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诈尸   “诈尸啦,老刘头诈尸啦!!!”   当这话从老刘家那个破败小院里传出来的时候,二十几户人家的三梁子村可就炸营喽。大家伙儿呼呼啦啦的从老刘家纷纷跑出来,然后连脚儿都没站,直接朝着各自小院跑去。顿时,屁大点的村子里尘土飞扬,鸡也飞,狗乱跳,就连拴在树上的毛驴子,都跟着尥起蹶子,扯着脖子昂昂的乱叫凑着热闹。   最早喊出这话的,是这次出黑儿(出黑儿是围场当地的一种叫法,就是人死以后,阴阳先生去料理后事)的阴阳先生赵四海。喊完之后,这家伙第一个跑了出去,甚至连放在棺材上的罗盘都忘记拿,着急忙慌的推上他那辆二八自行车,朝着村外他家的方向跑了。   气的游国富也顾不得平日里一直努力维护的村长形象,一边追着赵四海,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一边破口大骂这个老瘪犊子,不讲义气的老东西。   当大家都各自跑回到自家院子,纷纷用木头把大门顶好,又在大门口撒下一溜草木灰(村里的风俗,据说这样可以把那些鬼祟的东西挡在外面)的时候。却听见老刘头的儿子,刘德贵站在自家院子里面大声叫骂。   “妈了个巴子的,倒血霉的阴阳先生,我日你八辈祖宗。我爹明明是活了,你他妈的愣说我爹诈尸!瞎狗眼的玩意儿,不仔细看看就满嘴乱放炮!你那嘴还是嘴么,你大爷的!”   刘德贵这番叫骂,早已经跑没影的阴阳先生赵四海显然是不会听到,但刚刚四散跑回家的村民,却听的真真切切。等刘德贵叫骂完,大家伙纷纷都猜疑起来,刚才不是说老刘头诈尸么?咋转屁股的工夫又活了呢?到底是咋回事啊?   有些弄不清啥具体啥情况的村民,就趴在墙头上小声的问起自己的邻居。   “哎,我说,老嫂子,刚才你亲眼看见老刘头诈尸了么?”   老嫂子回答道:“没有啊!我就是听到有人喊诈尸了,回头一看大家伙都往外跑,我自己也跟着跑出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跟着大家伙一起跑出来的。”   “我也是。。。。。。”   “我也是。。。。。。”   有人挑头这么一问,村子里的人都趴在自家墙头生,纷纷应和起来。   三梁子村本来就不大,一共二十几户的人家,村东头放个屁,西头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所以村里的人扒着墙头这么一问询,不大会儿,整个营子就传遍了。大家伙才知道,感情都没有亲眼看见老刘头诈尸,只是听到有人喊,才自己认为的。   现在这时候,老刘头的儿子又大声叫嚷自己的爹没死,这事到底是真是假?你说大家伙心里都能不猜疑么。可猜疑归猜疑,但没一个敢站出来说我去老刘头家看看啥情况的。   于是,大家伙都默不作声的从墙头下来了,有的干脆编个不太像话的理由,抽身回到屋里,恐怕一会有人来找自己,甚至还把门插住了。   要说关键时刻,还得看村长的,大家都往回缩脖子的时候,游国富站了出来,一手掐着腰,那只手一挥,跟大家说:“你们都跟家里等着吧,我先去看看咋回事,要真是没啥事,我再叫你们。”有人当出头鸟,大家乐不得看热闹呢,于是大家纷纷又爬上墙头,看着游国富接下来有啥动作。   其实别看游国富表面咋咋呼呼的,他心眼里也打怵,不过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全村老少爷们一起选出来的村长,这个时候不站出来,那将来还有个屁威信啊。想到这层利害关系,游国富这才壮着胆子,作了一会出头的椽子。只是临走的时候,又在大门后,抄起一根大棒子壮胆,这才朝着老刘头家里走去。   游国富他家,跟老刘头家中间隔着五个院套,要是走起来,转屁股的工夫就到,不过现在的游国富却走得很慢,他那速度,比蜗牛也快不到那去。说到底,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有些画魂(围场方言,忐忑不安的意思)。   游国富走到第三个院子的时候,眼瞅着没多远就是老刘头家里了,这颗心啊,更是嘣嘣嘣的跳个不停,多亏他嗓子眼小点,要是大的话,估计直接就蹦出来了。   也合该游国富倒霉,正胆战心惊的外前走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传来吱嘎的一声响动,登时吓得游国富是魂飞天外,妈呀的叫了一声,本就打颤的双腿一软,身子一软,面条似得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孩子咯咯的笑声,在游国富身后响起。给刚才响动吓得愣了半天神,游国富这才扭回头朝着笑声的方向看去。   一个已经打开的大门前面,站着两个孩子,刚才吱嘎的声音,原来是俩孩子开大门的声音。看明白是咋回事的游国富赶忙站起来,一边拍打这屁股上面的尘土,一边呵斥俩孩子。   “嘿,我说你们俩小兔崽子啊,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啥玩意儿,小心一会老刘头把你俩吃喽。”   “嘿嘿,三叔,你是去老刘头家不?带上我俩也去瞅瞅呗。”   “滚蛋!这事儿是小孩崽子能凑热闹的么?赶紧回院里呆着去!”   “嘿嘿,你要是不带我俩去,我就可营子里嚷嚷,说村长给吓尿裤子了。”   熊孩崽子压低了声音,跟游国富讲完。游国富才有所察觉,低头一看,自己裤裆前面湿了好大的一大片,难怪自己觉得湿乎乎的呢。   让两个小孩子发现自己的窘态,臊的游国富脸腾的一下,顿时就蒙了一块红布。赶忙扭过头去,朝着俩孩子一挥手,说:“跟着我,别乱跑。”   奸计得逞的两个熊孩子,嘿嘿一乐,屁颠颠的跑过来,跟在游国富屁股后面,一起去了老刘头家。   三个人一进老刘头家院子,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敢抢这院子里面一片狼藉,就跟刚遭了土匪一样。杂七杂八的东西扔的满地,桌椅板凳,锅盖,勺子,甚至还有好几只跑丢的鞋。用来搭灵棚的白塑料布,现在已经被掀起来,扔在一边,上面几只老母鸡踩的哗啦哗啦响。搭建灵棚的木头也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一口大红的棺材摆在中间,赫然显眼。只是棺材天也被掀开,掉落在一边。   三个人看着脚底下的东西,胆战心惊的朝着已经掀开的棺材走过去,还离着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游国富赶忙站住了,踮着脚朝棺材里瞅了半天,见没啥异常动静,这才放心。又朝着老刘头的屋子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透过玻璃窗户,便瞧见屋里炕头上坐着一个老头,背对着外面,双手来回的胡乱比划着,看背影,不是老刘头还能是谁!   虽然亲眼看到老刘头坐在炕上,可毕竟是没看见他的脸,所以游国富没敢贸然进屋,想着站外面看看再说。   他是不走了,可后面这俩小家伙却耐不住,探头探脑的往前看了好几次,都叫游国富按着脑袋给推回来了。   看到这种情况,矮个的那个孩子,朝着另外一个一挤眼睛。然后俩人蹭的一下,朝着两边跑去,等游国富反应过来的时候,俩家伙已经跑到窗户下面。   来到这里,那个高个的一个猫腰,抱住了矮个小孩的大腿,再站起来的时候,屋子里面的情形,尽收矮个孩子眼底。看清屋里面情形的矮个小孩子,赶忙吸溜一下子,把险些流出来哈喇子吸到嘴里。   原来屋里炕头上摆了一大堆的好吃的,光罐头就好几样,山楂的,桃的,还有葡萄的,成纸匣子装着的点心,好几盒子,还有一只烤熟的狍子腿和一桶大高粱酒。   现在的老刘头正盘腿大坐在炕上,甩开腮帮子,开动大槽牙,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招呼呢。看那架势,都恨不得直接把炕上这些吃的,一股脑倒进嘴里,才算过瘾。   60年代的农村,家家都穷的叮当响,吃上一顿饺子,那都算过年了。所以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一个孩崽子不流口水才怪呢。   看的正入神的时候,游国富也过来了,伸手刚要打俩孩子的时候,也被炕头上老刘头的吃相给惊呆了,看着那堆吃食,心里一盘算,好家伙,就炕上这些东西,一个壮小伙子,也得挣半年公分才能买回来。   这老家伙,还真是好命,老了老了还能一气吃下这么多东西。甭问,老家伙肯定百分百是活过来了,要是死人的话,也不会这么大吃大喝的。   一直到现在,游国富这颗提溜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走到院子中间,朝着左右邻居喊道:“行啦,行啦,大家都出来吧!老刘头没诈尸,是又活过来了!”说完之后,赶紧回家换裤子去了。   村长的话,如同给全村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村里的人都纷纷安下心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再说扒窗户这俩孩子,矮个的那个小家伙,又看了一会,觉得再怎么看,那些东西自己也吃不到嘴里,而且还只能光眼馋,于是便让同伴把自己放下。   就在高个小孩将要放下他的时候,屋里的老刘头屁股一动,他竟然瞟见老刘头的屁股上长着一截白毛的尾巴。 正文 二 老刘家的怪事   转眼间,距离老刘头死去又活来的日子,已经过去十二天,这些天里,三梁子村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平淡如水的日子。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天天都在为一张嘴四处奔波,自然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感喟人生的变化无常,所以老刘头的事情早被大家忘到脑后。   只有走在当街上,迎面碰到刘德贵的时候,才会想到,捎带着象征性的问候一句,德贵啊,你爹咋样了?   开始大家这么问的时候,刘德贵总会大嘴一咧,嘿嘿的憨笑一下回答说,我爹啊,我爹好着呢。   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到了最近这几天里,当大家再次遇到刘德贵,问及他爹情况的时候,这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家伙却拉起一张苦瓜脸,似乎装着满肚子委屈很不耐烦的回答到,好着呢!   大家看到刘德贵这十足受气小媳妇的样子,都摸不透这家伙到底端的是啥心思。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自己的爹好好活着,你还摆出这样一幅熊样子,干什么啊?   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别看三梁子村一共二十来户人家,但也有那好奇心重,爱管个闲事,自认为心眼好的,于是趁着四周没人,就偷偷的把刘德贵拽到一边,压低声音悄悄劝他说:“唉,我说德贵啊,你这样就不对了,我这个当哥哥,得说你几句,你说自己爹好好的,又能帮你干这干那的,你一天到晚的愁眉苦脸干啥玩意啊?这得让大家伙怎么看你,你说是不?”   “唉!”刘德贵听老哥哥劝完之后,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接着说:“我说哥哥哎,你不知道,就我家那老爷子,自打这回活过来以后,就跟以前是大不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而且还。。。。。”   刚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刘德贵他娘站在院子里扯着大喇叭嗓子喊他:“你个挨刀的傻玩意,又去那浪张了,赶紧给我滚回来挑水去,晚上没水做饭,饿死你个兔崽子。”   刘德贵这个人吧,脑子确实有点不够数儿,能用虎头虎脑来形容的大人,智商可想而知。但这种人有一样好,就是孝顺,对父母的话,更是百依百顺。所以听见他娘这么一喊,赶忙一吐舌头,蔫蔫的家溜儿去了。弄的这位老哥哥还挺尴尬的,戳在原地,楞了半天之后,才转身回家。   