他拉过她的手,大步向岸上走去,“我们快离开这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句话像一根荆棘刺痛了她的心脏。 “不行。”她猛然停住脚步,“说不定(他)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别想那么多了!”他只想离开,“也许只是意外,也许是他(她)自己不想活了。” “说不定他(她)的家人还在到处找他(她)!” “……” “我们匿名报警不就行了?” 见他没有再反对,她连忙拿出手机。 “等等,”他忙抓住她的手,“山下有公共电话亭,我们去那里报警。” 事实证明,少年并没有神经过敏。当他们匆匆地消失在山林间,小溪附近的一片灌木丛忽然发出一阵声响,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在小溪边略略停留,便也走进了水里,站在那具骨架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端起相机,变换着角度拍起了照片。 水光闪烁得像藏着金子。小鱼们惊慌得游来游去。 只有白色骷髅静静地躺着,丝毫不介意被扰乱了清静,用它黑洞洞的两只眼窝沉默地注视着蔚蓝的天空。 寂静的山林在一片尖锐的警笛声中热闹起来。 鉴识人员、法医,还有出现场的刑警,一群人在溪边忙碌不已。尸骨从水里打捞了上来,挂着几块疑似死者衣物的残留碎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不仅如此,尸骨本身也并不完整,颈椎散散落落,右前臂不见了,左小腿也不见了,两只手残缺得尤其利害,只剩下几块掌骨。 叶知远蹲在白得有点儿发黄的尸骨旁,不由得直摇头:“唉,惨呐!” 聂晶一边观察尸骨,一边问:“你说谁呢?” 叶知远指了一下尸骨:“说它,也说我们。”没抱什么希望地看向她,“怎么样,你现在能看出什么来?” “女性,身高1米6左右,18到25周岁,没有生育过。左手桡骨有一处陈旧骨折。至于死因和死亡时间,”说完,无奈地抿了一下嘴,这可真是法医的难题,“必须回去做进一步的检测。” 这种尸骨,发现也等于没发现,有线索都被水流冲走了。还没开始,就让人几乎看到了惨淡收场。八成又是一个悬案。只能等待着哪一天因缘巧合,突然掉下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里,聂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过,了因山以前一直是保护林地,对外开放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她保守估计了一下,“这具尸骨应该不会超过五年。” 叶知远又看了一会儿无名尸骨,转头,对着身旁还在凝神观察的男人问:“哥,你怎么看?” 男人继续观察着尸骨,浅浅一笑。他叫雷诺。 第一眼看到雷诺,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是刑警,还是市刑警队的队长。他长得太温和,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米七五的个头,并不算矮,却因为肩膀不够宽阔而显得有点儿瘦弱。但是他有一双深黑的眼睛,像墨玉一样,蕴藏着一股内敛的黑色光芒。看过他的眼睛,你便会相信,他的内在,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不可思议的坚韧。 一直到观察完毕,雷诺方起了身,笑看向叶知远鼓励道:“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呃……”嘴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心里已经跃跃欲试。叶知远摩拳擦掌了一下,信心十足道,“我觉得这里不是谋杀的第一现场,也不是抛尸的第二现场,而仅仅是发现尸体的第三现场。” 其他刑警也都看了过来。受人瞩目的感觉很好,叶知远不觉清了清嗓子。 “这里的水很浅,最深的地方都不到膝盖,所以不可能是意外。也不可能是自杀。因为再想要自杀的人,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都会激发出求生的本能。这里的水这么浅,不用说站起来了,一坐起来就不会淹死了。要这样,还不如直接去撞树。” 副队杨忠泽从后面拍了他一脑瓜子:“讲重点,别显摆。” 叶知远做了个鬼脸,却也照办:“谋杀的话,这么浅也很不利于掩藏尸体。所以应该是因为上游水流湍急,尸骨被一路冲下,到这里水流变缓,才停止下来。” “尸骨?”刘军听到他转换了用词,觉得很奇怪,“不是尸体?” 刘军也算刑警队里的活跃份子。生得浓眉大眼,很脚踏实地的一个老实人。 叶知远啧了一声,觑了他一眼:“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雷诺笑了一下。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谋杀。”说话的是李兰,高挑个子,一头利落的短发,“上游有一个湖,比较深,她也有可能是在那里出了意外,或者自杀。” 市刑警队本来有三名女刑警。上个月一位退了休,一位转去了文职,李兰就成了全队硕果仅存的女刑警。 “对对对,”刘军又虎头虎脑地插上来,“兰子说得很对。再说了,人家聂晶都还看不出死因来呢,你凭什么就认定是谋杀了?” 叶知远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呲着嘴狠狠瞪他一眼,用只有他两人听得见的音量低骂了一句:“小样儿,有异性没智商。还想挑拨离间!” “你……” 刘军才瞪回去,叶知远已经高声打断,道貌岸然地回归到案情上:“没错,上游是有一个湖,就是这道溪水的源头。它还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对着李兰,又看刘军一眼,有点儿心态不良地道,“知道叫什么吗?” 李兰是外地人,加入市刑警队还不到一年,市区还能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些山山水水哪里知道。忍耐地抿一下嘴,心里暗骂:该死的叶知远,动不动就爱拿前辈架子,显摆个屁啊! 刘军也被逗得脸红脖子粗,直着嗓子道:“行了行了,就你知道,有屁快放吧你!” 第一卷 囚徒 第四章 这是有预谋的杀人 刘军也被逗得脸红脖子粗,直着嗓子道:“行了行了,就你知道,有屁快放吧你!” 见到刘李二人憋闷的表情,叶知远便也心满意足,笑得满面春风地继续往下分析:“因缘湖。因缘湖是什么意思?就跟那些月老庙啊,红线符啊什么的,一个意思。传说来过这里的情侣,只要一起用湖里的水洗过手,就会修成正果。要是能在湖边过一晚,那铁定就白头到老了……” 弄得副队杨忠泽又给了他一脑瓜子:“讲重点!” 叶知远连忙一口应下:“总而言之就是,”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情、侣、圣、地。” 聂晶脑子一转,迅速接道:“就是说,死者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她的恋人,至少是和她爱的人一起来的。可是现在她变成了一具尸骨,而那个男人却不见了踪影。所以,那个男人有重大嫌疑。” 叶知远点头,两只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女朋友,都笑成了一条缝:“而且既然是情侣圣地,所以情侣来访的频率还是挺高的。正常情况下,人死后两到三天,体内就会产生足够的腐败气体,导致尸体浮上水面。所以,死者应该更早地被发现。除非,她该浮起来的时候,却没有浮起来,只能静静地躺在湖底成为鱼虾的食物。”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军也听明白了:“她的尸体曾被绑上了重物。” 叶知远:“对了。也许是因为尸体白骨化,原来绑着她的东西松脱了,又或者是因为长时间地浸泡在水里,捆绑物本身就腐烂了,才使得她的尸骨被湍急的水流从因缘湖冲刷到了这里。” 李兰:“所以你要说尸骨,而不是尸体。这样尸骨会变得残缺,也不稀奇了。” 