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楔子:压轴戏 三个女人一台戏,十个女人就是三台戏,还有一个在台下做观众,那几百个女人呢? 好戏连台。 妇产科医院就是天天好戏连台。 妇产科医院,大多数人理解就是帮产妇接生的医院,大错特错,接生其实只是医院的小部分业务,大部分业务称之为妇科。妇科就是医治女性私密处的一些炎症呀、息肉、肿块、肌瘤之类的。再是什么型的豪放女、色女,碰到私密处生病,那都是羞羞答答如玫瑰,只敢挑女医生,对于帅哥敬谢不悔。 医生是女性,护士也不是男性,病人又全是女子,外人戏称简直此处就是一大花园。 花园里天天上演一幕幕大戏。绯短流长、八卦嚼舌头,争艳、抢风头,搬弄是非,没有男人在场,谁也不需要顾及形象,路上见到两个女人撕破衣衫、出口成脏,没人会好奇停下多看一眼,见多不怪呀。 好戏连台,总有一台是压轴戏。姬宛白就是唱压轴戏的主角。这主角不是说她长得特漂亮,事实上她其貌不扬,身材扁瘦,小脸上架着幅犹如酒瓶底的眼镜。可人家是妇产科医院中持术最好的最年轻的妇科医生,对中医也有所涉猎,不仅能帮你快刀切除体内的有害物质,还能配几味中药让你回去熬着喝喝,把你的内分泌调理得乖乖的,人比花娇。难得,姬宛白又没架子,对病人都一视同仁,见面三分笑,态度温和如三月的微风,嗓音低柔如吟诗,让你脱去裤子时,你不会有一丝感到羞窘,而是百分百的自如和信任。 听说姬医生出身豪门,家境富有。 就是眼高于天、美如天仙的女人,在姬宛白面前,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 这还不是最让人羡慕的,人家姬医生还有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友,常常开一辆拉风的吉普车停在医院外面,一看姬医生出来,那个温柔和深情,无语言述,让一帮围观的小护士,口水挂下三尺都不知。 上帝怎么可以如此偏袒一个人呢? 深秋,余晖染红了西方的天空,医院外的树木微微泛起一层金色的波浪,这是一年中最美的一个季节。 姬宛白走出医院,揉揉酸痛的额角,看到院门外泊着的吉普车,倾了下嘴角。 身后传来一阵娇呼。 她扶扶眼镜,不太自然地走向唐楷打开的车门,没有勇气回头数数目送的视线有多少道。唐楷含笑吻吻她的脸颊,替她系好安全带,潇洒地从另一侧上了车,还不忘对围观的小护士递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风。 “下次不要到医院接我了,你说定地方,我自己打车去。”姬宛白别好耳边的几根碎发,有些无措地搓着安全带。读医学的非常辛苦,没什么时间风花雪月,在工作之前,她一次约会都没有过,连情书也没收到一封。唐楷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帮着介绍的,年轻有为,俊美卓尔,没想到他对她是情有独钟。 她对他的感觉是一种不敢置信,他们两个毫无共同点,见面时的谈话,就象警察和囚犯,一个问一个答。她不听音乐、不看电影,不关心国家大事,她擅长的就是妇科疾病,难道要她和他谈那个吗?唐谐是公司金领,可却象个万事通,什么都懂。一开始约会时,是他问她答,后来就是他说她听。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人,除了看病,其他地方都比常人慢一拍。这份恋爱,她谈得很吃力,认为很快就会夭折。每次约会,她都等着他开口说分手。 这一等都等了三年,没等到他说分手,等到了他的求婚。 “怎么,怕我给大医生丢脸?”唐楷亲昵地捏了下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前方。 “不是……”他太张扬,让她觉得跟不上他的脚步。都要结婚了,她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医院外面……不好停车的。”她咬咬唇,支支吾吾地说。 唐楷哈哈大笑,“这个理由很不错。宛白,吴总的夫人手术做了吗?” 说到手术,姬宛白的语速正常了,“嗯,手术很成功,过一周后就可以拆线回家了。她的情况比较好,子宫肌瘤还不算大,也没扩散。”唐楷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和上司,过一阵,就领着位什么夫人和小姐请她帮着看病,幸好不需她帮着掏医药费,她也不算太为难。 “你最让人放心了,娶了你就是福气。”唐谐扭过头,“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呃?”大大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讶异的晶光。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房,过几天装璜工人要进场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年底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我没意见,你作主就行。”她回答得很快。 “乱说,那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不能象个外人。你向你爸妈提过装璜的资金吗?” 姬宛白怔了下,皱皱眉,心中泛出一股莫名的怪觉,象在饭桌吃了不合胃口的食物,不喜欢,出于礼貌,又不能吐掉,只能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拿过皮包,掏出一个存折递了过去,“爸妈给了五十万,我自己有三十万,全在这里。如果不够,再和爸妈说一声。” “应该够,房子是你爸妈买的,车也是你爸妈送的,我们都没花什么钱,这八十万,我们省着花可以付装璜的钱。宛白,你会在意我爸妈那边没给我们什么钱吗?” “不,他们把你培养出来就是最大的财富。”唐楷是农村的苦孩子,所有的薪水都汇回去给爸妈了。 “宛白,你真是太懂事了。”唐楷腾出手抚了抚她的短发,眼中急速掠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换成情意绵绵的深邃。 唐楷太心急,公寓楼的电梯都没装,两个人爬了二十层楼梯,才来到他们将来的家中。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姬宛白一口气就快接不上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指点江山。 包中的手机这时候响了。 “我去外面……接电话。”她气喘喘地对唐楷说,客厅里信号有点弱。 “姬医生,我们店里新到了两本古医书,《医心方》和《神农本草经》,你要吗?”古籍书店的老板在电话那头高声嚷嚷。 姬宛白皱了皱眉头,“我听以前的一个老中医说,这两本书并没有真正流传下来,现在书店里的都是一些民间医生七凑八凑的假版本。”是人都有癖好,姬宛白的癖好就是喜欢收集古代医书,见到珍稀的版本就迈不动步。 “姬医生,别道听途说呀,你是行家,过来看看不就知真假了。” “那好,我明天下班后过去看看。挂了!” 姬宛白收好手机,抬起头,看到电梯门开着,好奇地探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电梯没装,里面就象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让人不由地腿发软,她好象也有些恐高。 走进公寓,唐楷不在客厅中,她眨了眨眼,隐约听到里面的房间有说话声,她走过去,发现门掩着。 “她当然配不上我,可是她有一个几千万资产的爸爸,省得我少奋斗三十年。她还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介绍起来很有面子,能让我为我的上司们卖卖人情。哈,还能让我与我的女友们上床时无后顾之忧。她不知道她亲手帮着做的几个流产手术,都是我的女友。妈妈,你说娶得这样的老婆,不该偷笑吗?非常实用,又傻得出奇,我何乐而不为呢?” 门掩得不实,站在外面的姬宛白一句不拉的听得清清楚楚。 她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轻快感,嘴角愉快地弯起,可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了,自己怎么这么笨,要不是今天无意听到这番话,她还被蒙在鼓中,还差点嫁给他。她说呢,为什么没有真实感呢,原来感觉是对的,她和他确实不配。可为什么要这么后知后觉,难道也象别的女人一样做什么白马王子的美梦? 白马王子都是戴着面具的恶魔。 他还亲她,还抱她,就是没和她上床,说是尊重她,不是尊重,而是不屑吧! 一半羞耻,一半气恼,脸胀得通红,指甲死命地掐进肉中,她才没让自己吼出来。第一次,她想骂人,想打人, 这种情况,她应该冲出去,戳穿他的嘴脸,然后甩他一个巴掌,再扬长而去。 不,不能这样,不能冲动,不能……这么便宜他,房子的产权要改成自己的名字,存折要拿回,她看他以后还怎么得意! 忍下满腔的怒火,她默默地走回客厅。站在这二十层楼上,眺望远处的市景,有一种想飞翔的欲望,她不由张开双臂,自由的感觉真好! 一行酸楚的泪从眼角悄然滑下。 不值啊!不值啊,三年! “宛白?”开门出来的唐谐俊容刷地发白,“你……接好电话啦?” “嗯!唐楷,那个存折有密码的,我记不清了,明天我让我妈拿身份证去改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转身之前,拭去了脸上的泪。 