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沙场埋恨何时绝 宛山下青翠万里,连绵的城郭不绝,护城墙上,沈韵的怀中抱着殷逸辰,哭成了泪人。 身后尸横遍野,铁骑马蹄声随着尘土喧嚣,高高的城墙下,数万铁骑已临城下。 怀中的人儿,容姿依旧非凡,只是脸上血迹斑斑,早已看不清楚他的本来面目,往昔淡然的双眸,满是柔情的盯着她,左手往上探了探,想要去摸她的脸,待看到手上的鲜血,哀叹了一声放了下来。 “殷逸辰,你为何这么傻,既已离开,又何必要再回来!” 沈韵的心早已被扎的千疮百孔,是生是死已不重要了。她的心中怅然,反倒觉得若就此死了,便也解脱了。 可是怎么会料到,原本已经离开的人,竟然又回来送死了呢! “韵、韵儿,阿言、阿言就要来了,他会送你离开,你别、别怕……” 周边的大火在蔓延,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得到灼烧的热度,殷逸辰强打起精神,宽慰着她。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她会死,他们的计划不就是要他的命么?只要他死了,那么那些人就不会为难她了。 “傻子,你明知这是陷阱,为何还要回来?” 沈韵抱着他,哭的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么不愿让他死掉。 “咳,因为你还在啊。”满脸是血的人轻扯出一抹微笑,轻咳了一声,似是要安慰她一般的说,“我……我什么时候,丢下你,先行离开过。” 沈韵闻言哭的不能自已,只能紧紧的抱着殷逸辰逐渐变冷的身体。冰冷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引得后者暖暖一笑,伸出手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才去擦掉她眼角的泪珠,宽慰道:“韵儿,别哭……” “你别说话,我带你离开。”沈韵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就要把他扶起来,奈何后者重伤在身,不说站起来,就连呼吸都变的微薄。 殷逸辰拽着她的袖子,冲她勉强的摇了摇头,强挤出一抹微笑道:“韵儿,你还欠我一个请求,现在可否答应我?” “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什么都答应……” 沈韵自从认识他开始,就是一直防备着他的,像这样不假思索答应他的要求的事情,还真的是破天荒头一遭。 殷逸辰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一只手拽着沈韵的前襟,强压着心头的呕吐感,咬紧牙说:“离开这里,他想要的只是我的命而已。” “我不……”沈韵笑着,将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下颌抵上他的额头,像是看透了一般凉凉说道:“他想要解决的又何止你一个呢,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时刻提醒着他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他怕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吧。” 看到沈韵脸上的悲凉之意,殷逸辰心上一疼,即便是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道:“你们终究夫妻一场,他……” 早知道会如此,那年的十里红妆,即便是她会恨自己,也要给它破坏了去。 “夫妻一场又如何,不过是弃子罢了,若是……罢了,多思无益,徒增伤感。倒是你,葬送了大好的前途,你为何就不恨我?” “我爱你,又怎么舍得恨你。我快要不能陪你了,临死前能不能骗骗我?若是……若是没有他,你可否……多看我两眼?” 这个问题,这一生他试探着问了许多次,每次她的回答都让自己的心凉上半分。 可遗憾的是,直到将死之地,心里记挂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个她罢了。 悔么?悔!恨么?恨!他后悔当初留有余地,给了他伤害她的机会;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将她救出去! “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不可被亵渎,谁敢多看呢。”沈韵噙着泪浅笑道,话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失望,拉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风轻云淡的说:“不过也好,这样的一个人,朗月风清、绝代风华的,下辈子也好找一些。” 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殷逸辰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浅笑,喘息道:“韵儿,我……我会当真的。” 说话时,殷逸辰像是一个偷到了糖果的孩子,难掩眉间喜悦之色,像是聚集了全身的力气,捏的沈韵的手生疼。 “若有来生,定当不负。”沈韵双目柔柔的看着怀里的人,承诺道。 他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的,只可惜自己所托非人,双目蒙尘,看不到他的好,反而将他一步一步的逼上了绝路。 她这颗棋子,不知那人用的可还顺手? “那便足矣,你要、记得。”能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殷逸辰早已心满意足。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只匕首,在沈韵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极其迅速的插在自己的胸口。 “不!”沈韵的声音凄厉又绝望,感受到他身子的抽搐,眼泪簌簌的落下。 大军已临城下,他们二人怎么能逃走?那些人的目的始终是他,若是能以此护她安稳,他便死而无憾了。 至于来世之约,他会在下面等着她的,哪怕会是上百年。 城墙之下,叫嚣声震天撼地,纷纷叫嚷着要将逆贼绳之以法。沈韵稳跪坐在城墙之上,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尸身慢慢变凉。 细算下来,这辈子不知道欠了他多少,如今已然是要死了,还欠了他一条命。 想要活着回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新帝所恨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揉了揉早已麻木的双腿,沈韵将他放下,缓缓的站起身来,站于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城楼下叫嚣的众人。 若她有幸活下去,算计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城楼下的将士,看到城楼上的那一抹倩影,不由自主的噤了声。 在他们眼中,那个女子即便是穷途末路,可仍旧不可撼动。 “沈将军,皇上在营帐之中等着您呢,若是事情已然办好,那便随属下回去跟皇上交差了。” 众人沉默之时,城楼下的士兵将领忽然开了口,脸上放肆的笑着,嘴巴几乎咧到了耳边。 沈韵认识他,曾经一起并肩携手的战友,不知何时竟成了那人手上的利刃。 扎的她猝不及防。 沈韵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下面的千军万马,心里一片悲凉。他死了,她的用处便也没了,所谓的回去不过是受尽他们囚禁与迫害罢了。 话说自己,还是没有他狠心,少年帝王早已经看清了殷逸辰的命门,让他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如今还要曝尸荒野。 “沈将军,皇上命属下一定要带着将军平平安安的回去,将军,您不会让属下为难吧。”方才说话的士兵将领许久未曾听到回答,看着城墙之上一动不动的红衣战甲的女子,再次追问道。 “回去?”沈韵冷笑道:“他难道没告诉你,让你将我就地诛杀么?” “呵呵,将军您误会了,皇上还等着您回去,参加皇后的册封大典呢。”士兵将领嘿嘿的笑着,说出来的话无异于再向她的心上扎了一刀,“皇上说,皇后娘娘的身边只剩您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都要让您活着回去。” “皇后”二字生生的将她胸口最为脆弱的那块肉剜了下来,看似稳当的双脚已然站不住,压下心里最深的那股气,沈韵面如死灰的问道:“皇后,又是谁?” “对了,瞧属下高兴的都忘了告诉将军了,皇后娘娘可是沈将军的熟人,沈府的二小姐,将军,您认识的吧?”士兵将领说了这一句话后还觉得不过瘾,“唉不对,应该是以前的沈府。沈将军出征在外,可能不了解如今的局势。沈大人已被弹劾,贪赃枉法藐视君威,被处以极刑,丞相府已经没了。将军姐妹二人长伴君侧,皇上特意开恩免了株连,不仅如此,沈二小姐独得皇上青睐,就要一步登天了……” “呵呵,是啊,一步登天。”即便是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沈韵仍旧觉得悲凉,“那你就去告诉他,他想册封谁与我无关,沈韵……也已经死了。不过念在相伴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临走之前我就送他几句话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说的话还真的是一点都没错。 “沈将军!”那个将领顿觉不好,他跟着沈韵几年,差不多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她想要做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皇上是让他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回去的…… 然而来不及他有所反应,就看到城楼之上的女子高昂着头,残阳余晖撒在她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肃杀。 “作恶太多,是会遭报应的。我祝他百年之后,惨死异乡,尸骨残骸无人收,百姓视他如粪土,皇室视他如弃子,谋算多年成空,终究不得好死!” 一句话说完,还不等他人反应,就看到数丈高的城墙之上,一灰一红两个身影相继落下,凄然又决绝。 你说我这辈子眼中始终看不到你,想来那不过是我有眼无珠。如今你我二人同归一处,我只愿天地为盖,下辈子眼里只有你。 若有来生,定当不负。记得要等着我,如你最初见我的模样。 正文 第2章 寒冰不能断流水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沈韵动了动酸疼胳膊,悠悠的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飘逸的金丝纱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她晃了晃不怎么舒服的头,忽而听到身边有人惊喜的呼喊声,“桃……桃红,快去喊老爷跟夫人,小姐、小姐她醒了。” 丫鬟们欢呼雀跃的离开,沈韵只感觉到旁边一阵风略过,不多久时,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眼角含泪的走进来,握着她的手说,“女儿,我的宝贝女儿,你总算是醒了,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爹了,知道你没事他肯定乐坏了。” 沈韵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跳下去的那一刻。 难不成没死成给摔晕了,她还有时间来做个梦? “母、母亲?” 看到来人,母亲惨死时的情景骤然涌上心头,沈韵心上一疼倏尔清醒,兀的从床上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惊喜道。 她话中的不确定,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显而易见,身上的诸多不适被她忽略,惊喜压过了疼痛。 怎么感觉不像是梦啊,还会疼的。 “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沈母一阵无奈,忙扶着她躺下,也不忍斥责她,“别乱动,身上还有伤呢。” 经过母亲提醒,沈韵才感觉到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意,疼的她几乎痉挛。 “傻孩子,你饿不饿?”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子,沈母擦着眼角的泪,顿时哭了出来,“都是为娘的不好,让你受罪了。” “母亲,您乱说什么呢?”沈韵伸出手去替沈母擦去眼泪,宽慰她说,手腕上一条精致的红绳映入眼帘。 