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一章:石苇的理想   石苇撒开腿,拼命跑上山坡。   “有辱斯文...”石苇喘着粗气,也不忘回头看看坡下,从牙缝里狠狠蹦出几个字。   事实上,石苇不是读书人,而是一个牧童,他的全部家当都在山坡上,一头黄牛、一条大狗和九只羊。   山坡下,十几个孩子乱哄哄地追过来,为首两人是青衣小帽的书童打扮,每人手中提着一根鞭子。   距离半山腰的那头黄牛只有数丈远,石苇双手用力拉起裤管,试图帮助沉重的双腿,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他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躲到牛的身后。   笑骂声不断撞在牛背上,远处的脚步声却放缓了许多。   “呀,石苇又变成狗了!”人群中一个女孩笑指着黄牛的一侧,那里正有半个毛茸茸的大脑袋探出来,同时夹杂着几声厚重的犬吠。孩子们的脸上没有多少惧意,但都止住了脚步,随即哄笑成一团,就连那两个书童也前仰后合地收了鞭子,转身招呼众人,一起跑下山去。   “回来吧,红腿!”见追兵跑远了,石苇无力的摆摆手,一头躺倒在草地上。那条大狗应声窜回来,讨好地在他身边趴下,回头审视着不远处的几头绵羊。   嘈杂渐渐远去,只有远处密林过滤出来的风声还在袭扰着山坡的宁静。沿坡生长的蒿草与石苇的粗麻布褂子顺着同一个方向飘动,将他黑黢黢的小脸衬托得分外安静、平和。   时间的印记渐渐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的过了小半个时辰,石苇恢复了精神,开始清理身上的泥水和草茎。   山下镇子里传来并不清晰的钟声,手指大小的人影一下拥进书院的大门,街上立刻安静下来。石苇轻叹了口气,又向山下望了一眼,然后翻身骑上牛背,吆喝一声,一只大狗,九只绵羊跟在黄牛身后,缓缓向山顶的密林而去。   这里是玉州府松树沟镇,地处东灵州北吉国,因镇子建在两山之间的沟谷中,山上到处是参天的松树而得名。松树沟镇方圆仅数里,居民不足万人,与附近的柳树沟、桃树沟、柏树沟一样,安静而平凡,大家与世无争,各做各的事情。   严格的说,石苇并不是本地人。11年前,镇上的猎户上山打猎,在一座山涧中遭遇狼群,大家齐心合力击退群狼,却在一颗歪脖子树下发现两具被狼吃剩下的骸骨,一男一女,皆是猎户打扮,而树杈上卡着一个襁褓,就是石苇。   猎户们感叹不已,便将石苇带回镇上,用百家饭将他养到8岁。山里的孩子,都是粗生粗养的,石苇从懂事起就走街串巷,与街坊们混得很熟,但年岁渐长,不能没个活计,于是经厨娘李大婶介绍,到镇上富户刘员外家做了牧童。   刘员外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只是为人刻薄吝啬,被大家称为刘扒皮。刘扒皮总是想尽办法克扣长工的工钱,加派繁重的工作,石苇作为牧童就更惨,早晚要收拾牲口棚和草料,白天要去山上放牧,忙忙碌碌一整天,也只有两餐的咸菜窝头,至于工钱,更是没影的事儿了。   密林边的蒿草格外繁茂,不远处还有一条浅浅的溪流,从林中流出,直奔山下,汇入镇子后的一条小河。溪水清澈见底,只能没到膝盖,平素里能抓到很多小鱼,但石苇的目标并不在此。他将牛羊留在小溪旁,低声嘱咐了红腿两句,就顺着小溪而上,走进了密林中。   石苇的目标是密林中生长的草药,这是镇上赵郎中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目前唯一的财路。赵郎中是镇上唯一的郎中,地位颇高,但为人随和,也有些治病的手段。赵郎中没有家室,因此并不介意一个吃百家饭的小孩在身边跑来跑去,问东问西,时间长了没个称呼,便随便选了一味草药——石苇给他起了名字。用赵郎中的话讲,这味草药长在野外的岩石上,性格坚韧,像极了这个捡来的孩子。石苇经常看着赵郎中捣鼓草药,耳濡目染,能够辨别一些简单的草药。每次上山放牧,他都会到密林里转上一圈儿,如果采到的草药恰是赵郎中所需,就能换到一两个铜板。   密林边缘的草药早被采光了,新生的不够年份,换不到钱。石苇看天色尚早,于是壮了壮胆子,向更深处走去。按照常理,镇子附近不会有野兽出没,但这片密林与远处的大山相连,危险还是有的。另外,林中道路崎岖,深入太远就可能迷失方向,发生山难。因此,石苇只沿着小溪活动,走出一两里就会原路返回。石苇一口气走出三四里路,果然找到了几株不错的草药,其中竟然还有一株鱼腥草,他前两天听赵郎中念叨过,估计能得个好价钱。   一大片云飘过,林中幽暗明灭。小溪还在脚下潺潺的流着,远处的林中似乎有水声传来,夹杂着微不可闻的野兽的吼声。那水声传来的地方大概还有两三里远,可能是这条小溪的源头,石苇知道,一些野兽都喜欢聚集在水源附近,捕猎安家。想到这里,兽吼声仿佛又近了几分,石苇头皮发炸,睁大了眼睛扫视四周,旋即转身,沿着小溪飞逃而去。   傍晚的松树沟镇,到处是袅袅的炊烟。街上洒满了夕阳的光辉,行人很少,很宁静。几个樵夫从密林的另一侧出来,身上担着密密匝匝的柴枝,唱着不知名的山歌,轻快的超过羊群和黄牛,走过那片乱坟岗,将石苇甩在身后。石苇很害怕那些坟头,尤其是傍晚的时候,他于是吆喝着黄牛,加快了脚步。   赵郎中的医馆就在镇上主街的酒楼旁,石苇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右手不自觉地按住缝在褂子里的钱袋。赵郎中对那株鱼腥草十分满意,竟然一下子给了他4个铜板,加上其他的几株草药,这回竟然得到了9个铜板。石苇算了算,加上藏在地砖下的36个铜板,他已经有了45文钱。   石苇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无论邻居们还是赵郎中都对他很好,东家是刻薄了些,但好歹有吃有住,虽然苦了点儿,累了点儿,但只要不做错事,一般不会挨打。对于穷人,这样就够了。但还有一句俗话:仓廪实而知荣辱。石苇自认为生活得很好,就打起了“荣辱”的主意。   