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跟网红流浪汉约会的女孩
不管夏天是怎样的炎热, 十二月的成都, 拌着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 总归是每一块砖头都冒着刺骨的寒意的。
瞿佳戴着一顶小羊绒的帽子,拽着两张电影票站在十字街的路口等人。用耳机线连接的手机里,一阵阵属于女孩子的吵闹声传进耳朵。
“瞿佳, 你不会真的要跟那个犀利哥去约会吧?”
“姐们真的是服你了,咱就当没这回事成不?我请你吃麻辣香锅,你马上打车回来吧。”
“哎呀你别闹, 瞿佳都跟人约好了, 而且这也是大冒险的惩罚环节嘛。难得人品爆炸碰到网红,瞿佳我跟你说, 见到犀利哥记得他合影啊, 我帮你发到微博上去, 这绝对是明天的头条!”
“你们真是够了……瞿佳你也是, 长得再好他也是个流浪汉啊, 你怎么……”
怎么怎么怎么……瞿佳皱着眉, 一脸郁闷的看着手机小声嘀咕道:“怂恿我发傻要人家号码再把他约出来的人是你们,现在让我回去的又是你们,变脸变得还真快。”
“等很久了吗?”
突然间在耳边响起的男低音吓得瞿佳一抖, 好在她马上反应过来,利落的摁掉电话扯掉耳机线,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的。”
李幼荣看着大衣短裙长筒靴搭配的瞿佳,低头笑了笑。
还真是不怕冷啊。
他低头往双手上哈了口热气,垂眼望着瞿佳手里的电影票问:“大晚上的,你真的要跟我去约会啊?”
“如果是假的,我刚才就已经跑路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啊?”瞿佳说完看了李幼荣一眼,然后上前一步,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可说好,你已经答应我了,不准反悔啊。”
这个由于跟室友打赌才会有的约会,其实一开始瞿佳并不坚定,就在刚才,她还想跟室友们服软回去来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头看到李幼荣后,她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而这姑娘胆大的举动也立马唬住了李幼荣。
他瞥了一眼妹子问:“你难道不怕我耍流氓?”
瞿佳上下打量了李幼荣一眼,突然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脸。在他懵逼的时候,瞿佳哈哈的笑道:“就颜值来说,你比较吃亏对吧?”
国内的妞什么时候这么彪悍了?面对女流氓,瞪大了眼睛的李幼荣拉了拉宽大的棉袄,怂了。
瞿佳瞧着这人居然脸红了,又笑了两声。趁他没注意,她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然后垫脚比了比李幼荣的头,说:“话说你今天白天为什么要答应我啊?”
“怕你在朋友面前丢面子啊。”
真心话大冒险什么的,李幼荣也玩过不少。所以当看到这么个姑娘从路边的甜品店里出来就直奔自己时,他立刻秒懂。
“还挺贴心的。”瞿佳嘀咕一声,也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听到,立马转移话题说:“大哥,你有一米八几吧?”
“嗯,186。”
“腹肌有几块?”
“四块。”
“也不错了。”瞿佳感叹一声,兴奋的说:“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型。”
李幼荣看着她弯了弯嘴角,“是吗?”
“嗯嗯。而且还这么帅……大叔你多大了?”
“31岁啦。”
“大我十一岁啊。”
有些受不了小姑娘那炙热的目光,李幼荣回答完就忍不住推了一下她的头,“我们现在就去看电影吗?”
“电影是八点钟的……”瞿佳低头想了一下,在瞥到远处那个在夜幕下闪闪发亮的建筑物后,立马就有了想法。
“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她兴致勃勃的征求他的意见。
李幼荣看着她沉默了,在瞿佳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忽然转身去叫计程车。
成都市中心的世纪摩天轮,是情侣们朝圣的圣地。
一路上,因为李幼荣的外貌太过出挑,瞿佳收获了很多人的注视,这极大程度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导致进园后,一旦有人看过来,她都是昂首挺胸的状态。
她这种骄傲的姿态看得李幼荣有些想笑:“为什么突然间这样?”
瞿佳瞥了他一眼,“美人在怀,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懂的。”
侧耳听到有些人在低声讨论什么“这不是网上的那个网红吗”“那个流浪汉”“天桥底下卖唱的”之类的,瞿佳怕被惹麻烦,连忙低头,拉着李幼荣就往队伍里钻。
三天前,李幼荣通过一组抓拍,以【最帅流浪汉】,【街头吴晏祖】等等外号红遍整个网络,瞿佳可是听说最近都有经纪公司在找这位犀利哥联系他出道的事情了。
等进了摩天轮的座舱,没那么紧张的瞿佳坐在座位上问:“你会出道吗?”
看着慢慢升起来的摩天轮,李幼荣笑了一下,“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李幼荣之前在天桥下面的演奏,瞿佳是有去看过的,“我看你很有天分啊,如果出道了,肯定会红的——毕竟现在网上喜欢你的人就超级多的。”
“我无比的相信在那之前,我家里人就会现打断我的腿。”李幼荣半真半假的吓唬了她一句。
瞿佳听他这么的说,倒也真不好意思追问了。
等座舱升到了上头,俯瞰这半座城市,李幼荣突然问瞿佳:“你有去过燕京吗?”
“高考完等成绩前去过一次。”
“燕京现在怎么样了?”
“国际大都市啊,环境超好,超级棒的。”
李幼荣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指着外面说:“其实要说摩天轮,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的钻石与花了,但是因为是一个人去的,所以被鄙视了不说,还被情侣们秀了一脸恩爱。你以后要是结婚,蜜月可以选择去那里。”
“大哥你还出过国?”
“之前几年就一直在国外晃。”
“你是想环游世界吗?”
“算是吧。”
乘坐着世纪摩天轮一圈下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因为时间有些来不及,所以没吃晚饭的两个人随便买了点小吃便赶忙跑去了电影院。
今天晚上他们要看的,是最近国内很火的一部电影:《古道西风》。
这部由名导执拍,配角都是一线大咖组成的古装电影,一经上映就在国内掀起一片风潮。
两个人到电影院的时候,正好赶上观众检票进场。跟在队伍后面,瞿佳看着入口处的海报,兴奋得满脸通红。“据说这部电影这周在日韩东南亚的票房就已经破亿了,下周好像就要在欧美个别国家上映了,听起来就觉得好牛掰的样子。”
或许也是在为国内难得除了这么一部被认可的好电影而高兴吧?
李幼荣跟着笑了笑,看着海报问:“这部片子讲的什么?”
“两个剑客的装逼基情相爱相杀史。”话一出口,瞿佳就后悔了,她看了看旁边,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见李幼荣没有别的反应,她这才放下心,一本正经的说:“是一个关于古代剑客的故事,好多人都说这是一部特别有情怀的电影。”
“如果是讲情怀,年轻人看得懂吗?”李幼荣注意到前面的队伍里,貌似还有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这个不用担心,据说编剧组特地将这方面浅显化得外国人都看得懂的地步,导演拍的时候也没有故意用镜头装逼,所以没问题的,网上大家都评价说这句有一种【朦胧的直白感】呢。”
李幼荣看着海报上导演【周济怀】的名字,又看看主演栏第一位【谢棠】的名字,忍不住把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拳。
排片紧张的《古道西风》,就算在中型电影院,一天也能排上个八场。瞿佳请李幼荣看的这场,18:26开始,20:42结束,历经两个多小时的情怀洗礼,瞿佳走出电影院的时候,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
并没有发挥绅士风度道具的李幼荣,只好陪瞿佳边走边哭。
“我就知道这片子是悲剧。”瞿佳用这句话结束自己的眼泪,并发了一个响亮的嗝。
“因为经典都是从悲剧中产生的嘛。”李幼荣可能经历太多,所以这种程度的经历并没有让他有多少感触。他等瞿佳用纸巾醒完鼻子,才说:“电影看完了,那我回去了?”
想到刚才的失态,瞿佳有些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喉咙,问:“你不送我吗?”
“怕是不行了。”李幼荣看着瞿佳的眼睛说:“我待会儿十二点飞马来西亚的飞机呢。”
“啊?”瞿佳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去那里玩吗?”
“避风头。”
不知道为什么,瞿佳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特别像电视小说里亡命天涯的浪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瞿佳有些不高兴。
看着她低落的样子,李幼荣看了看周围,然后把瞿佳拉到广场中间,说:“我给你跳个舞吧。”
瞿佳有些惊喜,“可以吗?”
“可以啊。”
反正要走了,李幼荣也不怕了,他呼了口气,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跳就跳。那是一段hip-hop,或许是因为以前并没有关注过这些,第一次看这种舞的瞿佳不知道好坏,但是看到身边忙碌走过的人都停下来围观,并不时的发出喝彩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貌似都因为李幼荣的一举一动而改变了频率。
瞿佳再一次发现,这是一个,有种特殊魅力的人。
李幼荣的舞不长,等他跳完后,瞿佳捂着扑通扑通的心,红着脸离开了。在回学校的一路上,甚至后来在入睡后的整个梦中,瞿佳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个流浪汉的影子。而且在她的梦里,李幼荣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张扬,且自信。
瞿佳突然觉得这个流浪汉很像一个人——那是她一直喜欢的男神,谭向荣。
擦拭着桌子上男神的照片,还在想着李幼荣的瞿佳鼓了鼓嘴,“要是真的去做明星该多好啊,感觉超级适合的……”
然而这种事也不是瞿佳说了算的,但就是这样,她才更加郁闷。把谭向荣的照片抱在怀里,瞿佳光着脚丫麻利的爬上床,在凉席上面好一番扑腾。
“啊……”实在是忍不住,她烦躁的发出一声长嚎。
宿舍里其他姑娘听到动静,都好奇的望过来,其中有两个本来想出言调侃的,但北瞿佳临床的那个妹子一句“卧槽”给打断了。她抓着手机,一脸惊呆的移到瞿佳身边说:“瞿佳你看,又有飞机坠机了,还是从我们成都飞出去的。”
瞿佳第一反应就是室友看到假消息,但是等她看到对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是央视新闻头条时……
马来航空公司、深夜坠机、无一生还……这几个关键字凑在一起,突然让瞿佳头有些晕。
她突然抓起手机,疯了一般的拨打李幼荣的电话。
一定要接……求你了一定要接!
正文 21岁的李幼荣
李幼荣看着眼前白花花的米饭, 突然间有些头晕。
也因此他没注意到口袋里响了半天的手机。
“叮铃铃……”
等到铃声第二遍响起, 坐在他身边的母亲看了一眼已经皱起眉头的爸爸, 放下碗朝他道:“幼荣,电话不接吗?”
李幼荣看着十多年只在电脑频幕里出现过,一下像年轻了十岁的妈妈, 脑子更晕了。
“啊?”
“你看这孩子吃饭还放空的呢。”儿子懵懵懂懂的样子看得她实在好笑,她又重新说道:“你电话响半天了呀。”
哦,电话。李幼荣低头去找手机, 期间因为没感觉到手中的筷子让他们跟饭碗打架掉到地上的事暂且不提, 总之,已经用惯了触屏的李幼荣是有些笨拙的打开了这个白色小翻盖, 然后迟疑的摁下接听键。
“喂?”因为是没备注名字的号码, 所以他试探性的朝电话那头喊了一声。
“荣子, 是我。”打电话过来的人像是压低了声音, 他就像老电影里特工接头的模式道:“你护照身份证啥的准备好没?”
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幼荣傻不愣登的问:“要这些……做什么?”
这话果然听得对面急了, “不是你跟我说你要跑路吗?梦游呐。”
李幼荣确实感觉自己在梦游。
他拿下手机, 看了看上面的2005年7月2日,回头对着手机说了一句“你等等”便挂断了电话。
看着面前的爸爸,妈妈, 爷爷,李幼荣觉得的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的李母把阿姨递过来的新筷子放到李幼荣饭碗上,抬头看到儿子看着自己发呆,忍不住笑了一下问:“干嘛这么盯着姆妈看啊?又不是很久没见过了。”
十年前母亲的样子李幼荣确实好久没见了。
“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间了。”对眼前的所见实在接受不了,李幼荣抹了把脸,低头挪开椅子,闷着脑袋跑上楼。
回到房间,李幼荣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
呲了呲呀,李幼荣摸着脸走到床边,看着上面摆放好的身份证和护照,蹲了下来。
如果没记错……他抿着嘴,从床底摸出来一个行李箱。
李幼荣身上顿时冒出了鸡皮疙瘩。
好吧,事情似乎变得有些玄幻了——他,本来三十一岁的老李幼荣,因为某些原因,突然间穿越时空,变成了二十一岁的李幼荣,而且这时间点正好卡在他翘家跑路的那一天。
李幼荣把行李箱塞回床底,只觉得真他/妈/操/蛋。
他想了想,又钻到盥洗室去,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倒影,一顿猛瞧。
脸还是那张脸,就是比之前要白要滑嫩了,或许是因为年轻,这时候就算瘦,脸部轮廓也没有那么分明,两边线条柔和,一笑,妥妥的暖男。
这就是自己二十岁的样子啊。
不过李幼荣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直到他把自己脱光了每个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后,才算是初步认清这个事实。
他好像真的重生了?
说起来可能有些吓人,但是他记得自己之前明明因为飞机坠机,这时候应该死了才对。
难道当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代表着个体的意识不是消亡,而是回到过去?
世界上真有穿越重生这回事吗?李幼荣回到卧室,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给他打电话。
李幼荣接通电话,开了扩音,保持着懵逼状态问:“有事?”
这次给他打电话的显然还是刚才那个人,他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荣子,你不走了?”
李幼荣眨了眨眼睛,听着发小年轻的声音,小心的“嗯”了一声:“事情有变,总部决定战略性撤退。”
“我去,你说风就是雨的……”陈家河酝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骂出来,他叹了口气说:“不走也好。说实话我这两天因为你这破事饭都没好好吃,我就怕把你偷/渡出去后被叔叔抓住打断我腿。我这里劝你一句,荣子,为了一个死人,不值得。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再给我打电话。当然,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好。”李幼荣点头,在电话挂断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顺床沿滑倒地上。
陈家河说的这件事,简直就是“万恶的根源。”
上辈子明明有那么多人劝他,他怎么就没听呢?