叶知远:“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荒山野岭,找个石头什么的重物就很容易,可要找到能捆绑的东西就很不容易。换言之,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这是有预谋的杀人。” “嗯,”雷诺微笑地点点头,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有进步。” 得到队长的夸奖,叶知远的嘴巴只差没咧到耳朵。可还没得意够,就听雷诺又问一句“还有吗?” 顿时挎了脸,目瞪口呆地道:“还还还……还有?”见雷诺满眼期望地看着自己,心头的热乎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这感觉有点儿像小学生高高兴兴地拿了一张九十分的卷子给老爸看,老爸却笑容慈祥地问是不是考了一百分。求救地看了看聂晶,聂晶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又看了看杨忠泽、李兰、刘军……一个一个都是抓耳挠腮。唉,还不如他呢! 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呃……雷队,您说还有什么?”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碧蓝的天空里,最后一丝棉絮般的薄云也被一阵清风吹散,金白色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穿透了了因山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慷慨地笼罩了整个天安市。 少女一个人站在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闷热得像盛夏提前降临,身上却还是一阵冷似一阵。她也知道并不是真的冷,而是身体内部出了问题,再也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 他和她在进入市区的时候便分了手,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孔雀东南飞,只可惜他不是焦仲卿,她也做不成刘兰芝。 就这么一路轻飘飘地回到家里,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她紧紧地贴在门后,一下子滑坐在地。脑海里又一次闪现出那只骷髅。画面很清晰,连同颅骨上一条条天然的缝隙,还有那种有点儿偏黄的森白。尤其是冰凉水滑的触感,依然鲜明得仿佛那只骷髅还捧在她的双手里。 真冷啊! 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却还是止不住它们的颤抖。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最珍爱、最引以为傲的这双手,竟然会触摸到死亡。 可更让她觉得冷的是,自己渴望能够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却没有给她温暖。 头靠着大门,身体慢慢地蜷曲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涩从心底一直冲上了头脑,刺激得脑仁都在隐隐作痛。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滚烫的泪珠到底滴落下来。 她的身边没有人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只有一个人……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能陪在她身边,哪怕不曾安慰她,哪怕不会拥抱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也已足够。 如果能有一个人……不管他是谁…… “你还好吗?”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她猛吃一吓,连忙转头。这才发现,原来真的不是只有她。客厅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老的叫丁树海。年轻的叫方煜文。 丁树海已年过六十,他双腿交叠地坐在正中的长沙发上,两鬓微白,嘴角因为肌肉松弛而略微下垂,但两片嘴唇却抿得很紧,成了一条直线。背部很放松地靠着一只靠枕,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膝盖上。刚刚说话的,便是他。 而方煜文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前倾,两手虚虚地交叉在一起,用胳膊支撑在分开的两腿上。长相算得英俊,衣着也很得体。对照着丁树海,他的年轻显得更加鲜活。 他们都在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女孩子不知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背部紧紧地抵在门上。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两条腿也僵硬得厉害,不要说站起来,连动一动都很勉强。 实在没有想到,此刻在她身边的,竟然会是他们。 真是讽刺。想要苟延残喘的病人,千方百计地寻找着一根救命稻草,却偏偏得到了一碗毒药。 丁树海朝方煜文看了一眼,年轻男人便起了身,走到女孩子身边。他的双手很有力,像铁钳一样握得她双肩一阵疼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见她因为惊恐而僵硬的脸上还有泪痕,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放在她手里。 第一卷 囚徒 第五章 避开潜在的目击证人 “擦一擦吧。”丁树海淡淡地说。 女孩子下意识地捏紧那块手帕,慢慢地抬起手,擦干净了脸。 “出了什么事?”他问。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没什么,和朋友看了新上档的电影。” “哦。”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语气仍然听不出喜怒,“下次可以请朋友一起来坐坐。” “……”她却微微一颤,心口咚的一声,压上了一块石头,“好的。” “其实我今天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过段日子,我要出国办点事,快的话两三个月,慢的话就要到年底才能回来。” 女孩子抬起了头。 “还有你一个人实在很不方便,过两天会给你安排一个保姆。” “不……不用,”女孩子有点儿局促, “我一个人挺好的。” 朋友的话只是偶然来,保姆却会天天碰面。很快,她便会在另一个人的面前无所遁形。她不想这样。 丁树海了然地看着她:“放心。”望了方煜文一眼道,“煜文都已经交待好了,一定会让你省心的。” 方煜文接道:“万一你还是不满意,反正你有我的电话。”话音才落,手机铃声忽然大作。便连忙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丁树海一眼,方接通了电话。听对方说了一席话,嗯了两声,忽然声音扬高地问一句,“什么?”对方又悉悉索索地说了几句,就见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瞄了女孩子一眼,又向一旁走远了几步。 女孩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方煜文对电话那头的人吩咐了几句话,只有最后一句尚算清楚地飘进了她的耳朵:“这件事要尽快办,务必不留痕迹。” 女孩子心里一惊,蓦然抬头。只见方煜文流水一般轻轻松松地摁断了通话。