姬宛白非常平静地看着唐楷,看得他心中直发毛。这样的她,他象不熟悉,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从包中拿出存折,不安地看了又看姬宛白,“你……进来有多久了?” “我没看表。”姬宛白收好存折,“但足够我为我们之间画个句号了。” “你什么意思?” 姬宛白淡然一笑,耸耸肩,不再看他,拉开公寓的门往外面走去。 楼梯口,“宛白,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是爱你的,宛白!”唐楷心慌地抓住她的手臂。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误会,我只是确定了一下。放手,我要回去了。”姬宛白冷冷地瞪着他。 “你不想和我结婚了?”唐楷咬住唇,惊恐无措。 “我是你的实用型,你却不是我的实用型。”她讥诮地倾倾嘴角。 “这个我可以解释,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没有这个必要了。” 姬宛白挣扎着,唐楷急得加重了力度,她生气地踩了下他的脚,他吃痛地松开手掌,她转身,他没有办法,伸出长腿,勾住她欲奔跑的双脚,她没防备,身子突地前倾,一个大的趔趄,唐楷惊愕得张大嘴,姬宛白突地一头栽向黑洞洞的电梯口,唐楷只来得及抢过她手臂上的包。 转眼,姬宛白就没有了身影。 太突然了,姬宛白连尖叫都忘了,眼前一团漆黑,冷风在耳边吹过,身子快速地下坠,而且越来越快,然后,一声巨响,她感到身子象被分裂了,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涌出,疼痛淹没了她的意识,她依稀听到有人在哭喊…… “小姐,小姐……” 正文 第1章 话说这负心人 魏朝开元六年,京城东阳,春。 三月,东阳的春天,处处充满盎然生机。以朱雀大街分隔成两大区边的城区街坊巷陌,川流不息人潮。春闱在上个月开榜,及第的才子们带头踏春,新任的榜眼公摘下最早绽放的桃花和杏花,骑着骏马,被众人促拥着,招摇过坊间的十字街。 穿着时新春衣的游春仕女与商旅们则穿梭在宽敝的街弄间,好不热闹地点缀着融融春光。 此时,南城,世世代代做珠宝生意的云员外家都犹如深处寒冬之中。 昨夜,他的掌上明珠不知何故,割腕自杀,贴身丫环进去为小姐送隔天换的衣裙,只见满床的血,小姐秀目紧闭,口中只一口余气在上下浮移,身子已近冰冷。小丫环的尖叫震破云天,云夫人吓得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云府陡地炸开了锅,云员外把东阳城最有名的大夫全请过来了,云小姐的闺房成了个会诊室,大夫们出出进进,一个个愁眉紧拧。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这几个大夫,不负众望,天亮时分,硬是从阎王爷那里,把云小姐给抢回来了。 云府中,冰雪慢慢消融。 “云员外,小姐现下已大碍,只需好好补养,过个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谁在讲话?姬宛白感到自己象漂泊了很久,突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 “那怎么还不醒来呢?”另一个怯怯的声音问道。 “小姐失血过多,有个过程,员外别急,我们几个先告退。” “多谢大夫!”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竹青……快醒来呀!”贴身丫环握着小姐的手,小脸哭得红肿。 云夫人不知晕眩过几次了,一醒来看女儿还闭着眼,又是放声嚎哭。 云员外也是老泪纵横。夫妻成亲十五年,不知拜了多少佛,才中年得千金。怎么可以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姬宛白觉得口干舌燥,全身每一根骨头都象是松散着,虚脱无力,最痛苦的地方莫过于喉咙燃烧着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牵动了哪一根神经,使得她整个头疼得快炸掉似的。 哪来这么多的声音,是在医院里吗?她没死? 她虚弱地睁开眼,对视上一个穿着碎花罗裙、梳着双髻的女子,距离她不到二公分,她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哪里?梦中吗?雕花的牙床,流苏长长的帐幔,黄桃木的古雅家具,满室若隐若现的檀香气。 她从来不做这些绮丽的梦。 “小姐醒啦,夫人,小姐醒啦!”小女子欢喜地跳了起来,转过头大叫着。 “映绿,是娘亲啦!你……可活过来,娘的心肝宝贝呀!”身子突地被拥进一个暖暖的怀中,她看到一个身穿古装的丰韵妇人对着她直掉泪。 “夫人,快,把映绿放平,她的身子弱着呢!”胡子灰白的云员外阻止了夫人的柔情泛滥。 “你们是谁?”姬宛白沙哑地问道,他们口中的映绿是指她吗? 三人怔住了,面面相觑,“映绿,我是爹呀,这是你娘亲,你不记得了吗?”云员外惊慌地拭拭她的额头。 “我不是映绿。”姬宛白无力地闭上眼。她是医生,不唯心,眼前这一切不知作何解释。她是死了吗?刚刚睁眼时,她偷瞧过,几人都有影子,窗外阳光明媚,应该这不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狱。如果有轮回,那么她应该转世在未来的某一个人家,而不象现在这看似是远古某一个时代。 难道是小护士们口中戏说的穿越? 所谓的穿越,讲的是人死的时候,消失的是肉体,而灵魂却在时空中游荡、穿行,有可能飘到未来,有可能回到过去,遇到一具与自己相近气息薄弱的人体,就依附下来。 真是太荒谬了。心开始剧烈狂跳起来,她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 “小姐不会是在说糊话,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小小环眨着机伶的大眼,猜道。 云员外和云夫人对视一眼,有可能啊!“那我们出去,让映绿再好好睡睡,过一会再来看她。” “好的,员外、夫人,你们也一夜没合眼了,去歇会,这里有我陪着小姐呢!”小丫环很体贴地扶着云夫人,送出厢房。 “竹青,有事一定要叫我们。”云夫人不舍地瞟瞟女儿,叮咛道。 小丫环头点得重重的,“竹青记住了。” 竹青目送员外、夫人走远,这才转过身,小姐眼瞪得大大的,怪异地打量着她。 “小姐?”她伸出五指在小姐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姬宛白涩然地倾倾嘴角,扶着床头撑坐起。“不要问那么幼稚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你的贴身丫环竹青呀!” 竹青,竹叶青,一条剧毒的蛇,怎么起这个名?姬宛白想笑,但没有成功。 “现在是什么朝代?这是在哪里?” “呃? “魏朝,开元六年,东阳云府呀!小姐,你什么都忘了?”竹青睫毛扑闪扑闪的,非常忧伤地看着她。不对,忘了以前的事,小姐的思绪却好象蛮清晰的。 魏朝?姬宛白叹了口气,她高中时选修的是物理和化学,没学历史,搞不清魏朝是具体的哪个朝代,都城是什么,皇帝是谁,有什么历史人物。不过,她搞清楚的一点,她真的非常荒谬地穿越了。 多么可笑的事件啊! “把镜子拿来!” 竹青不解地递过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姬宛白在镜中看到一张有着一双明眸的俏丽面容,唇角倔强地上翘,发丝如乌墨,长长地散在身后,她没什么审美观,可还是被镜中人的美吓了一跳。 “我叫什么?”从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姬宛白没了,这是她新的躯壳吗?姬宛白心酸地流下了泪水。 “云映绿,云府的千金小姐。”竹青心疼地替小姐拭去泪水,“你现在病中,不要急,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姬宛白最大的优点就是临危不乱、泰然处之,认清了事实,她也就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说我……自杀?”昏迷中,她听到了这两个字。 穿越有点荒唐,可是不用看到唐楷,也算幸事。 竹青叹了口气,托起她的左臂,姬宛白看到腕口包着厚厚的布巾,血迹隐隐透了出来,看来割得很深。 “我为什么要自杀?”她轻轻抚压着伤口,让血液流得畅快一点,方便愈合。 竹青怪怪的斜了一眼,倒了杯参茶递给她,“还不是为了隔壁家的杜公子?” “杜公子?” “杜子彬公子是书铺杜员外的长子,杜员外与我家员外私交甚好,在小姐年幼时,就与杜公子定下婚约。杜公子是东阳城有名的才子,非常孝顺,为了替过世的杜夫人守灵,一个人在陋室吃素三年。今年参加科考,一举夺得头名状元,因为才能出众,被皇上委任为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姬宛白冷然地问道:“然后他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要求退婚,我才自杀?”不然没别的理由呀,总不会谁因为未婚夫飞横腾达而兴奋得割脉自杀吧! “始乱终弃的那个人是你!”竹青小声嘀咕。 “呃?” “杜公子守孝那三年,小姐嫌弃他没出息,就要求老爷退婚,还……跑上门去羞辱杜公子,说他这辈子能出人头地,太阳就打西面出了。小姐,你也算是东阳城中有名的才女,多的是王爷、公子求亲,小姐出个门,就如众星捧月般,唯独杜公子与你不太亲近。