这……怎么会还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是早已经将这根红绳送给妹妹沈清了么? 霎那间心里生出个极为荒唐的想法,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打量着房间内四周的陈设。 精致的水晶帘,镂空的雕花屏风,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她记得这些早已经被换下了才是,因为殷逸凡不喜欢。在他们大婚后,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她舍弃了保留多年的习惯,将往日能够彰显女儿家矜贵的东西全都换了去。 可现在它们全都还在? 沈韵撇了撇嘴,待沈母情绪初定,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活动了几下觉得舒服多了。从军多年,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太久没有活动,身子僵住了,动的时候才会觉得不舒服。 梦里是不会疼得吧?那么她现在是不是还没死? 心里一阵迷茫,生怕自己稍有行动就打破眼前这一幕,再次置身于无边地狱之中。 沈母见她没说话,也不逼她,方才听她所叫的“母亲”二字,她已经很是满足。赶忙吩咐了丫鬟们去厨房准备些吃的来,亲自喂她。 “母、母亲,娘,我没死么?”一口一口的喝过沈母送过来的粥,沈韵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想到自己方才那个荒唐的想法,不甚确定的问道。 话落,就被沈母拍了一巴掌,轻呵斥道:“又在胡说些什么?没有将母亲吓死,你不甘心?” 一边说着还伸手去摸着她的头,想要看一看这丫头是不是在发烧,怎么就傻了。 “娘,疼。”沈韵委屈开口,她从小就最怕疼,一点小疼小病的,她都可以哭上好久。 只不过上辈子最后的那几年,她早已不懂疼痛与眼泪为何物,终日在战场上厮杀,看惯了血流成河、堆尸成山,一颗心逐渐的变硬。 那几年的地狱生活倏尔浮现,让她觉得眼前这一幕倍感珍贵。 “怎么回事,大夫呢,柳绿我让你去找的大夫呢,来了没有?快让他进来给你小姐看一看,这丫头醒是醒了,怎么觉得还傻了呢。” 听到她喊疼,沈母立刻又紧张了起来,慌忙放下了碗,就去找柳绿,还不住的嘀咕着。 “母亲,我不疼。”沈韵听清了母亲说的话,心头一暖又好笑自家母亲的反应,拉了拉沈母的袖子,轻声的说道。 看到母亲还活着,她心里轻快了许多。 她已经不是那个被人当作棋子的沈韵了,这一辈子她要让所有陷害她的人,去地狱里赎罪。 “夫人夫人,奴婢来了,大夫、大夫也来了。”一女子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匆忙跑进门,身后跟着一个灰色衣衫的男子,肩膀上还挂着这个医药箱。 “大夫,您快来看看,我这女儿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了吧。” 沈母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一开口就是“死”的女儿,心里疼痛到了极点。 要不是自己太过于宠着她,允了她上元节女扮男装出去看灯,也不会失足掉下河里,头也不知道磕在了哪里,竟然晕了这么些天。 大夫走过去为沈韵号了脉,看她眼睛无神的样子,又掰开她的双眼看了看,随后才说:“沈夫人无须担心,令爱并无大碍。只是可能江水太过寒冷,伤及身子根本,被吓到了吧。” 沈母一听到没事便松了一口气,“大夫,可有何法医治?” 还是个女孩子,落下了什么问题,可是不太好了。 “夫人无需担忧,容我开了方子,一日三次煎给小姐服用,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沈母爱怜的坐在了沈韵的身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颊,不由得再次哭出了声。 “娘,娘,您别哭啊,我现在也没事。”沈母一哭,沈韵就乱了方寸,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是。 她这母亲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爱哭了点。 “韵儿,快盖上被子,别又着凉了。”被她的动作吓到,沈母慌忙将她扶着躺下。 “娘,我今年多大了?”沈韵继续试探性的问道,她想知道这是哪一年,她当初做了什么事。 “傻孩子,你是不是真的摔傻了,你的及笄晚宴快要到了,前两日不还嚷着要在那一天好好表现一下,今日怎么就忘了呢?” 及笈宴还未过,那么说她现在只有十五岁,沈韵觉得不可思议。 ……她真的重生了。 欣喜的同时又感觉到悲痛万分,沈韵闭上眼睛,殷逸辰满脸是血的样子,立即闯入了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的胸口生疼,揪着被子的两只手,也握的发白。 “娘,殷、殷逸辰呢?”身子还在发抖,沈韵问出这个让她不敢面对的问题,目光一点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母亲,就怕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答案。 她重生了,那么殷逸辰呢?是在这世上消失了,还是跟她一样重生了? 然而她的话刚一问出口,手上就“啪”的挨了一巴掌,闭着的双眼闪了闪,耳边是沈母无奈的声音:“没大没小的,那可是五殿下,谁准你直接唤他的名字的。即便是五殿下不介意,你也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沈母简直是快要被她气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家的这个女儿就是跟五殿下过不去,见面了就跟见到敌人一般,什么话不该说说什么…… 也多亏五殿下气量大,不跟她一般见识,要不然这府上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去给她陪葬了…… 相较于沈母的无奈,沈韵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欣喜,若不是顾忌沈母在眼前,她怕是控制不住就要跳下床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他还活着!他也还活着! “母亲,我……” “什么都不许再说,好好的躺着。”自己女儿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沈母在她开口之前,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沈韵不敢多言,乖乖的躺着消化这些事情。她已经醒来,沈母放松了不少,单吃白粥也不行,她便亲自去厨房给她弄吃的去了。 沈父大步流星的从外面回来,一进府马不停蹄的往自家宝贝女儿的房间去。说了几句话,知道她没事,又离开去处理政务去了。 她的父亲一直很忙,沈韵也知道,没抗议让他离开,想起上一辈子的任性不知道让父亲耽误了多少公务,她的脸就在发烫。 然而今天她听话的样子跟平时的娇纵任性大相径庭,愣是让沈父多看了两眼,然事情紧急,他也没时间多问便离开了。 沈韵也不想让父亲久留,她还要好好的消化消化重生这件事情,虽然对她是好事,可她也明白历史不可扭转的问题,怎么会有如此际遇,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了一次? 虽说自己重活了一次,殷逸辰也活了一次,可是这其中会不会有偏差?重活一世的他是跟她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死了一次? 他的性情,会不会变?他还……爱不爱自己了? 所有的事情,她的心中没有一个定论,更不知道这次重生,对她而言到底是喜还是悲。 “老爷,五殿下来了,正在府前下马。”外面突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听到这个名字,沈韵的心头一震。 他……他来了? “知道了,先请殿下去前厅,本官这就去。” “吱”的一声房门再次开启,沈韵探了探头,看到沈父推了门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叠折子。 沈父去书房处理事情的时候看到了拟好的折子,想来也不能再担搁,便先给她送来了。 “父亲,您怎么来了?” 沈父将那折子有些犹豫的递到沈韵面前才说:“这是你的及笄宴上邀请的宾客名单,你的身体已无大碍,看看可还满意。” 正文 第3章 今看花月浑相似 沈韵接过翻开,硕大的“殷逸辰”三个字映入眼帘,微微一愣手指在他的名字上抚摸着,沈父看她许久不说话,探过头去看了一眼,看到她的举动心中一惊。 “五殿下提起过……” “父亲,我知道的。”沈韵淡淡的将折子合上,眸子里的神情深邃又悠远,“来便来了吧,女儿懂得分寸。” 上一世好像也有这么一幕,当时的自己迷恋殷逸凡迷恋得紧,觉得自己跟他是同一路人,与他同仇敌忾,看到宾客上有殷逸辰的名字,发了一次脾气,硬是要逼着父亲不要跟他来往。 如今看到父亲的动作,沈韵倒是忍不住要笑了,虽说宾客名单以及邀请函对于那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限制作用,可一想到当年发生的事情,她就憾由心生。 那一年,即便是没有在受邀行列,那人最后还是来了,还给她拿了不少的宝贝,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些东西她连看都没看,就直接丢给下人了。 当时的她不喜欢他那个人,不喜欢他的东西,更不喜欢跟他有接触。 “父亲,殷……殿下来了,您还是快去接待吧。”沈韵一个一个的翻着折子,随便的看了看,听到刚才管家的那句话,她难以自抑,按压下心里的激动,催促着他离开。 心中的着急,几乎让她把“殷逸辰”三字脱口而出。 “好,那你好好歇着,为父去去便回。”看到女儿的反应,沈父非但没有放下心来,更是提心吊胆了几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沈韵的手,嘱咐了她一句,便起身离开。 五殿下是贵客,他们自然是不敢怠慢,今日女儿的反应也让他寻味,往日里韵儿对这位殿下可是说不出来的嫌弃,每次与他议事,她都会跟自己抱怨几句。 像今天这样轻易放人的……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吧。 沈父名唤沈懿,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而沈韵呢,则是当朝丞相最为疼爱的宝贝女儿,沈府唯一的千金,上有一兄长,名唤沈晏。 沈懿走后,沈韵偷偷的唤了桃红、柳绿二人进来,在她们的反对下,仍旧坚持着收拾了一番,便往前厅去了。 已经顾不上身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一个。 她的步子走得极快,丫鬟们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生怕她有所闪失,未到前厅,沈韵就听到那人如泉水滴入山涧一般,温柔动人的声音。 “本殿昨日回京,便听说令爱抱恙在床,这些日子去南海练兵,带回了几斛珍珠,想着她会喜欢,便带来了,还请丞相大人代为转交。” “午膳时辰到了,从这里到殿下寝宫尚有些许时辰,老臣已命厨房备好了饭菜,还请殿下不要推辞,韵儿也已经醒来,知道殿下带了礼物,想必开心得紧。”沈父派人接过珍珠,随口向他说道。 “……不必了,令爱既已醒来,本殿又如何打扰沈大人团圆之喜呢。”到嘴边的“好”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想让她刚醒来就不开心。 殷逸辰说完,然后起身就要告辞。 “殿下……” 沈韵躲在一旁,看到殷逸辰急匆匆想要离开的样子,便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的。 他从不在她面前多呆,因为她不喜欢,如今这一幕看来,即便是她重生了,有些事情还如上辈子一样,为她做了什么,他从来不说。 “五、五殿下,韵儿给您请安了。”沈韵再也按捺不住,从旁厅冲出去,冲向那个走向门边的影子,磕绊道。 看清楚向自己冲过来的人儿是谁,殷逸辰有一瞬间的欣喜,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仍旧还是淡淡的,未曾表露半分。 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他的声音便勉强了许多:“沈小姐身子可好,本殿匆匆而来,没有带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还请小姐勿怪。” 一句话说的让沈韵心里发疼,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她又有什么资格。 沈韵生性贪玩,他想她想得紧的时候,便会天南海北的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到沈府,不为别的,只求能见她一面。 只不过如此小的要求,有时也会成了奢望,她不喜欢他,从最初的见面,他就知道了,所以他从来就不敢在她面前多呆,因为怕她烦。 