俗语有云: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指的是社会上的五种行业,车夫,船夫,开店的,脚力,牙行;至于无罪也该杀,意思就是说这些行业接触人多,经常会传一些东家长、西家短、老王家蛤蟆三只眼的闲话,从而惹出一些不必要麻烦来。   而这个闲劲难忍的老哥哥,正是村生产队上的赶大车的,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喝了点小酒,躺被窝里就着酒劲,便把白天自己问刘德贵的事情,跟家里的那位说了,最后还纳闷的自言自语,你说这老刘头这一家是咋回事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也不折腾个啥!   两口子被窝里说的事,第二天掌灯的时候,全村都知道了。不过大家也都是回到家里,关上门,跟家里人当个新鲜事说说。   但这其中,也有一户人家对这个事情比较留心,谁呢?就是那天扒着窗户,看到老刘头屁股上长条白毛尾巴的那个小孩家。   这家的男主人姓江,叫江德财,女主人叫刘玉霞,那个瘦点的孩子正是两口子唯一的宝贝儿子,大名叫江流,还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小名叫留子。   而抱着江流扒窗户的那个小孩,却有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名字。长得很壮实,甚至轻轻松松抱起江流的他竟然叫尹小豆。因为太不相符,所以大家都习惯喊他的小名-------豆根。   至于老江为啥如此关心老刘家的事情,还得从当天江流扒着窗户那事说起。   那天江流看到老刘头屁股上长了根白毛的尾巴之后,这孩子以为自己一时眼花,当时也没多想,就回家了。结果刚一进家门,就看见他爹江德财手里还拎着笤帚疙瘩奔他过来了。   手指着江流,一脸怒气的叫骂道:“你说你个熊孩崽子,啥热闹都往前凑,那事儿是你能往前凑的么?今天不削你一顿,你不知道疼是啥滋味!”   江流这家伙别看岁数不大,鬼心眼可不少,一看自己要挨揍,赶忙往一边躲,眼珠子转转之后神神秘秘的跟江德财说:“爹,爹,你先别打,听我跟你说个稀奇事,等我说完,你保证消气了。”   知子莫若父,江流的这点鬼把戏,自然瞒不过老江。心里寻思着,我管你啥稀奇事呢,先揍完再说。更何况,你一个小孩豆子说的事,能稀奇到哪里。   想到这,拎着笤帚疙瘩又过来了。   江流一看,他爹这是要来真的啊,赶忙扭头朝着屋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冲着屋里大声嚷嚷:“娘,娘啊,你快出来吧,再不出来,你亲儿子就让人给打死啦!”   江流本来个子就小,人长得又黑点,再加上跑的时候还得躲着他爹,哧溜哧溜的跟一只大耗子没啥两样。又这么一叫嚷,把老江都给逗乐了,追到屋里的时候,又看见在墙根乖乖站着的江流,登时气消了大半。   江流瞅见自己爹的脸色缓和下来,这才把刚才看到的跟老江说了一遍。结果,江流说完之后,气的老江顺手把笤帚疙瘩朝他砸了过去,嘴看里骂着江流:“你个兔崽子,这么大点就聊天撒谎的,今天不收拾你一顿,你真当老子好糊弄呢。”一边说着,一边左右踅摸找顺手的家什,要揍他。   “叔,叔,留子真的没有撒谎,他说的是真的,当时我也看见了。”   说话的是一直跟在后面的豆根,这孩子眼瞅着江流要挨揍,赶忙进屋来拉住老江。这个事要单单是江流说的话,老江顶多相信百分之三十,就相当不错了。   但豆跟不一样,因为这孩子从小给大人的印象就是比较老实,不满嘴跑火车。所以豆跟这么一说。老江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然后又盯问俩孩子一遍,最后老江彻底相信了,相信的同时又觉的这个事有点不同寻常,这才赶忙叮嘱俩孩子,告诉他们千万别到外面乱讲。   本来呢,这个事情老江准备跟谁也不讲的,可偏偏今天听说老刘头家的情况,他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晚上吃完晚饭后,趁着江流出去玩不在家的时候,老江就把前后这俩事,跟自己媳妇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两口子坐炕头上寻思老半天,最后突然想到一件以前发生的事,吓得俩人赶紧跑到当街上,把正在外面玩的正欢的江流喊回家,早早的插好大门,准备睡觉了。   临睡觉之间,老江觉得还不保险,顺手把给牲口铡草的铡刀片,拎了回来,在门后找个地方放好,这才安心上炕睡觉。   可是这一宿下来,却很出乎老江两口子的意料,因为两口子提心吊胆的这一夜,竟然风平浪静,一点反常都没有,两口子这才稍稍放心一些,但在临去生产队上工的时候,还是特意叮嘱江流,白天千万别去老刘头家玩。   好奇心重的江流,想要问为啥不让去老刘头家里,却看见江德财脸色一黑,吓的他赶忙答应下来。   其实,老江两口子估摸的不差,但这个事儿没有按照他两口预料的进行,是因为昨天傍晚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人。   确切点说,是昨天已经天黑的时候,打村子外面走过来一个老头,看年纪,这个老头大概有个五十岁上下的光景。个子不是很高,穿了一身的绿色军装,还敞着怀,不是很宽广的胸露在外面,甚至连肋巴上的排骨条都看的清楚。一条湿漉漉的裤管挽到膝盖,穿了一双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黄胶鞋。   别看老头长得这么瘦小,但走起路来,腰杆却拔得很直,反倒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只是第一眼看上去,感觉有些别扭的脸,给这个形象打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折扣。仔细又看看,原来老头右眼竟然是玻璃花,整个眼皮里面白乎乎的,根本看不见瞳孔和眼白,难怪看上去这么别扭呢。   最早发现老头进村的,是几个正在村口那颗老榆树底下唠闲嗑的人,看见老头朝着村子走来,以为是翻山走近道儿的人,也就没多问。因为穿过三梁子村,在后山上有一条通往山那面村子的小路,这条小路要比大路近便不少,所以经常会有人从这里路过,时候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而且,很明显这个老头也没有想跟外人说话意思,只是一味的低着头自顾自朝前走,别看老头岁数不小了,但走的却很快,转眼就走到老刘家的院门口。   突然,这个老头似乎被什么吸引住,在老刘家的大门口猛地停住脚步。左右扭头看看,最后才把目光锁定在老刘头家里,于是走近大门口,朝着院里张望起来。 正文 三 老头   说打村子外面来的这个老头,扒在老刘头家的大门外,朝着院子里面张望老大半天,使得老榆树底下唠闲嗑的那几个人,都以为他是老刘家的远房亲戚呢。   有多嘴的人正打算把老刘家的状况说给老头听的时候,却听见老头朝着院子里面喊了一句:“屋里头有人么?”   老头声音挺大的,按理说,屋子里面的人应该听到了才是,可是他喊完之后,又过了好大一阵子,也没见有人从屋子里面出来。于是,老头又喊了一遍,依旧没人回答,看样子,老头等的也有些不耐烦,于是径自迈步走进了院子。   当时,三梁子村里面都是那种老式土房,隔音好,再说刘德贵现在正抄着大斧头,在屋里剁着骨头棒子,要给他爹熬骨头汤喝,啪啪的剁骨头声中,恍的惚听见院子里面好像是有人在喊,放下手里斧子,又洗洗手上的油腻,这才往外面走,一边还寻思都这个时候了,谁会来我家呢?   推开屋门之后,刘德贵也没仔细看看院子里的情况,直接朝着大门口就走过去,差点跟迎面过来的老头撞在一起,这才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小伙子仔细端详半天,也不认识这个老头啊?刚想张嘴问老头是谁的时候。这老头率先说道:“小伙子,你们家里头最近有点邪事吧?是不是人死之后又活了,我跟你讲啊,那不是人活了,是让邪性玩意儿给附身了,得赶紧弄弄,要不然就得出大事!”   刘德贵一听,先是楞了下神,接着脸子一黑,当时就不愿意了,口直心快的小伙子指着老头的鼻子,大声骂道:“你说你个老东西,跑我家里来胡说八道!我爹活的好着呢,天天吃的比我都多。要不是看你岁数大了,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赶紧滚蛋!”   刘德贵确实给气的够呛,咒爹骂祖宗这种事儿换在任何人身上,谁都会生气,所以也没管三七二十一,大骂老头子一顿。可这个老头呢,让刘德贵骂了一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嘿嘿一乐,还要继续说他的,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老头这个态度,直接导致刘德贵怒火中烧,心里寻思着,嘿,你说这老头啊,真有一套,跑到我家里来说我爹中邪了,还必须的让我相信,凭啥啊?你以为你谁啊?天王老爷也管不着我家的事啊。   农村里的人,天天跟天斗,跟地斗。跟大自然斗,别看表面都是老实巴交的,但那是没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底线,那没办法喽,天高皇帝远,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法律观念本就淡薄,再加上老爷们儿那股子血性,结果可想而知。   刘德贵是心眼不够数,但这不表示他傻,现在有人这么咒自己的亲爹,而且还撵不走,小伙子这股血性劲直接杠了起来。转回身踅摸四周,看见窗台下面放着的一把给牛叉草料的二股叉子,过去抄起来就要来揍老头。   看着拿着二股叉的小伙子,老头吓了一大跳,赶紧扭头就往院外跑,一边跑还一边说:“别……别动手,别动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别看老头岁数不小了,可是跑的还挺快,说话间已经跑到门口,听着身后没脚步声,知道小伙子没有追来,于是扭回头又冲刘德贵笑了笑。没皮没脸的劲头气的刘德贵双手端着二股叉,又追过来。只是这时候,老头已经顺着村里的小街道跑出很远。   看着老头紧跑慢跑的那个滑稽样子,刘德贵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这才转身回屋。   老头发怵刘德贵手里的二股叉,那玩意一扎俩眼儿,往回再一带,能扯半斤肉下来,所以一口气跑到村头,回头瞅瞅,确信刘德贵没有追来,才停了下来。在路边有块平滑的大石头,一屁股坐在上面,喘了几口粗气,嘴里骂到:“这瘪犊孩子,老子这可是为你好,还他妈不识好歹的吓唬老子,天生的二货玩意儿,活该当他妈一辈子傻子!”   老头嘟嘟囔囔的骂了老大一阵子,只是他跟刘德贵仅仅见过一面,怎么就知道刘德贵二货呢?莫非……   又歇息一会,老头缓过劲之后,紧紧身上的搭肩,瞅瞅四周,略微辨一下认方向,然后朝着村长游国富家里去了。   来到游国富家的时候,他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一肚子怨气没处撒的老头咣一脚,踹开了那两扇老式木门。看样子,刚才受的气,都撒在了这里,只是光踹了一脚大门,老头还没有完全消气,一边往游国富家里走,一边大声骂到:“游国富,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游国富白天的时候也在生产队上出工,只是他这个出工,跟江德财他们大不一样,他就是给村民们分配分配活儿,然后挑挑拣拣的找一些相对来说比较轻快的活儿干点,就完事。一天下来,基本累不到他。   白天累不到,留着的精力自然晚上用。现在躺在炕上的他,正准备搂着自己媳妇造小人呢,紧关节要的时刻,突然听到大门咣当的一声,接着院子里就有人骂他,声音听上去还有点耳熟。   可是,熟归熟,你也不能在这时候整这出啊!这他妈万一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算哪门子事啊。再说,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容的你吆五喝六的。气的游国富扯过一个褂子,披在肩上,下地趿拉上鞋,骂骂咧咧的出门要找来人算账去。