可能也有这些原因,小姐拼命要退婚。” “那个杜公子同意退了吗?”姬宛白听出了点兴趣。 “员外一开口,杜家就同意了,还直说耽误了小姐。这一退婚,两家交情就淡了。可是谁想到杜公子能高中状元,现在多的是公主、千金要嫁杜公子,小姐你一向心高气傲,哪里咽得下这份后悔,再说太阳也不可能打西面出,你……一气就割脉了!” “……” 正文 第2章 话说这吟风颂月(上) 篱落疏疏,竹影摇曳,几行柳树,几畦菜地,一弯小池塘,塘边一茅亭,亭后几进古朴的厢房,这一个院落,看上去就一个印象“素”。满目皆绿,就连茅亭上生出的都是杂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都没有。 虽一派生气,却幽静得令人发怵。 姬宛白站在一叠石块上,趴上墙头,眺首张望着。这就是她目前这个身份的前未婚夫的家呀! “小姐。”竹青攀在旁边的露天花架上,探过头,对着她吐了下舌,“杜公子现在应该在上朝,不在家中。” 姬宛白眨眨眼,他在不在家中与她有什么关系?卧床几日,今日好不容易觉得有了点力气,起身在园中走走,看到院墙边堆着石块,她无聊跑过来看看,联系起竹青那晚讲过的话,想起这隔壁人家和她原来是有点干系的。 她是个忙碌的命,突然不要上班,大白天的在阳光下晃着,她空虚得发慌,有如没头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云府的繁花簇簇,亭台楼阁,她也没兴趣欣赏,到是眼前这犹如隐士居住的小院,让她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这杜家没女人吗?”她在墙头站了一会,小院中出出进进的都是身着青衣的男人,而且都是有一把年纪的男人。 竹青点点头,“是呀,杜夫人去世后,杜掌柜没再续弦,家中就他和杜大公子,二公子在边塞当兵,原先侍候杜夫人的女佣都辞了,现在就留下几个老家人。杜家是书香门第,有书读就可以了,其他的要求都不高。” 过得可真节俭,在领略过云府的铺张奢侈后,姬宛白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杜公子要是娶个公主或者名门千金回来,我想这里很快就不一样了。”竹青又说道。 姬宛白没作声,结婚后,日子确实会和从前不一样,但是改变就一定好吗? 她不这样认为。 她若和唐楷结婚,只怕是陷进万劫不复之中。 “小姐,你还好吗?”竹青见小姐久不接话,以为这话触到了小姐的伤处,一脸怯怯的唤道。 “我很好呀!”姬宛白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悠哉地凝望着下面安静的小院。 竹青悄悄吁了口气。 小姐自尽未逞,如换了个人。这石块原是小姐堆在这边,有事没事羞辱杜公子时用的。若谁提到杜家,就火冒三丈,好似与杜公子有过婚约,是人生第一大耻。 今儿小姐这神情淡淡如水,不痛不痒的,小姐心中真的释怀了吗? “老爷,唉!”攀满花枝的曲廊下,云夫人盯着姬宛白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怕是要给映绿定门亲事了,这整天趴在院墙上,看着杜家,会让人家笑掉大牙的。想当年,那亲事可是我们自个儿要退的。” 云员外咂咂嘴,“可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心里再悔也丢不起这个脸。如今人家是达官显贵,咱不高攀。依我家映绿,要才有才,有貌有貌,一定能嫁个不输给杜公子的人。明天你找人把张媒婆请来,让她好好物色物色。” “嗯,女儿大了,留不住哦,这心总想着往外飞。定门好亲事,让映绿心有所系,别再想着杜家那长子。老爷,让映绿和竹青出去转转吧,呆在屋子里,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这边跑。” “行,只要映绿快快乐乐地活着,她做什么我也不说了。” “映绿出了门,我正好找张媒婆去,这事不能让映绿知道,她心高气傲的,不知会发多大的火呢,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云员外赞许地挑挑眉,“知女莫如母,就按夫人想的办。” 夫妇俩,无奈地相视一笑。 ******** ******* ******* “丫环大姐,你确定我穿成这样吗?”姬宛白一甩长袖,在屋中转了个圈。 珍珠白的长衫,头发束成一缕,系一根珍珠白的方巾,腰间一条朱色的丝绦,手中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这怎么看都象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再看竹青,一身精练的短装打扮,头发梳成两个小髻,一边一个,象个书僮。 她们这是要唱戏吗? “不然穿什么?”竹青麻利地替姬宛白扎好丝绦,又给她手腕上套上一只玉环,“未出阁的小姐想逛大街,上酒楼,扮成男子才方便。” “我不要戴这个,不方便做手术。”姬宛白把手腕上的玉环往下推。从医几年,她习惯身上不戴一件饰品。 “手术?什么东西呀,你做那个干吗?”竹青瞪大眼,“你要是不戴这个,手腕上的割伤别人一眼就看到,问起来,小姐怎么说呢,说我没事干,割了玩?” 姬宛白吞吞口水,不情不愿地放下袖子。 “我们要去哪?”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春阳,眯细了眼。 “聚贤楼,小姐以前常去那喝茶、吟诗、颂赋。”竹青有点挫败地耸了下肩,“小姐,你记得你现在叫什么吗?” “云映绿。” 竹青朝天翻了下眼,“幸好我问了,不,你不是云映绿,穿上这身男装,你就是东阳城中有名的大才子云尔青。” 姬宛白身子一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 她还才子呢?肚子里仅存的叫做诗的,估计也就是那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了,其他的除了药名,就是人体各个器官名称和各种妇科疾病的症状,这些她到是倒背如流。 “丫环大姐,我们可不可以不出去?”她小小声地问。 竹青笑吟吟地握住她颤抖的手,“公子,时候不早,我们出发吧,别的公子们怕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 ******** ******* 聚贤楼,坐落在东阳城的东侧,掩映在花树绿荫之间,又是茶楼,又是酒楼,东阳城中的文人墨客爱聚在这里吟风弄月、逍遥快活,故取名“聚贤楼”。 姬宛白一下轿,楼中小二一见到人影,欢喜地迎上前去,“天,这不是云公子吗,好些日子不来了,公子们一直念叨着你,楼上请。” 姬宛白局促地挤出一丝笑意,不知是这春阳太暧人,还是这长袍长衫的穿着别扭,背后密密地渗出一身的汗,她站在楼梯口,深呼吸,平息怦怦的心跳,身子被人在后面一推,“这位兄台需要帮忙吗?”暗哑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循声回头,不由一怔。 身后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俊秀挺拨,明亮的红衬着他白玉似的面容,越发显得英气勃勃,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眸子幽亮幽亮,如寒夜晴空,有着漩涡般的致命吸引。 他微倚在楼梯的木栏上,手执一柄如意,就那么随意地站着。 不语不动,尽是风流。 唐楷算生得很帅了,但此刻,姬宛白心中还不由地轻叹一声,怎么有人可以生得这么好? “兄台,你没事吧?”红衣男子用如意挑挑她的丝绦,轻佻地低下头,盯着她的眼。 姬宛白眉头皱了一下,往边上让了让,“我没事,不需要帮忙。” “那可否请你扶我一把?昨夜宿醉,今儿方醒,有些体力不支。”说着,男子一只大手握住了婉宛白的手掌,握玉如意的手揽住她的腰,轻笑着牵住她往楼上走去。 姬宛白没有古代女子的扭扭捏捏,在实习时,也在各个科室呆过,与男病人肢体接触,也不觉着有什么,但这男子的神态,不知怎么让她不适,似乎有点太过暧昧。 难道云映绿以前和他很要好? 她扭过头,想找竹青。竹青和轿夫停轿子去了,还没跟上。她无奈只得随红衣男子往上走去。 隐隐地,听到楼上传来古琴的弹奏声。 上了楼,姬宛白抬头一看,很大的一个厅堂,红木的方桌,几乎桌桌客满,在靠窗的花架边,几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围着一张古琴旁,摇头晃脑地聆听着,琴架后坐着一位绝丽的女子。 “云兄!”听到脚步声,众人纷纷抬起头。几个书生欣喜地拱手走过来,“你终于露面了,可想死我们了。你再不来,春光都要谢了,那岂不是负了上天的美意,我们还等着和你对诗呢。多巧,桃红姑娘今日也来了,莫不是你们俩心有灵犀?” 绝丽的女子从古琴后盈盈起身,柔柔地道了个万福。 姬宛白脸上的面容抽搐着,笑得僵僵的,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 这些人都谁是谁呀! “那你先和你朋友们聊着,我去看看我朋友。”红衣男子玩味地倾倾嘴角,松开姬宛白的手,走向里侧的一张桌子,桌边已经坐着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恭敬地站起身,向红衣男子施礼。 姬宛白紧张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公子!”这时,竹青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姬宛白象看到救星似地回过头,“丫……你可来了。” “吴公子、宋公子,束公子,你们好!”