他扫了一眼多年未见的房间,把目光停驻在门后那一张巨星的海报上。
人年轻的时候,谁都有过偶像,李幼荣也不例外。
出生于军政家庭的李幼荣,因为爷爷的一句话,从小就开始学戏。他的童年时期,就是在戏园子里度过的。后来虽然因为国家政策他进了中学,他也并没有放下戏,从十六岁第一次登台到现在,李幼荣在梨园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花旦了。可能正是因为他这种不同于别的衙内的经历,让他对演艺圈少了一分偏见,多了一番谅解。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完谭向荣的那部《霸王别姬》时,会彻底被这个人所吸引而陷进去,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从十九岁喜欢上谭向荣至今,李幼荣对他的感情就没变过。他仍旧记得这个男人的资料——谭向荣,1956年5月18日生,香港人,祖籍广东佛山,身高179cm,体重65kg,最重要的,他是一个演员。
李幼荣就是因为他,也想去做演员。可是他没想到,从小支持自己学戏的家人在听到自己这个想法后,居然会强烈反对。这一反对,就出了事。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成年,他们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最喜欢的就是跟家里人反着来。抱着这种心态的李幼荣在跟家里人吵了几架无果后,脑子一个不清楚,带着行李溜到国外去了。
结果这一去,十多年都没回家。
刚开始是不想,到后来就变成了不敢。虽然因为有发小的接济让他不至于缺钱,但最可怕的是有钱也花不出去。再加上护照被吊销,没有签证的李幼荣在哪国都不敢多呆,这么多年奔波下来,苦吃了不少,人也成熟了许多。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偷溜回国,但因为不熟悉国内,一不小心还上了社会新闻。李幼荣想,如果上辈子不是他跑得快,肯定要被父亲抓回去打断腿。
当然想想也是挺好笑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之前好蠢啊……”想着这些可以被称作黑历史的东西,李幼荣捂住脸,觉得自己当初就该被母亲闷死在羊水里。
“怎么可以这么蠢?”把自己骂了百八十遍后,李幼荣一边叹气,一边爬起来把床上的护照和身份证塞到柜子里去。
已经三十岁的中年老爷们儿,当然不会再做出什么翘家的事情来。
十多年的流浪生活,到底还是会让人成熟许多。虽然现在还是喜欢谭向荣,但为了他翘家的事,李幼荣是不会再做第二遍了。
虽然还是要向偶像靠拢的。
这么多年,似乎谭向荣已经成了李幼荣的执念。
只是在那之前……李幼荣扫了一眼房间,觉得自己以前把谭向荣的纪念物摆的满房间都是的举动实在羞耻,所以忍不住翻出个瓦楞纸箱,把那些相框和纪念物全都收起来。
在他扯着胶带准备封箱的时候,端着水果盘敲门进来的李母看到少了很多东西的房间,愣了一下。
然后她惊喜的问道:“哎呀,你想通了呀?”
李幼荣眨了眨眼,为了心中还未成型的战略,他“嗯”了一声,埋头把箱子粘好。
“你这样做才是应该的嘛。”还算了解儿子的李母半信半疑,她看着儿子把箱子搬起来,连忙站起来帮他打开柜子,方便他放箱子。完了后,她说:“你爸虽然说话蛮横了一些,但是他总是为你好的呀。你不知道,你这些天跟他吵吵嚷嚷,让他有多伤心。”
李幼荣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说:“那我下去给他道歉。”
儿子的心是好的,但李母还是担心父子俩凑到一起会再吵起来,所以李母连忙说:“不用了,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她把果盘塞给他说:“姆妈刚才看你心不在焉的,饭也没有怎么吃,就给你削了些苹果,你待会儿饿了就吃这个。你爸那里,我去同他讲,你不想下去,就呆在房间里好了。”
李幼荣拿着牙签眨了一瓣苹果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这世上,也只有妈妈在给她削苹果的时候,才会用盐水泡一下。
想到上辈子自己十分不孝的行为,李幼荣有些不是滋味。
李母却以为他还在因为做演员的事情难受,所以又忍不住安慰道:“儿子啊,不是爸爸非要跟你做对,爸爸也是为了咱们家以后好。你爸之前同意你学戏,一是希望你去戏班能够把身体锻炼一下,二是为了能在你爷爷面前尽孝心。说白了,这性质在他心里就跟你弟弟去学大提琴一样,爱好而已。但是你要去演戏,要以这个为你的终生职业,你爸还不得炸了?在他心里,子文从军你从政,你们兄弟俩互帮互助,这才是他心里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父亲的心思,李幼荣早就想通了,对这番话当然没有什么别的抵触,但他自觉自己没有搞政治的天分,所以他更加没有从政的打算。一切屈服都是套路!李幼荣一边在心里坚定这个想法,一边说:“姆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讲。”
“什么事?”
“我到现在没入党。”他嚼着苹果说:“这几年学校贫困生都挺多的,入党后对他们不是都有额外补贴嘛,所以我就把名额都让给他们了。”
没入党这事,对上辈子的李幼荣来说算是因为好事,因为照国家规定,党/员出国是要打申请的,李幼荣当时能跑那么快,说起来还是托了这个的福。但现在不一样,按照父母的意思,李幼荣下学期就直接转学去人大了,进这所大学首先的条件,就是必须是党/员。
看着母亲变了的脸色,李幼荣觉得她可能想打自己了。
“侬这个杠头。”李母也确实掐了李幼荣胳膊一下,上海话都忍不住飙出来了。看着李幼荣嘻嘻哈哈的,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事儿你放到现才说,是不是诚心捣乱呢?”
“哪能呢?”李幼荣当时可真没这么想。
“姆妈真是被你……”李母实在是着急,她吸了口气,负气把手里的果盘塞给儿子,自己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
李幼荣去关门的时候还听见妈妈着急的在喊“老李呀——”。
锁好房门,李幼荣用舌头抵了抵口腔内壁,看着天花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重生可没那么好玩,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正文 十年之约
1998年派拉蒙影业公司曾出品了一部电影, 电影由彼得.威尔执导, 金.凯瑞、劳拉.琳妮、诺亚.艾默里奇、艾德.哈里斯等联袂主演, 片名叫《楚门的世界》。
影片的主人公楚门自以为自己是一个生活幸福,家庭美满的人,然而在全美人的心中, 他只是一档热门真人秀的主人公。活在世上三十余年,楚门从不知道,从他出生到他上学, 到他父亲的死亡到他第一次恋爱, 这些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 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他生活的小镇是假的, 他每天遇到的人是假的, 甚至上帝每一天给他的天气, 都是假的。
龚兆存敲门进李幼荣房间的时候, 正好看见自己的小表弟搭着梯子在天花板上摸着什么东西。
他有些奇怪的问:“漏水了么?”
“没有。”李幼荣没有招待人的意思, 他当做龚兆存不在一样,伸手拿起一个小铁锤,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敲。
具体的惨况稍微一想就可以预见。
龚兆存看着飘落下来的石灰屑有些发愣, 半响后他才反应过来扶住门骂了句脏话,“你这瓜娃子干嘛呢?”
李幼荣没理,摸着隐藏在白色涂料下的钢筋,想了想,跳下来问:“哥,你知道去年香港上映的那部片子吗?”
“哪部片子?”
“《惊心动魄》。”李幼荣一说起这个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里面的女主角被老公当做活体实验对象研究,最终被生活中发生的不存在的事情逼疯的故事……”
“你没事看这种片子做什么?”龚兆存皱眉,忍不住敲了李幼荣脑袋一下,“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神神叨叨的也要有个限度!”
“主要是我最近遇上了一件很不科学的事,所以不得不抱着怀疑的态度各种求证。”李幼荣抬起头,看着表哥年轻的脸,突然伸手捏住,揉。
“而且现在还有有一个问题很困扰我表哥你知道吗?”
嗯……好像摸到鼻子里的假体了?
“关我屁事?”被冒犯的龚兆存毫不留情的对着李幼荣作死的手用力一拍,“你丫欠收拾呢?那玩意儿错位了怎么办?”
李幼荣是有些看不懂了。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连整容的部位都这么像?或许这个人真的是表哥?
本心臭美的龚兆存不清楚李幼荣的纠结,他心疼的摸了好几下自己那“挺阔”的鼻梁,忍不住抱怨道:“李幼荣,我发现你真的是活得越大越抽抽儿,你丫怎么这么熊啊?纯天然的美男子了不起啊?我跟你说,要是老子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我跟你没完!”
李幼荣看着龚兆存翘起的尾指,再看看他妖娆起来的画风,经过十多年心中已经模糊掉的表哥的形象,一下子又鲜明起来了。
龚兆存,25岁,是一个喜欢彩色,热爱艺术,钟情时尚的……娘娘腔。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是警察。
突然感觉这个国家的未来岌岌可危。
懒得再纠结的李幼荣搬开梯子开口问:“表哥你来找我有事吗?”
小心的摸着鼻子,龚兆存把手里的文件夹放桌上,“舅舅让我给你送入党申请过来。”
手脚还真快。
李幼荣拿着东西翻了翻,然后朝龚兆存挑了挑眉,“辛苦了。”
“可担不得大少爷你这句辛苦。”龚兆存哼哼了两声,见李幼荣没有跟自己道歉的意思,一个生气直接走了。
李幼荣担心这货告自己状,巴不得他快点走。在阳台上目送着他走远,李幼荣找了几张海报,又搬来梯子,把刚才在天花板上敲出来的洞用海报挡了个严实。
再把房间清理了一下,李幼荣拿着入党申请报告,坐到桌前开始写。因为有些地方不是很明朗,他后来直接开了电脑查资料。等把这玩意儿弄完,时间也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确认一遍没其他问题,李幼荣把申请书收好,偷偷塞到了父亲的书房。
回房间后,他看着电脑本来准备关的,但一看到桌面上的游戏图标,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打开游戏,因为电脑有记忆,所以也不用输入什么帐号密码,直接自动登录。因为多少年没有玩过游戏了,所以对着十年前的游戏界面,李幼荣并没有觉得寒碜,他先是签到,然后一项一项的看过来,最后打开了私信。
私信界面留着一条离线信息:
【一树梨花压海棠】:我们见面吧!
看着这条私信,李幼荣一笑,然后跑到游戏里的寄信点,给他发了封邮件。
【夜奔】:在不在?
说起李幼荣上辈子遗憾的事情,除了错过与家人的那十年,就是水了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面基了。虽然后来在网络上也还有联系,但李幼荣到死,还真的没有跟这位认识十四年的网友真正见过。
【一树梨花压海棠】是李幼荣在游戏《战神》里的师傅。《战神》作为一个传入游戏六年的游戏,现在虽然已经有些后劲不足了,在国产游戏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网游界,《战神》至今也就只能靠“情怀”苦苦坚守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就是因为“情怀”而留到现在的其中之一。因为是一代玩家,【一树梨花压海棠】对这游戏的感情很深,之前李幼荣高三的艺考时候,这家伙还上赶着让他过来一起打架呢。
清楚得记得这些事的李幼荣自信能在这时候找到这位海棠。
果然他马上就用私聊回复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来得正好,下本吗?
还想跟他发展发展的李幼荣回了他一句“好”,并接受了他的组队邀请。
一树梨花压海棠立马把他拉到副本界面,在等待的时候,他开启闲聊模式问:“最近在干嘛,都没上线。”
李幼荣估摸着自己那时候忙着跟爹妈吵架呢,但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个?他想了想,还是回:“流浪去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哈你终于理解到自己的愚蠢所以见世面去了吗?
李幼荣知道自己的回复确实逗,所以他也没跟他贫,直接回到:没有。
恰好这时候游戏开了,李幼荣着急熟悉操作面板,也没再回信息。只是临时抱佛脚抱得再好,已经多年没打过游戏的李幼荣还是避免不了在开局被杀的命运。
《战神》副本不能复活。【一树梨花压海棠】一个人又打不过,所以在李幼荣死了五次后,暴怒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开启了刷屏模式。
【一树梨花压海棠】:上YY上YY上YY上YY!
【一树梨花压海棠】:给你三分钟,快点。
自知理亏的李幼荣舔了舔唇,伸手迅速的装好耳机,然后回到桌面打开YY,自动登录这只有一个好友的号后,直接点了他并且开麦问:“怎么了?”
这时正好被boss挑飞上天【一树梨花压海棠】一听瞬间不淡定了,“我去你丫的大爷,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你今天怎么了?进本就死,存心坑我呢?”
“没有……”李幼荣扶了扶脑袋,支支吾吾的解释,“那什么……我今天手有点抖。”
“这样?”【一树梨花压海棠】半信半疑,在成功的跳出boss的攻击范围后,他自信的说:“那没关系,我今天状态好,我带你。”
“那好呀。”李幼荣一听双手立刻离开键盘,完全没有什么“尊严”的概念。
【一树梨花压海棠】于是更得瑟了,“来注意看了傻徒弟,我来给你秀一下我最近练的连招。”
“嗯,我看着呢,你秀吧。”
李幼荣说完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师父的HP清空了。
语音房间里一下子进入迷之沉默。
重生前恶补过各种□□网络用语的李幼荣想了想,小声道:“装逼不成反被草?”
在那头听到动静的【一树梨花压海棠】问:“啥玩意儿?”
“没什么。”李幼荣摇了摇头,他看着电脑上的【失败】,点了一下确认。退出副本后他问:“还玩吗?”
“不玩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叹了口气,“今天你状态不行,我一个人又打不过,就先这样吧。”
究其原因,还是自己。李幼荣诚心道歉道:“今天是我坑了,对不起。”
“道歉都是套话,真那么有心,请我吃麻辣烫啊。”
【麻辣烫】是最近在国内论坛上火起来的网络用语,【一树梨花压海棠】说这话本是开玩笑的意思,但完全忘记这茬的李幼荣却当了真。他立马答应道:“行啊,你在燕京?”