结果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游国富老实了,老实的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点头哈腰的如同迎接上级领导视察,客客气气的把老头请进屋里。   老头倒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仿佛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进屋后一屁股坐在炕沿边,依旧有些气不顺得质问游国富:“就你们村那个,前两天死人那家,姓啥啊?”   “死人?”游国富可能还没从刚才得状态反应过来,让老头给问楞住了,稍微一想,恍然大悟的说:“哦,你是说老刘家吧,不过人家老刘头可没死,几个小时之后又活了。老韩大哥,这话也就咱们在屋里说说,出去你可别说啊,那老刘头的儿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游国富用手指指自己脑袋。继续说:“这里有点不够数!”   “活个屁!他那是中邪了,让不干净的东西附着身呢。再不赶紧安置,你们一个营子都得完蛋!”   这个姓韩的老头刚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面咣当一声,吓得游国富妈呀一嗓子,蹭的一下跳到炕上,一头扎进他的背后,屁股撅的老高老高,跟山里受了惊的傻狍子似得。   “瞧你那点出息,还当村长呢!没事,你媳妇把茶缸子摔地上了。”   原来韩老头进屋之后,游国富媳妇一看当家的对来人这么客气,赶紧张罗着给客人倒水,端着茶缸子正准备给老头送来的时候,听到韩老头说到中邪的事情,吓得这个农村妇女手一哆嗦,茶缸子掉地上了。   明白过来咋回事的游国富,把自己媳妇好个噘了一顿,气的他媳妇赌气去了西屋,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了。游国富倒也落的清闲,于是便把老刘头的事情跟韩老头说了一遍。   老韩头知道具体情况之后,皱着眉头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最好才说:“还好,我来的及时。这要再晚一天,就的抓瞎了。”   这游国富跟韩老头,认识的时间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般紧急,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赶忙问韩老头:“老哥,这事得咋办啊?我们这样的老庄稼杆子,也不懂这些啊!”   韩老头盘算片刻,跟游国富水说:“你赶紧去找根烟绳,越长越好,再找一个犁铧子尖来,最好是犁过地的。找到东西之后,咱俩今天晚上安置一下,具体咋收拾还得等明天。”   游国富听老头吩咐,不敢怠慢,赶忙去准备东西了。   烟绳,说简单点就是麻绳,所差的是,这种绳子是专门晾晒农村那种老火烟用的,在这个时候,村子里面还没有烟卷,庄户人家平日里抽的都是自家种的那种火烟,又叫青叶蛤蟆干,这种老火烟抽上一口,能把人呛的鼻涕眼泪一大把,但是庄户人家却抽的怡然自乐。   这种烟绳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辟邪!至于辟邪的原因,貌似跟五叶神有关系。跟犁铧尖都是老辈子传下来,可以辟邪的物件,村里死人的时候,都会用到这些,也是农村里面比较常见的东西,所以找起来也不费劲。   不大会儿,游国富就把两样东西找了回来。按照韩老头的吩咐,两个人趁着天黑,在半夜子时之前,偷偷跑进老刘头的院子,用长长的烟绳绕着老刘头的三间土房,圈了整整一圈,最后把犁铧尖压在俩个绳子头结合的地方。 正文 四 韩仙在   正是因为有了韩老头的这般安置,三梁子村的这一夜才平安无事,也使得一直心持怀疑的老江感到有些奇怪,就连到广场等着队长安排活儿的时候,心里想也想不明白,难道自己猜错了么?   心里装着事,人也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旁边有人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才知道,感情村长站在主席台上已经喊了他好几遍。赶忙答应一声,从人群中挤到主席台跟前。   却不想,这个时候,游国富已经把大家的活儿都安排完毕,并都打发走,唯独单单甩下江德财。弄得孤零零站在广场上的老江心里直犯嘀咕,心里一个劲埋怨自己,怪自己刚才没仔细听村长讲话,当着村里人,冷了他的面子,这是村长在找补自己呢。   江德财低头胡乱琢磨的时候,游国富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他跟前,瞥了他一眼说:“江德财,你跟我来我家一趟,我有点事儿要跟你商量下。”   也不知道村长找自己所为何事,忐忑不安的江德财跟在游国富屁股后面,左顾右盼的去了游国富家。   来到村长家里后,不想这游国富很是客气,又是给老江倒水,又是点烟的,如同江德财是远来的客人一般,伺候起来,搞得江德财很是拘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没地儿放,没地儿撂的。   “你真是毛驴子上树,绕啥圈子啊!又不是啥难开口的事儿,你直接说不就完了。磨磨唧唧的跟老娘们似得。”   说话的是一直在炕头上坐着的韩老头,自打江德财进屋,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实在人,同时也看不惯游国富现用现为人的虚头巴脑,这才坐在炕上训斥起游国富来。   说的游国富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依旧一副上级领导找下属谈话的姿态,很正式的跟江德财说:“江大哥,是这么回事,那啥,村里想借你家留子用用。”   啥玩意!!!借我儿子给村里用用?扯淡啊!你游国富脑袋让驴踢了,还是让屋门夹了。有借儿子用的么?要真能这么干,那先把你媳妇借给大伙用用呗,反正村里老光棍好几个呢?   这些话,都是老江在心里寻思的,自然不敢当着游国富的面说出来,只是游国富这话听来心里实在有气,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发作,干脆一声没吭,来个沉默到底。   “游国富,我去你大爷的!有借儿子给别人用的?你咋不说把你媳妇借给大伙用用呢?当几天村长,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老韩头的暴脾气,终于还是没搂住火,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游国富的鼻子破口大骂。只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想法跟竟然老江的想法不谋而合。   老江憋不住噗嗤一乐的时候,精明的韩老头猜到了,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为老不尊,赶忙呵呵一笑,化解了屋里的尴尬。   就着俩人想法一致的这个热乎劲,韩老头拉着老江的手说:“老弟啊,是这么回事,就前几天死那个老刘头,不是真的活过来,是让邪性玩意儿给附身了。要不立刻安置的话,得出大乱子。所以我想今天做个法事,把它给安置掉,但是得需要个人帮忙,这不我跟老游俩人商量来商量去,就相中了你家公子,你看看这个事……”   后面的话,韩老头适可而止,没再继续说完,毕竟儿子是人家的,这事情还得让人家权衡好轻重,再说,也得给人家时间让人家想想。   要说江德财,这时候的心里不说跟开锅的热水一样,但也不差啥事。老头的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心里也感到一阵阵的后怕。但这不算,老头竟然还要自己的儿子去帮忙。那可是自己的心头肉,才刚刚八岁,怎舍得去冒这个险。有心直接推掉,但要是那样做的话,回头三梁子也甭呆了,光村里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把自己淹死。   前思后想老大半天,老江决定退一步,于是跟韩瞎子说到:“老哥啊,按理儿说呢,这个事,我怎么也得帮忙,毕竟这是全村子的大事。可问题是我家留子他就是个孩子,天天就知道调皮捣蛋,能干的了啥事!万一再给你帮了倒忙,哪头儿多,哪头儿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说啊,你还是找找别人吧。”   江德财这样态度,明显在韩老头的意料之中,也没表现出太多的意外,更没在继续再提这件事情,而是话锋一转。   “老弟,我跟你提个人,看你认识不?”   “谁啊,老哥哥你说。”   “南水泉,有个韩瞎子,大号叫韩仙在,不知道你认识不?”   “你说他啊,那我太认识了,早就听说他老人家的大名,只是没见过本人。老哥哥,你认识这个韩先生,啊!莫非你……”   一直看着江德财的韩老头,看到他一副吃惊的表情后,冲着他呵呵一笑。   韩仙在这三个字,不光江德财知道,三梁子的人全知道,甚至整个围场县,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关于韩仙在寻地看风水、捉妖降鬼的故事,简直可以写成一部百回的传奇故事,更是村里人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可就是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存在,此时竟然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要找自己的儿子帮忙。江德财想到这里,先前那点顾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即便韩老头把自己宝贝儿子带走,他也是一百个愿意。   江德财态度的转变,自有他的考虑,说到底,无非出于一个做父亲的心理。因为眼瞅着子儿子一天天长大,怎么也不能让他跟自己一样土里刨食一辈子,能够借这个机会跟着韩仙在,至少要比窝在这个地方出路大些。   就这样,江德财答应下来。但韩老头对于收江流做徒弟这件事,却没有痛快应承下来,只是说要先看看江流这孩子,等这个事情安置好之后再议。   即便这样,老江也是万分的高兴,至少比直接推脱强得多。而且,他完全相信,就凭着自己儿子那股子聪明劲,韩老头肯定会看上。   美滋滋的江德财痛痛快快的回到家里,叫上江流,当然,江流的影子,豆根也跟了过来。就冲这点,这俩孩子倒有几分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感觉。   来到游国富家里的时候,韩瞎子已经写好了三道黄裱纸符。见江流来了,把着孩子肩膀,前前后后的看了一个遍。最后很是放心的交给江流一张黄裱纸符,嘱咐他说:“你拿着这东西,去老刘头家里,趁老刘头不注意的时候,往这上吐口吐沫,贴在老头脑门上,记住贴完就赶紧往回跑,只要你跑回来,这事就算齐活,知道不?”   一般村里的孩子,只要大人交代的事情,都会立刻、坚决的无条件执行,况且,在来的路上,老江还特意嘱咐江流去了之后,要老老实实的听这个老头的话。   按理说,江流应该很痛快的答应,可不想,这个小犊子玩意儿,听完韩老头吩咐完,小脑袋一歪,看着韩老头说:“我凭啥去啊,有啥好处没?”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而韩老头更是乐的嘴都合拢不住。拍拍小家伙的肩膀说到:“不错,不错,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风范,有前途!哈哈哈哈……”然后蹲下身子,在江流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江不知道韩瞎子答应了江流什么事情,不过看着江流临走时,屁颠屁颠的高兴样儿,用屁股也能想到,这小子肯定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然不会有这副表现。   江流跟豆根俩人走了以后,老韩头装了一锅烟,吧嗒吧嗒抽起来。结果这锅烟还没有抽完,就听见老刘头家里传来一阵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骂:“江流,你这个小瘪犊子,你把我爹弄死了,我他妈跟你没完。”   