他快步回到丁树海身边,半弯下身子在年老男人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便见丁树海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都已经交待好了,”方煜文保证道,“没有人会知道的。” 丁树海松垂的嘴角却还是有点儿紧绷起来:“竟然会出这种事儿!”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似乎还轻微地磨了一下牙,“了因山……” 那三个字一从丁树海的嘴里吐出,就变成了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女孩子头顶。头皮一阵发麻,连眼前都发起黑来,扑通一声就跪跌在地。惊动得一老一少,又回头看向她。 丁树海问:“你怎么了?” 女孩子簌簌发抖地开了口:“对不起……”恐惧像一只怪兽的巨爪牢牢住了她的心脏,越是挣扎越是疼痛,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做最后的一博,“都是我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 丁树海眉头又是一蹙,微微扬高音调:“别人?!” 叶知远那一声提问,成功地让全队的眼光聚焦到了雷诺身上。但雷诺还不打算立刻说出那个“还有”。他想再鼓励一下他的爱将。 “你再好好想一想。” 可惜叶知远一颗心都浮了起来。愁眉苦脸地低下头,想不上三秒,就挠起头皮。 “哥,”干干脆脆地服了软,“我真想不起来了。” 见叶知远十分诚恳又渴望地看着自己,雷诺不由得轻轻地笑叹一口气。 诚然,叶知远是块干刑侦的好料子,只是还少一些耐心。也许二十八岁还是太年轻了。 他像一个兄长那样望了望叶知远,心道:还是慢慢来吧。 “其实你想得已经很接近了。”叶知远现有的表现还是值得肯定的,他并不会吝啬赞扬,“你说得很对,这里是情侣圣地,所以情侣来访的频率还是挺高的。”更不会吝啬再推年轻人一把,“也就意味着,一般情况下,凶手在湖边行凶也很容易被目击。他要怎么样才能避开潜在的目击证人?” 刘军傻愣愣地猜测:“也许他没在湖边下手,而是在其他隐秘的地方?” 李兰马上微嗔地斜了他一眼:“就算是在其他地方下手,可还是要把尸体投入湖中。再说一个人转移一具尸体可没那么容易,只会增加被目击的危险。” 刘军吃了憋,但是对着李兰,也只有憨憨一笑。 叶知远煞有介事地端起下巴:“莫非凶手挑了一大清早,还是半夜三更的动了手。”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地瞄了一眼雷诺,正好看见雷诺垂下眼睛微微一笑,马上就领悟到自己思考的方向错了,“不对不对。要是有情侣在这里露营,早早晚晚都没用。我要是凶手,也不能冒这个险。那要怎么样才能……” 大脑里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他终于明白过来,雷诺其实一早就给了最明确的提示。 叶知远望着雷诺,钦佩中带着崇拜:“避开潜在的目击证人。” 刘军还在疑惑:“是啊,怎么避开啊?” 这一次,叶知远加强了断句:“避开,潜在的,目击证人。我们一直认为这里会有很多情侣往来,但如果没有那些情侣呢?” 李兰冷笑一声,趁机讥讽:“前辈,是你自己说的这里是‘情侣圣地’,没有情侣那还叫情侣圣地吗?” 同事们爆发出一阵轻笑。 叶知远修正道:“当然不是真的没有情侣,”见大家伙还在摸不着头脑,只得将那层窗纸一捅到底,“只是凶手行凶的那一天,恰巧没有情侣会来嘛!” 话一说完,却换来一阵更响亮的笑声。 刘军笑得最大声,啪的一下拍在叶知远的肩膀:“敢情凶手提前给天安市的每对情侣都发了通知,就说,我,某月某日要杀人,请你们不要来?” 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带动得一群人落井下石。 李兰却没有笑,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不是的,”她也慢慢想到了叶知远的意图所在,“不是凶手想办法不让情侣来,而是那一天情侣自己不愿意来。” 叶知远猛吸了一口气,冲着李兰激动地指了指,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一卷 囚徒 第六章 还有第三个发现人 刘军:“啊?自己不愿意来……自己不愿意来……”想得一张脸皱成了菊花,忽然“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我懂了!情侣们来因缘湖本来就是求个吉利,可那天不是个好日子,当然就不愿意来了!” 叶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欣慰地道:“哥们儿,你终于用上脑子了!” 刘军:“……” 聂晶见刘军有点儿恼羞成怒的兆头,连忙插入道:“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会迷信到翻黄历的地步,但是一些众所周知的节日还是会讲究一下。比如清明节,盂兰节。” 这里一开了头,大家的思维也活跃起来。 “不光是我们的传统节日,还有一些西方的节日。年轻人爱赶时髦,比咱自己的节日都郑重其事呢!” “对对对,愚人节。” “光棍节。” “万圣节。” 七嘴八舌的,将古今中外有名的节日搜罗了一遍,撇去一些比较冷僻的,竟然也有七八个节日。不过,比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怀疑,总是大大缩小了调查范围。 叶知远又进一步道:“还有,这样的日子,一般的情侣都不会来因缘湖。而且如果是一般的情侣,凶手要求在这样的日子出行,也会被死者拒绝。” 李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是一般的情侣,很可能有不正当的关系,所以才要避开耳目。” 聂晶:“说到这一点,今天也是清明节……” 话未说完,灌木丛后忽然传来声音:“雷队,这里有发现。” 讨论暂时中断,雷诺等人连忙走了过去。灌木丛后一块潮湿的土地上,赫然留下了一对脚印。左脚在前,留下了完整的脚印,右脚在后,只有前脚掌。雷诺小心翼翼地避开脚印,也做了一个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的蹲姿,略微拨开面前的枝叶。从这里正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其他同事在小溪边的一举一动。 有人报告道:“四十二码的男式皮鞋鞋印,身高大约在1米75到1米85。” 雷诺点了点头,接着聂晶的话说了下去:“我们的报案人也不是一般的情侣。而且,我们还有第三个发现人。” 丁树海没有进一步地追问,他只是微微地眯起了一双半浊的眼睛沉默地看向女孩子。眼角的皱纹和绷紧的嘴唇,显示着他在等待她自动给出下文。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这个念头一跳出脑海,女孩子就崩溃了。更深层的恐惧像一场瘟疫陡然爆发,迅速地扩散到全身。不仅手脚在颤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恐惧到了极点,连泪腺也失去了控制。 泪水延着鼻梁一直流进嘴里,从未尝过的咸涩味道让舌尖都麻痹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勇气去撒谎:“其实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是我硬要他陪我去了因山的。” 方煜文一脸错愕,转头看了一眼丁树海。后者的脸上却一片平静,怎么也找不出一点儿恼怒的迹象。 她痛哭流涕,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也无谓什么自尊了,只要保住男孩子的命,“请你不要伤害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 方煜文回过神来,不觉好笑地摇了一下头:“刚才的那通电话,你以为我是在交待什么?” 轮到女孩子一脸错愕。 方煜文依然保留了一丝淡淡的好笑。他望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只不过是生意上的事。” 