每次到赵郎中这里,石苇都能看到他那两本扉页发黄的医书。两本医书都是介绍草药和药方的,内容单调枯燥,但石苇从小就很喜欢看,在赵郎中的指点下也认得了几个字。石苇的眼界有限,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读书的渴望。听赵郎中讲,书中包罗万象,囊括了天地至理,人伦大道,读书人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不出家门便可知人间百态...“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每每说到这里,赵郎中都会摇头感叹,连带着石苇也神往不已。   石苇决定读书,于是找到了镇上书院的陈秀才。陈秀才四十多岁,是本地人,十年前中了秀才后就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开了个书院当做营生。书院里招收的都是镇上富户的子弟,每人每年要纹银一两,书本的费用也是一两。陈秀才明确拒绝了石苇的请求,原因就是石苇没钱,当然,他也可以免费收下石苇,但这样一来,其他的学生都会有样学样,书院就要关门。   “镇上没钱读书的人多了,还不是一样过日子?”陈秀才总是这样说,然后摇头一叹,关上大门。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二章:石苇的行动   石苇完全听不进陈秀才的话,他似乎被什么冲昏了头脑,读不到书就不得安生。石苇做了两手准备,他一边采药攒钱,一边趁着早晨出门放牛的时候,悄悄蹲在书院廊下偷听。陈秀才教书的声音不大,能听清的不多,好在他会一连几日讲授同一篇内容,石苇听得用心,也能有所收获。陈秀才讲累了,总喜欢坐在门边喝一口茶,有时窗前光影变换,隐约可见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陈秀才只是叹气,并不作理会。   “还是不够...”石苇望了一眼远处的书院大门,失望的神色替代了刚刚的喜悦,重重叹了一口气。由于镇上没有书局,陈秀才的书院也会代卖一些书籍,但书价昂贵,最便宜的也要200文钱,对石苇来说是绝对的天价。“看来明天还要去偷听...”石苇这样想,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钱袋,要堂堂正正买下一本书,还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呢。   事实上,即使陈秀才不管,石苇要去偷听也不容易,他上午被书院学生追赶,就是偷听被发现的后果。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陈秀才这般随和,例如刘扒皮的儿子刘硕。刘扒皮大概是作孽太多,先后生了四个女儿,求神拜佛到了50岁出头,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刘扒皮自己吝啬,对人吝啬,唯独在儿子身上舍得花钱。这刘硕从小娇惯得厉害,优越感极强,自进了书院,刘扒皮对陈秀才的年节孝敬从未断过,还雇了一名护院和两个书童全天看护,别管书读得怎么样,派头已经摆的十足。刘硕交朋友全凭银子,只要看着顺眼,便要打赏,因此,他很快就靠财大气粗变成了学生们的头头,整日在书院里横行,就连陈秀才也让他三分。   石苇是刘家的下人,只是穷的剩下衣服的牧童,平时即便走在对面,刘硕甚至不会瞧他一眼。如今,这个下人想和自己一样到书院读书,以刘硕的心性自然无法接受,他在得知石苇在廊下偷听后,就撺掇书院的学生一起排挤石苇。少年眼中的是非往往很淡,更多的时候是人云亦云,自从那两个书童开始驱赶石苇,大家便一窝蜂地照做,时间久了,驱赶、追逐、奚落甚至拳脚相向,已经成了书院学生们每日必做的功课,是寒窗苦读之余最好的调料。   石苇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学生们追打了。   “刘硕太胖,跑不动,那两个书童倒是冲在前面...”石苇边走边胡思乱想:“他们手里的鞭子一定是新买的,每根大概要十文钱,刘硕还真舍得...”想的多了,心头涌出的情绪也多,但石苇的脸上只带着些许落寞,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身边的黄牛。   -----------------------------------------------------------------夕阳逐渐偏转,下沉,地上的影子慢慢变得瘦长,继而淡去。   刘府占地数亩,青砖黛瓦,红漆大门,高墙内亭台隐现,很气派。石苇绕过大门,进入左侧的一条巷子,足足一刻钟才穿过刘府后墙,来到一片低矮简陋的草房前,这里是下人们的住所。   与其他人相比,石苇住的地方很宽敞,但这宽敞是相对而言的,牛棚和羊圈设在两侧,占据了房子的大部分,中间还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石苇有些疲累,但仍然艰难的将牛背上蒿草拖下来,在牛栏和羊圈的槽子里续上,把牛羊赶进去。然后,他又拿出早晨出门前蒸好的一盆谷糠,随意放在地上,红腿立即扑上去,大吃起来。做完这一切,石苇洗了把脸,径直出门。   紧邻石苇住处的是刘府后门,这扇门比正门小了许多,整日开着,供下人们进出。石苇走进门,再向左拐,就到了刘府的后厨。   “小苇来了,今天累不累?”李大婶满脸笑意迎出来。   石苇心头一暖,积聚了一整天的委屈与落寞也消退了几分。李大婶是刘府的厨娘,丈夫和四个儿子都在这里帮佣,石苇这个牧童的差事就是她介绍的。李大婶长了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妇的脸,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因为鬓角生了几绺白发,看起来倒像四十出头。