声音刚落下,不大一会儿,江流跟豆根俩孩子便蹭蹭的跑进屋子。身后,气急败坏的刘德贵端着二股叉也冲进来,一眼看见坐在凳子上陪着韩老头唠嗑得得老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吵吆着说:“江德财,我他妈今天跟你没完,你们那个败家儿子,跟我玩了招那啥虎那啥山,趁我不注意,把我爹弄死了,你他妈得赔我爹!!!”   老江让刘德贵揪住衣领子,虽然勒的有些喘气费劲,可是还是忍不住想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第一回有人找他赔爹的。   还没等老江说啥,站在韩老头身后的江流喊道:“哎,刘德贵,这事儿跟我爹可没关系啊,那张纸是这老头给的,也是这老头答应给我五块钱,我才去的,你要爹你朝他要,我们爷俩可不欠你的。”   原来江流跑进屋之后,就躲在韩老头的身后,眼瞅着刘德贵追来,二话没说,就抓住自己爹不放,嚷着让自己爹给他赔爹(这话怎么说着这么别扭)。这小犊子不干了,于是把矛头引向韩老头。 正文 五 人各有命   韩老头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岁数的人,竟然让这个八岁的小犊子给摆了一道,一时之间,有些愕然。但随即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拿手点指刘德贵大声骂道:“你个傻蛋玩意儿,你好好想想,你爹自打活了以后,跟以前还一样么?我不是吓唬你,就你那个爹,再多养一天,整个村子都得完蛋,到时候你能负责么?”   老家伙这通子大嚷大叫,还真起到了作用,镇的刘德贵一愣一愣的,攥着二股叉的手哆嗦老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接着啪的一下,把二股叉朝着地上一扔,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爹哎,爹呀!都怪你儿子没用,没看住你,让这瘪犊子一张黄纸就给贴死了!爹哎,儿子对不起你啊……”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刘德贵这通哭嚎,弄得韩老头也没办法了。想来想去,也没再跟刘德贵废话,抓住他的肩膀头子说:“你别在这嚎丧,走,咱们都去你家,当着大家伙的面,我让你仔细瞧瞧你养的那个爹!”   逼急的韩老头也是来了一股子激劲,一拎之下,竟然把个大小伙子拽了起来,然后拖着哭哭啼啼的刘德贵出了屋子,老江跟游国富一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赶紧跟在俩人身后,一起朝着屋外走去。   结果刚来到院子里面,几个人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臭味。仿佛炎热的三伏天里,闷放了许久的泔水缸,突然打开的时候,散发出来那股恶臭味道,熏得这几位赶忙用手捂住鼻子。这下,刘德贵因为捂住鼻子,倒顾不得啼哭了,几个人的耳根,也终于清净下来。   可这并没算完,随着几个人往老刘头家走近,这股子臭味越来越大,离着老刘家还有一个院套距离的时候,即便大家死死捏住鼻子,也挡不住臭味使劲往鼻子里面钻。甚至游国富已经忍受不住,转身朝着村头跑去,跑出很远很远,找个地方哇哇大吐起来。   倒是江流跟豆根这两个孩子,愣是忍住这股子恶臭,眼睛瞪的豆包一样,跟在韩老头屁股后面,一步没落下。小家伙的这番表现,韩老头也是看在眼里,同时心里做好了打算,只等着这个事情一了,自己就去跟老江去说这个事儿。   到最后,进老刘头屋子的时候,这一行人,就剩下韩老头,还有江流跟豆根三个人了。老江在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终于也忍不住,转身跑了。刘德贵这家伙更是干脆,往院子里面一坐,说啥也不进屋,这时候,他也不管自己亲爹的死活了。这样一来,只剩下这老的老,小的小三个人。   三个人进到屋子里面,江流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老刘头,也吓了一大跳。因为现在老刘头的尸首,跟刚刚自己往他脑门上贴纸条的时候,完全变了个模样。整个身子都发了,比刚才足足胖了一倍还要多,整个脸都乍实着,一丁点血色都看不到,原本大大的眼睛,被脸上突胖起来的肉,挤压的只能看到一条缝。脑门上的那张黄纸条,让风一带,呼啦呼啦的动着。   韩老头这时候,到也没说二话,跳到炕上,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倒腾老刘头的尸首,结果手只在脸上轻轻的碰了一下,竟然把半张脸皮蹭了下来。原来,经过这么多天,老刘头的尸首,已经严重腐烂了。   尸体已经腐烂到这个份上,韩老头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搞不定,想到这层,他随手在炕上找块破旧的床单,把手上粘住的腐烂肉皮仔细擦干净。看着不成人样的老刘头,韩瞎子也恶心的不行。顺手用这块破床单子,把老刘头的脑袋盖住。   看着尸首,韩老头摇摇头,从炕上下来下来之后,从肩上摘下那个从未离身的搭肩,手神里面摸索半天,最后才掏出一把已经晾干的艾蒿叶子。揪下两个小团,递到两个孩子手里,“用这个,放在鼻子下面熏一会,好受点。”   江流跟豆根其实也是强忍住臭味,只是有着强大的好奇心牵引,这才没至于跑掉,不过也已经到所能忍受的极限,韩老头恰到好处的拿出这东西,于是两个小家伙赶忙照着韩老头的吩咐,使用起来。还别说,被艾蒿叶子那股子刺鼻的草药味一熏,立刻感觉脑子清醒不少。   韩老头看着两个孩子慢慢舒缓的眉头,心里才略放心些,毕竟俩孩子是跟着自己来的,万一出个闪失,跟人家大人也没法交代。   接着,韩老头划着火柴,把剩下的那些艾蒿叶子在屋地上点燃,顿时,一股刺鼻的浓浓青烟在屋子里面蔓延开来,很快,就冲散了屋子里面这股恶臭的腐烂味。爷三个则趁着青烟弥漫之前,跑出屋子。   屋里屋外的臭味被艾蒿叶子熏个差不多的时候,游国富才赶过来,只是这家伙竟然还用一块围巾,遮住半拉脸又绕了好几圈,三伏的天里,捂得满头大汗也不在乎,如此打扮,看的仨人很是不屑。两个小家伙更是憋着坏,甚至都没有告诉他,此时的臭味已经没刚才那么严重,不必再这般严实的捂着之类的话。   如此装扮的游国富根本没在乎这些,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之后,好像突然发现什么,疯了一般的冲到院子里,来到还在抽噎的刘德贵跟前,抓住他肩膀,边晃动边大声喊道:“德贵,你家我三婶呢?”   按照村子里面的叫法,游国富要喊刘德贵的娘叫三婶,刚才游国富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这个老太太,这才赶忙跑出来,着急的质问刘德贵。   刘德贵这个时候是真的傻了,即便游国富的大喊大叫,也没能制止住他不停的抽噎。韩老头这时候,才注意到刘德贵,有些吃惊的赶忙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扒着他的上眼皮,看了几眼,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唉,完了,这孩子彻底傻了。”   “啥意思?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傻了?”   游国富更是吃惊,连已经散开的围巾都没顾上,拉着韩老头迫切的问道。   韩老头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手指着还圈在房子四周的烟绳说道:“昨天晚上,咱们用烟绳圈住房子,意图是防止附在老刘头身上的东西跑出来。可是,咱们忽略了刘德贵以及他娘,不用问,德贵这孩子现在变成这样,肯定是着了它的道儿。至于老太太,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唉……”   说道这里,韩老头的神情很是落寞,似乎为自己没能帮上刘德贵他们娘俩儿,感到深深地自责。   一直没有说话的江流,晃着小脑袋,突然冒出一句话说:“有果必有因,今日之果,必有前日种下的因,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江流的一番话,让韩老头感到很是诧异,诧异一个仅仅八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连游国富都不理解的话。因为此时的游国富正瞅着江流,脸上一副不解的神情。   被两个大男人同时看着,江流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说:“这……这些都是村东头王三爷教的,我就是照搬过来,嘿嘿……”   孩子特有得腼腆,韩老头会心一笑,爱惜的摸了摸江流的小脑袋。而站在一边的豆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跟着咧嘴一笑,似乎韩老头那带着欣赏的摸脑袋动作,也摸在他的头上一般。   当天下午的时候,韩老头让游国富挑选出几个壮小伙子,自己带着他们去了一趟三梁子村的南山上,足足绕了多半座山之后,才来在一个山洼的地方停下,指着面前的一块平地,告诉大家伙,就在这挖坑吧。   大家七手八脚的开始挖坑的时候,韩老头自言自语,似乎又是跟身后的江流和豆根说:“老刘头,我给你找了一个狮子点头的风水,也算送你一场造化,没能救得了你儿子跟你媳妇,这也算是给你个补偿吧。”   往坟地抬老刘头尸首的时候,是按照韩老头的吩咐,用炕席卷着尸首抬出去的,甚没有让村里的人看上一眼,因为韩老头怕大家被尸首的样子吓坏。随后,韩老头又是一直跟着出殡的队伍,亲眼看着把尸首埋葬以后,才放心的回来。   但是,在整个的安葬过程中,老刘头媳妇却始终没有出现过,这让整个三梁子村的人都感到很奇怪,纷纷猜测这个前几天还站在院子里面骂儿子的老太太到底去了哪里。   村里人不知道咋回事儿,但是韩老头却心中有数,只是他也纳闷这老太太的尸首到底在哪?给老刘头出黑儿的这两天里,他找遍了老刘头家里所有可疑的地方,但始终没有发现老太太的尸首。   最后,韩老头放弃了,就像江流所讲的,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既然老太太的尸首找不到,也许冥冥之中,都是定数。   可是平白无故的没了一个大活人,也不能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于是,作为村长游国富,去乡派出所报了人口失踪,随之这个事儿,也成了三梁子村的一段无头案。   已经痴傻的刘德贵,被村长游国富带到村里唯一的五保户王三爷家里,也就是那个教给江流不少学问的王三爷,开始游国富担心王三爷不同意,还特意拎了两瓶大高粱酒。   但这个在游国富眼里,性格有些孤僻老头,见到刘德贵之后,看都没看那两瓶酒,就跟游国富说,让孩子在我这吧,有我老头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 正文 六 哥俩好   老刘头的事情一完,韩老头就去了老江家里,特意找到玩的正欢的江流,蹲在他身边跟这个小犊子说:“小子,我看你是块好料子,跟着我学阴阳先生吧,这个将来有前途,比你顺垄沟找豆包吃可强太多了。”   这样的机会,正是江德财求之不得,可偏偏他今天早早的出工去了。老虎不在家,自然猴子成霸王,而且这还是一只猴精猴精的小猴子,所以,结果不言而喻。   江流这小犊子甚至连想都没想,小脑袋一卜楞,嘎嘣叮当脆的就俩字。   “不学!”   原来那天,江流当时一直在强忍着,才没吐。但是回家后,却恶心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头把这一只眼睛的老帮菜更是骂了好几十遍。现在韩老头让他学这个,门儿也没有啊?   江流这样的态度,是韩老头没有想到的,但这个人老成精的老东西,当然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于是冲着江流笑了笑,说:“小子!