竹青一看小姐脸上的表情,估计是把这些人也给忘了,小嘴甜甜地忙招呼,“我家公子前一阵身体不适,这不刚愈,就念着各位赶来了。桃红姑娘,你好吗?” 桃红微微一笑,娇媚地看着姬宛白,“好,就是多日读不到云公子的新诗,有点想念。” 新诗?姬宛白一手的冷汗,象在手术时遇到无法掌控的状况,脸色苍白。 “今天一定会让桃红姑娘如愿以偿的,来,云兄,这边坐。”李公子一语双关地挤挤眼,指着窗边的桌子。 楼中的小二颠颠地送上茶点。 “丫环大姐,这些人都谁呀?”姬宛白不安地坐下,俯在竹青的耳边问。 “你的诗友。”竹青两只眼瞪得大大的。 姬宛白眼睛转了转,对视上红衣男子投射过来的亲昵眸光,眉一拧,“那丫环大姐,我是不是所有的事都知道,包括隐私?” “当然,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我侍候着,小姐不管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和对面那穿红衣的男人上过床吗?”姬宛白低声道。 “噗!”竹青含在嘴中的一口茶突地喷了旁边的桃红姑娘一脸一身。 正文 第3章 话说这吟风颂月(下) 聚贤楼里向来热闹喧哗,不仅仅是文人墨客,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什么人都爱到这里坐坐,全在吃茶、喝酒,比手划脚动作都超夸张,每个人几乎全扯着喉咙聊天。 这桌的异常,别人也没注意到,只有那红衣男子轻轻地瞟来一眼,俊美的唇莞尔一倾。 “对不起,对不起!”竹青慌乱地掏出帕子,帮桃红轻拭着脸上的茶渍。 “我自己来。”桃红花容一冷,不悦地拂开她的手,自已从袖中掏出个丝帕擦着。 竹青撇下嘴,按下姬宛白的头,摸了下,不烫啊,“小姐,你疯了,那个男人你之前都没见过。” 姬宛白眨眨眼,“那我……和别的男人上过床吗?”这事,她一定要问清楚,不然又跳出个什么人来,她猝不及防,会吓死的。 竹青直抽气,眼珠瞪到脱眶,“小姐,这……些话你怎么想得起来的,你都……没出阁,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呢,不谈肌肤之亲了,你连手都没被登徒子碰过。” 这话已经不成立了,登徒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姬宛白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那这位桃红姑娘呢?”姬宛白凡事是慢一拍,可不傻。桃红露骨的眼神和众位公子暧昧的言辞,她听出来,好象她和桃红姑娘有点扯不清似的。 云映绿是同性恋? “她接近小姐是别有企图。”竹青冷哼了一声,口气很不屑。 “云兄,你和书僮嘀嘀咕咕什么,这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我们该开始了吧!”束公子手摇折肩,用手敲敲桌面,一脸自命不凡的潇洒。 “对呀,云兄,今天以什么为题呢?”座中的李公子放下茶碗,附合道。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姬宛白,她头皮一麻,学着人家摇折扇,谁知一用力,扇子没打开,到差点被她从中撕开。 “这……你们作主就好。”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感到一座大山从空中缓缓压近,她快喘不过气来。 “哎,这怎么可以呢?我们几个虽名满东阳,但自知与云兄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云兄别谦让了,出题吧,别让桃红姑娘失望。”几位公子笑闹道。 “云公子,桃红等着你的新诗带回楼中谱曲,这样,云公子的诗又会风靡东阳的花街柳巷。” 花街柳巷,那不是青楼吗?这桃红原来是青楼女子呀,云映绿都写的什么诗,交的什么朋友呀! 姬宛白急得鼻尖上都冒出了汗。 “嗯……满街尽带黄金甲……”她想起前一阵大街上贴满的电影宣传画,脱口冒出一句。 “云兄,那首诗是不是写秋天的?”李公子摇着折扇,晃着二郎腿。 姬宛白干干地笑着,“哦,是啊,是啊!只是突然想到了,所谓这吟风弄月,今儿没风,不……不太适合吟诗,对不对?”她灵机一动,说道。 话音未落,一阵春风不知打哪吹来,吹落了聚贤楼前枝头瓣瓣雪色的杏花,随风吹进楼中。 众人抬起头,便沐浴在一片白色花雨中,芳润的花瓣拂过众人微启的嘴唇,温凉的感觉像是少女淘气的柔吻。 热闹喧腾的大街,朱楼画栋,仿佛全静止了一般,笼罩在雪色风华中。 姬宛白掸落肩头的一片花瓣,呆若木鸡。 “云兄,这有风有花,该作诗了吧!”李公子戏谑地笑道。 “但外面还没有月亮,仍然不宜吟诗。我的灵感只有在月色下、微雨中,才如山泉一样的奔涌。”姬宛白强辩道。 “云兄,你以前可没有这些穷讲究!” “以前,以前……那是我太俗气,这吟风弄月是多么风雅的事,当然……要在风雅的时间、风雅的环境中,才觉逼真。”姬宛白甩开一手的冷汗,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楼外的日光突然一暗,刚刚还明艳照人的太阳,被突然泛上来的几片云遮住,不一会,唏唏呖呖的小雨飘飘洒洒起来。 姬宛白的脸不是红也不是青了,面无一点人色。 “云兄,这落花人落立,微雨燕双飞,多好的情境呀,我们可以就此为题,赋诗几首,如何?”束公子站起身,对着漫天花雨,问道。 姬宛白无语凝噎,有苦说不出。 话说这吟风弄月真不是人做的事,明明自己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不知比这些人多读多少书,怎么在这个搞不清的魏朝处处受挫呢? “云公子,你现在是不是到了瓶颈期?”桃红凝眉,担忧地看着姬宛白那一脸痛楚的样。 姬宛白一怔,询问地看向身边的竹青,她只知宫颈炎、宫颈癌,这瓶颈期是什么意思? 竹青已经不敢喘大气了,小姐不仅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就连满腹才华也突然无影无踪,她在旁边是干着急,却又什么忙也帮不上,她是丫环的命,可没机会读什么书呀! 空气象是凝固了。 “哈哈!”对面桌子的红衣男子一直侧耳听着这桌的谈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双肩都在颤动,笑得手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一双黑眸晶亮如星辰地盯着姬宛白。 “诸位兄台,今儿这天气不是风就是雨的,让人心情不爽,哪有什么闲情雅致作诗,喝酒是最好的。”红衣男子向小二招招手,“去,给那位桌子的几位公子上几壶好酒!” 凝固的气氛缓缓流动。 “对,对,喝酒。”姬宛白忙不迭地高声接话道,向红衣男子投去感激的目光。 红衣男子斜睨着她,指着身边的位置,做了个请过来坐的手势,那神情看似礼貌,却不容拒绝。 姬宛白僵持着身子,不知如何回应。 小二送上酒菜,几位公子张罗着斟酒、布菜,不再提对诗一事,独有桃红丽容不展,脸露失望之色。 一阵车轮压着街道滚动的咕噜咕噜声,从楼下传来。 “看,秀女进宫了。”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楼上的人纷纷起身,涌近窗户。 正文 第4章 话说当今天子 姬宛白顺着人流也走到了窗前,俯身往下看去,只见不下有二十辆的马车鱼贯穿过聚贤楼前的街道。马车一律是杏色罩布,轿帘密密实实遮着,只有一个小窗户留着透气,那窗户还蒙着窗纱,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头,外头的人却看不见里面。车夫的两边,分别坐着一个带刀的戎装男子和一个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的男人。 “这次的秀女人数不多呀!”一个客人说道。 “不多是不多,听说个个精挑细选的,出身名门,貌美如花,臀大胸挺,一看就要是会生娃的面相。”另一个客人接话道。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客人急了,眉一横,“这消息可是宫里传出来的,当今天子都登基五年了,妃嫔们纳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五年,不谈王子了,就连公主都没生一个,皇太后和皇上不急吗?” “难道是当今皇上……?”一个客人挤眉弄眼地说道。 “不,这几年,宫中履履传出有妃嫔怀孕,但不知怎么的,不管如何小心,怀不到三月,就胎死腹中。皇太后怀疑是宫中有邪气,找了法师去驱魔,也没见效。只有一个印妃娘娘现在身怀六甲,不久将到产期,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龙子呢!皇上位于九五之尊,子嗣如此稀薄,皇太后急呀,催着内官选秀女,巴望这一批里面出个能生的。” “干吗以为问题出在女人身上,说不定是男人精子质量太差呢?”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插了进来。 众人闻声回头,对上姬宛白清澈慧黠的双眼。 “怎么了,难道不是吗?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每一个人的体质、血型、基因,都会影响胎儿的成型和成长,精子和卵子的质量,这些都很重要,必须好好检查,女人要,男人也要,唔……” “呵呵,我家公子怕是喝多了。”