沈韵动作迫切,拼命的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所以连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欣喜转瞬即逝,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好在,她还有机会,清赎自己的罪过。 上天给她的这一次重生,想必也是为了让她报恩与报仇的,五殿下是前者,那个人便是后者。 沈韵的眼睛似乎黏在了殷逸辰的身上,在自己父亲疑惑的目光之下,堪堪的福身道:“韵儿人微言轻的,能得殿下看重,便已是福气了。” 话落时,在场的几人纷纷都愣住了,殷逸辰眯着眸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儿,有欣喜、有疑惑、还有几分怅然。 沈懿已在刚才发现了自家女儿的不同,往昔时常闹着要见二殿下的人,这次醒来竟然出奇的安静,再看到爱女对五殿下的态度……他心中的纳闷尚未排解,如今又平添了几分。 他记得,他这个女儿,最不喜欢的便是宫里的五殿下了,前些日子更是因为五殿下送的礼物不合心意,当众给了他难堪。 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对沈家有所打击,可未曾想到,第二日就传来了五殿下奉旨去南海练兵的消息…… 沈懿不打算多言,他家女儿向来有主意,他也干涉不了。只不过无奈之下尚有偏颇,相较于二殿下,这位皇家老五,他看着便要好上太多。 “五殿下,韵儿有何不对之处么?”殷逸辰的目光太过于复杂,并没有沈韵所想的欣喜若狂,反而多了几分考究。她有些扛不住,看到一旁不打算插话的沈懿,急忙道:“父亲,孩儿可是有何处不合体统?” 沈懿语噎,看着一脸好奇的女儿,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倒是殷逸辰开口解了他的尴尬,“沈小姐聪慧过人,又会有什么不合体统的,只是……没什么,阿言过来,将带来的南珠送上,看看沈小姐喜不喜欢。” 殷逸辰话说了一半,便招了阿言过去,将方才拿来的南珠递到了沈沁的面前。 阿言是殷逸辰的贴身侍卫,名唤宋言,上辈子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就连他们死的时候,殷逸辰都安排了宋言要送她离开。 殷逸辰身份尊贵,从小到大接触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他亲自挑来的珍珠,颜色质地自然是不用说。 “五殿下,既然是送给韵儿的,那我拿回去不足为过吧。” 沈韵只是扫了两眼,未说好,也未曾说不好,便招来了桃红、柳绿二人,让她们把东西送到卧室里。 殷逸辰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眼眸,深叹了一口气才说:“本就是送你的,如何处置自是与本殿无关。” “那便好了。”沈韵扬起一抹笑,打发着两个丫头离开,随后迈步站在殷逸辰的身边,明媚道:“这些天在床上躺着,总觉得整个人都要废掉了,五殿下若是不急着回宫,可否陪着韵儿,去后花园看一看?” 沈韵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几分冲动,可在她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跟上辈子一样与他为敌,为别人铺路。 对于她的请求,殷逸辰求之不得,只是…… “沈小姐……” “殿下可是不愿意?” 殷逸辰刚一开口,沈韵便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未及他话说完便可怜兮兮的开口打断,饶是淡定聪慧如五殿下,此时也不好意思再拂了她的脸面。 “既然小姐有兴致,本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其实他并不是想拒绝的,只是这丫头才刚醒,这番折腾总归是让人觉得荒唐了些,可是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了。 反正自己会一直在她身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样一想,他的心里便放松了许多。将宋言留在前厅,由沈韵在前方带路,向后花园走去。 “早就听说沈府的后花园是城中一绝,早就有心思想来看一看,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殷逸辰叹息道,毫不吝啬的赏了一个笑容给她,“只是沈小姐刚刚大病初愈,怎么看都不适合现在来游赏。” 无人之际,殷逸辰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上元节刚过,这天气终究还是冷了些。 沈韵微微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对自己的解释,内心一抹暖流瞬间喷涌而出。 一时性急,竟然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一个病人,沈韵有点囧。 “只是躺太久,难免会有些疲累,总觉得这副身子绵软,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今日得空,想出来走一走罢了,倒是让殿下忧心了。” “……不妨事,沈小姐开心就好。” 正文 第4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殷逸辰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许久后才反应过来。 开心就好……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 沈韵顿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了,本来打算好好的跟他闲聊几句,试试他的态度的,未曾想两三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无话可说,那就逛园子吧,她这僵硬的四肢还真得好好活动活动。 沈府的后花园确实是极其漂亮的,被称为是“春赏牡丹夏观荷,秋菊饮露梅淡泊,假山石城中间砌,野趣悠然别样多”。 如今是寒冬时节,百花凋零,后花园难免清冷了许多,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玩闹观赏的兴致。 沈府后花园的假山,可是众人所知的一绝,是由先帝亲赠,以表彰沈府的功绩的。 它有许多入口,也有许多出口,可是一旦你进去了,就不见得能够出来了,哪里都是路,哪里都好像没有路。 “只顾着想要出来转一转,倒是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节,偌大的园子能够看的不过就只剩一片梅花以及眼前这一大堆石头了。” 沈韵叹息着遗憾说道,饶了一圈也就只看到那一片梅园还有几朵花。 “隆冬时节,能够抗得过的不也只有它了。”殷逸辰打量着眼前的梅花,悠然的叹了一口气,微微侧目看着似乎有心事的沈韵说:“若本殿记得不错,沈小姐也是爱梅之人……” “……” “只不过这沈府的梅园虽好,还是小了些,比不得二哥府上的。” “……”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沈韵脑海之中炸开,让她一时不知道他的话是何意思。 看到她呆愣愣的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说话的样子,殷逸辰再次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头顶,在靠近的那一刻倏尔又收了回来。 “唉,罢了。”语罢,转过身去按照来时的路再走一遭。 终究还是舍不得逼迫她,见不得她一点难过的样子,殷逸辰在心底叹息,把想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时间还多,他不急,看她什么时候愿意说吧。 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大半个时辰,天气太冷,殷逸辰实在是不忍心让她继续在这里漫无目的的逛下去,便说道:“时辰已不早,沈小姐该回去休息了。” “……哦。”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话跟自己说呢,到最后两个人就是逛了这么久的园子,为了打破尴尬她还甭想去石林里面转一转,刚开口就被拒绝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陪着自己走走他都不愿意了。 沈韵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一个劲的往死胡同里面钻,觉得这一辈子是不是五殿下不喜欢自己了? 那岂不是完蛋了,她难不成还要像上辈子讨好殷逸凡一样讨好他?让他对自己念念不忘? 想到可能会这样,沈韵就忍不住的头疼,倒不是她不愿意讨好他,只是这个人不怎么容易讨好…… “本殿送小姐过去。” “额,我……” 沈韵绞尽脑汁还想说什么去挽留他,就听到他继续说: “说起园子,沈府虽好可沈小姐看了这么多次想必也腻了,城外倒是有不少的园子,其中也不乏登峰造极之作,本殿就知道一处,风景、建筑都不差,里面有一处梅园,现在去看当属最佳。若是沈小姐不介意,还请这些日子养好了病,他日/本殿上门接沈小姐过去。” 说实话,殷逸辰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是提着的,以往被她拒绝了无数次,可是自己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拐她出去玩。 听到他打断自己的话,沈韵本不是很开心,若不是顾及身份,真的是很想骂他一句榆木脑袋,可是后来听到他说的,她才喜笑颜开。 “五殿下,抱歉。”沈韵故意这样说道,清晰的看到了殷逸辰眼中的期盼逐渐变淡,在他想要开口的瞬间继续道:“是韵儿考虑不周,此等病躯确实不宜劳累,只是不知,殿下说话可作数?” 眼前的少女,眉眼间似乎装着大海星辰,一句话瞬间点亮了他的世界。 “自然是作数的。”怕她反悔,殷逸辰瞬间接话,“三日后的辰时,本殿恭候姑娘大驾。” 话说完,二人便去了前厅,殷逸辰与沈懿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父女二人将他送到了门口,看着马车消失,沈懿拽回了要回房的女儿。 “韵儿,你告诉为父,在你出事前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沈懿的眉头几乎要蹙在了一起,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他的女儿改变这么大的。 她能对以前处处针对的五殿下变了态度,这样子……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父亲话里话外的担忧,沈韵听得清楚,可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难不成要说自己重生穿越回来的?那怕是会被当做疯子抓起来的吧。 想来想去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联想到以前父亲对这两位殿下的态度,她说:“有的原因即便女儿不说,父亲应该也猜的到的,以前是女儿不懂事,分不清是非善恶,如今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既然五殿下有意伸出橄榄枝,女儿就不想错过了。” 她这么说,沈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叹了一口气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从小就有主意,虽不失任性,为父也没什么要多说的,不论你选择如何,你要知道你的身后还有整个沈府,无论是我还是你的兄长,始终都站在你的身边的。” 那日殷逸辰开过府上以后,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像是人家蒸发了一样,只不过还时不时的派人来问一问。 沈韵百无聊赖的呆在府上,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过,三天硬生生的让她感觉像是三年那样漫长。 重生一次,沈韵觉得自己看清楚了很多,可能是心在作怪,上一辈子忽略的隐晦点,这一世被无限制的放大。 上一辈子毕竟是比现在多活了十多年,看的想的比现在多的翻了几翻,有些事情有些举动当年看不清楚,现在心中却无比清明。 近三十岁人的思想不是十多岁的小女孩可以相提并论的,尤其是在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之后。 已经快到正月底了,那个人也应该要回来了。 “小姐,二小姐回来了,正在前厅分东西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丫鬟说话时,沈韵手上正把玩着一颗黑色的珍珠,这是殷逸辰从南海给他带回来的珍珠里面的一颗。 