你记住喽,我叫韩仙在,家就住在离这一百里地远的南水泉,将来啊,你有喊我师父的那一天。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随着一阵哈哈大笑,韩老头转身朝着院外走去,却不想刚走几步,又被江流的一声韩瞎子叫住。   这个俗话说啊,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如果换成其他眼睛有残疾的人,听见别人喊自己瞎子,肯定会心里不爽。但这韩老头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反而哈哈大笑,回身跟江流说:“韩瞎子这个名字好!听着也顺口,就这么着,以后我就叫韩瞎子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再次问江流:“怎么?你小子这是想通了么?准备认我当师父?”   彻底被韩瞎子厚脸皮打败的江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赌气说道:“想通个屁,你把答应我的那五块钱给了再走。”说着,把手伸到韩瞎子面前。看着韩瞎子有些尴尬的表情,江流嘎嘎的坏笑起来。   江流,小名留子。他爹江德财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叮当响,这么说吧,耗子在他家住一宿,第二天都得饿的身子打晃走。再加上他爹娘死的早,一直到三十四岁的时候,才在亲戚的帮衬下,东挪西凑了三斗棒子面娶回江流他娘刘玉霞。   这刘玉霞也很争气,过门后第二年就怀上了,而且一生还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当时,农村卫生医疗条件简直就是麻包袋上绣花,底子太差了,以至于刘玉霞生江流的时候,差点因为大出血死掉,紧扒拉慢治的人算是活了下来,但也做下了病根儿,以后不能再生育了。   老江自己就是千顷地一根---独苗,轮到自己儿子这里,又是这样的状况。指望着老了那天,给自己扛弯弯棍子(死人的幡,围场俗称)的江德财,憋了两个晚上,才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留根儿,意思是留住老江家的根儿。   兴高采烈的把这个名字跟自己媳妇一说,结果让刘玉霞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说你就惦记这你们老江家的根儿,一点也不顾老娘的死活。老实巴交的江德财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老老实实的挨了一顿数叨,最后只好顺着媳妇的意思,给孩子起名叫留子,不过,过后的老江媳妇咋寻思咋不是滋味,留子跟留根儿不是一回事!可是,这个时候,留子的小名已经在村里叫开了,没了办法。   江流这个孩子自从下生到蹒跚走路,再到后来咿呀学语,江德财两口子简直当眼珠子似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的不行。   可这玩意儿稍稍大点以后,便开始在村子里祸害人。今天撵东家的鸡,明天追西家的狗,黑天跑人家门口拉泡屎。晚上去别人家串门的时候,顺手还把人家的鸡窝门给打开,弄得人家大半夜的可院子撵鸡玩。   同村般大的孩子,跟他在一起更是玩不到半天,就让他给揍哭了。总之就是,三天两头的惹祸,弄的村子的人都说江流一到,鸡犬不宁。   村里就是这样,你把自己孩子当宝贝儿,别人可不惯着这个。江流一惹祸,村里的人就找到江德财,没鼻子没脸的数叨一顿。孩子惹祸,找大人也在情理之中。老江也没辙,谁叫自己孩子不争气呢,点头哈腰的给人赔礼道歉,好话说三车半,才勉强把人打发走。   开始的时候,江德财觉得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舍得打,只是口头上训训江流,可是架不住这小犊子三天两头的整这出,后来给老江气的,也顾不得独苗不独苗了,拽过来照着屁股上没少揍他。   豆根,大名尹小豆。   呵呵,这个名字起得有意思,别看叫小豆,可是豆根从小就比般大的孩子高,长的壮实,往孩子堆里一站,明显要差很多,跟尹小豆这个名字实在不相符合。   比江流还小一个月的他,壮实的能赶上江流一个半。搞得每次江流娘见到豆根以后,都骂江流没良心,干吃那么多粮食楞不见长肉。   豆根原来不是三梁子村的人,在他六岁那年,才跟着他娘搬到三梁子。因为从小没爹,刚来的时候没少受村里那帮孩子的欺负。豆根这孩子老实,而且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一切都很陌生,所以别人打他的时候,他总是脑袋一抱,往地上一蹲,任由这帮孩子打骂。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软弱,就越有人欺负,所以刚刚来到三梁子那几天里,没少挨村里孩子的揍。   有一次,豆跟挨打的时候,正好江流路过。这小犊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人,所以当时也没看对方有多少人,在路边抄起一块石头就加入战斗。   你们可别看江流这犊子个头不大,但打起架来,那是真敢下手。一石头下去,就给一个小孩子揍趴下了,其他那些孩子平日里都挨过江流的打,现在又一看他出手,吓得呼啦一下,转眼间跑的溜干净。从那天起,豆根就成江流的尾巴。   江流这犊子胆肥,主意头还正,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十头牛也拽不回来。豆根则是不爱吭声,表面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孩子,但你要这么认为,就大错特错了。这家伙是什么事儿都装在心里,而且各个门儿清,考虑起事情来还特别周全,之所以有这样的性格,估计跟从小没爹有很大关系吧。   这样的一个人,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充当江流的狗腿子,两个人凑到一起的结果,那就可想而知了。三梁子不说给两个家伙,搅的翻天覆地也差不多。村里人讲话,就没这俩犊子想不到的主意,干不出来的坏事儿。所以,三天两头的,两家里就会上演一出全武行。   江流这几年没少让他爹给锻炼,打皮骂滑的同时也学精明了,对付他爹更是有一套。他爸的巴掌刚一举来,这犊子就开始哇哇大哭,声音那叫一个响,哭的那叫一个惨。离着村子一里地远,都能听的清清楚楚。而且一边哭一边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敢了,要好好听话啥的。   起初老江还真相信了那么几回。可这犊子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转屁股就不是他,眼泪一擦,接茬该咋作咋作,后来老江也看明白了,先不管他哭不哭,揍完再说。   爷俩没事干的时候,坐在炕上也唠唠江流的问题,毕竟谁都希望自己儿子学好。还会问他打的疼不疼?江流总是那句话,你老人家那是真揍,能不疼么!   其实,每次打完之后,江德财也心疼,毕竟自己就是一个儿子,于是趁着爷俩儿都消停的时候,老江就是:“既然知道疼,你咋还惹祸。”   谁知道这个犊子不知从哪里学的,脖子一梗梗,字正腔圆的说:“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气的老江七窍生烟,拽过来江流,按住屁股又是一顿暴揍,一边揍一边说,我叫你跟这个斗跟那个斗,我先斗斗你!   总之,江流是伴着笤帚疙瘩,鞋底子,鸡毛掸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长大的。   豆根就不一样,豆根孝顺,而且至孝,看他娘生气要揍他,自己往炕沿上一趴,裤子一脱,都不带哭的。看他娘打的累了,转回头还叮嘱他娘说,娘,你歇会再打,别累到。楞把正在气头上的豆根娘给逗乐,自然也就不打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打完之后,俩个犊子又开始狼狈为奸,想着各种新鲜的法子,四处祸害村子。实在没什么坏事干的时候,俩人就跑到三梁子前面的阳坡上,往草垫子上一趟,晒着太阳。   “豆根,你长大了想干点啥啊?”   “我啊,我就想当村长。”   “瞧你那出息,还当村长呢,村长有啥好的?”   “那你长大了干啥?”   “我啊?我长大了,就养上一帮牛,再种上二亩地,完事。”   “养牛干啥玩意啊?”   “干啥!我想吃肉了,就宰一头。先说好了啊,我的牛可不给村长吃。”   “那我不当村长了还不行啊。”   夕阳下,尽是尽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正文 七 黄鼠狼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转眼间老刘头死去已经一年了,江流跟豆根两家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终于盼到这一年。因为当时学校的入学条件,是孩子必须满九岁。   而且那个年代还是五二二学制的,也就是小学五年,中学两年,高中两年。因为是在农村,所以上学基本是半耕半读,假期也很多。再后来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所以九年义务教育下来,根本也学不到什么文化知识。   其实吧,庄稼人对于能学到多少文化知识,根本就不放在不上心,只要认识而且会写自己名字,就完了呗。江流跟豆根俩家人这么急切的要把孩子送去学校,主要是想让老师好好管着,起码省的家里人这么操心,至于能学到多少知识,那还得看孩子自己。   但是让两家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两个犊子上学后,学习成绩,竟然出奇的好,年级第一名跟第二名,更是两个人长期霸占。   尤其这个江流,上学后虽然依旧调皮捣蛋,上课不专心听讲,但每到考试的时候,总是第一名。弄得别的同学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优异的成绩,也得到老师特许,只要上课不影响别人,你就随便。   按理说,这样好的学习成绩,考上高中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老江也对儿子抱以很大期望。可偏偏事与愿违,眼见中学快毕业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又玩了一回哥俩儿好,双双让学校同时给开除了。   怎么回事呢?原来那天,江流因为一点小事,跟一个同学约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决斗,结果让江流没想到的是,那个不磊落的同学竟然招来伙伴,一下子来了五六个。江流本身个子又矮,对方人又多,吃亏也在情理之中。   吃亏的江流回到教室的时候,豆根看见了鼻青脸肿的江流,当时就急眼了,追着江流问谁干的。要说江流这小子,倒也有种,疼的呲牙咧嘴,却楞说没事,只说等过几天,养好伤以后让豆根跟着一起报仇去就行了。   可这个不爱吭声的豆根却没等过几天,当天晚上,就打听到对方是谁。第二天一到学校之后,拎块板砖,把那几个同学堵在教室里面,一句废话没说,上前就给开瓢两个。   谁想到开瓢的这两个同学里面,有一个竟然是乡长的亲戚,这下可惹了大祸,甚至连警察都来到学校,说什么要把豆根给抓到局子里去。后来还是他们班主任极力求情,才没被带走。虽然如此,可学校是呆不下去了。他们校长说的好,你们俩回去吧,凭借着你们的聪明,到哪都能为祖国建设出力,就这样,俩家伙被学校开除!   孩子出了这样的状况,豆根娘倒没说什么,反正孩子也这么大了,个头窜到一米八,又壮实,生产队挣工分去吧,这么好的劳力打灯笼还找不到呢。   江流可就不一样了,从小深受没文化苦的老江,听说儿子给开除了,气的他抄起烧火棍就要揍他。江流看事不好,扭头就跑,老江在后面追,爷俩绕着三梁子村跑了起来,结果把老江累的呼呼带喘,也没有追不上这个小兔崽子了,气的江德财站在村头,跺着脚指着江流痛骂,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就别回家,回家腿给你打折。   