女孩子的脸刷的一下雪白,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裉得干干净净。她怔怔地望了望他们,不敢相信地说:“可是,你刚才明明提到了了因山?” 方煜文:“信不信由你。我们的确是在关注了因山,但并不是因为你。” 女孩子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这么说,等于是她自己暴露了秘密。 丁树海又开了口,虽然语调轻柔而缓慢,但沉静中依然显得格外有分量:“不管是什么朋友,下次你都可以请他来坐坐。”说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起身理了理西装,“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方煜文应了一声,连忙也起了身。 两个人一前一后,和她擦身而过。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女孩子便双腿一软,又一次瘫坐在地。 司机毕恭毕敬地请一老一少上了车,见方煜文一脸有话要说的神态,便很自觉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 方煜文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这件事,真的不管了?” 丁树海定定地看着前方:“现在还不是管的时候。不用急,出国之前还有时间。” 方煜文揣摩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那么这件事,您是不是打算亲自过问?” 丁树海回头望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方煜文顿时有一点儿局促:“呃……您当然有您的理由。”停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只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应该是了因山的事。您已经很忙了,这种小事不如让我来处理。” 丁树海不易察觉地扬了一下嘴角:“你错了,了因山的事已经在掌控之中,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要准时赶到松山墓园。” 方煜文明白,这就算是结束了这场谈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点整。还有半个小时。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心里暗暗地想:这个时候,那个人想必也在去往松山墓园的路上。他总是在每年的四月四日十点半,准时为J排27号墓送上一捧雪白的马蹄莲。风雨不改。 因缘湖的勘测,收获更是少得可怜。大家在湍急的水流里奋斗了半天,只在湖底找到了一只绑着绳索的布袋,袋子里装了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绳索绑着布袋的那一端还很紧,另一端则松散了,证实了叶知远关于沉湖抛尸的推测。至于湖畔,也不知道有多少情侣来来往往过,杂七杂八的垃圾就找到了一大堆。 同志们只好心情灰暗地收了队。警车还停在山下,一路从山上走下,没有不满头大汗的。 第一卷 囚徒 第七章 死于爱情 叶知远一面开车一面感慨:“哎呀,累死累活无所谓,就怕白忙一场!”停了一会儿,却不见雷诺回应。转头一望,他正出神地看着前方。便叫了一声:“哥!”他喜欢这么叫他,亲切。 雷诺恍然回神,和他对上了视线:“嗯?” “你又想什么呢?” 雷诺又想了一下,回他一个微笑:“没什么。” “……” 在叶知远的心目中,雷诺就是一个不朽的偶像。他觉得他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好:有话都喜欢放在肚子里。 “是跟这件案子有关吧?” “嗯。” 叶知远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雷诺却看也没看他:“……” “哥!你就告诉我吧!”偏偏叶知远是个猴子投的胎,动不动就百爪挠心,“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不告诉我,我又得想上好几天。你看看你看看,”说着,就把头发根儿拨给雷诺看,“自从跟了您,我这白头发是一天比一天多。” 雷诺给逗笑了,轻斥一句:“好好开车”。 “我在想,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了因山,在因缘湖动手。”他说。 叶知远不假思索:“因为地方够偏僻?” 雷诺也不否决:“偏僻是偏僻,但是并不是人烟稀少。他必须选择一个特别的日子,避开很多情侣才能下手。” 这么一说,叶知远也觉得有点儿意思:“嗯……是有点儿麻烦。其实城里面就可以找到下手的地方,还不用这么挑日子。” “而且,从山下一直走到山顶,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他为什么不在途中任意之处下手,然后把死者埋在树林里,而一定要走了这一个小时,在因缘湖边下手,将死者沉尸湖底?如果只是为了不让尸体被发现,其实前一种作法不是更稳妥更省事吗? 叶知远怔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点。但是他也马上追上了雷诺的思路。 “就是说,凶手选择在因缘湖动手并不是为了方便行凶,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雷诺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两人在山林间并肩而行的画面。 女孩子大概笑得很开心吧。那个男人,是否也回以她温柔的笑脸? 会到这里来的情侣不应该正处于甜蜜之中吗? 很有可能,他们还情意绵绵地手牵着手。 “凶手像一个情人一样陪着死者从山下一路走到山顶,其实心里却在想着杀死她。他其实,根本就不爱她。他也明知道死者爱着他,却还要杀死她。”雷诺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为那个还没浮出水面的凶手下了一个总结,“他很有耐心,也很无情。” 叶知远叹息似地轻道:“因缘湖,本应该是爱情修成正果的地方,却成了爱情的坟墓。他是在嘲讽。” “不错。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叶知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知道了死者的死因。”感觉到雷诺微微惊讶地看向了自己,便也转头望了他一眼,有点儿玩世不恭地轻轻一笑,“死于爱情。” 雷诺不说话了。这不是答案,但也并不错。 如果早知道一段爱情会换来一个谋杀,无名死者……哦不,那个可怜的女人,还会爱上凶手吗?当凶手撕破了伪装,终于向她下手的时候,是不是后悔了? 她,来得及后悔吗? 车厢里面安静了下来。谜团在渐渐膨胀,空气里隐隐约约涌起一缕寒冷。 叶志远试图用专心致志地开车,来暂时丢开这件案子。虽然这件案子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害他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用这样残忍又卑劣的手段来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前方绿灯只剩下了8秒。脚下不自觉就加了一点儿速。 人行道两旁的行人也一个个前倾了身体,甚至还有人干脆上前了两步,就等着红绿灯转换的那一刻。叶知远匆匆地扫了一眼,有刚下班的工人,也有刚放学的学生,还有一群跟在老师身后的幼儿园小朋友……正要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心口蓦然一凉。 “知远!” 雷诺的一声厉喝,令他恍然回神。前面的绿灯赫然变成了红灯,慌忙一脚踩下刹车。 