竹青陪着笑脸,捂住姬宛白的嘴,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直哈腰。 “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竹青把姬宛白按坐到椅子中。 “知道呀,我讲的都有科学依据,不是胡说八道。” “好了啦,快闭嘴,我快要被你吓趴下了。”竹青小脸苦成一团。小姐怎么越看越陌生呢! “云公子,你说……这个好象不结巴了。”桃红从窗口走过来,深究地看着姬宛白。 姬宛白四下环顾,乖乖地闭上嘴,她刚才是职业病上来了,忘了这是在某个久远的落后朝代。不过想想还是觉得很生气,女人就没尊严吗,一个男人生不出孩子,不找原因,还一批批的娶女人回去做试验,有良知吗?天子,天子就能这样胡作非为? “兄台,现在不吟风弄月了,可以过去和在下小酌一杯?”红衣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眼风密密地罩着姬宛白,不漏一丝给丽容突然僵硬的桃红。 姬宛白还没出声,那男子已经牵住她的手向里侧的桌子走去。 她抗拒地想挣开,男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竹青愕然地盯着男子紧握住姬宛白的那双手,嘴巴半张。小姐,小姐手的清白没了。 桃红幽怨地注视着男子的俊脸,银牙紧咬,纤手在桌下绞得发白。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吴掌柜和陆掌柜,这是……”红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姬宛白。 “我姓姬……。”姬宛白一滞,吞了下口水,“我是云尔青。”也叫云映绿,她要习惯这两个名字,至于姬宛白就付东流水去吧! 面色黝黑的两个男人起身施礼,“云公子既然是秦公子的朋友,那也是我们俩的朋友,失敬、失敬!” 这红衣男人原来姓秦。 云映绿瞟了眼红衣男子,他脸上那抹笑意就象挂在脸上似的,永远不褪,脸上肌肉不累吗? “尔青,刚刚吓得不轻,吃点东西压压惊。”秦公子招手让小二给云映绿添一幅酒具。 云映绿斜睨着他,奇怪他口气如此的熟稔,不是刚刚才互通姓名吗? 秦公子捉挟地在桌下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上移,摸到她手臂上的玉环,俊容一荡。 云映绿忙抽回手。 “秦公子,那这批药材我们就这样说定了,银票我们随后就送到贵庄。”那个叫吴掌柜的男子说道,唤回了秦公子弯起的视线。 “不急,不急。”秦公子轻笑着把搁在桌子一侧的玉如意推向吴掌柜,“听说吴掌柜的五夫人给吴掌柜生了位小公子,这个送给小公子玩吧!” 吴掌柜的一怔,这柄玉如意色泽光滑,玉质精良,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就这样送给一个奶娃娃,情份也太重了,他有些不敢受。 “吴掌柜,别多想,比起你我之间的交情,这柄如意又算什么呢?”秦公子端起茶碗抿了两口,又转身看向陆掌柜,“陆掌柜,三夫人想要的珍珠粉,已经送到你的客栈中了。” “秦公子,不好意思,贱内的无理要求,让你费心了。”陆掌柜难掩激动之情。 “难得给我一个做人情的机会,怎么谈得上费心呢?”秦公子慢悠悠地说道,“夫人们欢喜就好。” 两个掌柜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向秦公子敬酒,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俊美绝伦的男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公子抬抬手,指指桌上的酒菜,示意他们坐下饮酒,眼角的余光瞄到身边的云公子一幅云游天外的神情,笑了笑,给她夹了点菜,“怎么还在想着那群秀女?” 云映绿不是个爱看热闹之人,她一向只专心于自己的专业,天掉下来也与她无关,但今天那几十辆载着秀女的马车对她冲击波挺大,她嚼着不是味。 这秦公子的眼神象会吃人似的,她不太自然地倾倾嘴角,避开他的眼神,端起茶杯。 她只和病人有话说,对其他人,她不是吝于言辞,而是她不知怎么交流。 正文 第5章 话说皇宫不是店铺 “秦公子,我前几天听人传闻失传多年的《神农本草经》有消息了。”吴堂柜眼滴溜溜转了几下,压低音量说道。 陆掌柜的嘴圈成O型,“真的吗?那书乃是战国和秦汉时的医学名家同力合著,花费心血无数,里面对各种疾病和药物都有细细描绘。那书根据功用毒性不同,将药物分为上、中]下三部。若得此书,不亚如得天下至宝。早年民间流传的都是假的版本,真迹只听说过,却从未有人见过。” 吴掌柜抚抚颔下胡须,“真迹一直被历代皇朝视为国宝,收在皇宫中,民间当然看不到了。” “那你刚才说的消息是指?”陆掌柜问道。 “是藏在御书房里吗?”秦公子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接过话道。 “秦公子,你也听说了吗?” “东阳城传了多年了,鬼知道真假。那种书应该翻印到民间,为郎中们所用,才体现在出书的价值,藏在宫中,只是废纸一堆。当今天子是个英明的主,我想不会不明白这些。我估计这只是有心人卖的一个嚎头,不必当真。”秦公子说道。 “不,是真的,御书房的大太监到杜家书铺置办笔墨纸砚时,问起杜掌柜,如何保管几百年古旧的孤本,无意中泄露到这本书。” “哦,若是真的,那皇宫日后怕是有得热闹了。”秦公子浅浅一笑,“不过,我对那书不感兴趣,太费心思的东西,得到也不快乐。呃?尔青,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吗?” 刚刚还置身之外的一个人,突地两眼发光,咄咄盯着他们。 他不感兴趣,她感兴趣呀!孤本啊,医学界的奇葩,她在医学史上看到过,却不知真有这本书,心痒如万虫轻咬。 想不到穿越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 “秦公子,如果你用点心,能……拿到那本书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不能。”秦公子说道,“你以为皇宫是哪家店铺,想进就进,想拿什么,花点银子就可以?”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云映绿失望地低下头。 后来,他们再聊什么,她也没听得见。下楼时,表情都萎萎的,连和几位公子和桃红姑娘的招呼也没打。 “我叫秦论,记得住吗,云小姐?”临分别,秦公子牵住她的手送她上轿,对她挤挤眼。 云映绿睫毛扑闪扑闪的,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本书,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小姐,你知道秦公子是谁吗?”回去的轿中,竹青问道。 云映绿摇头。 “他是东阳城中最大的药庄和棺材铺的掌柜,看不出吧!”竹青刚刚从桃红的口中,可是把这个秦论的细细末末听了个清楚。 这话用现代的名词取代,就是一家医院和一家火葬场。云映绿回过神,吃惊地瞪大眼,这人又管治病,又管送葬,真是太会赚钱了。 “以前,我也曾听员外提起过,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公子。他一直很神秘的,和外打交道,都是总管出面。” “你怎么认识他的?” “桃红姑娘说的呀,桃红姑娘又会唱曲,又会弹琴,小姐你以前写的诗都是由她谱曲弹唱的,她是东阳城中的红牌姑娘,偏偏这秦公子对她没兴趣,去楼中喝花酒,也不做她的生意,她可恨秦公子了。” “哦!”云映绿收回目光,“那我怎么会和她扯到一处的?” 竹青翻翻眼,“小姐,你要与杜公子比才华,当然扯上青楼女子帮你多宣传喽,你们两个是相互利用。” 又是那位杜公子,云映绿揉揉额头,身子突然前倾,轿子停了下来。 竹青掀开轿帘,跨了出去。 “小姐,不要!”她蓦地把欲探身下轿的云映绿又塞进轿中,急急把轿帘拉得严严的。 云映绿纳闷的直眨眼。 “杜大人,你散朝啦!”轿外,听到竹青干干地笑着,嗓音发尖。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云映绿就听出说话的人中气十足,字正腔圆,无形之中给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两道平直的视线扫了扫密封的轿帘。 良久,竹青吁了口气,掀开轿帘,“小姐,危险解除,下来吧!”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下轿?”云映绿问。 竹青很是失败的咬着唇,小姐也太后知后觉了,“你难道想和杜公子打个照面吗?”才为他自杀未遂呢! “可是你不是称呼的是杜大人吗?” 竹青捧心扼腕,“小姐,杜公子高中状元,现已位居刑部尚书,不唤杜大人唤什么呢?” 哦,原来是同一个人,一下子没联系起来。 云映绿淡定地跨出轿,脚踩着了长袍的下摆,差点栽倒,唉,真想念俐落的裤装。 这穿越的戏码何时才能息幕呀! 正文 第6章 说菩萨改行做月老 云映绿不知,这穿越的戏码才刚掀开了一点幕布,真正的戏码还没上演呢! 这两天折腾得不轻,惊吓也不小,现在又无需起早上班,没病人在等,没手术排着,晨光穿过窗沿,都投射到床沿前了,她半眯着眼假眠,一点也不想动弹。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被众人依赖着的人,突然闲下来,就象失去人生目标,失去自我一般。 有点茫然失措。 “映绿,快起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夫人手中拎着一件浅绿的罗裙走了进来。 云映绿睁开眼,撑坐起,她吞了吞口水,小声喊道:“娘……娘亲,早!”这称呼真是拗口,何况还要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喊出。 穿越到这边后,每一天都象在跨越障碍。 云夫人坐在床沿上,疼爱地拂开她散在额间的碎发,“乖,起来梳洗下,随娘亲去慈恩寺赏花烧香。” 云映绿抬起眼,她是个医生,是唯物主义者,不信佛的。“娘亲,赏花可以,但依赖菩萨,不如依赖医生,你哪里不舒服吗?”她的手自然而然搭向云夫人的脉搏。 云夫人眨了眨眼,以为女儿和自已亲昵,笑道:“娘亲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赏花。东阳城中慈恩寺是赏花的好地点,那里的牡丹开得最好,再晚几天,就要错过花期的,那又得等到明年了。” “娘亲,春天是美丽,但也是百病丛生的季节,一不留神病毒就会‘爬’上身,你看你嘴唇下这一块带状的小疮,就是因为花粉传播感染的,赶快让人把金银花、野菊花和玫瑰花混在一起煮一锅汤,冰着,洗澡时用一点,这些小疮很快就不见,比其他肌肤也很有好处。”云映绿放开云夫人的手腕,神情很认真。 云夫人两只眼瞪得象铜铃,她知道女儿才华横溢,才胆敢身着男装,在外面和人斗才,可不知女儿连治病也懂。 “听我的,不会有错。”云映绿一派镇定,音量轻柔,奇异的令人信服。她拉开被,探身下床。 竹青端着洗脸水从外面进来,搁了盆,上前帮她穿衣。 “穿这件……”云夫人递过浅绿的罗裙,“竹青,再给小姐戴上珍珠的项链和手环,配这件罗裙刚好。映绿,你……怎么懂那些的?”云夫人问出心中的疑惑。 “书上看来的。”云映绿一看到那件长到脚踝的罗裙,无力地直叹气。 “夫人,小姐现在是该会的不会了,不该会的象个行家。”竹青是个人精,一瞟眼就知道夫人被小姐吓住了。 云夫人心想,莫不是映绿自杀时,去地府转了一圈,沾了什么邪气,才变得古怪了?想着,更觉有去敬香的必要。 “映绿,你一会在菩萨面前可要恭敬点,要好好地祈祷,不可以亵渎神灵。”她叮嘱道,摸到唇边的小疮,怔了怔,“那里牡丹花开得盛,花粉多,我就不去了。烧完香,去寺后面的放生池走走。竹青,记得吗?” “夫人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竹青神秘地一笑,麻利地替云映绿梳发、戴首饰。 云夫人点点头,想到还要叮嘱车夫几句,走了出去。 “今天为什么不换男装?”瞧着镜子里的人儿打扮得象朵花似的,云映绿有点不习惯这幅躯壳。姬宛白是平凡的,云映绿却长得清雅出俗,可人俏丽。 “东阳城中,逢集市和踏青时,女儿家是允许抛头露面的。” 规矩还真不少。 “小姐,你今天真美,夫人帮你挑的这件罗裙,衬得你的肌肤粉白娇嫩,再配上这珍珠,珠光隐隐,哇,东阳城中的公子哥们今天有眼福了。” 云映绿扭过身,抬头盯着竹青,“慈恩寺今天人很多吗?” “多呀,这牡丹花一开,哪天不是人山人海的往那里涌,公子们英俊倜傥,小姐们娇丽妩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成就好几份好姻缘呢!”竹青说道。 “难道是借赏花之名,暗行相亲之事?”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的。 菩萨原来不是治病,而是改行做月老了,真是好有创意。 竹青怔了半晌,叹道:“小姐,你没有变笨呀!” “那我今天也要去和谁相亲吗?”云映绿急得跳起来,语气失去了一贯的平静。穿越已够荒缪,再莫名其妙嫁人,那损失就太大了。 竹青眼神躲躲闪闪,支吾了下,说道:“小姐,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夫人说只要把小姐领到寺后的养生池,那里有位公子在等着小姐。若小姐心仪,就定下婚约,若小姐对他没好感,就当没这回事。”这已经是夫人纵容小姐的极限,别家小姐可没这份自主权。 “不要看了,我不心仪任何人。”云映绿冷着脸,就想拨头上的珠钗。 “别,别,小姐,夫人会把竹青打死的,你好歹去转一下,就当散个心,这样竹青才好交差。”竹青求道。 “我只去转一下,就可以了?”云映绿向来不为难别人,看竹青装得可怜,她就没办法坚持了。 “嗯。”竹青的头点得象小鸡捣米。 “那万一相亲的公子心仪我,会不会有后患?”医生在动手术前,会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都会考虑到。 “不会的。”竹青答应得快快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心仪也没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这话听着可信度不高,但云映绿想不到话反驳。 不过,防患于未然,临出发前,她又特地化妆了一番。 云夫人和云员外笑眯眯地看着戴了顶宽大的纱帽的女儿上了马车,挥挥手,一脸期待。 张媒婆说,今儿等在养生池的那位公子可是东阳城中数一数二的,俊帅多金,不是她开的口,而是公子慕云小姐之名,主动拜托她安排的。 正文 第7章 话说缘份真是团乱麻 慈恩寺,果真是香客如云,刚上山,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香气。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烛火如炬,佛音凫凫。寺旁的牡丹园,花团锦簇,游人如炽。 这是慈恩寺中两处人最多的地方,云映绿在竹青的监督下,进殿上了柱香,她也诚心地在佛祖前祈祷了两句,内容是让她有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父母的身边,从而揭穿唐楷的嘴脸。她突然掉下电梯口,不死也昏迷,事情的真相,父母不知,全由唐楷胡说八道,父母说不定更会对唐楷心生好感呢,那样,不是太便宜唐楷了,那种人渣不配拥有父母的疼爱。 烧好香,两人出了殿,竹青发现小姐的神情突地变得凝重了。 牡丹园中,丽影综综,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三三两两在花丛间散步、谈心,看着象昆曲《牡丹亭》的宣传画,云映绿不感兴趣,沿着园中的小径信步游走,几位迎面走来的公子抬头看到她的脸,无不掩面窃笑,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 “小姐,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竹青小声嘀咕,扯了下云映绿的衣衫,指着寺后一池跃动的金鲤,“那就是养生池。” 云映绿顺着方向看去,这里到是一个幽静之处。她四下张望,只有几个年岁很大的夫人在池边喂鱼食,不见某位年轻的公子,心中瞬时平静,“我们也过去看看。” 竹青从早已备好的食盒中取出鱼食递给云映绿,两人围着池边抛着鱼食,金鲤摆着尾巴,在水中急窜抢食,那情景看得云映绿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池边的树林中,长身站立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俊眸弯起,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欢喜得象个孩子的云映绿,嘴角勾起一抹心动的笑意。 一阵山风吹来,身边陪着的家人很煞风景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云映绿抛食的手臂戛然停止,她和竹青闻声转头,两个人均是一脸愕然。 天上的日头突然隐在了云层间,稀稀落落的雨点从天上飘了下来,一颗颗,打在云映绿面容上。 “小姐,你的脸……”竹青失声惊呼。 紫袍男子阔步走来,忍俊不禁地抿紧唇,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云映绿,“化妆想达到某种特别的效果,我觉得点朱砂比点墨渍好,至少朱砂防水。” 云映绿机械似地拭着脸,雪白的丝帕上一堆墨点,玉容上一道白一道黑,看得慑人。 紫袍男人忍笑到嘴角抽搐。 竹青闭上眼,没勇气看小姐了,这下好,脸全丢光了。 家人撑开一柄大伞递给紫袍男人,紫袍男人把云映绿揽到肩下,拉着她走到池边,用丝帕沾了点水,轻柔地替云映绿拭了拭脸,一会,才显出她真实的面目。 “云小姐,我怀疑你是海龙王的女儿,为什么我们每次碰到,都在下雨呢?”紫袍男子挥手让家人和竹青退后,牵住云映绿的手,沿着养生池边上的石径踱着步。 “秦公子,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云映绿有气无力地侧目看着秦论,这才几天呀,怎么又碰到了他。 他家的药庄和棺材铺不忙吗?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一个男人穿得这么艳,象和女人赛靓似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缘份,若不下雨,我怎么知道传说中任性娇蛮的云小姐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秦论笑着说。 “你认识我?”云映绿停下脚步,诧异地问。 秦论对她挤挤眼,“嗯,我们不是在聚贤楼时就互相介绍过,云尔青公子,云映绿小姐,我叫秦论,你忘了吗?” 那天有介绍这么明细?云映绿想不起来了,她那天尽想着那本医书呢! 