说起珍珠的话,有白、黑、粉等多种颜色,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黑珍珠了,量少且不易得,尤其是这一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当她打开那一斛南珠看到它的时候,沈韵不由得哀叹,上辈子真的是不识货,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东西。 “小姐,您不去看看么?”桃红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催了一句。 她家主子不是很喜欢二小姐么,向来形影不离的,今天怎么爱理不理的? “看,看什么?”沈韵一边心痛,一边疑惑道。 “二小姐啊。”桃红说的理所当然。 “嗬,什么二小姐?”沈韵冷笑,手上的珠子快速的拨动着:“不过是府上一个嬷嬷的女儿罢了,怎么就成了二小姐呢?” 上辈子自己是怎么护着她,让她一步一步的站在了众人面前,最后成为了皇后的事情,是她心中永远难以磨灭的痛。 她的父母、她的兄长还有她自己皆是因他们而死,堂堂的五殿下、皇上的嫡子因为他们暗中的谋划,成为了叛贼,死于异乡终生不能回皇城。 这些仇,她要一点点的回报给他们。 “小姐,您……”桃红看着自家小姐的态度不同于往日,有些战战兢兢。 当年二小姐的母亲死了之后,尚不足七岁的二小姐被留在了沈府。沈韵特别喜欢跟她在一起玩,吵着让自己父母认了她做干女儿,以沈为姓,单字一个清。 桃红到现在都还记得,因为当年没有恭敬的叫一声二小姐,差点被送出了沈府。 “桃红你不用怕,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的,府上的下人们见了你还要叫一句桃红姐姐不是。” “……” “若论起身份来,她的母亲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嬷嬷,身份也未尝比得过你,她又是嬷嬷的女儿,说起来不还得叫你一句桃红姑姑。” 看她不说话的样子,沈韵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着说了一句。 是谁说丫头们就没有高低贵贱了,桃红柳绿二人伺候她这么多年,亲如姐妹一般,沈韵早就不把她们当外人了,又有谁敢对她们不敬? 她记得上一辈子桃红就挺不喜欢沈清的,没少在自己面前说过她的不是,可当时的自己真的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谁都不相信只相信沈清一人,差点把桃红给打死。 听到沈韵这么说,桃红心里一喜,但不是因为身份这个问题,而是觉得主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主子对她们也好,可总觉得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一点。即便是关系好,可是父母又怎么能拿来分享呢? 二小姐真的值的小姐那么做、那么真心对待么? 正文 第5章 挼尽梅花无好意 她可是真的觉得二小姐确实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善良,她亲眼看到在集市上她利用沈家的名义,拿了小贩的东西不给钱,反而恐吓他的事情。 这些事情她告诉过小姐,可是小姐不信啊,久而久之的为了不让小姐把自己赶走,她就不敢说了…… “主子,奴婢知道了。”桃红沉思许久,在注意到沈韵揶揄的目光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只是每年二……她从外面回来,都要带点东西过来,说是家乡的特产,次次都少不了小姐的份儿,即便是小姐您不过去,她也是要过来的。” “来便来吧,腿长在人家身上我还能拦着不成,别拦她让她进来就是了。”沈韵随口道。 “……”桃红语噎,自家主子的反应难免也太淡定了一些。 “怎么有问题?” 许久听不到她的回答,沈韵放下手上的珠子,敲着桌子问她。 “没……没有,我……我知道了,小姐。”桃红结结巴巴的应道,还未有下文便听到门外有女声传来,“姐姐,您在屋里么,姐姐?” 闻声便知是谁,如此娇弱、惹人生怜的声音,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沈韵再次拿起珠子向门口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进了房间,身上一席白色貂绒披风,瞬间引起了沈韵的注意。 当了丞相府的干女儿之后,沈清的衣服的以前好的太多了,就拿她身上的披风来说,上面毛茸茸的便是貂绒。 这个披风,是入冬前殷逸辰送给她的,说是礼物。她当时正在跟殷逸凡生闷气,舍不得对他发火,便将所有的怒气全都发在了殷逸辰的身上,对他的礼物是百般羞辱,看都未曾看上一眼,便直接丢在了地上,自己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让宋言将这披风送了过来,她心生不耐,随手就将它给了沈清,沈清得了它自然是高兴万分。 只是正在气头上的她并没有看到宋言眸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以及紧握在身侧的双手。 关于这件披风的来历,上一辈子是她在几年后处处跟殷逸辰作对,有一次潜入他府上偷军机图被他抓到,宋言咬牙切齿的告诉她的。 衣服上的貂绒全是从雪貂身上扒下来的,野生雪貂的栖息地极其难寻,而且大多数会在冰雪覆盖的高山之上,雪貂又较为机敏,雪地是它们最为天然的防御。 而且纯白色的野生雪貂尤为稀少,据宋言所说,他是在终年不化的雪山之上待了近一个多月,才堪堪找出来两只,殷逸辰几乎被冻死在雪山上。 本来是打算做一件貂绒衣的,可惜这样纯白色的太少,只能做一件披风的领子罢了。 折腾了那么久不过是因为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想必当时看到自己那样对待他送来的礼物,他的心里应该是很难受的吧。 如今再看到这件披风,沈韵恨不得将当初的自己给捅死。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沈韵的目光转了转忽而笑问道:“妹妹此番可好?” 每年年前沈清都会回老家去,给自己的母亲守陵,当年的自己也是被她的孝心所打动,可是后来才知道,事情决计不是如此。 她暗中做的事情可绝非守陵这么简单。 沈清笑嘻嘻的,跟往日无异,将披风摘下随手递给了桃红,冲沈韵走了过去。 沈韵眸子微眯,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未开口就听到她说:“哇,姐姐,这颗黑色的珠子好漂亮。” 即便是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单看那色泽便足够吸引人了,再者还是她手上拿着的。 能入的了沈家这位大小姐眼的东西可不多,每一个都价值千金,想必这颗珠子也不例外。 看她这反应,沈韵将方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附和道:“确实是还不错的一颗南珠,挺漂亮的。” 说完定定的看着沈清赤果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珍珠上,沈韵心里不由得在冷笑。 原来是珍珠,她还以为是什么呢,白色的珍珠不值钱她便不要了,至于这颗黑色的…… 她回来的时候,似乎听府上的下人说过,前几日宫里那位五殿下送来了两斛珍珠…… 房间内一阵无言,沈清看了看那个珠子,又看了看沈韵,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方才在路上听到下人们在说,前些日子五殿下送来了几斛南珠,莫非……” 沈清的眼睛转啊转的,想到待会沈韵应该有的反应她就开心。 沈府的这位大小姐,可是只要听到东西是从五殿下那里来的,就是连碰都不会碰的。 面前的她自导自演,沈韵看了一阵恶寒,这么拙劣的演技,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骗过自己的,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太蠢了? 倒也不能说她太蠢,只是她跟五殿下最初见面的场景太过于“念念不忘”,她又是个对自己不想理的人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殷逸辰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差,反而不受她待见了。 再者因为身为丞相之女的缘故,难免会听到朝中的风风雨雨,殷逸辰为人决绝,对自家兄弟毫不留情,让她更是替殷逸凡抱不平…… 其实说到底,上一辈子她那么不待见殷逸辰,也是他自己作的…… 看着沈清,厌恶由心而起,不知道为何沈韵连应付她的心思都没有,随口道:“确实是五殿下拿来的,样子精致我便留下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发现这么一个宝贝,妹妹也觉得很好看不是么?” 闻言沈清瞪大了双眼,没有想到她这次会完全不按照常理,片刻后才压下诧异,满是无辜的看着她说:“姐姐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要五殿下的东西么,这才几日怎么就变了呢?五殿下府上女人那么多,姐姐不是向来看不上?过年时五殿下送来的东西姐姐看都没看就送人了,看,这个披风不就是那时候姐姐送我的么?” 沈韵还耐着性子跟她周旋,怎么将这个披风拿回来,她就提起了披风的来历,倒是省了她不少的事。 “妹妹若是不说,姐姐我还真的要忘了呢。”沈韵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灿烂又无害,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墙边的一枝梅花,“那次是我无礼了,没有顾忌到殿下的面子,到如今说起来心中还是后悔的。” “姐……”沈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妹妹啊,你也说了是五殿下送给姐姐我的礼物,这样嘛穿在你的身上就不合适了,五殿下看到是会怪罪的。” “怎……怎么会呢姐姐。”沈清脸上的笑容已经难以维持,“当初姐姐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阶,五殿下不也没有追究么?” “我方才说了,当时是我不懂事,如今既然知道不妥了,自然是要有所表现的,再者以妹妹的身份……”沈韵话没说完,但是笑容愈加灿烂,“妹妹既然回来了,这件衣服你也用不着了,过几日我刚好要去赏梅,它嘛便用得上了。” “姐……姐姐?” 沈清不敢相信,这才几日不见,沈韵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如往日亲近暂且不提,就连这送出去的东西都赶忙要收回了? “怎么了,妹妹不愿意还给姐姐么?” 沈韵的笑容单纯又无害,却不达眼底,一字一句的逼得她几乎没有退路。 “姐姐,怎……怎么会呢。”强挤出一抹笑,沈清言不由衷的说。 若是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沈清觉得会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笑比哭还难看。 “妹妹能够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的了。”沈韵的话微微一顿,忽而直起了身子,忍不住想要打击她一下,迎上沈清慌乱的眼神说:“毕竟按照朝中律例,妹妹这样的身份,是穿不起这样的衣服的,为了避免以后惹祸上身,妹妹以后出门还是朴素一点比较好,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姐姐我也护不了妹妹了。” 朝中律例对于各阶级人的衣物要求严格,像丝、锦、动物皮毛这样的奢侈品,只有皇家或者是达官贵人有资格穿。 沈韵的话虽然没有挑明,可也是在侧面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得意忘形惹出祸事来,她可是不会替她处理的。 她本以为这是个安分的主,可是后来才知道,她与她的母亲不过都是别人的探子,而她也是傻子,傻乎乎的凑了上去。 沈清可不是一个安定的性子,那是个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的人,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想要横着走比较困难,所以每次做事情前都要拉着沈韵一起。 这个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可是要好用太多了。 “姐,姐姐,清儿,清儿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你说清儿改就是了。” 沈韵话音刚落,沈清就“腾”的一下跪在了地上,拉着她裙摆的一角,就要磕头。 “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吧。”