嘎的一声,警车堪堪停住。幸好车子开得并不快,两个人前摇后晃了一下,便坐稳了。只是心头突然狂跳起来,紧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都捏了一把冷汗。急忙抬头,正看见守候在两旁的行人一阵风也似地走上了斑马线。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可是往来穿梭的人流里并没有那道白色身影。 只是一时眼花吗? “知远?” “啊?” 雷诺有点儿奇怪地望着他:“怎么了?” 叶知远惶惑地转回头,又看了看斑马线上的行人,确实没有那道身影:“没,没什么……” 红灯又转回了绿灯。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开动车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真的是他眼花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头还是坠坠的,被高压电击过一样的刺痛。 第一卷 囚徒 第八章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失败 正是清明时候,松山墓园前停了满满的各色车辆。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热闹得像在赶集。孝子贤孙们焚香烧纸,烟霭从墓园里袅袅升起,到了高处便结成了片片云雾笼罩了整个墓园,连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要不是一路阳光明媚,真以为陡然变了天。 一老一少下了车,一眼便望见了那辆熟悉的银色凌志。那人果然已经到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得进去,”方煜文说,“不如,改日另约个时间,我先和他谈谈。” 丁树海望了方煜文一眼,转身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一捧雪白的马蹄莲,冷冰冰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说罢,便大步地走进了松山墓园。 方煜文的脸上不觉涌起一阵热血。他低着头僵了一僵,还是很快就跟了上去。 丁树海的步伐很稳健,皱纹丛生的脸上有一种令人生畏的严肃。路上遇到的扫墓人,一个一个,不自觉地就给他们让了路。还没到J排,远远的,就看到往来人流中,站着两个瘦高的年轻人。两个人年纪气质、身高体形都很相仿,连衣装品味都很一致,都穿了一身休闲西服,一个是深蓝色,一个是纯黑色。穿纯黑色西服的正对墓碑站着,深蓝色西服的则在他身后的一侧。他们都低着头,很是沉默地对着某一块墓碑。 方煜文知道,那就是J排27号墓。那两个人,一个是丁浩然,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直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两个人都抬起了头。但是方煜文从不怀疑,其实在他们到来之前,丁浩然就知道他们会来。正如他们也知道,丁浩然一定会来一样。 丁树海一直走到丁浩然的面前才停下,相距两三步。可是丁浩然很快就冷漠地调转了视线,倒是一旁的朋友彬彬有礼地打了一个招呼。 “您好。”然后又朝方煜文微弯着嘴角点了一下头。 方煜文便也对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叫了丁浩然一声:“哥。” 那人却还是不为所动,只当他们一个都不存在似的,继续对着墓碑默哀。墓碑上贴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看起来三十来岁,皮肤很白,眼睛是很古典的丹凤眼,一头漆黑如墨的披肩长发。笑得很恬静。 大理石的墓碑上很漂亮的几行烫金正楷,最醒目的莫过于墓主人的名字:慈母苏清芳。 方煜文看了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那人冰冷的侧脸——即使他闭着眼睛,都能看得出和照片里的女人极为相似的线条。不觉悄悄叹了一口气:血缘的联系真是不容忽视。 丁树海并没有露出被忽视的不快。他已经很习惯被丁浩然如此对待,所以只是走上前去,很小心地送上那一棒白色马蹄莲,也和那人并肩站在墓碑前。 “你决定下个月动手术?”他问得很肯定。 所以那人也只是笑了一笑:“你的消息还真是快。” “风险太大,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失败。” “没有。”丁浩然睁开了眼睛,果然是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深色的眼珠闪着手术刀一样的冷酷光泽,“一次也没有。” 丁树海静了一静,声音放柔了许多:“浩然,做事不要这么不顾后果。这不光光是你的成败,还关系到一条人命。” 丁浩然却依然不为所动,反而更多了一丝嘲讽:“你会介意人命吗?还是说,怕我丢了你的脸?”转了头,第一次,却是充满了恶意地叫了丁树海一声,“我亲爱的丁叔叔。” 两个旁观者同时看到那张苍老的脸孔微一抽搐。即使像他这样久经风霜的人,也还是难以承受这般露骨的伤害。更何况,这伤害还是来自于自己最在乎的人。 “哥,”方煜文连忙插嘴道,“你不应该用这种态度……” “你给我闭嘴!”丁浩然鄙夷地斥责,冷酷俊秀的脸孔上明摆着深刻的敌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方煜文顿时涨红了脸,十分尴尬地抿紧嘴唇。他皮肤原本就白皙,身材也偏瘦,这样一用力忍耐便连脖子上都通红一片,突出几条青筋。深蓝色西服的男人也看不下去似的,轻轻拉住了那人的手腕。 “浩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四周往来的人们,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那人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幕已经引来了三两道好奇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这里是他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不应该发生如此滑稽的情景。 他拂开朋友的手,冷冷地看着方煜文:“你给我听好。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慢慢地抬起手,指尖直直地指向丁树海的脸,“你以后就不许再跟着这个人。” 方煜文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薄薄皮肤下的青筋又跳动了两下,仿佛随时会有鲜血喷薄而出。明明是那两个人的战争,却总是把他烧得灰头土脸。要让他们别动不动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底是有多难? 稳重的朋友又一次适时开口:“浩然,今天是伯母的祭日。有话还是以后再说。” 十几年的相识,他太了解他的脾气。丁树海就是他的无名业火,只要一见到丁树海,他就会立刻变成一只浑身怒张的刺猬。一年一度的扫墓也总是不欢而散。 看在朋友的份上,丁浩然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许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连几次的侮慢,开始让丁树海的忍耐触礁,苍老面孔上的肌肉有点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欠她的。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在她的面前发作。 丁树海低低地对那人道:“我是为你好。” “你?”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道愤怒,冷笑起来,“会吗?”