刚回燕京的某人愣了一下,“对啊。”
“麻辣烫上火,咱还是吃饭好了。”李幼荣一边说一边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翻了翻然后看着上头一页备忘录道:“知道二环立交桥东的那家私房菜馆吗?店名叫【如家】,你打的过来,我们就在那里吃好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不是……你玩真的?”
拿手机翻着饭馆老板电话的李幼荣笑了一声,“呵,不然还有假啊?你不是想跟我见面吗?这下正好。”
“没有,你以前不是都说【玩游戏不扯现实】吗?前年我约你面基你都拒绝了的。”
“现在咱们关系不一样了嘛。”可能上辈子自己这时候会拒绝,但是经过十年间断断续续的联系,这位【网友】对李幼荣的概念其实早就已经换掉了。
“现在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一树梨花压海棠】愣了一下,“你等一下。”他犹豫了半天才说:“那啥,就算去,我也没钱打的。”
知道他这时候有困难,李幼荣毫不犹豫的说:“那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出。”
觉得自家徒弟就是春天的【一树梨花压海棠】蒙着脑袋答应了。
李幼荣马上把自己手机发了过去。
约定好半个小时后见面,李幼荣下了游戏。把电脑关上后,他一边写待会儿放在客厅桌上的字条一边打电话给菜馆老板订桌子。做完这些再换了身衣服后,他抓着手机钱包就跑下楼。
正文 文艺师徒
或许是避开了下班高峰期, 一路上的路况还算通畅。李幼荣开着自己的小车车, 提前十分钟到达如家私房菜馆。趁着点进去点了轮菜后, 他捋了捋头发,有些紧张的站在菜馆门口。
刚才为了表示重视,李幼荣特地换了身西装。在家有空调他还没觉得, 这会儿在外面一晃,他就觉得自己特么有些神经病了。
好在今天没什么大太阳,也好在【一树梨花压海棠】马上到了。
接到电话, 李幼荣拿着钱就朝路边的出租车走过去。付钱的同时, 坐在副座上的小伙子也下来了。跟大大咧咧的说话风格不同,【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外表十分秀气, 剑眉星目, 长得特别周正。因为刚从网吧出来, 一身烟味的他自然也没条件像李幼荣那样特地去换衣服。简单的衬衫和运动鞋, 这种搭配十分减龄, 要不是李幼荣知道他已经毕业一年多了, 还真的以为这人是个学生呢。
【一树梨花压海棠】看着被出租车师傅接过去的小钱钱,再看看李幼荣西装领带皮鞋的配置,突然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
已经感觉到司机眼色有些不对的【一树梨花压海棠】突然对着李幼荣喊道:“表哥你快点, 我都快饿死了!”
李幼荣瞥了这家伙一眼。
等出租车走后,【一树梨花压海棠】立马咋咋呼呼的道:“哎哟我去,又不是约会,你小子穿这么人模狗样的做什么?”
记忆里的声音和脸一下子对上了。李幼荣笑了一下,他拍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肩,转身把人往里带。他边走边说:“为了表示我尊重你嘛。”
“然而我并没有感受到你的尊敬。”【一树梨花压海棠】进了菜馆后,声音也低下来,“你要是尊重我,就应该穿着大裤衩来。”
李幼荣哑然失笑。
两个人进包厢的时候,正好撞见服务员在上凉菜。一路走来对这里感觉就是烧钱的【一树梨花压海棠】等服务员走后说:“徒弟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身无分文啊。”
李幼荣嘴角含笑,“不打紧,你肉偿也行。”
“去你丫的。”
两人斗了会儿嘴,李幼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一树梨花压海棠】想了想,突然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幼荣,木子李,幼年的幼,谭向荣的荣。”
【一树梨花压海棠】起先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回道:“我叫周济怀,周游天下济世为怀的周济怀。”
这个名字的寓意挺好。李幼荣点了点头问:“家里有人是医师吗?”
“我爷爷是个老中医。”估计有些饿了,没忍住的周济怀拎着筷子朝凉菜发起了进攻。“我先吃了哈。”
“嗯。”李幼荣抿着嘴喝了口茶,周济怀的这种说吃就吃的举动其实挺得他心的。
在他的意识里,两个人就是相识十四年的老友(虽然一直忘记交换名字),客气什么?
只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直到服务员上上来一盘叫《古道西风》的菜,李幼荣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十分不敢相信的看着周济怀问:“你是导演?”
“我跟你吹过这个吗?”忙着填饱肚子里周济怀头也不抬,“嗨,那些话你别信,我顶多就是个小演员吧。”
小演员?等等,那小姑娘怎么说来着?在东南亚海外票房过亿还是什么的……总记不大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济怀日后在娱乐圈肯定很成功吧。这样一个成功的人居然是他相交多年的网友现在还这么落魄……李幼荣突然想笑。
命运和缘分真的很奇妙。
那边嚼完嘴里的东西的周济怀擦了擦嘴上的油道:“我老实跟你说吧。我是中戏的,毕业后就一直在影视基地跑龙套,到现在还是个群演。你刚才介绍自己的时候有说谭向荣,那么我猜你应该是追星的。你要刘璋的签名不?我之前给他做过替身,所以有一张来着。”
“不用了。”李幼荣看着自己面前的八宝鸭,伸手给周济怀夹了一个鸭腿,“既然一直在做群演,那你回燕京是来做什么的?”
“有个偶像剧在公开选角,我过来试试。”对于碗里香喷喷的鸭腿,周济怀因为刚才稍微垫了一下,也没那么馋了。他看着李幼荣笑了一下,“这次回燕京,我身上就五十块,没钱住旅店,我就跑网吧去混了三天。因为这样,我也没钱去吃什么东西,刚才让你请我吃饭,真的是饿狠了,我之前没想什么的。”
“没事,不用说这些。”李幼荣等他说完,才摇了摇头。虽然不是很饿,但担心对方不自在,他还是拿着筷子在夹菜吃。“咱们认识三四年了,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但交情还是硬的。打游戏的时候,你没少帮我,况且你还是我师傅呢。今天你就当作是徒弟请师傅吃的谢师宴好了,别想太多。”
在影视基地那破地方见过太多人情世故,乍一听着这话,周济怀突然间有了想哭的冲动。他眨了眨眼睛,装作低头吃东西,暗地里吐了好几口气后说:“行,你既然这么仗义,那我也就认你这个兄弟!”
李幼荣被这句听起来中二病满满的话逗乐了。
“好。”他用一边拳头掩了下嘴,一边站起来给周济怀继续夹菜。
“没事你吃你的,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周济怀说完,抄起碗里的龙虾肉就往嘴里塞。吧唧完后,他喝了口水,抬头问:“你现在大二还是大三?”
“大三。”
“什么专业的?”
“京昆表演。”
周济怀瞪了瞪眼睛,“嚯”了一声,“艺术家呀。”
“少埋汰我了。”李幼荣抿了抿嘴道:“就是个唱戏的。”
“那可不会,京昆那可是国粹呀。”周济怀竖了个大拇指,“我爸和我爷爷都爱听。”
李幼荣看着他,突然放下了筷子。
有些事,他憋在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我以后其实不打算唱戏了。”
周济怀愣了一下,“那你做什么?”
“我想去演戏,想去拍电影,做大明星。”
李幼荣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
被唬住的周济怀结巴了一下,“为、为什么突然就……”
李幼荣眨了眨眼睛,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离他近一点。”
周济怀一琢磨,猜测道:“谭向荣啊?”
“嗯。”李幼荣抿着嘴激动的点了两下头。
周济怀舔了舔嘴,看着对方,到底没泼他冷水。他想了一下,说:“那也挺好的啊,你自己有这个想法就去做呗,不管以后结果怎么样,你都算是拼过不是?”
“就是问题现在是我家里不同意。”李幼荣扬了扬眉,有些无奈。
周济怀咬了咬筷子,说:“我当初去报艺考,我爸也不同意,但是我完全没听他的——毕竟他年轻的时候就是瞒着我爷爷去报了西医。你说学医多耗时间多耗钱啊,爷爷之前就是因为他学医而砸锅卖铁,现在家里条件好不容易好些了他就想让我也加入白大褂大军,我不同意他就揍我,简直不讲道理。”
“后来你就跑出来了?”
“我偷了他三百块钱跑来北京去参加初试,然后复试。我爸当时是准备抓我回去的,但是看我两场都过了,他一下起了傲慢和偏见,老头子根本不信我能过,就想着陪我参加三试让我吃个教训也没什么。结果他没想到,我居然过了哈哈哈……可能真的是老天的意思,我爹想了一晚上,看我犟也没办法,就只能让我去读中戏了,虽然平常里说起来他对我哼哼唧唧超级不满,但不管怎么样,我好歹算是做了自己想要的事。”说到这里周济怀得意的总结:“所以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呗,家里人不同意算什么?胳膊哪里拧得过胳肢窝?”
李幼荣靠在椅背上,莫名觉得这人的胡说八道还有几分道理。
“那我试试?”
“试试呗”周济怀撑着下巴笑了一下。看着李幼荣,他转了转眼睛,突然道:“不如你直接学我,一不做二不休,先斩后奏好了。”
李幼荣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扬了扬眉,“怎么说?”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面试好了。”周济怀觉得自己简直做了一个不能再聪明的决定,他激动得都想拍桌子了,“你看,如果咱们两个都被选上了,那不就好玩了吗?以前是在游戏里咱们狼/狈为/奸,现在在剧组,咱们完全可以合体用奸/夫/淫/妇/剑横扫一切!”
【奸/夫/淫/妇/剑】是两人在《剑神》中一个组合技的浑称,李幼荣没想到周济怀这么不讲究,在饭桌上说这些,差点没被口水呛掉。他用拳头掩住嘴侧过身咳了两声,有些啼笑皆非。
而那边被自己脑中幻想好的未来刺激得不行的周济怀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不停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跟我一起去呗?一起去好了,说不定面试官看咱买一送一这么划算,直接让咱做主角了。”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用纸巾擦了擦嘴,李幼荣有些无奈,“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会被选中?”
“如果我们落选,他们损失简直大了好吗?”周济怀用筷子扒了口米饭,吃完后粗犷的抹了把嘴。他看着李幼荣发了会儿呆,然后说:“说实话,这是我最后的尝试了。如果这次落选,我就回老家种地去。”
这句话说出口后,说者和听者都免不了失神。
或许是想到那种光景,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人现在一下子像泄了气的气球。
“我其实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周济怀突然有些失落的说:“我其实也想坚持的。但是……可能是我的心不够坚定吧,做了一年多的龙套和替身,我总觉得看不到未来。我真是适合做这行吗?我真的适合做一个演员吗?我不够上镜吗?我的演技有问题吗?我不合观众的眼缘吗?我的为人不够优秀吗?我的社交范围不够广泛吗?我的人品有问题吗?到最后想想,是否,连我的梦想也需要被否定呢?”
“没有那种事。”李幼荣站起来给周济怀倒了杯水,他看着杯子里的茶叶说:“茶的种类有很多,虽然每种茶的采摘时间都差不多,但是并不代表过了那个时间就不可以采茶了。光是春茶就可以根据不同的采摘时间分为早春、晚春、明前、明后、雨前和雨后。虽然味道可能有差异,但茶确实是一年四季都可以采摘的。这世上,是不存在没有用的茶的。没有经过发酵的,是绿茶,发过了的,是乌龙茶;完全发酵的,是红茶。龙井的以春茶为优,乌龙茶却是夏天摘的最好喝。因为茶的种类不一样,所以最佳的采摘季节也会不一样。所以一个还没有迎来夏天的乌龙茶农,怎么可以就在春天,说自己种的茶不好呢?”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梦想轻言放弃。”李幼荣歪着头看着他轻声道:“虽然人生存下去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对年轻的我们来说,未来才刚刚开始啊。你为什么会看不见彩虹?因为只管撑伞低头走路的你,根本没有注意到天上的雨已经停了。”
“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周济怀故意这么说。他叹了口气,捂着脸说:“我不是不想把伞收起来,只是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我已经觉得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了。而且我只是不想因为这场雨,让我自己憎恨起我的梦想。”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李幼荣想着自己上辈子,虽然闹成那样,但他也是遗憾多过后悔,对于谭向荣,他还是照样喜欢。对于演员,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人是靠什么活着?只有物质,精神层面却空虚的人,是不能算是活的好的。一个人到死,总要有自己的信仰才对。”
周济怀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杯子里的茶,仰头把它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他抬起头问:“我种的是乌龙茶?”
李幼荣点了一下头,说:“对,三十亩的乌龙茶。”
“我就这么点力量,种三十亩会不会太多了?”
“不种的话,你之前的垦地浇水不都白费了吗?”
“但是真的能种出来?”
“肯定能的,现在还只是春天不是吗?”
“……”周济怀呆滞了一下,突然吸了吸鼻子,“徒儿,看到你这么温柔的安慰我,让为师感动得想哭。”
李幼荣眨了眨眼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个一点都不会控制气氛的傻瓜蛋。
正文 面试惊魂
生平第一次面基, 李幼荣跟周济怀吃完饭后又去外面浪了很久。他们两个沿着江边轧马路, 然后跑到地上商场去晃悠。在去网吧组队刷本之前, 少女心爆棚的李幼荣还买了个气球送给周济怀。周济怀觉得特别傻,当时转身就把气球卖给了街边哭闹的小朋友,赚了一块五毛钱。
然后周济怀拿这一块五去买了两个面包。
李幼荣看着他, 甚是不解,“你没吃饱吗?”
周济怀拍着面包咧开一口白牙,“这是为师明天的口粮。”
还真没饿过肚子的大少爷沉默了。
“对了, 明天记得陪我去面试哈。”
“知道了, 你好烦。”
两个人闹到半夜,在再三答应明天肯定不会爽约后, 李幼荣才开上自己的小车车回到了家。不过就算如此, 他在进院门时, 还是免不了被门口的警卫员调笑:“又过夜生活去啦?”