她伸手,接着伞沿上滴落的雨珠,“秦公子,你今天也来赏花吗?” “不,我等人。云小姐呢?”秦论笑问,眼中泛起无边无垠的怜爱。都说云小姐慧黠过人、貌美如花,让少年公子们趋之若鹜,其实迷糊起来的云映绿才招人心动。 云映绿巡睃着山林、寺庙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雾气渐重,想那个相亲的公子一定不来了。“我在等一个已经失约的人。”她说道。 “哦,这么巧,我等的人好象也失约了,不如,我们俩就结伴同游吧!”秦论挑挑眉。 “赏花、敬香,我都做过了,这寺庙也转了一圈,养生池来过了,我今天的任务完成,我该回去向父母交差了。秦公子,你另找别人同游。”云映绿甩去手中的水渍,秦论见她手湿,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衣袖上拭了拭。 “映绿,如果你等的人没有失约,你会如何?” “不如何,看他一眼,回去描述给娘亲听,代表我来过这里就行了。” 秦论俊眸一细,“如果你看他的一眼,发现对这人并不讨厌,会如何呢?” “绝无可能。”云映绿皱皱眉,这位秦公子哪来的这么多假设。 “如果那个人是我,有没有可能呢?”秦论慢悠悠地转过身,灼灼地看向她的眼底。 正文 第8章 话说美色无用论 话语一落,秦论潇洒地转过身,山风吹起紫色的长袍,打起一个旋,衬着玉面俊眉,英伟得令人目眩,直把人都看傻了。 他风姿优雅地看着云映绿。 他这话一开口,秦论认为云映绿不外乎两个表现:一是云映绿羞涩地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心中实则乐开了花似的;二是云映绿脸一板,斥责他轻狂,不顾礼节,当面和人家未出阁女儿家说这些轻薄、挑逗的话语,然后气得脚一跺,跑出伞下。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还得花一番心思轻哄、赔礼,把云小姐重新逗得笑靥如花。 但不管是哪一种表现,秦论笃定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云映绿势必会成为他秦论的小娘子。 以前,听闻聚贤楼有位云公子才色冠绝,所写之词,为青楼女子传唱不息,风靡东阳城的大街小巷。词中对描写闺中女儿对爱情向往之语,尢为传神。他很好奇什么样的云公子有着什么样的一颗柔心,才能如此揣摩女儿家的心思。 那天在娶贤楼一见,太叫他喜出望外了。 这云公子,原来是她,不是他,真凤虚凰。 可是这云公子并不象街坊中传说中那样才华横溢,但这一点也没让秦论失望。他在云公子在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容中,发现云公子有着比才华更吸引人的一面,那就是——可爱。 女人因为美丽而可爱,女人因为可爱而显得格外美丽。 云小姐就象是一个强大的磁场,无条件吸引着他向她靠近。 他十六岁接管家业,把秦家药庄和秦家棺材铺打理得在东阳城令各家店铺高山仰止,本人又俊美绝伦、气宇不凡。这样的男人自然眼高于顶,东阳城中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托了人上门说媒,想与他联姻。那些别人口中的美女、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庸脂俗粉。配得上他秦论的女子,他担心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他是一个宁可灵魂孤单,也不愿肉体迁就的男人。 自古圣贤皆寂寞。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晃也二十有四了,没想到,在这桃红柳绿之际,竟然让他遇到了云映绿。 他第一次放下身架,苦心积虑地象他向来不屑的公子哥们,傻傻地在这慈恩寺,玩相亲的把戏。 不想太多,只要博得丽人芳心,委屈就委屈点吧! 让人意外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云映绿一不含羞,二没惊慌,淡然地扫视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地扫向了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帘。 咦,这雨怎么下得有完没完,可不可以请秦公子送她到停车的树下呢?她寻思着怎么开口。 一场春雨,两种思绪,默默交缠着。 “云小姐,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秦论先沉不住气。 “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当然听到。”云映绿气定神闲地应声道。 “那你为何不回答我?” “秦公子,我一向只根据确定的症状下结论,对于莫须有的、假设的子虚乌有,我不愿意浪费时间。”她一字一句,神情很认真。 秦论的俊眉蹙了又蹙,最后拧成了一个结。 “云小姐,你认为我说的如果,没有可能是真的?”秦论咽了下口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瞧四面无人,清咳两声,一只手轻搁在她的肩上,“那好吧,我坦白告诉你,我就是今天和你约在养生池见面的那个人。” “哦!”云映绿眨了下眼,一脸如释重负,“这样啊,那真好,我回去可以向娘亲交待了。” 秦论抓狂地抿了抿唇,“你……你说没别的要说吗?”姑娘家这时候不是应该害羞地低下头,而不是这一脸无动于衷地眼睁得大大的盯着他。 “要说什么?”云映绿一头雾水。 “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秦论挫败得想怒吼。 云映绿沉吟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个人感觉你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别的没什么印象。” 秦论就象是被打败的孔雀,丧气地直叹息。 “云小姐,你对我就没有生起一点欢喜之意吗?”他好歹也是有才有貌的俊伟男子呀! “我们只见过两次面,谈不上欢喜和讨厌。”云映绿皱皱眉,“不过,你干吗在意那些呢?”秦公子的脸上的表情怎么那样难看。 “你不觉得我很英俊,不觉得我很优秀?一点都不心仪?”秦论也不迂回了,厚颜问道。 云映绿沉默地看着他,她现在稍微有点明白秦论要表达的是什么了。说实话,在她的眼中,一个英俊的男人都没一本医书让她感兴趣,再加上唐楷的事情发生在前,她对英俊男人的反感就更加重了。 一个人想以面相诱人,这动机就不纯。 “秦公子,人的长相就是一具皮囊,象一幅画似的,有的是精品画,有的是粗劣的画。精品画,美仑美负,可看多了,会产生审美疲劳。而粗劣的画,浅描淡绘,更贴近真实,也留有许多可以发挥的空间。我个人愿意多看一些粗劣的画,没什么压力。秦公子优秀与否,这在东阳城中是有目共睹的,不需要我写篇什么颂赋来画蛇添足。心仪这个词,我还没研究出是什么意思,所以没办法回答你。” 她条理清晰地把他所有的问题,逐一回答。 美色有一天还会成为障碍。精品画、粗劣画,真想得出来! 秦论看着她,差点没背过气去,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心中却象被她淡淡的性情牵扯得更凶了。 对,如果云映绿和别的女子一般,他凭什么喜欢上她?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一份不同吗? “我不急,我等着你慢慢研究,然后告诉我答案。”秦论非常配合的点点头,一脸深不可测。 答案不急,亲事可得抓紧定下。有了一份婚书,她哪怕花一辈子研究,他都等得。 “映绿,”他狡猾地改唤了她的闺名,以示关系亲昵,“今天我们见面一事,我亲自陪你回府向你娘亲说明一下,这样可信度更高一点,你认为如何?”生意人,懂得只有人等机会,机会从不等人。两人牵手相偕走进云府,这亲事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云映绿是一根直肠子,不懂别人的花花心思,想想这主意不错,“那就麻烦秦公子了。说清了,我们彼此都轻松。”她礼貌地说道。 “坐我的马车吧!”他指指山林外停着的一辆高大宽敞的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我和竹青有车的……”云映绿不肯,身子被秦论轻揽着往前推行。 “我的车近一点。”秦论远远地向守候的家人抬了下手,家人转身向竹青说了句什么。竹青扁着嘴,两眼愕然地瞪得大大的。 雨大风狂,罗裙拌脚,云映绿无奈随着秦论上了马车。她不知这在那个朝代,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已经严重影响女儿家的清誉了。当然,如果同处一室的是未来的夫婿,那就另作别论。 秦论体贴地拿出布巾替她拭了下头上沾到的水珠,低头替她把罗裙下摆的湿濡挤净,看到绣花鞋没一点干处,想让她脱下来,又怕让她觉得太过亲昵,生生把这话给咽下去了。 马车缓缓地在雨中往山下驶去。 车内气氛有点缄默,缄默中又涌动着浅浅飘荡的暗流。 秦论看着云映绿清丽秀雅的侧面,一颗心沉沦得一塌糊涂。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那白皙中带着点点红晕的粉颊。 “砰!”马车突然摇晃了下,似撞上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 云映绿象颗炮弹,飞似的往前栽去,秦论手疾眼快地扣住她的腰,圈进怀中。 