说完,便扭头离去。 朋友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抱歉地看了丁树海一眼,也只得一同离去。 “浩然,”丁树海的声音从背后追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为什么会让你跟我姓,而不是跟她姓?” 丁浩然再度停下了脚步,对此他从没有刻意回避。 “她让我叫丁浩然,那是因为她爱你。可是她爱你,并不代表我也爱你。”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双眼微微发红,“我恨你,你知道的吧!” 丁树海颤抖了一下,矍铄的目光第一次暗淡了下去。他咬着牙不想开口,但丁浩然森冷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开口:“对,我知道。” 然后他看见他的儿子满意地扯了一下嘴角,带着些微报复后的快感,和朋友扬长而去。 上了车,丁浩然还绷着个脸。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放在方向盘上的一双手在沉默里越收越紧,连指节都发白了。朋友刚想劝他几句,不料手机却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还是一通挺重要的来电。 “喂,”他微微侧过身去,尽量不影响到丁浩然,“什么事?” 电话那头悉悉索索的,说了几句话。他听完便轻轻笑了一下。刚看完一场父子反目,这也勉强算是条好消息。 “好吧,那就老地方见,”想了想,“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这一打岔,丁浩然也回了神,见他收线,便顺口说一句:“于谦和,看来今天你是要另有活动了。” 于谦和有点儿无奈地笑了:“有个熟人,想谈点生意上的事。”望着他道,“不如你也一起去,人多也聊得开一些。” 丁浩然嗤地一笑:“谢了,我最烦谈生意,名来利往,尔虞我诈。”一边说,一边流畅地倒了车出来,“你不是光拿分红不管事吗?什么时候也要谈生意了?” 于谦和笑着抬了一下手:“偶尔也要作点儿贡献嘛!况且这次,是人家主动找上我的。”顿了顿,还是直接问道,“那个手术对你就那么重要?” 丁浩然稳稳地开着车,口气平淡:“每一个手术对我都很重要。” 于谦和扫了他一眼,不禁笑骂道:“少跟我来这一套。” 丁浩然也笑了,开诚布公地回答:“那是自然,天安市还没有一例成功。到下个星期,这个零记录就要由我来打破了。”他自信满满地勾着唇角,“你说重要不重要?” 于谦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觉轻轻敲了一下。 丁浩然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怎么了?不相信我的实力?” 于谦和抿了抿嘴唇。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丁浩然的性格。大约自尊心过剩又从来没有品尝过失败的人,说起话来都是这种语气。这种人看起来异常的坚强,其实却是异常的脆弱。就像一只外表光鲜亮丽的气球,用不着动刀动枪,哪怕一根小小的荆棘也能让它啪的一下粉身碎骨。 他只是担心……算了,他又不是医生,何必跟一个专业的医生较真。 便又露出一抹的温和笑容。 第一卷 囚徒 第九章 他一点儿也不慌张 便又露出一抹的温和笑容:“你问我干什么?我又没做过手术,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实力。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过么,你这么重视的手术,我很感兴趣就是了。” “感兴趣的人显然不止是你。”话说到最后,丁浩然的笑容变得嘲讽。 于谦和想起刚刚才见过的那张苍老面孔。他对他的记忆又更新了,定格在那眼神一暗的瞬间:“你是说伯父?”看到丁浩然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马上改了口,“好吧,我是说丁先生。” 丁浩然一声冷哼,这个人他连提都懒得提:“一年老三套,我的生日,我妈的忌日,还有过年。除此之外就神龙见首不见尾。” 于谦和开解道:“丁先生是个忙人,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如果有时间,他一定会跟你好好相处的。” “不必了。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他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他还是关心你的,不管怎么说,”于谦和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在他的心目中,永远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丁浩然的笑容僵了一僵,脸色陡然间变得很难看。方向盘猛然一打,车子嘎的一声停到了路边。于谦和狠狠一晃。丁浩然会有这么大反应,也是他预料中的事,只是被安全带勒得有点儿反胃。 “我不是说过了吗?”丁浩然死死地盯着好友的眼睛,“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于谦和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可是这是事实。”语气依然平淡,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 一片沉默里,丁浩然的嘴唇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眼睛也悄然地泛起了一层薄红。他真地很想揍他一拳,但又迟迟提不起拳头。不是因为理智,仅仅是因为,被人点中了命门,虽然恼恨却也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他倏然转过头去,脸色森冷得像石像,发泄一般地重新开动车子。 便见车子一头扭回了车道,像一阵疾风,扬长而去。 市刑警队大办公室。 李兰检索了天安市失踪人口数据库,打印了结果便去队长办公室汇报。队长办公室就在大办公室的最里面单独一间,透过大半面的玻璃墙,可以看见雷诺正在翻阅一本卷宗。李兰在门口略一停顿,先敲了敲门。 雷诺抬头见是她,便微微点了一下头。李兰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他将那本卷宗合上,锁进了最下面的抽屉。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她还是看到那是一本极为陈旧的卷宗。深褐色的牛皮封面已经弯曲成了半月形,里面的资料也严重卷边。 “怎么样?”雷诺问。 李兰忙回到工作上:“五年内,在我们推测的那几个案发日上报的失踪人口里,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年龄在18到25周岁的女性,只有这一个,游菁菁。”说着,把资料递给了他。 雷诺一目十行,语调微微上扬:“是去年清明节失踪的?” “嗯,三天后,她父母报的案。”李兰等了一下,见他没下文,忍不住先表了态,“雷队,我觉得就是她了。” 雷诺放下资料,浅笑着望向她:“因为到今天,刚好一周年?” “嗯。而且,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脚印,他当时应该在监视着发现尸骨的那对情侣……会不会他原本不是要监视那对情侣的?” “说下去。” “一个人去因缘湖不是太奇怪了吗?又恰恰是在死者死了一周年的时候。”李兰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认为第三个人就是凶手,他重回凶案现场,却不料碰到了那对情侣,所以才赶紧躲了起来。” 雷诺点了点头,问:“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吗?” 李兰噎了一下:“没,没有。” “你的感觉很敏锐,这很好。