按照石苇的牧童身份,每日两餐只能领到四个窝头、几块咸菜和两碗清粥,但只要李大婶当值,石苇就能得到一些额外的食物。不仅如此,李大婶见石苇可怜,经常嘘寒问暖,帮他缝补衣服,时间久了,她几乎成了石苇无话不谈的亲人。   石苇刚要上前打招呼,突然觉得手中一满,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从李大婶袖子里塞过来,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鸭蛋。   “这怎么行?你快放回去。”石苇意识到了鸭蛋的珍贵,急忙转头四顾,这要是被厨房的赵管事看见可不得了,那家伙除了米粒和柴火,什么东西都要每天数一遍的。   “这不是厨房的东西”李大婶一下笑出声来,继续说道:“昨天我家小四跟着王管事到府城采买,帮少爷捎回来不少东西,其中有两副马鞭子最让少爷满意,于是打赏了二两银子。王管事高兴,给了小四十个咸鸭蛋,我和你叔商量了一下,就给你送来一个。”   石苇心中气苦,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硬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果然,衣服上早已出现了两个长口,背上肿起两条浅痕,微微作痛。   “那两个书童真是心狠手黑,这个鸭蛋吃得不易啊...”石苇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拒绝李大婶的好意,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听小四说,少爷夸那两个鞭子做的结实,用来抽狗最好...”李大婶又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发现石苇脸色愈发难看,不由愣住了。   李大婶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仔细打量着石苇,见没什么异常,索性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看见那两条鞭痕,脸上一僵,又将头偏到一边,不一会儿,便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又是在书院门口?”李大婶哭着,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石苇转过身,心里的尴尬和郁闷已经转化成伤心,但他没哭出来。   “唉...”李大婶止住哭声,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厨房的台阶上。   “我想读书,所以...”石苇仍在坚持,但明显有些气短。   “穷人能怎么样,活一天算一天吧,读书是少爷小姐们的事儿...”李大婶顿了顿,又道:“看看小四他大哥,一个字也不识,还不是照样娶了媳妇,生了儿子。”   石苇知道,李大婶这番话完全是安慰自己。小四的大哥的确取了媳妇,生了儿子,不过生下容易起名难,当初李大婶夫妇给孩子起名就是李小大、李小二,一直排到李小四,这个孩子也是老大,总不能和自己的爹重名吧。想了好几天,才起了个名字叫狗娃,还是赵郎中好心帮忙,用另一味草药做了名字,现在叫李八角。李大婶一家都认为这个名字好,以后家里能有四头牛,过上好日子。   “生了儿子又能怎样?下一辈还不是一样受穷?”石苇这样想,却不能说出口。此时,李大婶已经收了心事,用草灰和水,推在鞭痕上,石苇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暗下决定,一定要用其他的办法弄到书。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三章:跟踪   四更天,石苇啃着窝头出门,把牛羊赶出来,直接奔镇外而去。他做好了再挨鞭子的准备。   事实上,石苇一夜未睡,翻来覆去的梦魇,翻来覆去的想着办法。他曾打算直接去求刘硕,给他做个书童,被骂也好,挨打也好,总之要死皮赖脸的去求。但转念一想,那两个书童都是府里管事的孩子,身份比他这个牧童高得多,刘硕也就是因为身份的差距不让他读书的,这显然是个死局。石苇又想到了陈秀才,这个书生从未驱赶过他,更没有打过他,白天不便,说不定趁夜潜入书院,还能得到陈秀才的一些指点,或者干脆偷看书院里的书,天亮前离开就是了。但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松树沟镇只有两条主街,书院又在最显眼的位置,镇上的四个捕快夜里都会出来巡街,再加上打更的越大叔,不被发现都难。夜里出门会被当做贼抓起来,到时候就不是挨鞭子,而是挨板子了,这是李大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   石苇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又去考虑前一个,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傲气,让他不愿意去求刘硕,只得作罢。天色微明,石苇实在睡不着了,只得赶着牲畜出门。   街上已有了零散的行人,大多是樵夫和猎人,此外还有早起上学的孩子们。石苇走到街上,远远的看见越大叔坐在书院门口打盹,两个捕快也散坐在一边,吃着什么。“还好昨晚没出来”石苇暗自庆幸,两手不自觉地抓住牛背,身体微微抖动,仿佛真的做了贼一样。   绕过刘府,石苇故意走上另一条街,却不想前方一处大门前飘着两个写着“刘”字的灯笼,与刘府大门上挂的一模一样,不用问,一定是起早上学的刘硕。石苇避无可避,只好赶着牛羊从旁走过,还不忘喊了一声“少爷好”。   