李幼荣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是呀。”
一个没有妹子充满着杀戮的夜生活。
停好车, 掏出钥匙开门, 李幼荣准备轻手轻脚上楼的时候,抬眼看见一楼的主卧还亮着灯。
那是爷爷的房间。
想着老爷子可能睡着了忘关灯,这两天一直因为心虚躲着老人的李幼荣想了想, 还是挺直背脊走了过去。
结果开门一看,老爷子正神采奕奕的拿着老花镜看报纸。
抬头看到李幼荣,老人家气的嘴上的两瓣白胡子都给吹了起来。
他开口留住转身想跑的李幼荣:“穿得这么体面这么晚回来,是到哪里鬼混去了?”
李幼荣走进房间讪笑两声,“没有的,我就是跟朋友……”
“狐朋狗友!”李爷爷瞪了瞪眼睛,一脸的不满,“你那些朋友,我没一个看得上的。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才这么闹的?”
李幼荣垮下肩,有些哭笑不得,“爷爷,您不能因为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觉得我是受别人影响。我没那么没主见吧?”
“你的想法你的主见就是把你老子气上了天!”老爷子冷哼一声,“我现在还只是骂骂你,得幸亏你师父还不知道这事儿,不然棍棒加身,有你受的。”
一提到师父,李幼荣就说不出什么话了。他等爷爷讲完,笑着应了一声,“您说的是。”
李爷爷脸上挂满了嫌弃,他耸了下鼻子,说:“隔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快去洗澡。”
不敢反驳的李幼荣一脸尴尬的“诶”了一声。
回房间洗了澡,李幼荣下楼准备跟老爷子说晚安的,但等他进门后,已经摆好枕头空出地方的爷爷一脸嫌弃的拍了拍自己身边。
“今晚你就睡这儿。”
李幼荣自然不会说“不”的。他帮老爷子收好老花镜和报纸,然后摆好风扇,出去关上客厅的灯,回来后小心翼翼的在爷爷的身边躺下。
“卡达”一声,李爷爷伸手关上了台灯。
一片漆黑。
听着耳边亲人平稳的呼吸声,李幼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
睁着眼睛看了一眼天花板,李幼荣想着还是开口轻声说:“爷爷,我不喜欢政/治,而且我是真的想去演戏,你帮我跟爸爸说一下好不好?”
人的五官在黑夜里变得格外敏感,李幼荣听见老爷子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
偷偷的握住爷爷的手,李幼荣朝着他的方向翻了个身,“您怎么这么说?”
李爷爷拍了拍孙子的手说:“如果不是我那么小就把你送去学戏,让你满脑子的什么文艺细胞,你现在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李幼荣动了动脑袋,笑了一下,“我觉得我自己这个样子蛮好的。”
“就是你老子看不惯。”
“他看不惯我,看弟弟好了。咱家不是还有弟弟吗?”
“你弟弟以后一个人打拼,你不心疼?”
“他如果是妹妹我就心疼。”
李爷爷笑了一下,他可能是真的乐了。
也没再说什么,李爷爷帮李幼荣拉了拉毯子,对他道:“睡吧。”
在睡着之前,李幼荣好像听到爷爷叹了口气。
一夜好梦。
或许长辈永远是拧不过晚辈的。在第二天的餐桌上,老爷子一改以往不高兴模样,板着脸给大孙子夹了一根油条。
“既然决定做演员了,那也一定要做最厉害演员,知道吗?”
受宠若惊的李幼荣差点没将那根油条一口吃掉。
不知道自己儿子给老爸灌了什么迷魂汤的李爸爸一脸不高兴的撂了筷子,“一大早的,您陪他瞎胡闹做什么?”
“孩子的想法在你眼里就是瞎胡闹?你这是想在家里搞霸权还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很生气的拍了下桌子,“给老子摆什么脸色?把筷子给我拿起来!”
李父憋了一下,抿了抿嘴,伸手接过媳妇儿给他递过来的筷子。
看着父亲吃瘪,李幼荣心里是有些痛快的。
不过当他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时,他还是怂得低下了头。
到底还是怕被教训,快速解决完手里的早餐,李幼荣赶在父母之前溜出了家。
门口站岗的小哥再给他开闸的时候又跑出来调笑,“去哪儿逍遥呢?”
李幼荣这次急着出门,也就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李幼荣的小车车说起来除了牌照比较特殊外,就是一台普通的一汽大众。这样一台车就算停在哪里也不会引人注目。本来李幼荣想带着早餐去接周济怀一起的,结果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了也吃过了。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李幼荣还是相信了。他也没绕路,直接开车来到那什么偶像剧选角的鑫泰宾馆。
一进大厅,李幼荣就看到了在问服务员要水喝的周济怀。
可能因为要面试,周济怀今天打扮得挺像回事儿。不仅头发做了造型,连衣服都换了一身时下最潮的款式。
这简直跟昨天是两个人。
等对方喝完水把杯子还回去,李幼荣走过去问:“诶,你今天……”
回头,周济怀露出一个超级晃眼的笑容,“怎么样,哥今天够骚包吗?”
李幼荣抿着嘴巴笑了一下,“你先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咱边走边说。”讲完,周济怀抬脚把李幼荣往电梯领。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小声道:“你不是说现在还只是春天吗?我昨天半夜一想啊,我自己就一个人照顾那么多田,肯定照顾不过来的,这样根本没办法做出好茶啊。所以我就去寻求外援,去给我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周济怀没有故意压低自己的说话声,所以周围听他这么说的人有几个不明所以的都笑了起来。
“种茶的还有经纪人?”
“说不定人家指的是销售呢。”
李幼荣瞥了眼他们,闻到:“然后呢?”
周济怀今天心情不错,也是懒得理他们,“然后我跟他讲明厉害,说清楚我这是最后一次,花一个多小时的嘴皮子把他从床上哄起来,让他带着我去洗澡做造型啊什么的。”他十分自信的挑了一下眉,“怎么样,哥们捯饬捯饬还是能看的吧?”
李幼荣抿着嘴笑了一下,“对,不能再帅了。”
周济怀今天整个人的气势都随着他的打扮变得张扬起来了。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么张扬?
挤电梯到12楼,周济怀看了看竖在电梯口的牌子就知道没有走错地方。他招呼着李幼荣一起过去,然后两人一起排队,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登记处那里领了一张表。
回头时,正好碰见那几个刚才在一楼发笑的人。他们撞上周济怀目光时,流氓一样的朝他吹了下口哨,“哟,这不是卖茶的吗?怎么来这儿了?”
“你他吗懂个屁。”周济怀嘲讽技能全开,“不懂别秀智商啊,欠削呢?”他把手里其中一张报名表塞给李幼荣,翻了个白眼就往旁边去了。
周济怀这暴脾气李幼荣是知道的,担心出什么事,李幼荣在找那几个发表的姑娘借笔时故意跟她说:“怎么那边有个人在骂人啊?不会打起来吧?”
“哪儿呢?”被美色迷惑的助理小妹站起来就看到跟周济怀对呛的那个人抡着胳膊想挑事的样子,她皱了皱眉,瞬间提高音量说:“干什么呢?这么不懂规矩乱来,是不是来面试的?”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小伙子懵了一下。
朝妹子笑了一下,李幼荣拿着笔就去找在角落里缩着的周济怀了。
从刚开始就一直在围观的周济怀挑了挑眉,接笔的时候说了一句:“阔以的小伙子。”
“你得在公共场合控制一下情绪。”
“我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周济怀撇了撇嘴,“不仅臭,还燥得慌。”
“那网吧你是怎么呆下去的?”
“打起游戏来,谁知道天黑天亮?”
“毛病。”李幼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快写吧。”李幼荣看着那超长的队伍,还真担心他排不上队。
周济怀也知道自己要抓紧了。他把表格摁在墙上,刷刷的几下填好,然后把笔递给李幼荣,“来,你填。”
李幼荣拿过笔,也不含糊,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开始填。
在面试角色那一栏,因为刚才周济怀填了男一,李幼荣便勾了男二。
姓名一栏他是最后填的,因为不好用真名,他索性把自己侄子的名字写了上去。
嗯,李易铭。
周济怀看着他写好的表,笑了一下,“你这人心眼还挺多的。”
“我其实是为了好跑路嘛。”李幼荣扯了两句,然后跑过去把笔还给人家。
其实到这里,李幼荣还不知道自己来面试的是什么剧。多亏排队的时候周济怀给他解释:“是跟韩国那边合拍的一部都市爱情剧,最近咱们国家跟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嘛,所以在这方面也多了几分往来。说起来其实还是外国人会玩,这什么都市爱情剧其实硬要分类,算偶像剧来着。你知道什么叫偶像剧不?就是前几年台湾拍的那部《流星》那种全世界都靠男女主角谈恋爱才能运转的那种。这种剧啊,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深得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喜欢,市场特别庞大。而造成这些原因呢,在于这种剧的演员全是俊男美女,酷炫狂霸拽男一,温柔多情男二与草根平凡女主,这算是标准配置。”
这一段话听下来,让李幼荣不停的点头,“受益匪浅,你研究过?”
“我生搬硬套呢。”周济怀笑了一声,“这是我毕业论文的课题,那时候这种剧刚刚兴起,为了能毕业,我天天去网吧翻墙看这些,看得都快吐了,所以也算是有些了解吧。”
说完,他往前面挪了挪。
排在周济怀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了。
离刚才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
李幼荣看了看手表,突然有种熬出头的感觉。回头看了看,后面还是有好人——当然,这些人,无一不是打扮得体的俊男美女。
李幼荣突然有了疑问 :“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多开几个房间,分角色面试?”
“不知道。”周济怀已经开始紧张了,他抬头挺胸,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门牌号。
这时,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戴着大眼镜,梳着麻花辫,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一个妹子。
李幼荣看着她低头摁着手机从自己身边走过,伸手拉了拉周济怀的衣服,“诶,老周。”
还没回过神的周济怀“啊”了一声,从此也错过了为糊掉自己这个称呼的最好时机。
“我记得刚才进去的,不是一个男生吗?怎么出来了一个姑娘?”
“估计是面试官呗。”周济怀说,突然,他睁大了眼睛。正好这时上一个面试者出来了,他连忙上去套近乎,“嘿哥们儿,刚才出来那个姑娘是你助理吗?”
对方估计没想那么多,翻了个白眼回答:“什么助理,人家是这部剧的编剧,超级不好对付的呢。”
李幼荣注意到,他这话刚说完,队伍里的人就少了一半。
周济怀对他道了声谢,他看看房间,又看看后面往厕所跑的人,突然有些纠结,“你说,我们要不要也过去?”
“还是不要吧。”李幼荣想了想,“人编剧应该是出来上厕所的,咱们是就算去,也混不进女厕所啊。”
“说得也有道理。”周济怀点头,瞬间安下躁动的心。
但是回过头的李幼荣救没那么淡定了。回头不小心看到有熟人进来的他突然低头,整个人往周济怀身后躲。
周济怀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问:“你干嘛?”
“我看到我表姐了。”李幼荣的心里突然似乎突然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过。
周济怀看着给面试者发表的两个姑娘站起来一脸热情的跟那群刚下电梯的人打招呼,瞬间明白他们不是制作方就是投资方。虽然在心里惊讶了一下李幼荣的出身,但已经把他当成朋友的周济怀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着了急,“那你怎么办啊?你表姐是你这边的吗?”
“她是我妈助理。”
周济怀瞬间明白了。
一边感慨一声李幼荣真是四面楚歌,他一边拿过李幼荣手里的简历,瞧着那群人背过身正在说些什么,周济怀立马推了一下李幼荣,“快走。”
李幼荣抓紧机会赶紧低头溜了过去。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运气,他刚到电梯口,电话突然就响了。
做贼心虚的李幼荣差点没被这声电话铃响给吓死。
正文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以为是表姐打来的李幼荣本来不想接的, 但一琢磨, 要是不接对方直接追出来了怎么办?李幼荣看了看还在23楼的电梯, 一咬牙,抓着手机跑到了楼梯间。
但是在掏出自己的白色小翻盖后,李幼荣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显示的名字是“王丹(辅导员)”。
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轮, 李幼荣觉得也是没谁了。他擦了擦人中处冒出的汗,摁下键盘接通了电话。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寒假期间辅导员还给自己打电话的。
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迷茫了,“喂?”
“李幼荣, 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大到就算不开扩音, 也足够大得响彻楼梯间。李幼荣回头看看,又往里面走了走, 然后捂着电话小声道:“我现在在外面啊。”
“就是你没在学校呢是吧?”听声音, 这位辅导员貌似快要抓狂了, “李幼荣,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作为学生会的会长, 最近一个星期都要来学校帮忙的?”
听到这里, 李幼荣忍不住笑了,一个十年后重生回来的人怎么会记得这个?不过原来他以前还是学生会长吗?就算一个失忆的人,他有些满意自己的优秀, 但是又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优秀。于是李幼荣用一种毫不相关的语气逗弄着对面的人,“帮忙?帮什么忙呀?”
王丹简直要被这不紧不慢的语气气疯了,“你说帮什么忙?下届所有的录取通知书都要在7月23号发出去,现在什么都没弄好,如果到时候耽误了通知书的发放时间,你来负责吗?刚才主任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有多生气你知道吗?”
“但是这个好像不归我管吧?”李幼荣一听这个就明白了。他眯了眯眼,打起精神,抛开心中那些杂念,准备甩锅,“丹姐,在放假前,我就已经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了,你现在要找的,应该是宣传部的部长才是。”
“但是金主任说让我找你啊。”
“于是我现在要你去找宣传部嘛。我只是负责人,宣传部才是执行人,规章程序你问我,具体的安排他们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电话那头的王丹愣了一下,“你们学生会还分这些?”