但是再敏锐的感觉也要有坚实的证据来支持。仅凭一个脚印和一点儿时间上的巧合,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李兰还有点儿不服气:“巧合?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雷诺耐心道:“首先那对情侣发现尸骨完全出于意外,你同不同意?” 李兰回想了那段报警的录音。少男少女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支离破碎,尤其是少女还带着抽泣。 “嗯,彻底吓坏了,不是装的。” “所以,去年清明节死亡的人,今年清明节被发现,这本身就是一个巧合。” “……” “其次,第三个人,且不论他是不是凶手,但是他一定不是重回凶案现场。” “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只在小溪边发现了他的脚印,而因缘湖才是真正的凶案现场。可是我们在因缘湖并没有发现他的脚印。如果他是重回凶案现场,没道理弄错地点吧?” 李兰转了一下眼珠:“也许是因为他还没到达因缘湖,就先碰到了那对情侣?”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那对情侣是用山下的公共电话报的警,发现尸体的地点距离因缘湖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脚程,但到山下,就算跑步,也要半个小时。再到我们接到报案来到山下,又要四十分钟。他可以去完凶案现场再赶在被我们发现之前离开,时间绰绰有余。” “也可能是他知道那两个人要赶下山报警,所以慌了,就打消了回凶案现场的念头?” “你有没有仔细观察他藏身的地方?” 李兰在雷诺的引导下,再次回忆起来。生长茂盛的灌木丛后,留着很清晰的一对脚印。如果不是有那一对脚印,谁也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藏身在那里。顿时大悟地“啊”了一声。 雷诺笑问:“想明白了?” 李兰顿时红了脸:“嗯。灌木基本没有折断弯曲的痕迹,脚印也不凌乱,一切都表明他一点儿也不慌张。” 雷诺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这下李兰服气了,泄气地瘪了瘪嘴:“这么说,你也不认为第三个人是凶手了?” 雷诺轻轻一笑:“我也没有这么说。不是重回凶案现场,也不代表他不是凶手啊!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第三个人是凶手,可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凶手。一切合理的怀疑都值得保留。不过所谓推理,就一定要在证据的基础上进行推理,否则就只是凭空猜测,非但破不了案,还会扰乱侦察。” 见她脸上又红了一层,粉嫩得快滴出血似的,便也不想太打击新人,就此打住。 又道:“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认死者的身份。先和游菁菁的家人取得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线索,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小女生毕竟是小女生,一被“委以重任”,又马上重拾了信心。很响亮地答道:“是。” 雷诺:“帮我把叶知远叫进来。去吧。” 李兰应了一声,出了队长办公室。 一抬头,便见叶知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拿支笔写来划去。从他回来就是这个姿势,话也没说一句。李兰走过去先叫了一声,他也没答应,干脆一巴掌抽在他肩膀上。 叶知远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啊?” “装什么深沉?”李兰指了指身后,“雷队找你。” 还以为他准要顶个一两句,谁知道他只是“哦”了一声,便乖乖地走开了。倒弄得李兰有点儿莫名其妙,低头瞄了一眼叶知远的办公桌,一张白纸也不知道乱七八糟地写了什么,好像是三个字的人名,可又被狠狠涂掉了。李兰好奇心发作,拿起纸看了又看,只依稀看出第一个字好像是廖。 于谦和刚下车,丁浩然便一脚踩下油门。看着银色凌志迅速地消失在车流之中,于谦和笑着叹一口气:这次是真把他惹恼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托丁少爷的福,早到二十分钟。 进了咖啡店,正是上班时间,客人很少,环境很幽雅。于谦和要了一间小包厢,又点了一壶蓝山咖啡,便静待生意伙伴的出现。显然对方也是一个喜欢早到的人。等不上五分钟,包厢的门就被打开了。 于谦和抬头望一眼他的客人,露出一抹很得体的微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客人便转过身去,牢牢地关上包厢门。 “你刚去过了因山?” 于谦和的突然发问,让客人坐下的动作微微一滞。 “你怎么知道?”客人也很好奇。 于谦和轻轻一笑,伸手在自己的领子处划了一下。客人会意,连忙摸一下自己的领口。原来是一片很柔软的小树叶。 “这是松叶蕨。”于谦和解释,“它喜欢生长在山上岩石的缝隙中,或者附生于树干上。整个天安市只有了因山有松叶蕨。” 客人微微一怔,马上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沾到这片叶子的。 “这么说,你以前也去过了因山?”客人反问。 “当然去过。”于谦和抿唇一笑,“我现在单身,不代表以前没谈过恋爱啊!”又问,你去了因山干什么?” 客人轻轻一笑:“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合作对象。” 第一卷 囚徒 第十章 不止可怜,而且可悲 客人轻轻一笑:“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合作对象。”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于谦和微微敛容道:“现在,还是让我们谈正事吧?” 丁浩然憋着一肚子火,风驰电掣地开回自己的叠加别墅。他买的是下叠,两层加一个地下室。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正抱着一只暖壶站在别墅楼下。女孩子大概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眼睛又大,脑门上剪一道齐齐的刘海,惹人怜爱的小白兔似的。一看见丁浩然的车开了过来,便甜甜地笑起来,带出两边脸颊上深深的酒窝。 丁浩然也没和她打招呼,直接把车开进车库,出来的时候才不冷不热地对她扬了一下头。女孩子会意,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起进了别墅。 “坐吧。”丁浩然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转去厨房,“喝咖啡还是汽水?咖啡是速溶的,汽水是含酒精的。” “嗯……没有果汁吗?” 丁浩然从打开的冰箱门后面露出一张臭脸,连没有两个字都懒得说。 路佳顿时打了一个嗑吧:“那,那就咖啡吧。”说完,便很局促地坐下,又很好奇地左看右瞧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到丁浩然的家,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干净整洁,似乎都有点儿过了头。脚下的地砖明镜一样,很清楚地照出她的身影,整个客厅的色调都以白色为主,幸而一套沙发是浅浅的茶色,多少打破一点儿冰冷的感觉。 丁浩然放一杯咖啡在路佳面前,自己也端一杯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路佳努力找出个话题:“你家好像手术室。” 丁浩然喝了一口咖啡,看了看雪白的墙壁:“不好吗?” “也不是……只不过在医院要进手术室,回了家还是这样,感觉还得接着做手术似的。” 