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完全没有去阻止她的意思,只听“咚”的一声过后,看到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姐姐……” 正文 第6章 满目疮痍但痛哉 她的话委屈极了,本来以为自己假意去磕,她会栏自己一下,毕竟以前就是这样的,可是没有想到她只是客气的说了说,完全没有去拉她的意思。 “桃红,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将妹妹扶起来,地上凉,再跪下去出事了怎么办?” “是,小姐。”桃红轻笑着走过来将沈清从地上扶起,还不忘安慰她说:“地上凉,最近府上又比较忙,若是病了怕是也没有多余的人来伺候,到时候受苦受累可就划不来了。” 若不是考虑到沈清在场,沈韵几乎要“扑哧”笑出声来,她怎么不知道她家的丫鬟这么可爱。 “桃红说得对,这种天气最容易受凉了,妹妹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姐姐……” “妹妹既然亲自将披风送了来,姐姐我也就不客气了,虽然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过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只着一身单衣怕是会感冒的。桃红去将你的披风拿来一件给她,别让她受凉了。” “小姐。”桃红接收到沈韵传来的“消息”,故意扭扭捏捏的说:“不是奴婢不愿意给,只是那些都是小姐您送给奴婢的……” “几件衣服罢了,若是喜欢你随便去我柜子里拿便是了。” “好嘞,小姐!” 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桃红笑着跑开了。 “姐姐,既然你喜欢那件披风,拿去就是了。不过你自己的衣服给我两件便好了,桃红既然舍不得,就留给她自己穿吧。” 沈清还在抽泣着,话语间满满的都是委屈,一边擦泪一边说,还是一副受害人的模样。 她可不是真的客气,而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桃红,只是一个丫鬟而已,衣服能有多好? “小姐,奴婢回来了。” 不等沈韵回答,桃红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随手将一件洗的发白的披风递给了她。 “这,这衣服还能穿么?” 沈清拿到衣服一阵傻眼,原本应该是浅蓝色的衣服,也不知道洗了多少次都泛白了,这衣服怎么穿的出去? “小姐……”桃红先委屈上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一边擦一边委屈地说:“这可是奴婢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是两年前小姐送给奴婢的,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剜心一般的拿了出来,你还嫌弃不成?” “……” 沈韵无语,她手下还有这种人才,竟然一直没有被她发现?简直是遗憾! “妹妹不喜欢么,可这也是我的衣服啊,妹妹不是说想要两件么?” 沈韵面不改色的在她心口上扎着刀。 “姐姐,妹妹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 “不是不喜欢那便是喜欢了。”沈韵拍案道:“既然妹妹喜欢,那么可要好好谢谢桃红了。” “谢……谢谢。” 听,这无奈又憋屈的声音。 “时辰也不早了,桃红该伺候我午睡了,妹妹,姐姐就不再留你了。” 如此浅显易懂的“逐客令”,她怎么会听不出来,黑着一张脸走出了沈韵的卧室。 “让柳绿盯着她,她不是个安分的,今天吃了亏指不定就用什么手段报复回来了。” 看着她走远,沈韵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依槛远望,许久之后才说。 桃红与柳绿,两个人都是有身手的,而且还是跟着她兄长训练出来的。 “是,小姐。” “将这件披风给我消消毒吧,我不想闻到任何一点关于她的气息。” …… 殷逸辰是个守信用的人,三日之约一到,晨曦初升,五殿下府上的马车就到了丞相府外。 沈韵正在梳妆,她的身上赫然就是那日从沈清那里讨回来的貂绒衣。 也不知桃红是如何做的,仅仅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似乎将这衣服翻新了一遍,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本就是极美的人儿,因为要出去,梳妆也不繁琐,青丝如瀑披在身后,跟纯白的披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逸辰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眼睛从她的衣服上扫过,微讶并未多言。 他来的太早,而且没有带随从,本想让他在府上用了早膳,可他并未同意,反而将沈韵带到了城中的酒楼里去。 去的地方名唤未香楼,里面的各色美食极为有名,以点心为最,老板是一个丰腴的夫人,据这里的熟客讲,她在这帝都已有三十多年。 “哎呦喂,我说呢今天这眼皮啊跳啊跳的,原来是有贵客来了,小喜,快不去把翠竹居收拾一番,迎咱们的客人过去。” 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正在算账的老板娘放下算盘,摇曳着身姿走了过来,满目含笑的说道。 看来殷逸辰还是这边的常客,沈韵如是想。 “三娘今日就不用翠竹居了,清梅坊可有人?若无人就带我们上哪儿去吧。” 被称作三娘的人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为难,在殷逸辰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倒不是老妇不给公子方便,实在是不巧,清梅坊已经有人了。” 闻言殷逸辰未立即做出回应,扭头看了看沈韵,询问她的意思。 沈韵笑了笑说:“既然有人早一步,那咱们就别跟人抢了,翠竹居听名字就应该就挺不错的。” “小姑娘也是个识货的。”三娘笑着掩了掩唇,打趣道:“老妇这里梅兰竹菊四处景色都是上等的,适合你们年轻人。” 沈韵闻言脸上一红,总觉得这个老板说的话有深意,殷逸辰侧目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跟着三娘去了翠竹居。 两个人进来点了些东西,三娘便带人离开了,静默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沈韵的脑海中翻起了小波浪…… “方才听你说到清梅坊,那里可是有好玩的?” 他不说话,总不能两个人都沉默着喝茶吧? 殷逸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说:“在那边从阁楼上望下去,会有大片的梅花。” 梅兰竹菊四间厢房,除了“翠竹居、清梅坊”之外,还有芷兰居跟菊歆阁,四处都是绝妙的观景地点。 只不过现在兰花败落、秋菊枯萎的,也就只剩下这两间景观较好了。 沈韵微微点头,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眯着眼睛像是质问一般的看着他。 被她的眼神打败,殷逸辰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一黑,“别乱想,那地方在城外。” 得到肯定的答案,沈韵欣慰的点了点头。 幸好不是让她出来看这酒楼里的梅花的…… “五殿下,您就没有想问我什么的么?” 从进来到现在,他说话都不超过五句,沈韵算是按捺不住了,她表现的这么明显,这人就不给点反应? 那行,你不说我来说。 殷逸辰眉梢一挑,看着她的目光纯粹无比,“要问什么?” “……”沈韵本想沉默着喝茶,可是又不死心,“你真的没什么想问的么?” 比如我为什么不讨厌你了,为什么跟你出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不想知道? “有什么好问的。” 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殷逸辰继续反问道。 “……” 好吧,你赢了。 二人沉默良久,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吱”的一声房门开启,伴随着一个恣意慵懒的声音。 “五哥携美人来此处也不带着弟弟,着实是让我不太开心。” 说话间人已经进门,还很是贴心的门带上。 闻其声便知其人,沈韵心中一滞,握着的茶杯一晃,茶水溅到了手上。 “怎么样,有没有烫到?”殷逸辰瞬间转移到她旁边,接过茶杯就要拉她出去找大夫。 “五殿下,茶水不烫,无碍。”沈韵看着他火急火燎的“淡定”轻笑,抬头看向来人福身道:“臣女参见六殿下,参见……二殿下。” 给方才说话那人请安的时候,沈韵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个清冷矜贵的身影,眸光顿时晦涩无比。 她怎么又能忘了,皇家六殿下殷逸冥是他的致胜王牌,而他呢,却是她饮恨而终的罪魁祸首。 二殿下殷逸凡,终于跟你又见面了,上一辈子的种种,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不用我带你,你不也是来了?” 殷逸辰看到他们二人,脸色未变,拉过福身请安的沈韵坐下,既不招呼他们过去,也不赶他们走,淡定如常。沈韵乖乖的坐在一旁,听话的不像样。 “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幸会幸会。”殷逸冥迈步走过去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冲身后的人说:“二哥,你是沈府的常客,跟沈小姐想必很熟悉吧。” 殷逸冥的一句话让气氛陷入了尴尬的临界点,沈韵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指尖几乎要嵌到手心里。 他的每一句话无一不再提醒她上辈子有多蠢,她曾经有多信任他,现在就有多恨,仇恨几乎要将她吞噬 察觉到了身边人气息不稳,殷逸辰眉头蹙了蹙,正要开口就听到清脆悦耳的女声: “六殿下说哪里的话,臣女的身份,又怎么能与二殿下熟识。” 毫不客气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顿时缄默,就连向来清冷的殷逸凡,脸上都有两分不可思议。 殷逸冥启唇轻笑,像是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她:“若论起身份,五哥可是嫡子,沈小姐既能相熟,又何谈身份呢。” 正文 第7章 而今方觉心惭愧 沈韵闻言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很想送三个字给他――不知趣,可是她不敢…… 她现在的身份,对方要捏死她,可简单多了。 “承蒙五殿下不嫌弃,看在父亲的份上,肯陪我出来散散心。” “……” “六弟,母后在宫中念叨你了,玩够了就回去看看她吧。”殷逸辰不想他们纠缠这个问题太久,便换了话题。 闻言,殷逸冥脸上浮现一抹讥诮之意,似是自嘲道:“母后有五哥在身旁,抵得过两个我了,我就不去碍她的眼了。” “殷逸冥……算了。”殷逸辰略显无奈,看他的样子也懒得多说,看向另外一个人轻笑道:“二哥可是个大忙人,今日怎有闲功夫来这儿坐上一坐?” 当三娘说明清梅坊有人的时候,他便猜到了是谁,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还跟殷逸冥一起。 想到自己的这个弟弟,他就止不住的头疼,相较于沈韵,他更是难搞定。 “闲来无聊罢了,五弟不也是?”殷逸凡随口答道,目光略过沈韵的脸,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深意,“昨日去丞相府中拜访,听沈大人说沈小姐大病初愈,身子可还好?” 压下心里滔天的恨意,沈韵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劳二殿下记挂,臣女无恙。” 如果有可能,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殷逸冥的目光在这几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像是看好戏一般的说道:“前些日子可是听说了,沈小姐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非我二哥不嫁,这才几日可是又变卦了?” “殷逸冥!” “瞧六殿下说的话,倒是让臣女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沈韵默默的拦下想要开口的殷逸辰,淡笑道:“不过是不懂事的胡言之词,父亲事后也教训过了,臣女自知失言,在此郑重的向二殿下道歉,还请二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话落,一时间静默,殷逸辰依旧淡定入故,然而轻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殷逸冥愕然,未曾想到会有这一出,反观殷逸凡,除了最开始的一丝惊讶,到现在仍旧是清冷的样子。 “无妨。”