对方没有回应石苇,也没有上来打他,两个书童规规矩矩地提着灯笼,映衬着刘硕焦急的脸,那个护院站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   石苇有些纳闷,刘府与书院在一条街上,没几步路,刘硕为什么舍近求远,走到另一条街上来了?   有古怪。   石苇加快了脚步,将牛羊送到镇外,让红腿看护着,然后悄悄回到镇里,找了一处胡同藏好,远远的看着。   将近五更,天色大亮。   就在刘府的灯笼即将熄灭时,那扇大门缓缓打开,两名少女一前一后走出。前面的穿着月白色的学袍,一身打扮朴素清爽,后面的穿一身粗布衣服,是下人打扮,手提着一个包裹。   “莲妹早啊,我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刘硕见了连忙上前,向走在前面的少女施礼,一脸谄笑。   石苇这才想起来,这里是靠倒卖山货发家的孙员外的府邸,刘硕口中的莲妹,是孙员外的二女儿孙映莲,也在书院读书。   “刘硕这小子,看来没存什么好心。”石苇暗自思忖。   果然,刘硕脸上的谄笑又添了几分,一个劲儿地卖弄自己在府城的见闻,说得孙映莲神往不已,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去上学。   “我听说莲妹喜欢读些游记杂书,就亲自选了几本,特意送来了。”刘硕越说越高兴,顺手从护院手中接过那个包裹,边打开边送到孙映莲手中。   “胡说八道,是小四和王管事去选的才对...”石苇听得愤愤不平,但很快就停止了腹诽,两眼紧紧盯住包裹边缘露出的纸角和白线,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一声拖长的尖叫将石苇惊醒,他定睛看去,孙家门口已经乱成一团。原来,刘硕趁着递过包裹的机会将孙映莲的肩膀搂住,自顾自地说起了悄悄话,两手也不老实起来。有了前面的交谈,刘硕自以为得计,便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办法都用上了,不想孙映莲突然哭叫起来,弄出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孙家的丫鬟立即大喊起来,那个护院慌了,马上拖着少爷逃走,两个书童也连忙捡起地上的散开包裹,跟着跑掉了。   石苇知道,片刻后孙府的下人就会赶到,自己是刘府的牧童,留着这里很可能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悄悄退进小巷中,从另一条路跑向镇外。   ------------------------------------------一个时辰后。   刘硕气呼呼地走出书院大门,几个随从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在刚才,孙员外气势汹汹地去刘府兴师问罪,非要刘扒皮给一个说法。刘扒皮虽然护短,但这孙家也是镇上有数的富户,两家还有不少生意往来,得罪不得。无奈,刘扒皮只得推说是同窗闹别扭,又赔了100两银子,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关女儿名节,孙员外也不愿将事情闹大,于是收了银子,顺带教训了刘扒皮几句就走了。赔了100两银子,刘扒皮心疼的要命,又被人挖苦教训,气急了便跑到书院,把儿子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刘硕挨了一顿打,急于找人出气,在书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偷听的石苇,在望望远处的密林边,牛羊都在静静的吃草,看不到石苇的影子,不是躺在草里睡觉,就是到林中采药去了。   “把那堆破书拿来”刘硕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随即转头对两个书童吼道。   两个书童连忙把那个包裹递到少爷手中,迅速退到一边。   刘硕拿出一本书,恶狠狠地撕下一页,揉成个纸团,用力扔出老远。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铺满了黑白相间的纸团,随风乱滚着。   石苇躲在附近的巷子里,心疼的一塌糊涂,他早做好了准备,只等刘硕撕完离开,就冲上去捡,哪怕是挨上几鞭子,也要凑齐几篇完整的文章。   又过一会儿,刘硕撕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山坡发呆。   “不对!”刘硕突然惊觉,似是想起了什么,挥手招呼两个书童过来。   “你们今天看见石苇了吗?”刘硕问。   两个书童同时摇头。   “说不定那小子正躲在哪条巷子里,等着捡这些纸团呢。”刘硕的脑袋难得灵光,一下猜中了石苇的企图。   “他是什么身份,也配和少爷一样读书认字?”一个书童寻到了机会,赶紧奉承两句。   “就是的,依我看,这些破纸也不该让他捡去。”另一个书童也不甘示弱。   “对呀!”刘硕恍然大悟,于是捡起身边的书,继续卖力撕了起来。   又撕了一会儿,刘硕再也撕不下去了。其中的一本薄册似乎是用布帛做成的,无论怎么用力也撕不破。   “算了,一把火烧掉,半片纸也不留给他。”刘硕一边比划着吩咐书童引火,一边转身环顾四周,最后向山坡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此时的石苇,早已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刘硕不但猜到了他的意图,而且做得这么绝。看到火堆点起,火中的书页在一张张的变黄、变黑,再化作飞灰飘散开,石苇的心中五味杂陈,各种心情终于崔变成眼泪,滑落到嘴角。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刘硕表情讪讪,见火堆行将熄灭,便带着护院和书童返回书院。石苇也不好久留,抹了把眼睛,悄悄上山去了。