丁浩然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我喜欢做手术。” 路佳吐一下舌头:“我每次都觉得很害怕呢!” “害怕什么?做了这么多手术,你别告诉我还害怕见到血。” “当然不是。我是怕手术会出问题。再小的手术都有风险,一条人命担在那里,总会有压力。” “这么说,下个月的手术你岂不是更害怕了?” 路佳低下头,用力一点。 丁浩然抿起嘴唇,笑了一下:“是对我没信心?” 路佳慌忙抬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其实我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怕我会影响你。” 丁浩然放下咖啡,有点儿严肃地看向她:“你是我挑中的器械护士,你当然会影响到我在手术里的表现。但是这种影响就一定是好的,而不会是坏的。的确还有比你更优秀的器械护士,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次手术,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找到比你更默契的。” “……”路佳嘴上没接话,心里美滋滋的,两颊上不由自主地升起两抹粉红。她本就生得白皙如玉,此刻就好像搽了胭脂在脸上,真正面如桃花。 对着这样一个青春逼人、又娇俏可爱的女孩子,丁浩然也不想完全排除发展的可能。反正目前,他身边的女性里,也没有比路佳更让他满意的了。便微微一笑,指了指暖壶:“你还想不想让我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路佳这才想起暖壶还抱在怀里,连忙放到了茶几上,一边打开一边说:“差点忘了。你上次说那个素馅儿的煎饺很好吃,所以今天特意送点儿过来。” 盖子一旋开,就飘出一股鲜香的气味,引得丁浩然本能地转回视线,正见路佳取出不锈钢饭盒,轻手轻脚地摆好筷子。饭盒里装得满满的饺子,微微倾斜地一字排开,码放得整整齐齐。饺子包得很精致,一律歪着一边绞出来的花纹,很像苏式的传统小吃眉毛酥,不大也不小,恰如婴儿手掌。每一只都煎成深金黄色,像腌熟的鸭蛋黄,光是看那颜色都叫人食指大动。 丁浩然微笑着说:“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放在了心上。”拿起筷子,不觉笑容又扩大些,“连筷子都准备好了,你不知道我家也有筷子?” 路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饭盒配套的。” 丁浩然笑着夹起饺子,连吃了三个,薄皮酥脆,都是不同的馅儿。第一只是香菇丁配玉米粒,第二只是笋丁配黑木耳,第三只是胡萝卜配松仁。不由得停了筷子。 路佳顿时有点儿紧张:“怎么?不好吃?” “很好吃。” 煎饺本来是油腻的食物,但因为素馅搭配得好,竟然十分的清爽香甜,尤其是这只胡萝卜配松仁的馅儿。这是他最爱的口味。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就经常给他做。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已经快有二十年没有吃过了。 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路佳。 “你该不会每只饺子都是不同的馅儿吧?”丁浩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嗯。” 丁浩然看了看女孩快乐的脸,又看了看色香味俱全的煎饺。做二十多只煎饺也不算费事,但每只都不同馅儿……他也知道路佳喜欢他,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用心。丁浩然夹起了第四个饺子,忍不住多看一眼。一个男人,有女孩子愿意为他连这种小事都花尽心思,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而且这种用心远比美貌更吸引人。 一口咬下去,这一次是花生配红豆。花生已先煮得酥软,入口即化,红豆差不多熬成了泥,绵密甘甜。真的是又香又甜。 丁浩然端着那半只饺子,竟然有点儿不舍吃完,不敢相信地问:“这真的是你做的?” 路佳红了脸,没出声。 丁浩然明白了,好笑地放下筷子。细想想,人家也从来没有说过是她做的,只是他自己以为而已。差点自作多情了。 “上次也不是你做的吧?”他问,“是谁做的?” “呃……”眼看瞒不下去了,也只好据实以告,“是小乔姐姐做的。” “哦,是她,你的那个房东。” 丁浩然想起来了,有一次送路佳回家,她正好出门。路佳叫了她,她也没听见,急匆匆地从车旁走过。所以他也没瞧清她长得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当时穿一件白衣服,扎了一个独尾辫,头发又黑又长。挺瘦的。 想完,便又拿起了筷子。 “她还跟你住在一起?”他问,一口吃完了剩下的半个饺子。管他谁做的,好吃就行。 路佳见他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也松了一口气。便又恢复了小女孩的快乐:“嗯。她可能干了,什么都会做。别看平时不爱说话,其实人可好了。” “我看也是,”丁浩然点着头,有意取笑,“一般的好人,也没那个精气神给你折腾这么多饺子。” “……”路佳脸又红了。 “她不知道你是要拿来给我吃的吧?” “知道。” 丁浩然不免意外,停了一停问:“她是不是很闲啊?” “才不是!”路佳急忙澄清,“她很忙的。昨天就开始准备材料了,今天一大早起来做好饺子,就赶去上班了。” 丁浩然不由得默然。真是没想到,第一个会为他如此用心的人,居然是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人。 他忽然很想再见一见那个匆匆掠过的消瘦身影。 市警局 解剖室 聂晶把带回来的残存尸骨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放下最后一块骨殖的时候,眼花头昏,脖子也硬得跟石头一样。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捧着个腰左右扭了扭,一阵酸涨感从四肢百骸流窜了出去,总算舒服了一些。再睁开眼,却见李兰还抱着胳膊,斜倚在门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解剖台上的尸骨。 “怎么了?”聂晶摘下口罩,一边脱下防护服一边问,“是不是还在为两位老人家难过?” 李兰恍然回神。刚刚游菁菁的父母来过。游菁菁小时候摔断过左手,游父还记得就是桡骨骨折,游母又从他们收集回来的证物里确认有一条残破的连身裙,就是游菁菁失踪时穿的,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就是游菁菁了。可怜两位老人家一直以为女儿是被人贩子拐卖了,还幻想总有一天能回到他们身边。游父四十岁才生了这一个女儿,过去的一年里,为了找女儿跑遍了大江南北,刚过六十岁的人,头发就全白了。游母哭得站都站不住,一声一声哽咽得喘不上气来,最后还多亏了两位同事扶了出去。 “是啊,”李兰也取下口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要是他们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一辈子也不知道女儿的下落。” 聂晶也叹了一口气,有点儿不同的想法:“怎么说呢?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而且,为人父母,也应该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李兰回味了一下,不觉点头:“也对。” 幻想不等于希望。期待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会活着回来——要两位老人的余生都生活在这样的幻想里,不止可怜,而且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