沉默了许久,殷逸凡开口,声音像是从几万年的寒冰之中滤过,冻的人瑟瑟发抖。 “谢二殿下。”沈韵看了看又想开口的殷逸冥,先他一步说:“二位殿下要在这边用膳么,若是确定的,不妨让厨房加几个菜?” “不用了,有件事情问完我们就离开。”殷逸冥轻轻一笑,露出脸上的两个小酒窝,看向沈韵说:“听说沈晏将军过两日便回来了,还请沈二小姐捎句话给他。就说……” “不必了。”未等他话说完,沈韵就打断,目光扫过殷逸凡,落在了殷逸冥的身上,镇定也不胆怯,“六殿下,又或者是其他人想要通过我兄长知道或者了解什么的,请自己去找他吧。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兄长的事情向来不喜欢我插手,我胆子小,怕他骂我。” “……” “嗬,你倒是会说话。”殷逸冥语噎,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殷逸辰就忍不住轻嗬道。 谁都知道御前大将军沈晏性子耿直,最不喜背后行事的那种人,可偏又是极其宠爱沈韵的,由她出面,想跟沈晏有联系事情差不多已经办成了。 “……五殿下谬赞。”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他的夸奖。 “沈……” “老六,咱们该回去了。”殷逸冥话刚开了个头,殷逸凡就站了起来,脚步未有任何停顿的走了出去。 “哎,二哥……”殷逸冥看看离开的那人,又看了看悠哉悠哉喝茶的沈韵,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望着那两个人渐远的背影,沈韵微微摇了摇头,一股酸涩泛起。 明明六殿下殷逸冥跟殷逸辰才是亲兄弟,可为何他会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的亲哥哥呢?还是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殷逸辰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身边女子眉头皱起又展开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就有些不耐:“若是后悔方才的话,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什么?”沈韵神游在外太久,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再问他那人已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没什么。” “……”真的是别扭的男人,沈韵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五殿下,你说别人嘛都想我给哥哥带话,你呢就没有一点表示?” 殷逸辰凑向唇边的茶杯顿了顿,抿了口才说:“什么表示?” “……”沈韵无语,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他的错,能呆成这样真的是前无古人,“你就不想让我给哥哥捎句话,去宫里拜见拜见你?” “那你会捎么?” “会啊。” “……” 二人在未香楼用完膳出来,殷逸辰的马车就等在外面,与方才不同的是,除了车夫又来了一个人,殷逸辰的贴身侍卫――宋言。 看到宋言,沈韵就不由得心虚。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她可以感觉得到,殷逸辰对她是由衷的喜爱,奈何她瞎了眼,重生之前的前半生她丝毫不将他的感情放在心上,只凭臆测坚定的认为他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得到丞相府的支持。 然而后来的事情,却真实又残酷的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看清楚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殷逸辰忍而不发,将她所有的任性以及有失偏颇的臆测尽数接纳,从未怪过她。 可是宋言就不一样,他与殷逸辰从小一起长大,是最为了解他的人,眼看着自家主子因为她而低迷,就忍不住为他说了几句话…… 沈韵知道自己的性格,是什么话比较狠说什么,都是一刀一刀的往人心口上扎。 宋言不是殷逸辰,没有那么大的包容力,被她劈头盖脸的数落了几次之后,便不愿意再管她。 上一辈子迫于殷逸辰的压力,后来又救了她几次,每次都冷着一张脸。在她又一次误会殷逸辰的好意,尽数当着他的面数落他的时候,宋言忍不住爆发了。 也是在那一次,沈韵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跟想象是一致的。 心中存有怀疑的种子,她就去查了,得到的结果几乎让她崩溃…… 上一辈子最后的那一场局,本是为了殷逸辰而设,而当她得知实情,那个局便也废了。她设计气走了他,算是对自己的行为做的补偿,可未曾想最后他又回来了,两个人魂归一处的时候,沈韵才突然间明白: 一切都是障眼法罢了,她才是那些人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心虚低着头的时候,宋言走向他们,将一件白色的披风给殷逸辰披上,扭头看到沈韵身上的衣服,微微讶然,堪堪扫了她一眼才对殷逸辰说道。 “……”沈韵默,知道自己不招他待见,就尽量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微微偏头看了看宋言带来的衣服,跟自己的很像,只是领间稍有差别,似乎是狐狸毛。 “恩,走吧。” 殷逸辰应了一声,注意到她的目光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迎她上了马车,宋言从车夫手上接过缰绳,坐了上去驾马出了城。 京城外有许多不错的园子,可是大多都是皇家园林,私宅的规模一般较小,毕竟是在皇城根下,达官显贵的动作都小了很多。 “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悠悠的停在一园子前面,宋言拉开帘子刚开口,就被殷逸辰的一个动作噤了声。 马车上,沈韵早已经睡着,身上盖着的是殷逸辰的那件狐裘衣,宋言看到张了张嘴,在殷逸辰凌厉的目光下又将话全部咽了回去。 看了她一眼,殷逸辰绕过她走下去,跟宋言说了句什么,转身进了园子,匾额上有巨大的“晗园”两个鎏金大字。 马车内铺着毯子,又放着火炉,殷逸辰还特意将自己的狐裘衣给她披上,倒也不怕她会因此病倒。 没多久,沈韵就醒来了,瞅了瞅周围,没看到那个人,蹙了蹙眉头,站起来下去时,身上搭的衣服滑下。 看到落在地上的狐裘衣,她愣了愣捡了起来,才伸了伸懒腰走了出去。 隆冬时节,正处于霜冻的时候,即便是阳光普照,仍透着森森寒意,沈韵下车后,没看到殷逸辰,只见宋言踢着石头,状似郁闷的呆在一旁。 殷逸辰太闷,一路上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现在他不在身边,沈韵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在她的尴尬之中,宋言扬起了头向她这边看过来,而后迈步。 他在笑,这是沈韵的第一个感觉,正在诧异时,看到了他眼睛中不加掩饰的讥诮…… 他在嘲笑她…… “……五殿下呢?”被他的笑弄得极为不自在,沈韵不由得抖了抖,强装镇定的问。 可能是心里有愧的缘故,对着宋言,她提不起当初那股针锋相对的气势了…… “嗬。”宋言冷笑,看着低着头、目光闪烁的沈韵,轻嘲道:“沈小姐什么时候……也有心情找我们殿下了?” 正文 第8章 若是前生未有缘 “……”沈韵很想大声的吼他一句:我乐意!可是,她虚…… 宋言的目光再次瞥向沈韵的披风,从她手上夺过殷逸辰的衣服,半是讥诮道:“沈小姐身娇体贵的,怕是做不了拿衣服这类的活计,还是让我来吧,免得待会又给丢了去。” “我……” “沈小姐,我们殿下是人,不是像您的衣服一样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可是亲眼看到沈韵对殿下弃之如敝,不仅说话句句戳心,更是随手将殿下的东西丢弃,一点留恋都没有,现在的态度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让他不得不防。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宋言意有所指,让她感到慌了,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年前殷逸辰奉命去东海练兵的事情,沈韵是知道细末的,上辈子宋言数落她、给她“伤口上撒盐”的时候说起来过。 起因就是身上的这件披风。 入冬前殷逸辰便将它送到了丞相府,那时候父亲正和几位朝臣议事,殷逸辰也在场。她任性惯了,不顾场合冲了进去,当众将其丢给了他,附带一句:“这哪里的破烂.货,谁会穿啊。”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就算她说的话再难听,殷逸辰还是压下了心里的难过,温和道:“沈小姐若是不喜欢,我再去找其他你喜欢的……” 想到那时的场景,沈韵仍旧历历在目,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用上了“我”这个字,可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记得她说:“不用了,五殿下拿来的东西,再好我也不会喜欢。” 说完她就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殷逸辰目光里的隐忍与哀戚,当时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宋言也在场,目睹了一切以至于第二天再来给她送衣服的时候,已然是没有了好态度。 更何况那一天,她当面将衣服给了面露喜色的沈清,并且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下人穿的衣服,你也会喜欢,罢了,喜欢便拿去。” 当时宋言气得一句话都没说,怒冲冲的就走了,见到沈懿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后来,那日的事情,不知被哪个有心人说了出去,皇上知道了,本要宣沈懿以“教女之过”来问罪,被殷逸辰挡了回去。当时南海兴兵来犯,皇帝气急,为了保沈家,殷逸辰才请旨去了南海练兵。 所幸当时兴兵来犯的,只是一些不要紧的蝼蚁之辈,没过多久就被打散,逃回了老家。 想到这些,沈韵心里就跟针扎了一般难过,也难怪今日宋言见到她像见到仇人一样。 “那沈小姐是什么意思?” 沈韵许久不说话,宋言目光皱得更深,追问了一句。 “我……” “阿言,不得无礼。” 沈韵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身后传来殷逸辰优雅、从容的声音,顿时丢下宋言,快步的跑向他。 “殿下……属下失言。”宋言嗫嚅着唇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他门殿下说到底也是皇上的嫡子,身份尊贵不说,更是将一颗心捧给了她,她可以不接受,但却不能够羞辱。一时为殿下气不过,才想质问两句的,看到殷逸辰脸上凉薄的怒意,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愈矩了。 “自己去领罚。” 殷逸辰留下这句话,瞥了一眼宋言,目露警告,才看向已经走到跟前儿的女子,低眉顺眼的样子,说不出来的乖巧。 他进去之后没敢呆太久,就怕这两个人起了冲突,他俩不对付他一直都知道。 谁知刚出来就看到了她饱含委屈的双眸,再看看宋言,不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吧,我带你进去。”说完转身便往里走。 “殷……五殿下。”沈韵看他要走,想拦住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拉了他的袖子,迫使眼前的人停下了步伐。 “嗯?”回神看着神色慌张的女子,扫了一眼她拽着自己的袖子,语气揶揄。 他若是没有听错,方才她似乎是说了“殷”这个字? 沈韵顿时尴尬无比,放下抓着的衣袖,看他不是不看他也不是,迎上他戏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他也没做错,你罚他做什么?” 说音落,两个男人被定在了原地,殷逸辰有片刻的懵怔,“那便依你。” 说完便走进园子,大步流星的,像是在掩盖些什么。沈韵也顾不上看宋言是什么反应,看他走得快,提起裙摆跑着跟上。 宋言站在原地,望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后才回神疾步跟上去。 这个女子,似乎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莫不是生了一场大病的缘故? 可是这个转变太快,毫无预警,对于殿下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听到身后焦急的脚步声,殷逸辰有些懊恼,放缓了步子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沈韵一直跟着他,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追了上来,与他并排。 