暖香在怀,秦论一怔,心坎蓦地被什么烫着。 “谢……谢!”云映绿再木纳,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秦论的嗓音沙哑了,眸光带了火热,绞缠着她的小脸。 “公子,前面有几辆大车挡着了山道,我们过不去。”煞风景的家人掀开轿帘,禀报道。抬头瞧见公子抱着云小姐,忙低下眼睛。 “前面是什么地方?”秦论不情愿地松开云映绿,抑制住心跳,问道。 “前面是进城官道上的一个客栈,已经堵了好几辆车了。” 官道很宽呀,平时可以并排走两辆四驾马车,怎么会堵呢?秦论拿起车上的雨伞,柔声对云映绿说道:“映绿,你在车里歇会,我下去看看。” “我和你一同下去。”云映绿想下车把脸上的热度吹散。 “嗯!” 秦论跳下马车,返身牵住她的小手,把她罩在伞下。 前方,几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横在路道上,马车上的人都站在客栈外,男人少,女人居多,没打伞,都站在雨中淋着,衣衫湿透了也没人顾到,一个个神情惊恐无措得象世界未日到来似的。 中间有一辆马车边上不知怎么挤满了人,一阵阵痛楚的呻吟从车里传了出来,车身下面一大摊血迹。 秦论瞅了瞅站立在客栈外几个没有胡须的男人和马车的装置,俊脸一沉,“映绿,我们上车。” “不!”云映绿冷静地站着,眼睛直直地瞪着那辆马车下被雨水冲走的一大摊血迹,象一条红色的溪流,缓缓流向官道下面的沟渠,“是病人,我要过去看看。” “你疯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秦论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生病的人,需要我帮助的病人。”云映绿拂开他的手,冒着雨冲向那辆马车。 “请让开一下,我是医生。” 秦论听到云映绿大声叫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 云家的小姐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正文 第9章 话说初展医技(上) “大胆女子,竟敢冒犯皇族?”一把长剑冷唰唰地突然横在云映绿的面前。马车边一道道愕然的视线射向她。 云映绿抬起头,清澈的瞳眸对上一身铠甲的高大男子,神态平和,仿佛一点儿都不怕他。 不怕不怕,她还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医生,我可以为车里的病人提供力所能尽的帮助。”她社视着他,声音温婉亲和,有一股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 男子斜觑了她一眼,“就凭你这个小丫头?”一个俏丽的小女子,开玩笑。太医院里的医官哪个不是须发鬓白、医技高超,才敢自称医生。 在当时的东阳,医生是个高级职称,比郎中、大夫可有份量多了。 “你不信任我?”云映绿最讨厌病人对自己的医术的质疑,医生是凭医术证明自己, 不是凭年纪。 “对!”两人对峙着,没人肯相让。 “外面嚷什么?”一个稍显老态地带着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仪女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回太后,有一女子枉称是医生,闯到皇驾前,说要为娘娘提供帮助。”男子瞪了云映绿一眼,忙拱手向车里说道。 “哦!”轿帘突然一掀,云映绿看到宽敞的马车里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夫人,气质雍容华贵,另外一侧的卧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散乱、面无人色的绝丽女子,小腹高高隆起,她的裙下一片腥红,一滴滴的血从马车的缝隙间滴落在雨地里,痛楚的呻吟就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车下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跪在她的身边,同样脸上没一点血色。 “她要分娩了!”云映绿镇定地说道,在别人还没回过神时,径自探进身,按住怀孕女子手腕尺关寸,诊起脉来,宁静的清眸牢牢盯着她的唇色。 “气滞血瘀,病人的体质虚弱、气血不足、失血过多,宫缩没有节律性,不能推动胎儿下行,她是难产。” 在场的人全呆住了,只不过在一呼一吸间,她就将娘娘的痛处分析得如此清楚。 “小姑娘,你……在东阳中师从于哪位大夫?”老夫人惊喜交加地问。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要赶快找个地方让她躺下来接生,不然胎盘上移,胎儿出不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云映绿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道。 “小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老夫人眼眸一细,蓦地厉然盯着云映绿。“你有把握能替她接生?” “对不起,夫人,我家小妹不懂规矩,冒犯了你,请多多见谅,我这就把她带走。”秦论心惊肉跳地跑过来,挤进人群,拉住云映绿。 “松手。”云映绿说道,扭头看向老夫人,“没有一个医生能对一个病例说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如果你信任我,我会尽全力医治她。” 老夫人被云映绿凛然的平静震慑住了,“小姑娘,她腹中的胎儿可是天之娇子,若有不慎,你会被杀头的。” “我不担心这些,我只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我想救她也没有办法。”云映绿肃然道。 “太后,”痛得已气若游丝的女子,拼了命地撑起身,拉住老夫人的手臂,“相信她,相信她,儿臣……已疼得受不了,再过一会,怕是没命,这……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老夫人重重地闭了下眼,无力地挥下手,“也罢,太医不在身边,你又不能动弹,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秦论凝视着云映绿绷得紧紧的小脸,背后惊出的一身冷汗。她还听不出吗?太后,皇上,这些人是宫里的呀,这位怀孕的女子就是唯一怀足了月的印妃印笑嫣娘娘,这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这可是人命相关的事,就是宫里的太医也是要小心又小心的。 映绿跟鬼借了胆吗? 他惊恐却又无力,后果不敢去想。因为那位云小姐固执的神情,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既然你信任于我,那么一切就得听从于我。你让人去那家客栈借一间房,让人准备热水、烧酒,度数越高越好,要一个火盆、一些银针,如果没有,普通的针也行,要一点肠衣。”云映绿跳上了马车,托住面白如纸的女子,温柔地笑着,“不要担心,这不是什么恶疾,忍着点痛,很快就会过去的。” 云映绿的手又暧又软,覆在汗濡的额头,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真的……可以吗?”印笑嫣惊恐慌乱的心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当然!”云映绿从容优雅地点头。 一边的太后讶然地看着她,轻吁一口气,双手合十,有人可依赖的感觉真好。 自从印妃传出喜讯,她是谨慎地呵护着,总算太平无事到现在,太医说还有一个月临产,她寻思着带印妃到慈恩寺烧个香,求菩萨保佑印妃能顺顺利利的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香敬好了,也逛了下牡丹园。出了寺院,一上马车,外面下起雨来,马车驶得很慢很平稳,谁想到,应该一个月后临产的印妃突然开始说肚子痛,说痛,身下就开始出血,所有的人全惊住了,这本是微服出游,没带几人,也没带太医,以为一会儿的事。印妃疼得在车中滚来滚去,脸色越来越白,血越流越快,马车一走动,她更是疼得象要咽气一般。 太后眼前发黑,慌乱无措,马车僵持在山道上,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听着印妃的一声声惨叫,只有爱莫能助。着人赶去宫中请太医,从城门到皇宫可不是一刻两刻的辰光,她已不敢再抱什么希望了。 印妃腹中这孩子怕是又一个美丽的泡影! 菩萨真是不该,收了她们的香钱,怎么能不保佑她们呢?不,不该怀疑菩萨的,这个突然跑过来的小丫头一定是菩萨派过来的仙子,不然如此年轻,怎么敢有这一份镇定自若的从容呢? 两个宫女和太监用斗蓬垫在卧榻上,抬着卧榻往客栈走去。 一切都已按照云映绿要求的安排好了。客栈中腾出了一个雅间充作产房,热水在桶里,酒在壶中,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银针和肠衣、干净的布巾搁在盘子里。 云映绿进客栈之前,瞧见那个带剑的高大男子阔目圆睁,仍是不太相信地瞪着她,她微微一笑,从他腰间抽出一把袖剑,“这个借我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