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四章:《百川杂记》   黄昏,夕阳只留下残红的一角。晚归的人们都已回到家中,镇上处处升腾着炊烟。   石苇最晚下山,牵着牛慢慢走到镇口。这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跳跃的火堆和刘硕的脸。那些书早烧得一本不剩,但石苇仍不死心,打量着书院关门才慢悠悠地回来,想碰碰运气。   仔细拨开余烬,尚能看清一些黄白交错的纸花,上面没有半个字迹。石苇又找来一截树枝,用力翻掘着,这次,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余烬的深处,一本薄薄的书册被掘出来,带着大股的灰烬,呛在脸上。石苇顾不得躲避,一边咳嗽,一边拍打着封面,他记得,这好像就是那本刘硕撕不坏的书。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是一本用布帛制成的书,但扔在火中烧了许久,薄薄的数十页,居然连边角也未破损,真是怪事。   “百川杂记?!”石苇顾不得奇怪,只觉得自己撞上了大运。纸灰落尽,宝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四个漂亮的大字,石苇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几个字比赵郎中的药方写得好看许多。封皮之下是明黄色的书页,每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石苇很满足,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第一本书,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本。   天色又暗了几分,街上似有人影晃动。石苇陡然惊醒,连忙将书掖在腰间,然后牵牛赶羊,蹑手蹑脚地往回赶,一路上,他的心都在“砰砰”地跳,就像做了贼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石苇开始筹划如何读书。有了这本《百川杂记》,他夜里难以入睡,便想借着月光读一点,但月光时明时暗,字迹太小,读不了几个。石苇索性夜里睡觉,白天放牧时将书藏在黄牛的鞍座里,待四顾无人,再拿出来读。石苇认字不多,书中倒有一多半的字看不懂,他就先将字硬记下来,再去翻赵郎中的医书,看到相同或相似的字,就缠着赵郎中问。一些字医书上没有,他又偷偷去找陈秀才。陈秀才虽然拒绝他进入书院,却也不忌讳教他认字,每每看到石苇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请教,他都会很耐心地讲解,然后重重地叹气。就这样,一个多月的时间,石苇已经读通了这本《百川杂记》,牢记于心。   《百川杂记》是一本游记,记载的是北吉国的山川河流,民俗物产等。石苇这才知道,松树沟镇只是玉州府数百个村镇之一,而玉州府仅是北吉国的偏僻一角,北吉国境内最大的河流芷江在玉州府城旁流过,向南直通京畿,水路竟有千里之遥。《百川杂记》的作者名叫沐川先生,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走遍整个北吉国,将沿途所见一一记录下来。但这位沐川先生所用的笔法简略,大部分记载不甚详尽,例如:玉州之北三百里,有山名天宏,主峰望月,高四百六十丈,雾瘴聚焉,难窥真容,多产洛桑果。这本书中还几次提到松树沟镇和玉州府,只是其中有些内容太过离谱,连石苇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   简单的文字,很适合石苇阅读,书中的内容虽不似陈秀才讲授的那些道德文章,却也让石苇增长了不少见闻。然而到了最后五页,沐川先生开始啰嗦起来。他用了近两页,描述自己在北吉国西北的龙跃河上游被激流卷走,又奇迹般地逃得性命的经历。逃生之后,沐川先生在河岸边发现了一个天然水洞,在洞内发现黄帛百张,石刻口诀一部。这些黄帛都只有书页大小,却刀斧难伤,用水浸火烧,都不损分毫,沐川先生惊喜不已,于是将黄帛粘成书册,把自己的游记和那篇口诀誊写上去,留作传世之用。   这部口诀只有两页,分上下两篇,上篇名叫《练气篇》,下篇名叫《御水篇》。沐川先生对这两篇口诀很是感慨,据他讲,这《练气篇》类似于江湖上的武功心法,但只是从字面上相似罢了。沐川先生也曾看过真正的武功心法,与口诀中那些通过穴位倒气、运气的方法完全对不上,后来,他又去请教京城的一位掌法大师,得到的结论是,这个《练气篇》完全是胡编乱造,与武学的精要背道而驰。至于那个《御水篇》,沐川先生认为完全不可理喻,属于怪力乱神之流。   一开始,石苇也对沐川先生的说法深信不疑,但读到《御水篇》时,他的想法完全变了。   《御水篇》开篇就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石苇在书院偷听的时候是听过这句话的,陈秀才每每讲到这里,都会不住感叹,引为最上乘的道德文章。   石苇也自认为是个读书人,因此最佩服陈秀才,能让陈秀才连连称道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错。于是,石苇又仔细的从头读起。   《练气篇》中说:“万物有灵,分五行,偶生异变,不逾本源。人亦有灵,分五行,其根重者,可习御气之法。”这个所谓的御气之法,就是三段奇奇怪怪的口诀,分别叫做引气决、导气决和控气决,每段仅有三四十个字。这里面的每一个字石苇都认得,但合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怪不得沐川先生用“不可理喻”四个字做了评语。   “...是什么意思呢?”