这座园子名为“晗园”,沈韵上一世来过这里,当时不是跟着殷逸辰来的,反而是皇后带她过来的。 当时似乎是他们大婚后的第一个月,殷逸凡领旨去宛山换防,大约要一个多月,皇后怕她一个人在宫中寂寞,便时不时地就邀她出来陪她游赏。 这个地方她曾经听皇后提起来过,似乎是300多年前,富人张晗所居的地方,后来张家子孙不孝,家财散尽,无奈之下抵了这栋园子出去,直到十多年前,才被先帝看中,圈到了皇家园林之内。 只不过在殷逸辰出生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被当今圣上作为礼物赐给了他,可以说是殷逸辰的私宅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历经了两世沈韵都没有弄明白,殷逸辰是皇后的嫡子,按照大燕“立嫡立长”的传统,不出意外他就是以后的太子,皇上百年之后的下一任君主,这对于皇后而言,可是百利的事情。 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后处处看殷逸辰不顺眼,平时给他使绊子也就算了,可是上一世的最后,皇后竟然连同殷逸凡,想要将殷逸辰置之死地。 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母亲应该做出来的事情才对。 “五殿下,您常来这边么?” 沈韵心事重重的,跟着殷逸辰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 “不曾,只有梅花开得极盛的时候,才会来这边小住两天。”殷逸辰扫了她一眼,解释道。 “哦。”沈韵应道,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问:“五殿下,皇后娘娘是不是常过来这边?” 话出口,沈韵明显的可以感觉得到身边的人身子一僵,在她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听到那人轻叹一声,“怎么突然间问起她来了?” “……哦,没什么。”本来想说的话被她咽了下去,这一世她到现在只见过皇后两三面,其中的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 见她不想说,殷逸辰也不逼她,反正她已经隐瞒了自己那么多,再来这一件事也不难接受,虽然他挺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这丫头几乎变了一个人一样。 “从这边过去便是梅园了。”殷逸辰清越的声音响起,指了指不远处露出一梅枝的墙角,“那里是前辈张晗亲自建的,当时很受人追捧,只不过几百年间几番波折,很多地方已经找不到原迹了。父皇将它赐予我的时候,已经荒废了许久,里面的梅花也是几年前重新栽植的。” “嗯。”沈韵是爱梅之人,倒不是因为附庸付雅,而是自小在梅园长大,久而久之便离不开了。 沈母生她那年,沈懿正处于京中最危难的时候,遭大臣们弹劾、君主猜疑,无奈之下只好将妻、子送到了乡下,那里有一大片的梅花。 那一年的事情,最后是以沈懿的亲弟弟沈煜的自杀为结尾的,他承担下了所有的事情,保住了自己的哥哥。 当然,那一年的事情,沈家的两个兄弟都是被冤枉的。 沈韵跟着母亲回京的时候,已经有三岁了,当时的沈晏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沈懿渐渐的教他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沈晏天资聪颖,不出两年便可带兵上阵杀敌,二十岁的他已经是人人称羡的沙场战神了。 虽然看着与那个地方仅隔一堵墙,可是正儿八经走起来还是差得很远的,站在外面往里面看,一枝一枝、一簇一簇的,煞是可爱。 “五殿下,我们过去吧。” 园子正中间有一个亭子,只不过仅仅只是一个亭子罢了,没有见桌子凳子之类的东西,沈韵本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奈何这样倒也是没有机会了。 “看看便好了,若是想常来,便派人告诉我,天气冷寒,你才刚大病初愈,四面透风的地方尽量少坐。” 像是看透了沈韵的想法,殷逸辰毫不客气的就将话全部给她说了出来,打消了她的念头。 沈韵耸了耸肩,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个园子虽说是古人留下来的,可说起来景致,倒也跟现在无差,尤其是里面的湖面、置石,虽是人造,宛如天开。 两个人静静的在这里呆着,沈韵深吸了两口气,仍是在庆幸,自己还有这个机会来看了一看这里。 “殿下、殿下……”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传来,眨眼之间宋言便到了殷逸辰的跟前,“出事了。” 正文 第9章 待重结,来生缘 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殷逸辰便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发生了何事?” “皇后、皇后娘娘过来了。”宋言看了一眼沈韵,才对着殷逸辰说,“想必现在已经过了正门,往这边赶来了。” “除了皇后,还有谁过来了?” 若是只有皇后一个人,宋言不该是这个样子才对,自己虽然不受皇后待见,可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宋言的目光再次看了看沈韵,在殷逸辰的压迫之下,才说:“还有容、容妃娘娘。” “轰”的一下在沈韵脑海中炸开,听到这个自己上辈子噩梦的罪魁之一,她的身子就止不住的发抖。 容妃,是大燕唯一的一品皇妃,六宫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同时她也是殷逸凡的生母,都说后宫中的女人都是天生的敌人,可是这句话在这两个人身上,却是行不通的。 谢皇后,是当今皇上的发妻,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入了东宫,一路都处于万人之上的位置。生父乃是护国大将军谢覃,还有一弟弟名唤谢蒙,现如今也是朝中极为有势的权贵。 容妃跟皇后的情况不太一样,她是和亲公主,本来应该是后妃中最没有地位、最该被排挤的一个,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与皇后惺惺相惜,一步一步的坐稳了一品皇妃的位置。 沈韵对于容妃,是心存惧意的,上一世她与殷逸凡成亲之后,可是没少被她以“学规矩”的缘由叫入后宫,好好的“教育”一番,手段狠辣到没有人相信。再加上殷逸凡向来比较听她的话,所以最后吃亏的就只能是她了。 那一段时间对于沈韵来说,用地狱尚不能来形容,对于容妃曾经的所作所为,她只能想到一个词来概括:丧心病狂。 容妃的宫里,宫女是换得最频繁的,她曾在容妃手下呆过一个多月,其中的宫女就换了两拨,被换掉的人不是残了,就是死了…… 另外还有一点不能忍的就是,容妃不止一次的给殷逸凡宫里送过女人,大燕的、别国的,还都是权贵朝臣的女儿…… 这番行为,让人不由得不怕。 “要去见她们么?”沈韵的异常一瞬间就被殷逸辰捕捉到了,他眉头蹙了蹙,冲宋言使了个眼色,待他离开之后才问道。 “……可以不见么?” 她并不想看到她们,最起码现在不想,还没有理清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充足的准备。 “那我送你离开。” “……”沈韵对他的爽快报以怀疑的态度,听了他的话没有行动,狐疑道:“可是她们既然过来,说不定就是知道我们在这里的,这时候避着不见,是不是有些不好?” “你不想见便不见了,不用太在意,从这边离开,跟我过来。”殷逸辰不愿多做解释,率先领她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沈韵没动,伸手再次拉着了他的袖子,低着头。殷逸辰高大的身躯顿时一震,扭头满眼复杂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避着不见?” “……”殷逸辰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顺着她的动作拉过她到自己跟前,认真道:“真的……没关系?” 沈韵摇摇头,颇为认真的接话道:“没关系,不用介意。” “可我介意。”殷逸辰瞬间接话,沈韵诧异的仰头看着他,只见那人眉间闪过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轻笑道:“你的举动里表现着抗拒,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她曾经抱怨过殷逸辰的不解风情、榆木脑袋,甚至在皇后私底下说对他的不满的时候,她也附和过几句,当时她的想法比较简单,一个连自己母亲都看不惯、连母亲都不愿意保护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人? 后来的事实告诉她,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她是配不上母亲这个称呼的,她给自己的儿女带来的,只是无边的灾难,以及无休无止的谩骂。 “今天,我很开心。”沈韵靠的他比较近,感觉被他的男性气息包围,犹豫了一会儿,脸色酡红的说道:“我并不觉得她们可以影响到我们,只是觉得不管她们如何,做晚辈的礼数尽到便是了,至于接不接受,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能因为别人,就坏了自己的兴致。不过,若殿下不想让娘娘发现我出现在您的身边,我躲着便是了。” “求之不得。”殷逸辰闻言,脸上一片动容,许久之后才压下心里的悸动。 在乎的越多,被别人掌握的把柄就越多,殷逸辰即便是知道别人会借着她的手来对付自己,他也毫不犹豫的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这份深情,上一辈子她不懂,这一辈子她不需要深究,便懂了。 说话间,便听到梅园外有女人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熟悉,殷逸辰看了沈韵一眼,觉得她没有勉强自己的意思,便带着她走到了梅园门口,迎接即将到来的人。 在沈韵的心里,是极其不愿意看到那两个人的。 “姐姐,这些日子在宫中也呆得闷得慌,承蒙姐姐相邀,妹妹才有幸来此一览,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听声音便知道是谁,大燕的一品皇妃——容妃,殷逸凡的生母,听到她的声音,沈韵方才被强制压下去的恐惧,瞬间又全部冒了出来,那是从心底涌出来的害怕。 看到战场上的堆尸成山、血流成河,她尚能变不改色,可是面对这个以前因为自己的敬重,她对自己百般凌辱、万分欺压的人,沈韵心头的恐惧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是与日俱增。 “妹妹若是喜欢,那就常来便是了。”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韵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旁看似平静、淡然的殷逸辰,抿了抿双唇,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上一辈子她就知道殷逸辰对自己的生母——谢皇后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他怨她从头到尾都不将自己当亲生儿子,宁愿帮着一个外人谋权夺势,也不愿意持身中正,享受他即将到手的权势。 若没有谢皇后,上一辈子殷逸辰的结局又怎么会那么惨,他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儿子,若非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怎么会轻易的将皇位给了殷逸凡呢。 “怕么?” “嗯?” “别怕,她们不会对你怎样,即便是会,那还有我。” 沈韵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向来都是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害怕这两个人,明明她们是没有交集的才对。 即便是沈韵喜欢着殷逸凡,可是按照容妃那般孤高自傲的性子,是不会将这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的,她的存在,远远达不到可以让容妃忌惮的地步。 “嗯……”听着他的温声细语,沈韵几乎听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心中的恐惧霎那间消散干净,只剩下一股暖流,洋溢在心头。 是啊,还有他在呢,他可是宁愿不要命,也要护着她的啊。 “宋言,你们殿下呢,不是说在这里的呢?”谢皇后按照宋言带的方向走了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殷逸辰的人,瞬间就有点不耐烦了。 