“那可不?”李幼荣舔了舔嘴,一本正经的说:“五月份发第一批通知书的时候咱们就是弄的,丹姐你刚来,不清楚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时,李幼荣看到上层的楼梯处突然下来一个人,如果没记错,这个就是刚才出来的那个编剧。
看到擦着手的编剧好奇的看过来,李幼荣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继续讲电话:“生气啦?天气热,丹姐你也别急嘛,咱们这届学生会的办事能力你也应该清楚,绝对不会耽误到通知书的发放的……你放心,绝对不会的。大家最近都挺忙,我虽然不在学校,但是心里也在想着9月份的新生军训该怎么安排,所以,要不然八月份咱们忙的差不多了,我请大家吃饭好了?……当然得我请客了……嗯,行,可以的,丹姐你要是找不到人,再给我打电话就可以……嗯,好,再见。”
挂断电话,李幼荣抬头就看到那个编剧跑到了自己跟前。
面对她探究的眼神,李幼荣有些莫名其妙游离了一下眼神,“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编剧扶了扶自己的大框眼镜说:“不好意思啊,刚才你讲电话我全听到了。”
李幼荣把手机收起来,摇了下头,“没事,不打紧的。”
编剧也笑了一下,她伸出手说:“我叫柚子茶。”
“李……易铭。”李幼荣握了上去。
“你的声音真好听。”袖子茶抓着李幼荣的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打算放下了。她激动得喘了好几口气,然后问:“请问,请问你……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啊?啊……”李幼荣一边答应着,一边尝试把手抽出来,“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现在要走了。”
“为什么?”柚子茶瞪了瞪眼睛,“你应该还没面试呢吧?你这样走机会就错过了呀。”
李幼荣看着柚子茶失望的眼神,弯了弯眼睛,“因为那边的事比较重要,所以如果错过了……也是没有办法的。”
“那、那实在是太可惜了……”柚子茶松开手,用力的喘了几下。
看到她都翻白眼了,李幼荣担心得伸手抚了抚她的背,“你有哮喘病吗?”
“不是,是花痴……”柚子茶抬起头,用力的吸了几口气。在李幼荣的无语中,她拍着胸口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是那种看到帅哥就是激动得想上天的类型。”
李幼荣抿了抿嘴,决定对此不发表意见。
那边经过一通心里挣扎,柚子茶突然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她把锁解了,然后把屏幕对着李幼荣说:“那个,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李幼荣眨了眨眼睛,心里是拒绝的,“你要我电话做什么?”
柚子茶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可疑,所以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她直接说:“我这里有一个角色,我觉得十分适合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来演。既然你今天有事不行,那我就改天约你。”
李幼荣有些犹豫。
这姑娘的举动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想到这里,他坚定的拒绝了,“不好意思,以后有缘再见吧。”朝柚子茶点了点头,李幼荣直接越过她小跑着下楼梯。
反应过来的柚子茶“吓”了一声,她转身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李幼荣,突然悲从心起,“难懂真的是有缘无份?”有些恋恋不舍的挥了挥爪子,“老衲的郑安佑啊……”
其实今天《草食动物的爱情》选角现场一共有三个人:导演、编剧、及选角导演。
这是来自剧组简洁的重视。
老实说,《草食动物的爱情》这部剧的主创团队年轻得让人心惊。编剧柚子茶今年25岁,是国学中文系毕业,18岁开始在网上发表言情小说,22岁进入省作家协会。这次虽然是第一次编写电视剧剧本,但是看她以前畅销书的质量及在网文界的口碑,剧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差。而导演方文俊现在虽然才是个新人,但是前途无量,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有了父亲的提携,未来走上世界也未必不可能。而抛开这些,再看投资方,华伟可是上世纪80年代建立,一直受国家政策关照,凭借自己过硬的资金链,愣是刚过两次经济危机的老牌公司。这种公司出手,肯定是不会少了剧组这边的钱。再加上这部剧的摄影,后期及配乐一水的团队,虽然在网络上没什么风声,但是圈内的人可都知道,这部剧日后肯定会大火。
名声一亮,龌蹉事也就多了。为什么一个剧组的一选都会有导演和编剧?就是因为各种角色被人情关系内定得太多,导致受不了这些的华伟公司直接跟导演沟通开会拍板决定公开选角。想拍好剧的导演自然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下,就有了今天的海选配置。
柚子茶抓着手机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投资方派过来的那位龚在荷龚助理正在拿着一沓简历查看。她扯着嘴角朝这位气场强大的大姐姐点了点头,然后溜回座位,焉儿吧唧的问身边的导演方文俊说:“刚才看了几个?”
“两个。”方文俊琢磨了一下说:“就刚才走的那个,我觉得他挺适合男主角的。”
想到刚才溜走的【郑安佑】,柚子茶扁了扁嘴。她吸了吸鼻子,伸长脖子看了一下选角导演手里简历最上面的一个,看着资料问:“周济怀?”
“嗯,不管外型还是表演,感觉都挺不错的。”
“那下次让我看看好了。”柚子茶扶了扶眼镜,间歇性的突然激动的说:“我跟你讲,我刚才在楼道里,也遇到一个人。你不知道,好神奇的,我一看他就觉得他好像我脑洞里的郑安佑……”
“那是谁?”
“男三呀——好吧,你又没记住他名字。”
“不是。”方文俊摸了摸下巴说:“这个角色你不是已经决定删掉了吗?”
“我现在又不想删掉了呀。”柚子茶扬了扬眉,“我之前是怕没有人演的出那种感觉我才删掉的。”
“那你现在是想加回来?”
“我倒是想啊,可人家小伙子把我当流氓,电话都没留一个就跑了。”
确实有些流氓。方文俊腹诽了一句,脸上继续笑着说:“那样也好。如果要多加一个角色,那么预算肯定是不够的。就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吧。”他说完,瞥了面前投资方派来的代表:龚在荷一眼。
龚在荷抖了抖手里的简历,一边把他们放下一边拿起选角导演手边的那一摞说:“经费方面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能把剧拍好,再给你们一百万也是没有问题的。”
方文俊耸了耸肩,朝柚子茶丢过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被这种干脆吓到的袖子茶干笑了两声,“华伟就是有钱啊,明天我肯定去买你们公司的股票。”
“那倒不用。”龚在荷笑了一下,她拿起自己正在看的那张问方文俊,“小方导演心里看好的男主角人选就是他吗?”
“嗯。”方文俊点了一下头,“中戏毕业,肯定根正苗红。”
龚在荷点点头,再看了看,她抬起头问:“咱们演艺圈,有没有国戏毕业的演员?”
方文俊与柚子茶互看一眼,问:“是戏曲学院吗?”
“嗯。”
“这个……”不清楚龚在荷是什么意思,所以方文俊只能斟酌着说:“戏曲学院别的专业从事咱演艺圈的倒挺多,但是表演专业的话,他们大部分还是往舞台方面发展的。”
“就是说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少见。而且戏曲表演和咱们的这个表演,差别挺大的,如果是要跨行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把那些习惯改掉,可能得费一番功夫。”
“这样……”
“其实要说出身,咱文娱圈现在还没规范,望眼过去,其实什么游泳的,选美的,甚至是工厂里的打工妹,只要演技都可以做演员。现阶段演员可以说是门槛最低的一个职业了。但是再过几年可能就不会这样,行业一旦规范化,你如果不是正宗影视学院毕业的野路子,被人耻笑什么的肯定是难免的。”
“那戏曲表演也是表演嘛。”龚在荷不知道为什么皱起了眉。她不愿多,就此截了话头继续低头翻看周济怀的简历,准备继续去看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
“李易铭?”
柚子茶抬起头说:“对,我看郑安佑的那个演员就叫李易铭。”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选角导演愣了愣,他看着方文俊问:“咱们刚才看过这个叫【李易铭】吗?”
方文俊有些不懂了,“好像没有吧?”
没管这些的柚子茶站了起来,她兴奋的问:“助理姐姐你认识这个李易铭吗?”
“没有,只是我侄子刚好叫这名儿。”龚在荷抿了抿唇,继续看下去,但这一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年龄是21,生日是五月,血型是O型,学历是戏曲学院在读,居住地址是眼睛同济区红色大道绿苑小区35号,这连起来根本就是……
龚在荷都要被气笑了,她放下简历,拿出手机直接播出一个号码,接通后,她转过身冷笑一声道:“大少爷,阳奉阴违你学得挺好的呀?不是说乖乖在家做个宝宝吗?怎么我在面试现场见到你的简历了?你还真有本事,居然把铭铭的名字往上面挂,讨打呢你?”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表姐撞破的李幼荣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把车停在路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避重就轻说:“我哪里阳奉阴违了?”
看着面前三只好奇的目光,龚在荷挑眉,直接转身出门,一边往厕所走一边说:“舅舅明明不让你来演戏,你还来面试,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而且我之前可是听说了,你答应过大伯不闹了去上人大的,可现在看,你明明就是想反悔。”
“我没有。”李幼荣舔了舔唇说:“我之前是怕我爸气出病来所以选择战略性撤退,现在不一样了,连爷爷都同意我去演戏了,我为什么不能去追求我的梦想?”
“外公同意了?”
“是呀。”李幼荣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天就是爷爷让我来的,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他。”
半信半疑的龚在荷沉默了一下,说:“那我怎么没听你妈讲过?”
“我妈是怕我爸……”眼看着谎越扯越大,李幼荣连忙刹车,转移话题说:“姐,你说,爷爷都同意我了,我爸还能坚持多久?”
“我怎么知道?”龚在荷瞪了瞪眼睛,伸手把厕所门拴好。她问:“既然是爷爷让你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是不是心虚跑了?”
“哪能啊。”李幼荣摸了摸额头,说:“我又不知道来这里会碰见你,而且我是有事。”
“那简历是咋回事?”
“那个……估计是我朋友帮忙偷偷塞进去的吧。”
龚在荷沉吟一声,这才觉得没什么问题。她抿了抿嘴说:“这部剧,是咱公司投资的。但是因为之前针对各种角色内定和潜规则你妈发过一次火,所以为了不给人留下只许州官放火的印象,我这边也不好再给你开后门。你要是想参演这部剧,就凭自己本事去争取知道吗?”
“我知道的。”平安渡过一劫的李幼荣松了口气,“谢谢姐。”
“行了,就这样吧。”实在是对这个表弟发不出什么脾气,龚在荷笑了笑,叮嘱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李幼荣看着手机,又摸了摸额头。
今天真的是见了鬼了。
不明白自己简历为什么跑到表姐那里去了,李幼荣握着电话,想想还是决定问周济怀。在翻着他电话的时候,对方意外的给他打了过来。
“喂李幼荣,你电话怎么一直占线啊?对了,跟你邀下功,嘿嘿,我刚才面试交简历的时候动了个手脚,把你的简历放在我简历下头贴一起递给那选角导演了,估计他现在还没发现呢。你不知道,那导演直接让我参加三天后的复试。他们简历要的和不要的是分开放的,所以我猜,三天后的复试肯定也会有你一份,估计你今晚就能接到剧组电话了。”
事情一下子明朗了。
李幼荣抬头看了看后视镜,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刚好这时候有交警在敲他车窗门,李幼荣便借口挂了电话,然后开窗,十分配合的收了交警的罚单。
今天也真是醉了。
正文 老板你好
就像周济怀说的那样, 李幼荣晚上果然收到了叫他去复试的电话。
那个时候, 李幼荣正在吃晚饭。他看着对桌的父母爷爷, 小声的答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挂断了电话。
抿了口小酒的李父看了儿子一眼,问:“今天干嘛去了?”
李幼荣端着碗, 小心的回答:“出去玩了。”
怕两个人闹起来,李母伸手给父子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先行一步自己数他道:“最近燕京太阳大, 你还到处跑, 中暑了怎么办?呆在家里不好吗?”
果然李父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你当是养闺女?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在家里绣花吗?”
李母“哦哟”了一声, “我也是关心儿子嘛, 你朝我吼什么啦?”
李父噎了一下, 想了想实在闷不出什么话, 他臭着脸低下头, “吃饭。”
“吃饭就吃饭。”李母一脸不服的翻了个白眼, 转头却偷着朝儿子笑了一下。
李幼荣抿了抿嘴,十分愉悦的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吃过晚饭,李幼荣陪爷爷看了会儿电视就回楼上去了。他翻出柜子里的化戏妆的工具, 拿了就往梳妆柜前坐。
十多年没碰过这玩意儿,李幼荣一开始手还有些抖,直到试了几遍,他才稳住力道,开始上彩。李幼荣学戏二十年,登台六年,唱得最好的就是那《游园》。今次他扮戏,选的也是那杜丽娘。眼瞧着镜子里的妆慢慢成型,李幼荣手上心里愈发的有感觉,后来在不自觉中,他开口咿咿呀呀的吊起了嗓子。
也是房间隔音效果好,不然真的会吵到别人。
后来在吊眼睛的时候,兴致高昂的李幼荣索性来了一段: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得圆。”
唱完这段,李幼荣拿下举上头摆弄发饰的手,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凭的升起一股悲凉。
他忍不住又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溅!”
“柳郎呀……”这么唤了一声,李幼荣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满了眼眶。
突然,李幼荣房间的窗户边突然响起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荣子?”
听到这声呼唤,李幼荣如梦初醒,只是他转头之际,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看到这幕的陈家河“卧槽”了一声,他想着刚才自己听到的,连忙道:“我可不是你的柳郎哈。”
已经回过身的李幼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起身扯了几张抽纸轻轻拭干了脸上的泪,然后问:“大晚上的,干嘛呢?”
陈家河估计没想多呆,他跨坐在窗户上,动也不动,“那什么,出去玩吗?有妹子的。”
“夜店?”
“酒吧。”
“有什么区别?”
李幼荣翻了个白眼,回身坐到梳妆台前拆自己头上的发饰。
陈家河一看,这有得等了。他看了看楼下,权衡再三,还是翻了进来。随意在床上坐下,他道:“你快点啊,时间可不等人。”
“你当心把我床弄脏了。”李幼荣把发片放到桌上的时候故意拍了一下,因为眼睛被拉成丹凤眼的形状,所以他现在看起来别说多有气场了。只见他斜睨着道:“要我快些,你倒是起来帮忙呐。”
得。对于这位大爷也没别的话说,陈家河叹了口气,认命的爬起来站在李幼荣身后熟练的给他拆发片。
“对了,之前那事,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我只是觉得跑出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李幼荣一边卸妆一边回答:“还不如我就在家里跟他们磨,看谁奈何得了谁。”
“有志气。”根本不敢跟自家老头杠上的陈家河忍不住给自家竹马竖了一个大拇指。
把妆卸完,李幼荣再换了身衣裳,关好门后就跟着陈家河从窗户爬了出去。在出大院门的时候,两人照例被门口执勤的小哥用眼神调戏了一番,好在这事儿也已经习惯,陈家河甚至跑上去给人小哥塞了包烟。
陈家河的车可比李幼荣的骚包多了,当他开着这辆红色的敞篷车停在酒吧吧门口时,不知引起了多少妹子的尖叫。
把钥匙丢给泊车小弟,陈家河咧着嘴问李幼荣的意见,“怎么样,这里还行吧?”