江流倒也光棍,不让回家就不回,反正豆根家有地方睡觉。就这样,爷俩置了好几天的气,后来,还是江流娘劝着自己当家的,这江德财才找到村长游国富,在生产队给江流找了个放牛的活。   江流如愿的当上了牛倌,所差的就是,放的牛不是自己的,更不能想杀就杀,豆根也成了一名光荣的社员,白天跟着大人们一起下地出工。   这下好,两个犊子成了村子里的反面教材。家家都指着自己的孩子说,看见没,你不好好上学,将来就跟他们俩一样,种大地、放大牛去。   三梁子这个屁大点地方,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两家大人耳朵里,不过对于这样的说法,两家大人都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儿子不争气,再说孩子也已经长大,随孩子们自己去吧。   且说这江流,自打放牛以后,倒是很勤快,每天早早的就赶牛上山,至于把牛赶到山上以后怎么样?那就只有豆根自己知道了。   原来江流每天把牛赶到上山,随随便便找片草地一放,自己满山跑,忙着套兔子、打野鸡去了,至于牛能不能吃饱他才不管呢。搞得半年多下来,牛一点也没长膘,他打弹弓的手法却练得百发百中,野鸡、兔子更是不断出现在两家的饭桌上。   这一段时间,江流跟豆根说的最多的就是,又不是自己的牛,即便放的再胖自己也吃不着一块肉。豆根每回听江流这么说,都是脸上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琢磨,那牛啊,就是哑巴牲口,要是会开口说话,估计早噘你了。   日子就是这样,不着急不着慌的。不管你怎么样,他始终按着自己的那一套来。转眼又到了秋天,一过立秋,天气立刻就不一样了,天显得高了很多,也没有夏天那么热了,云淡风轻、秋高气爽的。这个时候山上不少山果都熟了,此时的江流天天都在山上吃的肚子溜鼓,恨不得长在山上。   这天,江流又照着他的法子,把牛撒在山上以后,漫山遍野的转悠去了。   顺着上山的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树林子,直奔着山顶走去。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江流就是一愣,心里纳闷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酒味呢?   心里感到好奇,江流决定去看看这到底是咋回事,于是寻着这股酒味,七拐八绕的来到一个山洼里。发现在他前面十来米远的地方,挺平乎的一块石头上面趴着一个黄乎乎、大概兔子大小的一个玩意。就股子酒味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江流远远的看了很大工夫,也没瞅清楚那是个啥玩意。想走到跟前去瞧瞧,却对这空旷的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地方,有些心里发毛,因为在江流刚开始放牛的时候,他娘就跟他说过,山大林子密的,邪性的事情也多,你自己一个人在上山放牛,对那些摸不清来路的东西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想到这,江流有心转身就走,可又想知道这到底是个啥玩意。以前老听老人说这个宝贝那个宝贝的,万一这是个啥宝贝呢,错过了自己后悔去吧。   犹豫老大半天,最后江流才拿定注意,毕竟这清天白日的,再说这么大点儿的东西,能扎刺到那去啊,干脆,先给它一弹弓再说。   于是江流从兜里拿出弹弓,夹上石子,闭上一只眼睛,瞄了瞄准,然后一松手,嗖的一下,石子飞了出去。   要说这个事情,赶得就那么寸,江流这一弹弓过去,正好打在那个玩意的眼睛上。把那个玩意疼的嗷一声,一个高儿窜起老高,接着又急速坠落下来。   一听这玩意还会叫,江流立刻来了兴趣,赶忙跑过去,抡起鞭子,朝着还在半空中的这个玩意狠狠的又抽了一下,愣是吧那玩意横着抽出好几米远,才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之后,那玩意弹了弹几下腿儿,身子一挺,死了!   眼瞅着,这玩意让自己给打死,江流当时心里还挺高兴,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把那玩意扒拉过来一看,顿时,吓得江流一哆嗦,汗毛口纷纷炸开。   再看地上,已经死掉的那个玩意,蹬直的身子,长着焦黄焦黄的细毛,一张小黑脸上布满血污,黄黄的鼻子头却干净异常。   原来这东西正是村里人,忌讳颇深的黄鼠狼子。   黄鼠狼子这个东西很邪性,据说修炼有成的,可以通过眼神摄人魂魄,甚至在清朝年间,还有专门修建的黄大仙庙。不但如此,这东西报复心还极强。所以老人们经常叮嘱晚辈说,遇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千万千万别招惹它,离它越远越好。   可是,江流今天不但招惹了,而且还当场打死,心里想到老人们经常说的那些,你说他能不害怕么?   一屁股坐在地上,江流半天都没有动弹,秋风习习的山里,连害怕带着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   足足坐了有二十分钟,江流才彻底想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怕也没用,反正打死了,干脆让你再死利索点。   一狠心,江流从附近找来几块石头,照着已经死去的黄鼠狼狠狠砸去,啪啪几下之后,把那个黄鼠狼子砸巴成了肉酱,最后又搬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心里寻思,你不是报复心强么!这下把你砸成肉酱,看你怎么报复。   这个事情完事之后,江流没敢在到处乱跑,老老实实的回到草地上看着牛。直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就早早的把牛赶山回家。   可即便是到了家里之后,江流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放不下,草草的吃口晚饭,就到自己的西屋睡觉去了。 正文 八 梦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江流突然感觉好像天已经大亮,惦记着今天还得早早出去放牛,于是赶忙睁开眼睛。   眼睛刚一睁开,眼前的情况吓得江流妈呀一声,身子一刺溜,一下窜到炕里面。   原来此时,在江流的头顶,竟然站着一个女人,一身黄灿灿的衣服,衬托出一股不俗的气质,在这个破旧得小土房子里面格外显眼,两条油黑铮亮的大辫甩在胸前。随着女人的动作,来回晃动。   对于漂亮女人,江流有一些想象,毕竟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可对于眼前着突然出现的女人,江流却从心里感到害怕。此刻抱着被子,躲在墙角的他,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你谁啊!大早起的要干什么?”   看着江流吓得提溜哆嗦的样子,这个女人手捂住嘴,咯咯笑了,花枝招展的别有风韵。笑过之后,她拿手指着江流说:“小子,躲什么啊!今天白天的时候,你胆儿不是挺肥的么?这会儿反倒怕啦?”   说完之后,那个女人又是咯咯一阵笑。   可这笑声在江流听来,却是那么刺耳,仿佛锥子穿透耳膜一般,又好像一股子冷气,从外面一下子穿透进骨子里面。而且心里总感觉这个女人现在来找她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得事情。   果然,笑着笑着,那个女人突然脸色一变,手指着江流厉声说到:“我来干什么?你说我来干什么?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你好说的事儿都新鲜,我跟你有什么帐好算的?我又不欠你钱。再者一说,我都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那你为什么要害我?不认识我!你干嘛把我打死?不认识我,那你……”女人说到这里,明显得情绪很是激动,胸前的辫子都跟着一起跳到起来。   听到这些话,江流明白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快人家就找到自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是,事情已经出了,怕也没用,再者一看,眼前口口声声说被自己打死的女人,竟然还能蹦着高儿的骂人,这不也没啥事啊。   想到这里,江流心里有了主意,耍起无赖来。   “你说我把你打死了?有人看见么?再说,我看你蹦跶的不挺欢实么?怎么就说自己死了呢?这可不对啊,挺大的一个人,怎么长了一个鹅头,上我这来讹人啊!。”   女人怎么也没想到,江流这小子竟然耍起无赖,楞了半天之后,气的她浑身都哆嗦了,最后手点指了江流说“好你个小兔崽子啊,跟我耍无赖啊。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今天我非得好好折腾折腾你!”说着就往江流身边凑过来。   女人厉声数叨完,江流突然感觉身子有一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啥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想要稍微动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了。不但如此,他想大叫几声,嗓子却如同让人给掐住一般,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喊不出一个字来。这一下,可把江流给吓毛了,自己连动都动不了,跟这个女的斗个屁啊!   满头大汗的江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来到到他跟前,着急的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及其被动的局面。但很显然,他这一切都是徒劳。挣扎许久之后,江流准备要放弃。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除了顺其自然,还能有别的办法么?   可就在江流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想起当时自己拿石头猛砸黄鼠狼的时候,一股子死不认输的劲头从心里一下子窜到脑门,江流啊的一声大叫,终于叫出声来。随跟着,他觉得自己的左手可以活动了,根本没有顾得上多想。抡圆了巴掌,照着那个女的脸啪的一下,就拍过去了。   眼瞅着,江流这一巴掌就要打到那女的脸上。可这个女的,却跟风中的棉花一样,甚至往前凑来的姿势都没变,轻飘飘的落在一边。江流傻眼了,这个女人会飞,自己跟人家一比,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这怎么办?   虽然这一下,那个女的躲开了,但也感到很是意外,因为她楞了半天神儿,才反应过来。再次笑嘻嘻的看着江流。   “小伙子能耐不小啊,竟然还有这一手,好,那我就跟你好好玩玩。”   此时的江流身子依旧不能动弹,只有一只左手能活动,看着再次凑来的那个女人,他可劲的在胸前来回挥动,嘴里还大声骂着:“滚,滚他妈远点去。”   看着江流这副气急的样子,那个女的又是咯咯笑了一气,然后试探着朝着江流凑过来。   江流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跟个耗子似的,被一只老猫来回的逗着玩。毕竟自己的胳膊长度有限,而且那个女的又鬼精鬼精的来回躲着他,干着急是没有一点办法。   抡了一会,江流的胳膊已经酸的不行,这犊子心里一琢磨,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一会自己力气用尽,还不得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想到这里,这家伙脑袋一转,装出一副力气用尽的样子,无力的把胳膊放下。   