殷逸辰他们站在墙内,与外面的人只有一墙之隔,她们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在这边,听的是一清二楚。 “我们过去吧。”沈韵拉了拉殷逸辰的袖子,仰起头微笑着说:“要不待会阿言又该哭丧着脸了。” 沈韵记得,因为皇后与殷逸辰关系不和的缘故,宋言可是没少遭受无妄之灾。 “……”闻言,殷逸辰眉梢微挑,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一扬袖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阿言二字,你叫的可是顺口。” “……”沈韵囧,她只是……习惯了。 刚迈出园子门口,便与谢皇后等人迎面对上,谢皇后面现不耐,正要说上两句的时候,看到殷逸辰的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容妃娘娘。”沈韵从殷逸辰身后走出来,像从前一般,对面前的二位贵人行礼,倒是殷逸辰,从见到皇后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 被自己的亲儿子这般无视,皇后如何能不恼,更何况还是有外人在的情况之下,瞬间就怒了。 “小丫头片子看起来年龄虽小,倒还知几分礼数。”目光打量着殷逸辰与沈韵二人,皇后暗暗在猜测着二人的关系,倏尔冷笑道:“倒是咱们大燕的五殿下,这才几日不见,礼数全都喂狗了不成?” 一句话说的沈韵心惊胆战的,上辈子虽然他们关系也不好,也可从见过谢皇后如此声厉色疾的样子,更何况那句话又怎么能够从一国之母的口中说出来。 “您并不喜欢那两个字,说出来您岂不会更生气?” 殷逸辰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皇后的怒气,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皇后被他一句话给堵死,双眼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寒光,不像是在看儿子,反而像是在看仇人,似乎是要将眼前的人给杀死才可消心头之恨。 “皇后娘娘若是喜欢这里,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她身体不好,我先送她回去了。”殷逸辰像是没看到她滔天的怒气,拱了拱手算是辞别礼,带着沈韵就要走。 “站住,本宫让你们走了么?” “皇后娘娘想如何?” 正文 第10章 无意凉人人自凉 沈韵话说完,没有再给皇后容妃挽留的机会,状似回家心切的就向殷逸辰说道:“劳烦五殿下送臣女回去了,临走前,父亲特意叮嘱,兄长今日回京,父亲如今也在家中,前几日的事情,多亏殿下出手相助,父亲想向五殿下当面道谢。” “……”殷逸辰闻言目光微怔,恍惚间看到了一双戏谑的眸子,随即无奈失笑道:“丞相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 “父亲的话,做女儿的自然还是会听的,五殿下想来也是不急着回宫的。”沈韵笑着打断他的话,倏尔又扭头看向皇后二人,似乎是刚想起来一般的加了一句,“皇后娘娘,韵儿今日不能作陪还请两位娘娘恕罪。另外今日见到了二殿下,有一句话忘记说了,二殿下想来也不怎么想见到臣女,就劳烦容妃娘娘代为转告了。” “韵儿,有何话你当面跟他说岂不是更好?”容妃压下面上的狰狞,露出一番无奈的表情,想要让沈韵放下心中的戒备,“凡儿身边向来少人陪伴,他的性子又执拗清冷,不是谁都可以跟在他身边的。平时他的话虽不多,可是本宫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拿韵儿你当外人的。韵儿,你就当是帮本宫这个忙,替本宫劝劝他吧。” 容妃心里既生气又无奈,对于她的而已来说,沈家是不可缺少的助力,有沈韵在,自然是不愁沈家偏帮他人。 可是现在,沈韵已经是很明显的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惜放下心高自傲来挽留,可是就凭自家儿子的态度,她都觉得机会不大。 话说的是真的好听,沈韵心里不由得在冷笑,殷逸凡何止是性子清冷,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感、没有人性的怪物。 还有他的母妃,堂堂的一品皇妃,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手段,玩的让人望尘莫及。 未过门前,待她温柔,事事面面俱到,过门以后凶相毕露,整得人体无完肤。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容妃娘娘,韵儿很是抱歉,这些事我实在是帮不了您。”沈韵故作为难,推辞道:“二殿下身边少人来往,臣女若是再不知羞耻的往他跟前凑,难免坐实了外人的谣言……父亲与兄长虽不如二殿下身份尊贵,可作为女儿,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话柄。” 女儿家的名节重于一切,沈韵话虽然没说完,可是话里话外表达出来的意思,确实清清楚楚的,未等容妃有反应,她抿着唇甚是委屈的说道:“还请容妃娘娘告诉二殿下,以前是韵儿不懂事,没有考虑到二殿下的心情,现在韵儿已经想清楚了,任何事情都强求不得,尤其是感情,二殿下也不是臣女可以肖想的。” “韵儿……” “皇后娘娘,容妃娘娘,臣女思兄心切,先行告退,还请二位娘娘见谅。” 话音落,再也没有任何停顿的离开,殷逸辰随即也告退跟上,只剩下两位贵人站在原地,望着走远的两个人,神色晦暗不明。 “容妃,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皇后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沈韵方才有苦难言的样子,想到好好的事情被她们母子二人搞砸了,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怒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回去后让他立马进宫,本宫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姐……皇后娘娘,这件事情臣妾会好好问问凡儿的。”容妃目光闪烁,被皇后目光中的森冷吓到了,“想来也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凡儿冷落了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吧。” “但愿如此,可别忘了你们答应本宫的,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搞不定,让本宫如何再相信你们?若再出差错,那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皇后扔下这句话,就在也不管站在原地的容妃,广袖一甩翩然离开,隔得老远都可以感受得到她身上滔天的怒意。 这个皇位,谁都可以坐,就只有殷逸辰,他不可以。 …… 沈韵与殷逸辰离开梅园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晗园,反倒是绕路到了园子里的另一处,欣赏雪景去了。 前些天的一场大雪,冰封了整个帝都,虽然这些天天气有回暖的征兆,可是残雪并没有那么容易的褪下,有些背阴的地方,依旧是银装素裹的。 晗园西边有一个大湖,名唤冬湖,便是如此,在这里,最为出名的就是冬湖雪景了。 冬湖旁边是一个曲折迂回的长廊,尽头是一间楼阁,站在上面欣赏雪景,别有一番趣味。 “你……”沉默许久,沈韵低着头犹豫着开口,“五殿下,你与皇后娘娘……” “关系不好是么?” “嗯……” 沈韵诧异的仰头,入目的是身边男子精致的侧颜,以及唇角一抹似浅似淡、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时不懂了…… “她向来不喜欢我,在朝中也不是秘密。”殷逸辰叹息道,话语里除了淡然别无其他,“你也不必太在意,我早已经习惯了。” “可是你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不是么?” 沈韵有些不理解,她一点都看不懂那些明明骨肉相连却两两相厌,对他人的孩子比对自己的要好上百倍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殷逸辰是她的至亲儿子,血脉亲情割不断是一回事,皇上的宠爱更是奠定了他无人可轻易撼动的地位。 可即便是这样,皇后娘娘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连掩饰都不愿意。 而且明明上午在未香楼的时候,他还当着六殿下的面称皇后为母后,可现在当着皇后的面,却只有一句疏离的皇后娘娘了…… 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她还不知道的? “亲生儿子又如何?在她们的眼中,亲情不过是附属品,只有权力才是永恒的。”殷逸辰灿烂一笑,对这个问题早已看淡,心已经无感,所以也没太大的反应,“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能少招惹便少招惹吧。” 最后一句话是叮嘱她的,沈韵是了解的,心中有一股暖流滑过,顿时也起了玩闹的心思,仰起头去盯着殷逸辰的侧颜,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说:“五殿下你也是宫里的人,听你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也要跟你保持距离了。” “……”一句好心的叮嘱没想到被她将了军,殷逸辰有瞬间的错愕,想到方才的情景,心里原本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反倒是说:“若能因此你可以安然无恙,那便是值得的。” 他身边确实不太安全,有的人明里暗里想要他的性命,他早已麻木了,也正因为这样,即便是对她有倾慕之意,也不敢随便表露,若因此牵连到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沈韵语噎,没想到自己不走心的一句话,会让他认真地回答。 “好了,外面终究还是太冷了,回去吧。”殷逸辰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瞥到了她紧拥着自己的双臂,迎上她抗议的目光,“若是想来,还有机会,待你身体养好,若我还在京中,少不了好的地方供你嬉闹。” 说完,不待她回答便只身离开,沈韵无奈,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将殷逸辰这个人腹诽了个遍。 难怪上辈子,他对自己再深情,自己都置若罔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的伤口上捅刀子,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这样不讨喜、不表露自己真实情感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上辈子要不是他最后为了她要死掉了,她是不是永远都不能从这男人口中听到真话了? 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正儿八经的数落着殷逸辰的闷骚属性,沈韵没有意识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的脚步,“咚”的一下撞了上去,身体一个趔趄,一脚踩空就要往水池里面掉。 好在殷逸辰反应及时,将她一把抓了回来,扶着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站稳,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沈韵身子一颤,很是明显的反应,让殷逸辰面上一红,待她站稳以后,才松开了握着她肩膀的双手。 “抱歉。”算是对方才唐突的动作的道歉。 “……”这男人,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得审时度势。 沈韵气呼呼的,也不管殷逸辰是什么反应,将他晾在原地,愤怒的甩了甩袖子,迈步离开,只留下一脸不知所以然的五殿下,出神的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才追了上去。 她方才……似乎并没有生气,因为这个浅显易见的事情,殷逸辰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宋言正站在马车的旁边等着他们过来。 待殷逸辰走近,宋言走过去说了一句,“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回去了。” 他刚才跟着两个主子走着走着,就被自家主子吩咐让他出来将马车藏起来,不让皇后她们看见,宋言还在纳闷,出来以后刚藏好,就看到皇后火急火燎的架势回宫去了,不知道是去找谁的麻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