石苇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口诀,已经四天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刘府的后门从不点灯笼,黑夜静默,连一声犬吠也听不到。石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由于连日揣摩那些口诀,不觉间呓语出声,他似乎抓住了某种节奏,一改往日的烦躁与急切,抑扬顿挫的朗读着...石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就睡在床上,引气诀念出,床角脸盆中的洗脸水发生了异变,两个蓝色光点跃出水面,在黑夜的包围下忽明忽暗,落向他的胸口,进而没入皮肤中,不见了踪影。石苇并没有阻拦的念头,因为这两个光点给他柔和而亲切的感觉,就像李大婶的笑脸...一阵杂乱的搬运东西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咒骂声把石苇吵醒,看来已经快到四更天了。每到这个时候,镇上的商贩们都要送来一些物品,府里二三百号人,每天要用掉一口猪、三十只鸡、五十斤牛肉,以及大量的粮米、干柴。据说刘扒皮已经七八天没有付账了,加上后门没有灯火,搬运困难,小贩和挑夫们都要没好气儿地骂上几句,石苇早习惯了用这些声音掌握时辰。   梦里的情形仍然清晰,石苇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就掌握了那套口诀的规律,小声念了一遍,那盆水中果然又出现了一个蓝色光点,没入体内。   石苇这才发现,体内似乎有三个缓缓流动的水滴,所到之处无不舒泰自然。石苇狂喜,这或许真的是传说中的内功心法,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也未可知,如果是那样,就再也不用被两个书童追着抽鞭子了。听李大婶说,小四在城里见过跑江湖卖艺的,什么力举水缸、胸口碎大石,靠的都是武功底子,说不定自己练功有成,还能靠卖艺赚点钱,堂堂正正的买一本书。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捡来的书终非君子所为...”石苇一边学着陈秀才的穷酸样儿,一边穿好衣服,拿起昨晚剩下的凉窝头吃起来。   “真赚了钱,还要买些好吃的给李大婶,别拿个鸭蛋还要和家里商量...”石苇絮叨完毕,将最后一口窝头咽下去,定了定神,又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然而,这次水盆毫无动静,连一点水花也未泛起。石苇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再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但那盆水仍然死困在那里,如同被冰封住一样。   石苇彻底呆住了。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五章:鬼影重重   五天之后,密林边的小溪旁。   石苇得意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两手合在胸口,嘴里很有节奏的念叨着,眼睛乜斜着不远处的溪水。   当日石苇果断放弃了那盆水,准备再打一盆试试,来到水井边,又索性丢掉脸盆,对着井眼念起引气诀。惊喜再次出现,五六个蓝色光点从水中飞出,没入身体。   石苇心中似有所悟,于是飞也似地赶着牛羊出门,来到密林边的小溪旁,见四顾无人,便开始专心“练功”。不出所料,溪水中数十光点飞出,与石苇体内的光点会合一处,四处缓缓流动着。每念一遍,出现光点的数量都大致相同,直到中午,石苇感到身体里到处都是零散流动的光点,它们很不安分,似乎由于拥挤的原因,很多光点开始向外鼓胀、冲撞,几欲破体而出,手、脚、胸都在隐隐作痛,很难受。   石苇来不及多想,继续念动导气决,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渐渐的,石苇体内零散的光点不再向外冲撞,而是就近聚集,慢慢汇成一股股细小的蓝色光丝,随石苇的心念而动,缓缓从身体各处流向小腹。小腹下有个穴位叫丹田,这事石苇曾经听赵郎中说过,据说是个很重要的穴位,那些光丝似乎就是流向了丹田,凝成一个小小的光团,伸缩蠕动着。石苇又念动控气决,光团蠕动的幅度开始加大,到了某个临界点,便抽离还原成一条条细小的光丝,游走于周身,有规律地经过胸口,四肢,头顶,再返回丹田。石苇觉得周身舒泰,心明眼亮,精神也好了许多。   又将三个口诀念了几遍,石苇停下来,彻底放松身体,并开始总结几天来的心得。这是陈秀才教书的套路。   “第一,《练气篇》只在水边管用,水越多越好”石苇学着陈秀才的口气,将手放在下巴上,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这几天,他也尝试过对着树木、石头、黄牛等练习,都没有类似的光点出现。“第二嘛,这些光点在我体内...”   说到这里,石苇突然放低了声音,手上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光点...光点?光点!”他突然坐了起来,低下头扫视着自己的身体,惊惧的神色灌满了整张脸。   石苇这才意识到,他在念动口诀的时候,竟然能够窥探到自己体内发生的事情,能够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些光点在血脉中汇聚、流动。这件事大大超出了石苇的理解范围,他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儿怀疑自己眼睛花掉了,或是得了什么怪病,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认定了高深的武功本就如此...