果然,那个女的,见江流这般动作,也认为江流已经用尽力气。只是,鬼精的她也没有贸然上前,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江流,咯咯咯咯的笑了一会儿。   直到一点动作的江流,那个女的可能感觉江流真的没耍心眼儿,于是朝着江流再次凑了过来。   逮住这个机会,江流再一次抡圆胳膊,一巴掌朝着那个女的拍去。可接下来的事儿,却让江流大吃一惊,因为江流感觉自己这一下,就如同打在空气之中一般,完完全全没有抽在人身上的感觉。   但让江流吃惊的是,那个女人却如同真的挨上了一巴掌,身子嗖一下,整个窜到外边,就如同被一记大力金刚掌扇飞一般。   收回胳膊,江流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瞅了老大半天,也没瞧出自己这个肉巴掌有啥特别的地方。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女的突然又出现在屋子里面,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只是这回,她在地上站着,没往江流跟前凑,用她那双别样风情的眼睛向着江流瞅来。   不知所以的江流跟她对视了一眼,仅仅这一眼之后,他立刻感觉,这个女人似乎是自己很熟悉的人,熟悉的仿佛跟自己亲娘一样。而且那个女人的眼神,透出来的那种嗔怪,那种埋怨,那种委屈,让江流深深感觉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现在他要极力的来弥补这一切。   “你跟着我一起跳,好不好。”   一个让人骨头发酥的声音,仿佛轻纱一样,从江流的耳边轻轻划过。随即,那个女人,站在地上,身体开始曼妙的舞动起来。江流不懂的舞蹈,但是在他眼里看来,这要比村里那帮只在正月十五花会上扭的大秧歌,强的太多太多了。而且,刚才那喃喃细语,使得江流不能拒绝,甚至在心里,江流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她的要求,简直就是天大的罪过一般。   所以,炕上的江流,掀开身上的被子,站了起来,然后跟着那个女人的身形,慢慢的扭起身子。   看着江流跳动起来,那个喃喃的声音又在江流耳边想起,“你乖乖的跳哦,姐姐我累了,先休息会儿。”已经痴醉于其中的江流,呵呵一个傻笑,更加卖力的扭动起,身体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   突然,又是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想起,江流突然感觉身子一震,猛然间,他知道了自己再干嘛。想要极力的停下,却发现,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通过屋子后墙上挂着的镜子,江流发现自己笨拙的样子,就跟一个耗子似得,正在来回上下的乱蹦乱跳。   “任你精似鬼,也喝老娘的洗脚水,小猴崽子,姑奶奶这回好好耍耍你。”说完之后,江流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身子大幅度的扭动起来,速度也照着刚才快了不少。   江流就这样不停的跳着,直直跳的身上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连喘气都感觉很是困难的时候,那个女人才让他停下来。   此时的江流,已经接近虚脱,身子面条一样,堆萎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江流感觉好累,他好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   江流的眼睛刚刚闭上,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他。   “留子,留子……”   强打起着精神,江流勉强的睁开沉沉的眼皮。借着眼角的余光扫视一遍,楞然发现,此时他身边全都是人,他爹跟他娘一左一右的盯着他瞅着。一时之间,江流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想要坐起来。   两只胳膊肘子愣是挣扎老大半天,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最后还是江德财把手伸在他脖子下面,才把江流扶了起来。   一边的人,赶忙拿过几床被褥来,支在江流后背。后背靠上去之后,江流感觉舒服许多。 正文 九 香头   坐好以后的江流,脑袋耷拉在胸前,低头喘着沉沉的粗气,歇息好大半天之后,才微微抬起眼皮,转着圈的踅摸一遍屋里的情形。   屋里站着的人,都是村子里一些熟悉的面孔,各个都是一脸急切的样子,一声不吭的盯着江流。   现在的他,虽然虽然不那么累了,但脑子依然有些不清醒,回想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感觉应该是个梦,可这个梦却又这么真实,现在全身的疼痛,使得他又有几分的怀疑,怀疑刚才的事情是不是真实的发生过。   江流他娘,通红的眼睛看了一眼江流之后,赶忙扭到一边,举起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自己亲娘哭了!江流脑门子有点充血,一股无名的火往上撞,扯着脖子问道:“娘,你咋哭了啊?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收拾他去!”   “还谁欺负你娘,是你差点把你娘吓死,你知道不?”站在江流身边的江德财没好气的埋怨一句。   皱皱眉之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江流,瞧瞧他爹,又扭头看看他娘,最后又扫了一遍屋子里所以的人。大家都站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态度,江流首先想到是不是家里出来啥事情,一把抓着他爹的胳膊着急的问。“爹,咋了?我就睡了一觉。咱们家发生啥事了?”   江德财可能觉得刚才一味的埋怨孩子有些不大合适,所以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关切的问:“留子,你觉得身子哪里不得劲,你告诉爹,你想吃点啥,我这让你娘给你做去。”   爹的所问非所答,弄得江流更加着急。“爹,我啥也不想吃,我就想知道到底咋了?咱家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要干嘛!”   这时候,江流他娘走过来,到跟前,噙着眼泪叫了一声儿子之后,一把把江流搂在怀里,抹了几把眼泪之后,才把事情跟他详细的说了一遍。   原来到现在江流醒过来为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今天早上,早早起床的江德财,见江流还没醒,就过来西屋叫他,提醒他别耽误早起放牛。   可等他掀起西屋门帘,却被西屋炕上的一幕,吓的够呛。原来自己儿子正蜷着身子。依在山墙根,眼睛闭的死死的,左胳膊还不住点儿的来回抡着。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这才一夜不见,孩子咋变成了这副模样,吓得老江连鞋都没顾得脱,跳到炕上就要去按住江流。可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江流这小子现在力气贼大,拍来的一巴掌,差点把老江砸背过气去。   趴在炕上老半天,江德财才慢慢坐起来,惦记着自己儿子,又赶紧来到江流侧边,想把从侧边把他抱起来。结果这孩子就如同屁股生根一般,长到炕上,任凭江德财使出吃奶的力气,弄了一身臭汗,也没弄动江流这犊子。   无奈的老江,只好躲在一边。儿子,留子的叫唤不停。可江流依旧那副德行,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更别说回答江德财了。   儿子就这么坐在炕上抽风,自己一个人又弄不住,这下子江德财慌了,别看平时这么闹别扭,那么置气的,可儿子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于是赶忙喊过尚在做饭的自己媳妇,让他看着江流,自己则跑到当街上,叫来几个棒小伙子。   人多自然力量大,何况还是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可即便这样,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把江流的胳膊按住。还别说,被按住胳膊的江流真的老实下来,只不过,还是眼睛紧闭,人事不知的样子,任凭屋里这几个人轮班召唤,又是掐人中,又是挠脚心的,甚至老江还甩给江流两个嘴巴,但这孩子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最后,一大帮人都无奈了,只得又把江流抬到炕中间放好,拿过一床被子来给他盖上,就在被子还没有盖好的时候,江流忽的一下,竟然自己坐起来。   屋子里面所有的人还没弄清咋回事,坐在炕上的江流身子一挺,就站了起来,屋里人膛目结舌的时候,这小子竟然开始扭扭起来。那身形一会像是村子里面的老娘们扭大秧歌,一会又像一个小姑娘扭扭捏捏故作妖娆的样子,又像村里神婆子跳大神的虚张声势。   滑稽的样子,逗得几个小伙子哈哈大笑。   可过了一会之后,大家发现不对劲,因为这小子自打跳起来,就没停,而且看这架势,是准备一直跳下去。   江德财一看,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一会跳脱力,这孩子还不得活活累死。想到这,赶忙喊上这哥几个,一起上去要按住江流。   结果这次,这几个小伙子再加上江德财,又是累出一身臭汗,但却没能把江流按住。后来江德财实在没了办法,于是又跑到村里,找到游国富,让他用大喇叭,喊回四个正在地里干活的壮实小伙子,大家一起合力,总算把江流给按住。   按住是按住了,可也把这八九个人都给捆在这里,因为只要有一个人撒手,江流就跟牤牛似得,脖子一梗梗,身子一拱,就要站起来,吓得大家都不敢撒手。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大家手头上都有活。这时候就有一个叫崔德的小伙子跟江德财说,江大哥啊,依着我看,留子这样闹,十有八九是撞到啥邪巴气了,不行的话,你去把老宋婆子找来吧。   说到这老宋婆子,在三梁子可是有一号的人物,没有逃荒之前,据说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书香门第出来的,肚子里面文化水儿不少,后来因为山东老家里连年大旱,家里又遭了响马,这才跟着自己当家的逃荒到三梁子村。   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她,自然不屑去做那些一天下来,灰头土脸的地里活儿,再加上又有那么点文化,也不知怎么弄的,到了三梁子村不到一年的时间,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村里的香头,还说自己是那个什么天的玄女转世。   开始的时候,村里人并不信他那一套,都觉得一个只有三四十岁的妇女,看事儿能准到哪里去。可是有一回,一个外地人特意跑来三梁子,说她把自己多年闹妖的媳妇治好了,而且还带来不少在当时很是稀罕的东西,诚心实意的样子十足,这样大家伙才稍稍相信她,谁家孩子闹毛病,或者家里丢个牲口啥的,都来找她,还别说,老宋婆子真看准过几回,一来二去的,名声在十里八乡的也就传开了。   可是,江德财对这个老宋婆子却没啥好印象,因为一点小事情,俩人甚至还拌过几回嘴,弄得关系很是紧张,。   其实,这个事情说到底,也不完全怨江德财,这还跟老宋婆子的人品有些关系。要说老宋婆子看事儿,有些时候确实挺准的。但就是有一样,谁要是找她看事儿的话,得好酒好菜的好好招待她,不光如此,看完事儿走的时候,或多或少的还要意思意思。   