李幼荣翻了个白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哪有,人家证件很齐的。”陈家河边说边领着李幼荣往里带,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路上来了两个妹子,估计是事先约好,陈家河也没拒绝。他揽过一个,指着另外一个对李幼荣说:“她叫官菲。”
画着淡妆穿着蓝色小裙子的妹子朝李幼荣笑了一下,“老板好。”
李幼荣看着这姑娘似乎还不到20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家河……”
“诶——”陈家河就知道他会这样,连忙伸手打住,“你先别拒绝,这妹子是让你带在身边给你挡酒的。”
“我一个男人用她挡什么酒?”
“不帮你挡酒,你嗓子不要啦?”
官菲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十分害怕自己被赶出去,她连忙道:“李少,我很能喝的。”说完,看见李幼荣望过来,她便立马拿过身边走过酒保托盘里的杯子,痛快的将酒一口闷了。
估计是喝得有些快,她喉咙一刺,被呛了一下。但她不敢咳,只是捂着胸口眨巴着大眼睛说:“你看,我真的很能喝的。”
李幼荣这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看着官菲问:“多大了?”
“18。”
心里算有了底,李幼荣低下头往前迈开步子,“过来吧。”
旁边的陈家河笑了一下,他对着酒保说了句“刚才那酒算我账上”,便赶忙跟了上去。
今天似乎是陈家河做东,请的人貌似都很熟——这一点是李幼荣看到陈家河进门后没几个人站起来发现的。对着这些朋友,陈家河献宝似的给他们介绍李幼荣,“李幼荣,我发小。”
李幼荣听见有人“哦”了一声。
“姓李?是西苑的那位?”
陈家河一脸自豪的点了点头。
再稍微介绍了一下在座的人,陈家河也没再说什么,身份就是最好的招牌,相信李幼荣能够应付的陈家河转身就跟妹子唱歌去了。李幼荣看着他点的那首《纤夫的爱》,只觉得不忍直视。
官菲病者腿笔直的坐在沙发上,她看着桌上摆放得漂漂亮亮的果盘,小声的问李幼荣,“老板,你要吃水果吗?”
李幼荣笑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那你要喝饮料吗?”
“不用了。”
官菲动了动嘴唇,还准备说什么,但当她抬头看到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便立马知趣的站起来挪了个地儿。
来的这个人叫张晟,是国内某家传媒企业的大公子。他一坐下便道:“以往好像很少见到李少。”
“我确实不怎么来这种地方。”李幼荣笑了一下,“你要是觉得我脸生,下次我请你吃饭好了?”
“行呀。”张晟挑了挑眉,“李少你很有腔调嘛。”
李幼荣往沙发靠背上仰了一下,翘起脚问:“上海人?”
“没有,跟女朋有学的。”张晟想了一下,然后学着自家女朋友的样子说:“侬看看侬呀,整天跟别个轧苗头,好没腔调的啦。”
张晟学得太像,画面感实在太强,李幼荣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交握住双手,说:“我妈就是上海人,她平常说我,说得最多的就是骂我是【杠头】。”
“我也被这么骂过。”张晟给李幼荣倒了杯酒,递给他说:“虽说是第一次见李少,但也想跟你交个朋友,这杯酒,希望你能赏脸。”
李幼荣用拳头掩了掩嘴,想了想,还是说:“我最近嗓子不舒服,不能碰辛辣刺激的东西。”
张晟挑了挑眉。
“真不是不给你面子。”李幼荣笑道:“我家里管的严,我要是横着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教训。”
“那行。”张晟看了看满屋子跃跃欲试的人,说:“您既然跟我说您的难处,那我也理解。只是下次我要是再单独请李少喝酒……”
“定不会托辞。”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晟扬起杯子,朝官菲道:“妹子,你来帮李少喝了我这杯。”
“好嘞。”官菲跑过来接过酒杯,碰了杯后就一个仰头。
李幼荣担心她喝的太急,伸手拿了点吃的递给她,“你吃点东西垫下肚子。”
“没事。”官菲笑了一下,她看着张晟说:“还来吗?”
这姑娘好像有点愣。
张晟笑了一下,他跟李幼荣对视一眼,然后问:“妹妹是哪里人呀?”
“东北的。”官菲砸吧着嘴,看着远处的豆腐干,伸出食指戳了戳李幼荣的胳膊,“我可以吃那个吗?”
李幼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起身把盘子给她端了过来。
“这个吗?”
“对对对。”官菲拿过盘子就抱在腿上,一边吃一边说:“老板你真是太贴心了。”
张晟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见李幼荣有些疑惑,他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听着红灯区的姑娘拉客时就是喊人家【老板】的。”
李幼荣却并不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你别这么比喻人家。”
张晟顿了一下,他示意李幼荣去看旁边已经打起波的那一对,“你这么正经啊?”
李幼荣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
这下尴尬的换张晟了。
他咳了咳,想着还是坐回去算了——不过他好在记得在走之前把名片留下。
李幼荣看着手里镶了边的黑色名片,那上面写着的【盛舟影院执行总监】的头衔让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扔掉的欲望。
不能浪费陈家河的一片苦心。
也许他只是嘴巴讨人厌呢?而且也有他自己不会聊天的原因。
想着把名片收好。等他坐好,那边吃完东西的官菲又开始问了:“老板,你要吃水果吗?”
“不要了谢谢。”
“老板,你要和饮料吗?”
“不用的,谢谢。”
“那老板,你饿了吗?”
李幼荣觉得,这个小妹妹怎么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丫鬟?
不知道官菲是怎么想的,不过当她看到又有人过来时,她照例像刚才那样站了起来。
这次来的人,很明显也是来敬酒的。因为刚才大家都看到李幼荣没喝张晟的酒,所以这个人也十分的知情趣,说过几句话后就让官菲代替着喝了。
有这些个榜样在,李幼荣这次真的是做到了滴酒未沾——或许下次再来,也不会有人硬灌他了。
就是官菲吃了点苦头。
这姑娘喝酒貌似不上脸,那一杯杯的下去,简直跟喝水一样。或许酒量真的不错,直到凌晨大家散伙时,官菲整个人还是直挺挺的,就是走起路来有些晃。
下台阶时,李幼荣担心她摔着,便扶了她一把,“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没事儿。”官菲挥了挥手,自己靠着墙壁站着,吹了会儿风,她貌似清醒了。她看着一边的陈家河嘻嘻哈哈的笑道:“怎么样老板,我今天晚上表现不错吧?”
陈家河懂她是什么意思,抹了把嘴后他答应:“明天我给你打双倍的工资。”
“谢啦。”官菲呲了呲牙。可能有些难受,她便索性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然后光着脚在地面踩。
“准备回去了?”李幼荣问。
“嗯。”
“我给你叫车吧。”
“不用,我家就在前面,再说,今天已经受二位很多关照了。”她一边低头往前面走一边扬手招呼道:“下次有这种事再叫我啊。”
“行!”陈家河干脆的应了一声。看着官菲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笑了一下,“这姑娘以后肯定会出头。”
“希望她少吃点苦吧。”这世上受生活所迫的人实在太多了,想到同样因为生活在挣扎的周济怀,李幼荣叹了口气。想着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好了。
“你叹什么气呐?”
“没什么。”
李幼荣一边接过泊车小弟递过来的钥匙,一边把回身准备再溜进去的陈家河抓回来,“上车,回去了。”
“啊……”陈家河发出一声哀嚎,“幼荣宝宝,我的夜生活才开始呢。”
李幼荣把他塞进车里,毫不留情,“你给我滚蛋好么?天都要亮了。”
现在是2005年6月28日。
在李幼荣准备发车的时候,他之前设好的备忘录响了起来。
看着上面提供的一串留言,李幼荣“啊”了一声。
好奇的陈家河凑过来看,“怎么了?”
“我差点忘记这事儿了。”李幼荣把陈家河推回座位,一边帮他扣安全带一边说:“我7月3号在红星剧院还有一场戏台子要登呢。”
陈家河木着脑袋点了一下头,“好呀,我到时候肯定去捧场。”
李幼荣再度叹了口气,“捧什么场啊?”
十多年没登过台,他现在心里慌得很好么?
果然人总是不会远离烦恼的。
正文 两个角色
想着即将到来的那场戏, 因为担心自己会辱了师门名声, 这两天李幼荣哪儿都没去, 没事就在家里吊嗓子练戏了。家里的阿姨张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见李幼荣这么用心重视,便以为是什么大台子, 没事就炖点润喉降火的东西给他吃。
这么吃吃唱唱,时间倒也算过得快。
那部偶像剧复试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由于存了跟上次不一样的心思,所以这次李幼荣也是好生打扮了一番——当然, 成功吸引住自家经纪人目光的周济怀肯定也不会差。通过事先约定, 两人约定在饭店门口碰头,然后像上次那样一起上去, 排队领号。
这次的人少了很多。李幼荣看了一眼房间里坐着的人, 有经纪人的没经纪人的, 加在一起也差不多只有三十来个, 而这三十来个中, 又有一半的人是来应选男主的。对于这种情况, 也只能根据角色分组了。不幸分到C组的周济怀趁着时间,跑到单独一人坐一处的李幼荣身边跟他唠嗑。
“你不是应选的男二吗?怎么一个人坐着?”
“谁跟你说我是男二了?”李幼荣摸着手里的号码牌,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次是男三。”
算是认真把选角表看过一遍的周济怀懵了,“这部剧还有男三?”
李幼荣也懵了,“没有吗?”
“没有啊。”周济怀道:“当时那选角表上写的只有男一女一男二女二,其他的,上面都调皮的写成了男N和女N的。”
李幼荣有些看不懂了,“但是……是那个编剧让我来的。”
周济怀摸着下巴猜了一下,“那就有可能她是往剧本里头加角色了。”说完,他双目忽然一瞪,“不对啊,你是怎么见到编剧的?你真去女厕所了?”
“怎么可能?”李幼荣打了周济怀胳膊一下,说:“只是碰巧而已。”
“我觉得有阴谋。”周济怀吸了吸鼻子,心里决定跟李幼荣绝交几分钟。
李幼荣懒得理他。他拿出手机,自己点开贪吃蛇玩了起来。
很快,在一旁偷看的周济怀手就痒了。等李幼荣的蛇撞死后,他朝他伸手。
李幼荣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把手机给他。
师傅就是师傅,周济怀玩起这个来,可比李幼荣熟练多了。只见他开启闯关模式,不停的扩大面板地图,没几下功夫就破了李幼荣的记录。看到后面,简直就是周济怀的个人秀场,直到周济怀把自己撑死,李幼荣才反应过来。
“你可以的呀。”李幼荣接过手机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不会玩这个游戏了。
“那是。”在这方面,周济怀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他翘着腿说:“当时要不是挂科太多要去补,我早就去打职业了。”
“吹牛。”
“真哒,我告诉你你还真别不信,就我这技术……”
眼看这就有一头牛要飞上天,不知情的剧务小妹就在这关键时刻开口打断,“竞选男一号角色的B组成员注意了,现在快来集合,马上就要一起进去了。”
李幼荣朝周济怀歪了歪头,“还不过去?”
周济怀摊开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咽着口水点了一下头。
看着他起身走过去,再跟这剧务妹子进面试的房间,李幼荣咬了咬大拇指指甲思考了一下,周济怀日后肯定是会去做导演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掌镜,还是演而优则导了。
他为了这事儿走了好一会儿神,直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才重新聚起注意力。李幼荣偏了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估计至少也有三十岁了。他抬头朝李幼荣笑了一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李幼荣摇了摇头,他下意识的抱起胳膊,继续把眼睛放空,做出发呆的样子。
很快就又有人过来,那是个小姑娘,只见她怯怯的对裘山说:“裘老师,您别生气,陆衍他平常说话就是这样,他没有攻击你的意思的。”
“没事。”裘山的语气轻飘飘的,满是心累,“确实是我年少轻狂做了不好的事,别人说两句也没什么。”
“裘老师……”
“小姜你是你叔叔介绍过来打暑假工的对吧?”
“裘老师,我已经毕业了……”
看着眼前一脸迷茫的小姑娘,裘山笑了一下,“我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你去找你叔叔吧。”
“哦。”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的小姜点了点头,听话的转身回去。
裘山眨了眨眼,忍不住拿了根烟叼在嘴里。知道这里禁烟,他也就没抽,只是用这幅模样看着天花板,显得有些落寞。
他吧嗒了下嘴,突然说:“让你看笑话了。”
“还好。”李幼荣笑了一下,“你们的话我都没听懂。”
裘山也笑了一下,他转头看李幼荣,看清楚脸后,他有些惊讶,“你外形条件不错啊,哪家公司的?”
“没有。”
“新人?”
“嗯。”
“来面试的?”
“算是吧。”
晃着神的李幼荣想到不知何时才会被他策反的父亲,有些忧伤。
裘山却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不过这时刚好男主组已经面试完了,他也该上了。估摸着是竞争对手,他也没再说话,等剧务一组织,他便走了过去。
周济怀刚好回来。
他看着裘山,拉了拉裤子坐下,“他刚才在这里啊?”
“嗯。”
“怪不得椅子都是热的。”
李幼荣抿了抿嘴,说:“那你还不快点起来?听说热椅子坐多了会得痔疮的。”
周济怀“哦”了一声,仍然屹然不动。
简直油盐不进。李幼荣也没办法了,他架起二郎腿问:“面试怎么样?”