其实你要明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吃,这也没啥,村里的人都知道你老头过世的早,你一个老婆子自己过生活挺不容易的。再说,你帮村里人把事儿办好,憨厚老实的村里人也不会在乎这点吃喝。   可是老宋婆子却说,自己收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供给仙家的。就连自己吃下的那些,也是附在自己身上的神仙吃的,还说这事神仙看得起,吃你家一点东西,是瞧得起你之类的混账过头话。   村里的人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眼子,可这不代表村里人傻。至少我花的钱,我得知道花在什么地方。再说,哪里来的仙家这么馋!这么贪图吃喝?但是,大家都把这个事儿装在心里,从来不说。   可是江德财就不一样,他这个人吧,最看不惯老宋婆子这一套,况且一个庄稼人,性子又直。跟别人唠嗑、侃大山的是,不知不觉就把对老宋婆子的不满情绪带了出来。   村里有哪些爱叨叨的,就把老江说的话,添油加醋的说给老宋婆子,这老宋婆子,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当人不会在乎这些,但也找着江德财的小脚,跟他吵过几回。   正是这些事情,使得江德财不愿意去找老宋婆子,可自己孩子成了现今这般模样,老江也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村子西头找老宋婆子。   江德财走进老宋婆子家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在坐炕上盘腿大坐的老婆子。老江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朝着屋里走去。   看着江德财朝着屋子走来,老宋婆子坐在炕上,连动弹都没动弹。眼瞅着老江来到屋里,眼珠子一翻看向屋顶,阴阳怪气的说:“我说德财啊,今天这是啥日子,什么风把你刮到我这小破房子来啦。”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说的江德财老脸一红,但为了自己儿子,还是极力的陪一个笑脸。老宋婆子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舒服一些,但还是阴阳怪气的说:“这平日里,你不总说我这个那个吗?今天这是咋了?还找我来了。”   注:香头,出马仙的俗称,在围场当地的叫法,看事儿即找出马仙安置一些邪事。 正文 十 十字掌纹   江德财一看,老宋婆子这是还在跟自己堵着气呢,这不行啊,今天怎么也得把她请去,要不自己儿子咋整。于是往老宋婆子面前凑了凑,十足一副晚辈的姿态说:“婶子,看你说的,我就再怎么样,不还是您老的侄子么,你说是不?我家留子有事,不找您老人家找谁啊,再说,别人也不好使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江德财这一记马屁拍过去,果然,老宋婆子露出了笑脸,很是满意的看着江德财。   “那是自然,你就是从三梁子走到多伦,再返回来,我也是婶子!你说说吧,我那个大孙子怎么了?”   见老宋婆子终于吐口,江德财赶紧把江流的事简短的跟她学说一遍,说完之后,一脸着急的样子又说:“婶子啊,你赶紧下地去我家瞅瞅您那个大孙子吧,要是去晚的话,估计就见不着你大孙子了。”   江德财说的有点过,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想着让老宋婆子赶紧跟自己走。只是说到情深之处,这个当爹的自己也忍受不住,吧嗒吧嗒掉下几颗大金豆子,拿着袖子抹一下眼睛接着又说:“婶子!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说我们老两口以后可咋过啊。”   说到底,老宋婆子毕竟是一个老太太,虽说平时跟江德财置过气,但现在听他一说,江流这孩子要不行了,老太太也吓的够呛,一边张罗着下地穿鞋,一边安慰江德财也是宽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啊,有老婶子在呢。等我去了,手掐把拿的事儿,甭着急啊。”说话间,已经穿好鞋下地的老宋婆子,从躺柜里面取出一个小黄布包来,然后催促着江德财快走。   一路上,俩人没敢耽误,径直赶到老江家,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面吵吵吆吆的,这个声音说快点抓住他手,那个声音说,我板住他腿了,你们赶紧抱他身子。   江德财一听,不用寻思,肯定是没有按住江流,又让他起来了,赶忙进走几步,跑进屋里一看,江流在炕上跳的正欢实。告诉媳妇一声,说老宋婆子来了,让她招呼下,自己连忙跳到炕上,跟着大家伙一起去按巴江流。   再说这老宋婆子,真不愧是看香的香头,进来屋子之后,瞧见江流那副滑稽的样子,单手掐腰站地上,手指江流,大喝一声。   “呔!你那里来的妖怪,本玄女到此,你还敢这么扎刺(围场俗语,折腾的意思),看本玄女如何收拾你。”   说完之后,老宋婆子让江德财媳妇帮着自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开始升香(上香),等把香升上之后,老太太开始在屋子里面,扭扭达达的跳起大神来。这下好,炕上一个小伙子,地上一个老太太,这娘俩倒也对称。   只是老宋婆子不光跳,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嘀嘀咕咕,高一声,低一声的,江德财媳妇站在一边也没听她具体说的啥。   折腾老大半天,老宋婆子才停下身子。一条腿哆哆嗦嗦的来到香炉跟前,打开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包后,摸索半天,才从里面拿出一道符,放在自己的掌心,双手合十后,在自己头前上下左右的来回乱晃。   江德财媳妇一直站在她香炉跟前,这次老宋婆子离自己比刚才近,所以她这回嘴里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听清楚几句,大意好像是请什么什么大仙降凡,帮助抓拿妖怪之类的。   老宋婆子在地上捣鼓的时候,炕上这些人,还没有按住江流,一直到老太太捣鼓完毕,手里捏着那道符,转身来到炕沿边的时候,几个人才勉强把江流按到在炕上。   看意思,老太太是准备用那道符来贴江流。可是就在她抬起一条腿搭在炕上,那条腿还在地上立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哎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江德财他们都忙着按住江流,几个人大呼小叫的本就挺吵,压根儿也没有听见老宋婆子叫。至于江德财媳妇,因为刚才一直听老婆子嘀嘀咕咕的,现在听她这般叫唤,还以为这也是老宋婆子念叨的咒语呢。   正在地上寻思这是啥功夫呢,老宋婆子朝着炕上喊了一句,“江德财,你个缺德玩意儿,你倒是扶我一把啊,我腿抽筋了。”   正在忙着的老江听到老宋婆子叫她,这才赶紧回头,正看见老宋婆子一脸痛苦的哎呦叫疼,赶忙放开自己儿子,跳到地上,慢慢的扳过老宋婆子腿,一点一点的放在地上。   老腿放在地上之后,老宋婆子慢慢的试探着活动活动,又是蹬腿,又是揉腰的摆弄半天,觉得没啥大事,这才跟江德财说:“你赶紧上炕把留子按住,可千万别让他再跳了,要是再这么继续跳下去的话,身子一抽,那麻烦就大了。”   江德财听老宋婆子这么说,知道她是没事了,赶忙再次上炕跟着大家伙,一起按吧江流,又是折腾一气,这帮人各个累的通身汗,才总算把江流按住。可是刚刚想松松手喘口气,江流呼的一下,又要往起坐,大家又赶紧的按住。如此这般,折腾个不停。   老江寻思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转回头想问问老宋婆子接下来得咋弄,结果转身一看地上,老宋婆子早没影了,就连柜上香炉里面得香都拔了出来,扔在地上。   这家伙给江德财气的,要不是她媳妇拽着他,真敢追到老宋婆子家去噘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没了别的法子,只好这么按着吧。就这样,一屋子得人跟江流这么折腾到晚上8点多,这个小犊子才彻底消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江流醒了。大伙一见江流睁开眼睛,总算彻底得松了口气,而一直帮不上忙,站在地上干着急得江流他娘,看到自己儿子终于醒了,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   趴在自己亲娘怀里得江流,听他娘说完之后,也不敢藏着掖着。把昨天在山上放牛砸死黄鼠狼的事以及梦里的事,当着大家的面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讲了一遍。   江流之所以昨晚上没敢说,主要是怕他爹吵他。现在事情这样子,也不敢再隐瞒。让江流奇怪的是,老江听完之后,出奇的没吵江流,也没揍他。   只是蹲在地上,把头一低,这个平时不抽烟得老实庄家汉子,竟然叼起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   屋里得其他人,听江流说完,各自都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这一家子。顿时,屋子里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的见。   过来好大一阵子,屋里的唯一一个老头,王三爷说话了。   王三爷是晚上的时候,才听说留子出事的,刚来时间不长,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江流说做梦的事情。   王三爷是看了江流半天之后,才说话的,“德财啊,这个事呢,你也别太着急,留子这孩子福大命大,肯定会没事的,再者留子手上有个十字掌纹,一般的邪魔外道,也不敢拿留子怎么样。”   “啥玩意儿?十字掌纹!我咋不知道!”   江德财有些吃惊王三爷的话,赶忙来到江流跟前,抓过他的左手,仔细的看起来。   掌纹是指手腕与手指之间的手掌表面上的各种纹线。一般人的掌纹都是由三到四条粗纹构成,这其中包括生命线,感情线,事业线,健康线等。   但是江流这个掌纹却很是奇怪,除去这几条平常的掌纹之外,在手掌的正中心,还有一个相当明显的十字掌纹。   据村里的老人们说,古时候道教的张天师,就是因为手掌上有一个十字掌纹,这才学会了通天彻地的本领,一路降妖除魔,最后升为天师的。   老江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儿子手上竟然也有有这么一个十字掌纹,难怪刚才儿子说一巴掌就把那个女的拍到窗户外面。   想到这样,老江这颗始终紧张的心,总算是稍稍踏实一些。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就让自己媳妇浇来的一盆凉水,淋的哇凉哇凉。   “十字掌纹,管个啥用啊!咱们儿子又没驱鬼降妖的本事,就是个草木之人,对付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能有啥办法!”   一琢磨,自己媳妇说的对啊,你说这个十字掌纹要真是有用的话,那江流也不至于扯着身子扭一天大秧歌。所以,她媳妇的一番话,又把老江带回血淋淋的现实中来。   却不想,此时王三爷竟然接着说:“我说德财啊,留子这孩子,没准将来得吃阴阳先生这碗饭,你看看回头给他找个师父吧。”   王三爷是村里里面为数不多、特别待见留子的人。平时对江流也是疼爱有加,而且老头脑子里面有数,常常是走一步看三步。所以,他不着急现在,倒是惦记起江流得未来。   老江爹娘没得早,平时拿着王三爷当自己亲爹看待,现在听王三爷说给留子找师父的事,戳到他的伤心之处,叹了一口气说:“唉,爷们,当时那个韩仙在来咱们村子的时候,你说多好的机会,可是这个犊子愣是不答应。这不,就这样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