“凑合吧。”周济怀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那三个面试官的态度让我心里超级没底,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成不成,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幼荣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知道,周济怀之前说的这次不成就回家种地肯定是真的,但是他到底觉得这个人的未来不该是这样,又不是什么该怎么说,所以到底他也只是说:“一定可以的。”
“希望这样吧。”周济怀伸了个懒腰,“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几年前等艺考结果时一样,无所谓了。”
李幼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干坐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说别的话。等裘山这一批的出来,李幼荣被剧务直接单独叫了进去。
柚子茶本来是在喝茶的,看到李幼荣来了,她兴奋的举起爪子朝旁边的方文俊呼扇了两下,“你看你看,我的郑安佑。”
方文俊“哦”了一声,小声道:“脸确实不错。”
“那还用说?”
旁边坐着的龚在荷装模做样的咳了咳,她看着李幼荣,装作不认识的说:“介绍一下自己吧。”
李幼荣瞥了一眼她,然后稍微欠了一下身说:“三位考官好,我叫李……易铭,今年21岁,是国戏京昆表演的在读生。”
方文俊估计是想到前两天的事,颇有深意的看了龚在荷一眼。
袖子茶则是被他这服乖乖的模样戳到了。这次面试的考题和选段基本都是她出的,但是对着这个自己理想中的人,她有些不淡定了。她急躁的轻拍了几下桌子,然后才自暴自弃的说:“那个,也不要你做什么了,你就表演打电话吧。”
打电话有什么好演的?方文俊皱了一下眉。
柚子茶却不管他,她继续对李幼荣说:“就假设我是你春风一度的女友,然后我因此缠上你,你就表演你是怎么摆脱我的好了。”
这种事情李幼荣还真没遇见过。他当时懵了一下,一边感叹这个角色面试的随意一边想着发小陈家河的样子,给袖子茶来了一个即时模拟。
“喂?”
“安佑哥,是我,小叶。”
“啊,是精灵小姐啊……”
知道走出房间,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
那一瞬他瞬间明白周济怀的心情。
不过更重要的是刚才他说的那些花言巧语,他只是注意到了,后面龚在荷的眼睛都瞪圆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次面试对李幼荣来说就是尝试而已。他看得很开,所以也没对周济怀露出别的情绪。两人一同来,一同走,李幼荣担心周济怀自己逞能,给他叫车后照例给他付了车费。
大概是熟了,周济怀也没有别扭,说了句回家后游戏见,就兴致冲冲的让司机开车。
李幼荣对着尾气抿了抿嘴。他想了想,转身走到车库里去拿自己车。
他今天还有一个应酬来着。
——当然又是陈家河安排的。李幼荣长大这么大,因为闲时都学习唱戏去了,平常很少去应酬,也就造成了他交际圈子的贫乏。陈家河就是因为这个最近才在频繁的给他牵线,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约定的地方是上次李幼荣请周济怀吃饭的那个菜馆。他到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很多了,但陈家河也没说什么。等李幼荣进门后,他直接给他介绍今天的主宾,“这位是童继,咱们国内第一部商业大片就是他们家投资的。”
陈家河话说得很直,当然这位童继也没反感。他或许认识李幼荣,也不用陈家河介绍,十分熟捻的朝李幼荣伸出了手,“李少。”
李幼荣与他握手的同时,看了陈家河一眼。
已经开始招呼服务员点菜的陈家河十分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他自己也为自己感动得不行,这种关照程度,说出去他陈家河是李幼荣亲哥指不定都有人信。
因为是陈家河牵线,所以菜一上齐,他就做主让两人碰了个杯。酒不是不能喝,但是得喝对地方,一个人李幼荣还是应付得来的。而童继之前见李幼荣长得那般斯文秀气,心中还以为他玩不起,后来看见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喝干,顿时对他改变了看法。
酒一喝开,包厢的气氛顿时就没那么凝实了,尤其是在菜馆的老板进来敬过酒后,童继一下子放下刚才的拘谨,跟李幼荣称兄道弟起来。
“李少,我托大叫你一声弟弟。你是什么想法陈少都跟我讲了,我也问过家里。”童继抄起筷子夹了些海参丝放在嘴里嚼吧,吃的满头大汗,“咱们现在有一个本子,一水的港台名人,导演是国师,虽然是历史片,但就冲着主创团队,出来的票房和名声也肯定不会低。你要是感兴趣,我就直接给你内定一个。”
“男一还是男二?”陈家河抽了几张纸给同样出了不少汗的李幼荣,顺手摸了把脸,“我怎么感觉这包厢空调坏了啊?”
“可能是效果不大行吧。”李幼荣咽了咽口中分泌过多的口水,拿冰水压了一下。
被菜里的花椒搅和得整个口腔都麻了的童继大着舌头说:“男一男二哪行啊,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大陆的演员,就算是刘璋这种一线,在里面也只能做配。”
“那还演个屁?看不上咱还来赚咱的钱,有毛病不是?”陈家河有些火大,坐在位子上吭哧半天没发作,后来突然站起身跑出去,估计是找老板去了。
李幼荣不好意思的朝童继笑了笑,伸手拿起酒杯又敬了他一杯,“你别介意,家河他脾气比较冲。”
估计是一起玩过,童继并不介意,他摇头说了声“没事”,然后继续给李幼荣解释说:“陈少只是不知道电影圈罢了。我也就跟您直说了,瞧不起大陆演员什么的,其实这种情况早就有了。因为咱大陆影视起步晚,再加上广电,很难出什么好片子。虽然咱还有国师,但是在港台心里,咱们也只有国师了,别的演员啊导演,不管多牛逼多厉害,在他们心里还是二三线——当然,这也是他们没了解过,固步自封的以为这还是十年前,根本不知道咱们部分大陆演员在国内还是很有影响力,能够扛得起票房的。”
童继看李幼荣点头,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于是便又继续说:“我跟您说的这个片子啊,也是策划好几年了。咱家也是考虑好久才决定拍的,李少你要是真想进影视圈混,可真不能错过。虽然只是一个配角,但以后拿出来,也让履历上好看一点啊。”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李幼荣眨了眨眼睛说:“那就麻烦你了?”
笑容满面的童继一听脑袋就摇了起来,“说什么麻烦呀,有事就约出来吃顿饭,酒杯一碰,手机号码一存,那就是朋友。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顶天了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再说,李少你能看的上我,是咱的福气。”
李幼荣笑了一下,他抿着最想了想说:“行,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我这边也是可以帮下忙的。”
“那感情好。”童继喜滋滋的眯了眯眼睛,他卖乖道:“我听说李少你唱戏来着,要不咱把酒撤了上饮料?”
“不用了,免得扫了你们两个人的兴。”
老实说,这也是李幼荣没有经常去跟人吃饭的原因,不能作死的喝酒不能的吃辣,让人好不痛快。
拿起筷子夹了块清汤锅里面肉片,李幼荣嚼了嚼,感受着周身开始变冷的空气,他笑了一下。
陈家河马上就回来了。有他这个中间人在,包厢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等吃完饭,送走了童继,看着手机上新出炉的联系人,李幼荣抿了抿嘴。
这两天通讯录里新加的人好像有些多啊。
陈家河捂着脑袋蹲在李幼荣的脚边,刚才酒喝太多,他到现在人都有些晕。再抬头看看李幼荣,双目清明,站在门口随风摇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都跟朵花儿一样。
相貌只能算小帅的陈家河一下子有意见了,他忍不住发傻调戏道:“小娘子,跟我回家做我媳妇儿吧。”
这唇红齿白的美人笑了一下,开口就是一句“滚”。
陈家河也算是自讨没趣。他抹了把脸,咂巴了下嘴问:“说起来,我现在给你牵线搭桥,这饭吃的是热火朝天。但是你决定演戏这事儿你跟师父和奶奶说过了吗?”
说到这个,李幼荣愣了一下。
他估计十年前的自己应该是没有的吧?
毕竟是一时兴起……
李幼荣收起手机,伸出大长腿,踢了陈家河一下,“去,帮我买束花。”
一个重心不稳坐到地上的陈家河觉得自己真是嘴欠。
正文 蜂蜜柚子茶
李幼荣的奶奶, 葬在京市南郊的公墓里。
既然要扫墓, 那就免不了花。李幼荣抱着陈家河买来的康乃馨, 一言不发的在奶奶的墓前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
墓碑上奶奶的照片, 还是很年轻的模样。
李幼荣的奶奶,曾经是红遍全国的昆区花旦,可是这么个美人, 这么个有无限未来的艺术家, 年纪轻轻就自杀了。
也许这就叫红颜薄命吧。
妻子的早逝,是李老爷子心中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 所以当他发现年仅三岁的李幼荣对昆曲流露出超强的兴趣后, 也不管他是不是未来要继承李家家业的大孙子, 大晚上就那么抱着他去了梨园拜师学艺。
“既然喜欢唱戏, 那么你就得唱一辈子的戏。”
李幼荣确实是想唱一辈子的戏的, 只可惜他在十九岁岁的时候, 疯魔一般的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去世三年演员,为了能够离偶像近一点,他后来更是起了想转行做演员的心。当然, 这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或许是迟来的叛逆期,当时的李幼荣想,既然家里人不同意他就自己单干,于是二愣子一样带着一箱行李半夜跟着陈家河转身跑到了国外。
那时他的首站就是好莱坞。然而尽管长相出色,但是不通人情世故不愿意潜规则的黄种人李幼荣,根本出不了头。在那里混了半年,李幼荣就对这里死了心,由因为怕家里人找过来,他拿着陈家河给的钱转身又跑去了英国。
在英国,李幼荣做了半年的舞台剧演员,他也曾参加过几场社区公演,那是他也曾看到过希望,但不久后还是因为护照和签证的问题,他并没有在那里多呆。此后辗转数国,有时心痒就去街头弹弹吉他唱唱歌,各色美景看过来,说起来还算惬意。
而京剧昆戏,虽然隔三差五李幼荣还是会开嗓子唱,但由于这十多年对表演生起的执念,李幼荣早就已经没了当初那颗一心向着戏曲的单纯的心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资格再碰戏了。
只要想到明天还有一场演出,李幼荣心里就各种膈应。
不纯粹的人,是没资格碰戏的。
“我明天就唱最后一场,希望您能原谅我。”
李幼荣说出这句后,又给奶奶磕了一个头。
“也希望您不要怪我。”
尽管没有跟奶奶生活过,但是并不妨碍李幼荣对这位大家的尊敬。又在墓前跪了半个小时后,李幼荣拖着有些发麻的腿,慢吞吞的挪着步子下台阶。
走了没两步,李幼荣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果然看着一大群神色哀伤的人穿着孝服过来。以己度人,李幼荣想着自己也不赶时间,再那么慢悠悠的挡路,未免有些不好,便退到旁边去,让这些人先过。
哪知道那群人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看到李幼荣后反而停了下来。
“是李部长家的公子吧?”
李幼荣敬他是长辈,所以就算不认识,还是立马给他鞠了个躬,“您好,我叫李幼荣。”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弟弟现在在我的部队里。”
李幼荣一听,惊讶之余忍不住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还劳您多累心了。”
他可是清楚,弟弟李子文就是鬼主意多得可以上天的捣蛋鬼,哪怕是进了部队,一开始怕也是双方都要经过一段心累期的。
“我倒没有多累心。”男人笑了一下,然后突然说:“你爸爸最近好吗?”
李幼荣愣了一下,“我爸爸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这位长官笑了一下,他指了一下走远的队伍,说:“我先过去了。”
李幼荣连忙转身对着他的背影鞠了一躬。
满心疑惑的走出墓园,上车,李幼荣边扣安全带边像,还是回家了再看看好了。
陈家河见他情绪低落,只以为是见完奶奶的后遗症。他转了转眼睛,像多动症儿童一样拍了好几下大腿,“接下来去见你师父?”
李幼荣有勇气来见奶奶,但是却没勇气去见那个被他当做严父的师父。不管怎么样都压制不住心中的退缩之意,李幼荣只能一脸挫败的骂了自己一句“胆小鬼”。
“不了。”他把钥匙一转,油门一踩,打着方向盘上了路。
陈家河于是抬头看看还晃白着的天,一脚帮李幼荣把油门踩到底,大声的道:“那我们去High好了!”
忙着控制方向盘的李幼荣瞬间来了脾气,“high你麻痹啊把脚给老子拿开!”
他昨天刚换的新鞋!
李幼荣的这种愤怒持续了几个小时。当看着陈家河趴在酒吧的洗手池上吐得跟狗一样的时候,他幸灾乐祸道:“不是挺能喝吗?”
“边儿去。”陈家河骂了一句,“你他吗有本事别故意灌我啊。”
“你自己想在妹子面前出风头,关我什么事?”李幼荣翻了个白眼,不要更嘲讽。
等陈家河吐完,李幼荣招呼着人回包厢,又是一通闹腾,后来这货上了头,又叫来几个狐朋狗友,彻彻底底high到半夜。李幼荣怕这群酒精上头的小伙子闹事,就一直陪着。等到散场时一个一个叫来家里人,把人全都送走后,他这颗心才安稳下来。
心理年纪上去了,身体却还是二十来岁,跟着这群年轻人折腾到现在,不得不说李幼荣是真的有些心累的。
掏钱结了账,李幼荣坐上酒吧服务员给他招来的的士,报了地址,扶着陈家河准备回家。
路上刚好碰见上班高峰期,有些堵车,李幼荣这时也有些困了,刚准备睡一觉来着,没想到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李幼荣想着某种可能,便也没挂断。
“喂?”
“喂,李易铭吗?”手机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李幼荣想了一下,突然记起这貌似是某部偶像剧的不靠谱编剧。
“柚子茶?”
“嗯,我真名林妙,你叫我林妙也可以的。”
李幼荣有些没明白柚子茶告诉自己真名的意思。他靠在靠背上,动了动身体,懒洋洋的仰起头问:“找我有事吗?”
“那个,现在我正式代表《草食》剧组,《草食》投资方通知您,您现在已经是我们剧组确定的男三号了。根据你的简历,合同书届时会以邮寄的方式发到府上,一式两份,签好字后,请再寄一封回来。”
“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编剧通知自己,但面对这种事,李幼荣还是很开心的。看了看身边的陈家河,想到另一个好友的他马上问:“那请问,男主角的人选出来了吗?”
“现在还有部分争议,还不清楚的。”
“这样……”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有些失望吧,李幼荣瞬间没了精神。
而那边没注意到他情绪的柚子茶还在继续说着:“李易铭,我现在在改剧本,你在做什么啊?”伴随着说话声传过来的,还有“咔呲咔呲”嚼薯片的声音。“我昨晚一晚上没睡,今天也打算通宵了。”柚子茶林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闷,“你知道吗?我好像卡文了……不对,是卡剧了。我是在想跟人好好聊聊,所以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李易铭你睡了吗?”
李幼荣呼了口酒气,笑了一下,“还没回家呢。”
“你干嘛去了?泡夜店?”
“对啊。”
“卧槽老娘那么辛苦在为你改剧本你居然在夜店逍遥?简直丧心病狂啊艹……”林妙貌似整个人都炸了,她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国的脏话,抬手就把电话挂了。
李幼荣刚好困了,也没在意,把手机收好后,他歪着脑袋就闭上了眼睛。
然而李幼荣并没有想到,当他扶着陈家河回到家洗完澡准备好好睡个觉的时候,林妙一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似乎又从什么奇怪的地方获得灵感的姑娘一个人神采奕奕的在电话那头自说自话:“虽然我很生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你他妈就是老娘心里活着的安佑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角色叫郑安佑,刚开始写大纲的时候本来是男二的,但是后来在人设方面实在太过单薄,我又不想改,所以索性砍掉了。本来我是打算先存起来在下部剧再把安佑塞进去的,哪知道在面试的时候遇到你这个小妖精了,小妖精你知道吗?你面试时打电话的样子简直跟我脑补出来的安佑一模一样!所以李易铭,不用担心自己是新人没有演技的问题,你本色出演就好,相信我,你绝对会火的,知道吗?喂,喂,李易铭,你听见了没有?”
意识上已经开始模糊的李幼荣的“啊”了一声,他抬起头,看着发烫的手机还在显示通话中,便开口说了句“晚安”。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林妙整个人都要炸了。她抓起手机,一个电话又打了过去。
“喂……”
“李易铭,你还想不想演啊,我可是编剧诶,我那么亲民……”
“但是我好困呐亲。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好吗,嗯?”
别人是怎样的林妙不知道,但是对她来说,这种自带3d立体效果的男低音一过耳,她的身体就像触了电般忍不住的一抖。
尤其是末尾那句上挑的尾音……
简直无法抗拒!
林妙一脸痴呆的挂掉电话,她抓住手边的抱枕,突然间满床开始打滚。
“卧槽卧槽卧槽这种花花公子痞气十足的男神调调,啊啊啊啊啊啊安佑大男神!”
她突然觉得自己文思泉涌!
——打死李幼荣他也绝对不会想到,让他演的一脸血的某个角色,那个有名的虐心男二,是因为他一通没带脑子打的电话而被某个同样没戴脑子的编剧这么花痴出来的。
正文 徐老师
虽然有人在半夜骚扰, 李幼荣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却并没有觉得头疼, 反而神清气爽。洗掉身上的汗味, 刮了个胡子,来接李幼荣的龚在荷看到他这个状态,简直不能再满意。她伸手拍了拍李幼荣的肩, 十分诚恳的对他说:“徐老师,期待你今天的演出。”
21岁的李幼荣,艺名徐瑞玉, 在梨园界, 也算是颇有名气的花旦——而龚在荷,本身就是李幼荣的戏迷。
“佛前灯, 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 做不得玳筵东阁……”
方文俊看着身边跟着台上一起唱出来的亲爷爷, 一脸崩溃的捂住了脸。
方文俊, 男, 1980年出生, 现在正在京城红枫影剧院二楼的包厢里,陪爷爷看戏。
自台上的花旦唱完:“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整个剧院都起身叫好鼓掌。
可怜的方文俊小导演,就因为起身的时候慢了一拍,在花旦离场后,还不等他坐下就被生气的爷爷拍了一巴掌。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看着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方文俊打了个哈哈,“我在看小旦呢!”
“看小旦?”方爷爷表示并不想被忽悠,“你看什么小旦呢?你连人家刚才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了?”方文俊不服了,“不就是《思凡》么?”
“你还知道《思凡?》”
“那可不?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方爷爷听到这里,眉头一拧,冷笑一声。
“《霸王别姬》?”
装逼失败的方文俊十分丧气的伸手捂脸。
方爷爷对此又是冷笑一声。
“你和你爹一个德行。”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自怜的叹了口气,“不过你有一点比你爹好,你至少知道抽空来陪我。”
觉得自己对老人有诸多亏欠的方文俊也不敢说些其他的了,他只能投其所好道:“爷爷,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真心觉得这花旦好看。”
“还用得到你说?”谈到自己的偶像,老爷子一下子来劲了。他十分得意的道:“你别看人老师脸嫩就小瞧他,徐老师三岁就开始学戏,师从名门,这登台唱戏唱了有八年多了,就没唱砸过一场,每次退堂,那都是满堂彩!这在咱梨园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方文俊决定对爷爷那张娱乐圈随处可见的“迷弟脸”持保持意见。他继续没话找话问:“爷爷你有那么喜欢他啊?”
方爷爷颇为感触的叹了一声气:“自从听过梅大家的戏,世间少有别的能再入我的耳了。这位徐老师,算是近年来的梨园唯一能入我眼的。你既然知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句话,你就该知道,《思凡》这出戏,对旦角的要求有多高。你懂不懂没关系,关键是你刚才也看到了,满堂彩!这说明什么?大家都觉得他唱的好。这位徐老师啊,身段优美自如,协调有力,唱腔婉转柔和,细腻多变,有几次我有幸坐到前排近距离观看,他那眼神哟,啧啧啧,知道什么叫风情么?这么个人,放在以往,那就是个可以撑死一片天的角儿啊!”
方爷爷说完,回味般的咂了咂嘴。喝了口水后,他对已经懵逼的方文俊说:“对了,我让你买的花呢?”
记起还有这茬的方文俊连忙站起来,跑到包厢外从助理手里拿来方爷爷想要的花。
方爷爷接过花起身的时候还不忘记挤兑一句:“还没拍几部戏,就学会使唤人了?资本主义。”
对于家里的这座大佛,方文俊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爷爷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带着方文俊去后台对工作人员提出给徐老师献花的请求。
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的时候,李幼荣那时刚好卸完脸上的妆。
看到偶像,方爷爷眉开眼笑的上前几步, “徐老师,祝贺演出成功,今天的这出《思凡》您唱的也很精彩啊。”
“得亏您的支持。”虽然不记得方爷爷了,但是李幼荣对自己的戏迷——尤其是这种长辈,都是心怀感激的。他接过花,主动与方爷爷握手,“非常感谢您能来看我的戏。”
“那是您唱的好啊。”方爷爷爽朗的简直不像方文俊记忆里的样子,只见他还十分谦虚的问:“不过今天您的唱腔我听着好像有所改变啊,那一句‘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 ’,听起来倒是比以前更有滋味了。平时下了不少功夫吧?”
听到方爷爷认真到这种地步,李幼荣十分开心的抿了抿嘴:“是我昨天吊嗓子的时候领悟到的,想着这么唱可能会更好,所以就改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就被您听出来了。”
方爷爷有些得意的挺直了身子,“那是,您这戏呀,我可是听了有六七年了。”
李幼荣想到今后不能再唱戏了,心中也是伤感。他也不好在戏迷面前表现出来,只好非常感激的鞠了一躬,“也希望今后您再继续督促。”
“一定的,一定的。”
李幼荣抬起头来的时候,刚看撞上一脸呆滞的方文俊。被人这么看着李幼荣觉得有些奇怪,他再稍微一想,立马记起这是某不靠谱的剧组的导演。心中虽然有了猜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这位是……”
“给您介绍一下,我孙子,叫方文俊,说是喜欢听戏,非缠着我说要来。”不明所以的方爷爷拍了拍方文俊的肩,一脸严肃的喝道:“发什么呆?快给老师问好。”
方文俊弯腰的同时,觉得整个世界观都变了。
被编剧内定的男三号是他爷爷的偶像这该怎么破?
不知道孙子内心纠结的方爷爷还在感叹:“哎呀,什么时候能再听您唱一出《游园》就好了。”
说到这个,李幼荣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他回头从桌上拿过来两张票,递给方爷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今年国庆不是有外宾会来吗?为了接待他们,戏曲委员会接到上头通知,说3号晚上希望咱在国家大剧院接待他们。这场戏肯定会很精彩,到时候估计也会有别的老师过来唱《游园》了,您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可以再带着孙子一起来看。”
方文俊看着那相当眼熟的票,很想说在前天他爸就已经送给爷爷过了。
但是偶像送的性质怎么可能一样?只见方爷爷像拿到什么宝贝一样,一脸惊喜的说:“您真是太热情了,不过我要是去,我也不带这小子去了,您还记得老王吗?我一直都跟他一起的,3号那天那么难得的机会,我当然还是要跟他一起去。我这个孙子啊,年轻,对于戏还不是真爱,可不能让他把这么好的机会糟蹋了。就连今天,要不是因为老王临时有事找不到别的伴,我才不带他来。”
李幼荣看着被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的方文俊,也只是笑笑。
方爷爷摸着票,突然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我还是想听您的《游园》啊,您这次真的不会去吗?”
李幼荣伤感的叹了口气,他对着这位老人鞠了一躬,“真的是抱歉了,家里有些别的事情。”
方爷爷一下子觉得心情没那么美丽了。
再说了两句话,李幼荣起身送走了方家爷孙,想着临走前方文俊那欲语还休的眼神,李幼荣只得再次感叹缘分的奇妙。
等影剧院最后一出戏唱完,李幼荣跟着全体人员再次登台谢幕。等他回到后台换衣服的时候,一个已经被他遗忘的电话打了过来。
回去的时候,李幼荣对开车的龚在荷说:“姐,麻烦你送我师父那里吧。”
龚在荷看了一眼李幼荣这些天因为不安而更加消瘦的身板,犹豫了好久后还是调转了车头。
李幼荣这次要去见的人,就是一直想见又不敢见的师父。
在进门后,看到满脸阴沉的师父对着自己冷笑,李幼荣就知道自己今天要糟。
“我事情多,之前没工夫理你,现在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拒绝委员会的邀请,什么叫‘我以后只怕不能唱了’?”
李幼荣的老师陈小楼,是梨园界真正的大拿,他是经过梅大家之手,言传身教教出来的徒弟。
当这样的一个人拿着竹鞭对着李幼荣打,饶是彪悍如龚在荷,也是不敢拦的。
“我让你自以为是!”
“打的好!”
“我让你想七想八!”
“打的好!”
“我让你幺五六三!”
“打的好!”
后背上每捱一下,李幼荣心里的愧疚就增加一分,打到最后,不管是挨打的李幼荣还是动手的陈小楼,都泪流满面。
“你怎么对得起‘徐瑞玉’这个名字!”陈小楼看着徒弟狼狈的模样,心里又恨又气,想了半天忍不住,又伸手重重的抽了他一下,“你还唱不唱戏了?”
李幼荣努力的憋着不让自己太难看,他大声的喊道:“唱!”
“一日入梨行!”
“终生在梨行!”
李幼荣曲身重重的给陈小楼磕了一个头,“师父,对不起。”
“你哪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老祖宗!”陈小楼生气的把手里的沾了血的竹鞭一甩,今天他的这通发作,也是满满的怒其不争。
气上心头的陈小楼索性转过了身。
“我是唱京戏的,又是武生出身,虽说戏都是通的,但到底京戏是京戏,昆曲是昆曲。你跟着一个唱京戏的武生能在昆曲界唱出旦角儿的名,也是你的本事。”
他双手叉腰,仅仅是平常的站姿也能体现出他武生的基本功。
“我知道最近很多梨园的人都想往文艺圈发展,你要是想去,我也不能拦着你。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是什么态度,但是我这边是支持你的,年轻人有想法,很正常。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以后不再唱戏’这种话来!我这里有一句话,你给我记住了!一日入梨行,终生在梨行。不管你在做什么,这戏,你绝对不能丢。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不就是觉得对戏不纯粹了所以不想唱了吗?合该老头子告诉你,人生在世,没有人能对一件事倾尽所有。以前你能一边上学一边唱戏,现在你书也念得差不多了,难道就不能一边演戏一边唱戏了吗?我都没有骂你三心二意,你哪里来的脸说你不唱戏了?”
李幼荣看着师父的背影,看着师父的白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的磕了七个头。
“徒儿知道了。”想着今天方老爷子的期望,李幼荣只觉得自己还是不懂事。他早该明天,从他第一次登台有了自己的第一位戏迷起,唱戏就不是他个人的事了。
再想到上辈子自己做得糊涂事,在那么一瞬,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师父,我以后再也不混账了。”想到那鬼上身一样的矫情,李幼荣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陈小楼看得冷哼一声,“可别打脸,您是个角儿,脸可精贵着呢。”
“师傅说的是。”李幼荣再度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小楼看教训得差不多了,这才伸手把李幼荣拽起来,“国庆的戏台子,你登还是不登?”
“登。”
“唱什么?”
“《游园》!”
“人民大礼堂是相登就能登的?给你脸让你上你还给我拿乔。”陈小楼嫌弃的拿毛巾糊了李幼荣一脸,然后朝身边什么话也不敢讲的龚在荷道:“背上的伤好好养着,伤好了就开嗓练,可别让他砸了自己的招牌。”
龚在荷看着小表弟,一脸心疼的答应了。
“委员会那里我去说,你回去歇着吧。”话说到这里,陈小楼就要送客了。在把小徒弟赶出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叹着气,摸了摸李幼荣的头。
头顶上传来的温暖,再度让李幼荣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