时间过得飞快,当石苇停止了胡思乱想,太阳早已落山,晚归的人们大都出现在镇口,密林之外只剩下石苇一人。   到了夜里,镇外常有野兽出没,石苇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好牧草,赶上牛羊,急急下山去。   走到半山腰,天彻底黑了。半个月亮高悬在云上,与远处镇上点点的灯火斑驳交错,更衬出眼前的黑暗。石苇静悄悄的走着,身边的牛羊也格外安静,只有蹄子踏草的声音。   突然,大狗红腿停下来,迅速的转了一个方向,低声呜咽起来。石苇忙停住脚步,只见红腿的两条前抓斜斜的绷紧,后腿用力蹬着泥土,尾巴耷拉下去,夹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仿佛在尽力避让着什么。借着月光可见,那硕大的狗头早已低潜下去,两眼通红,直直盯向前方。   红腿的个头比一头小牛矮不了多少,用李大婶的话说,就是遇到野狼,它也会嗷嗷叫着冲上去。除非...犹如深秋里的一盆凉水,从头发浇到脚趾,石苇一下子绷直了身体,两眼睁到极限,死死地盯住红腿朝向的地方。   没有野兽,因为山腰处是一片开阔地,草很矮,根本藏不住比红腿更大的东西。前方只有一处乱坟岗,数百个坟墓错落摊开,有的修缮讲究,还立着石碑铭文,有的穷酸简陋,只是用泥土夯成的坟包。   这里是松树沟镇的公共墓地,由于小时候常听李大婶给小四讲故事,石苇对这里有着天生的畏惧,平时都是匆匆走过,不看一眼,但由于红腿的反常举动,他此刻不得不仔细端详这座墓地。   一阵风不合时宜的吹过,空空荡荡的乱坟岗里卷起一些砂砾,旋转着向山下滚去。当石苇目送着砂砾远去,将目光转回墓地时,周身的毛发已经直楞楞地竖了起来...“周...周大叔!”石苇嘴唇打颤,不自禁地脱口叫道。   距离黄牛十丈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坟包,上面野草稀疏,坟的凸起处还插着一柄猎叉。一个人影斜坐在坟头一侧,歪着头,似乎是看向山下,被石苇这么一叫,那人回过头,牵起嘴角,笑了笑。   石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事实上除了发抖,他已经做不了任何一件事。这的确是周大叔,那残缺的左臂和满身的伤痕再次确定了石苇的判断,但是,他已经死掉半年多了。   周大叔原是镇上的猎户,去年冬天上山打猎,和同行的几个人失散了。当大家发现他时,周大叔早已被豹子撕去了一条手臂,五脏也被掏空,挂在林间的一颗大树上,那是豹子藏食的习惯。周大叔下葬时,石苇也在,他是亲眼见到尸体被埋进土里,再堆上坟包,插上一柄猎叉的。然而现在,这个死人就坐在他的坟包旁边,笑看着自己,石苇想逃,但手脚都不听使唤,只有丹田处的蓝色光球剧烈的鼓胀着,似乎正在跃跃欲试。   “小苇,你在干什么?”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传入耳中,石苇如遭电击,身体酸麻胀痛,但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不顾一切地寻着声音的来源,反跑向山上。   片刻后,四个人影出现在石苇面前,三个壮汉,一个小孩,正是李大婶的丈夫李顺领着小四,此外还有两个镇上的猎户。   “李...大叔,我...我看到...”石苇上气不接下气,抬起手向乱坟岗胡乱指了一通,说话仍旧艰难。   小四连忙上前帮石苇顺气,三个大人也各自拿起武器,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石苇终于平静下来,虽然双腿和牙齿还在发抖,也能磕磕巴巴地将事情讲述一遍。   “你们怎么看?”李大叔面色凝重,回头问两个猎户。   “听说12岁之前的孩子未脱鬼相,是不是...”其中一人将手里的猎弓握了握,把早已想到的话说出口,随即看向小四。   小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走,看看去。”李大叔挥了挥手,四人立即跟上,大家都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向乱坟岗挪去。   “你在哪里见到的老周?”面对着空空荡荡的乱坟岗,李大叔满脸疑惑地看向石苇。   “那里...”石苇用手指向插有猎叉的坟包。但那个坟包周围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半个鬼影。   “你该不会是饿晕了吧?”一个猎户笑出声来,顺便伸手按了按石苇的脑袋,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边笑骂着石苇,一边帮他收拾牛羊,乱哄哄地下山。   “这已经是今天碰到的第二件怪事了!”石苇一边跟着大家下山,一边不住地回头扫视乱坟岗,还是一无所获,死去的周大叔再也没有出现。“即便是我看花了眼,红腿的反应又怎么解释?”石苇仍然云里雾里,始终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去想,这是石苇的一种自我安慰方式,他于是将心思用在无名口诀下篇《御水篇》上,反复默念几遍,准备夜里继续研习。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六章:可怜的肉汤   深夜。   乱坟岗内。   “朱师兄,那些凡人不会再来了吧?”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突兀响起,四野无人,这个声音也毫无顾忌。   “柳师妹放心,我等刚到此地,仓促布阵,难免有阴灵外泄,那牧童看见也不奇怪。”回答的是一名男子,声音浑厚,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刚才隐约察觉了一丝灵力波动,是否有其他人在场?”柳姓女子仍不放心,继续发问。   “我也发现了”朱师兄顿了顿,似在思考,又道:“但这股灵力与那妖孽十分相像,应该就是它分出的一点神念,妄图借凡人之力阻止我等布阵。”   “那怎么办,要不要立刻上报?”柳师妹担忧起来。   “不必担心,之前师傅有命,令我们专心布阵,对任何异象都不必理会”,朱师兄沉声道:“那妖孽把主意打到凡人身上,想来已经黔驴技穷了,待几日后准备完毕,几位师长就可聚而歼之,永除后患。”   “师兄所言极是,我们快些布阵...”   一时间,乱坟岗上又安静下来。   片刻后,几道红光闪过,乱坟岗中心的三个坟头上各冒出一股黑气,进而缓缓蔓延开来。这三个坟头似乎是按照某种特殊方位排列的,十分古怪。红光再闪,三股黑气渐渐凝聚成三个小型风柱,隐隐的吸力传出,带动附近的石块、草木四处飞舞,所有的坟头顶端都冒出点点黑光,轻飘飘的向附近风柱靠拢。哭喊声大作,凄厉而绝望,那些黑光不停地伸缩蠕动,幻化成一个个扭曲的人脸,疯狂挣扎着。如此大的动静仅波及到周围数十丈,乱坟岗外围仍然寂静无声,仿佛被某种力量隔绝住一般。红光第三次出现,三个风柱陡然倾斜,齐齐向中心汇聚,凝成一个乌亮的圆盘,那些黑光也加快了速度,最后如箭一般射入风柱,消失不见。   下一刻,哭喊声戛然而止,三条风柱迅速涨大,进而溃散于无形,圆盘旋转着下坠,缓缓没入地底。   明月当空,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石苇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门插起来,再搬过桌子顶上,自己则躲在一侧的小窗缝后偷眼瞄着外面。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红腿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爬在院子里打着鼾。石苇还是不敢睡,强打着精神注视着窗外,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直到四更天,小贩和挑夫们的骂声再次传来,门外满是杂乱的脚步和挑扛重物的轻响。石苇终于放下心来,他突然发现四周充满人的感觉很不错,虽然自己仍待在黑暗中,身上却充斥着满满的安全感。心下一松,疲劳立时爬上肩头,石苇软软地歪在桌子旁,不久便沉沉睡去。   当石苇再次醒来,只感到头重无比,四肢绵软无力,上下眼皮合得紧紧的,怎么也睁不开。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只木勺正在小心撬着他的嘴。   “小苇醒了!可吓死我了!”李大婶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   石苇强睁开眼,看到李大婶一手端着一只碗,一手拿着勺子,往他嘴边送。   石苇一下就闻到了藿香的怪味,他憋足了气,大喘一口,感受一下呼气的热度,很明显,染上了风寒。   “十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生病,一睡就是一上午...”李大婶见石苇还在左顾右盼,又补充道:“你放心,小四已经告了假,帮你放牛去了,你就好好养着吧。”说着,她把石苇强行按回床上,盖好被子。   石苇从李大婶处得知,早晨赵郎中来过,送了两幅药就走了,他的顶头上司卢管事也来了,在门口看了一眼也走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李大婶又照顾石苇,又要应付府里的差事,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   石苇感激地看了李大婶一眼,接过药碗,又盯住门口怔怔出神。“卢管事应该和刘硕是一类人吧?”石苇一边想,一边端起药碗,狠狠灌了下去。   整个下午,石苇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他似乎又站在夜晚的乱坟岗,又看到了周大叔那张恐怖的脸,他拼命想逃走,双脚却仍然不听使唤,任由周大叔缓缓走近...惊恐与绝望中,石苇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丹田处的那一小团蓝色光球。控气决一气呵成,光球再次化作道道光丝,游走于体内,一个循环后,身体已经轻松了很多。但是,周大叔仍在向他走来,残缺的半边身体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脸上还挂着笑。   “水墙术!”石苇浑身颤抖,惊恐的吼出声来。这是《御水篇》中记载的一段口诀,是利用体内光丝引动周边水汽,凝结成一道透明墙壁的法门。石苇一向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到了生死关头,还是将这段口诀念出来,用以搏命。   数道蓝色光丝从石苇的手指间射出,飘舞在身前,蓝光急闪,周遭的空气立刻起了变化。一片朦胧的水雾凝聚在石苇身前,远处小溪中的水流也一股股地窜到空中,疾驰到石苇身旁,缠绕飞舞一圈后,立刻汇入水雾中。石苇的指尖不断射出光丝,一个透明的水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   石苇不知道,就在他梦中惊慌失措,急促念动口诀的时候,真的有几道微不可见的蓝色光丝从他的手中射出,在他身前凝绕不散。屋内的水桶和脸盆顿时起了反应,两道细细的水柱蓦然腾起,向石苇飞射而去,它们围绕在光丝周围,逐渐凝结成一尺见方,浑厚透明的水障,漂浮在石苇头顶。   “小苇...”门环的响声把石苇惊醒,那层水障失去了控制,哗啦一声,浇了石苇一头一脸,被子也湿了一大块。石苇慌忙爬起来,正看到李大婶站在门口发呆。   “你这个孩子,是不是睡糊涂了?”李大婶只道他打翻了脸盆,连忙上前扯下被子,把石苇从床上拉起来。   “李大婶,我没事了,明天别让小四告假了。”石苇赶紧转移话题。事实上,他的确感觉好了很多,头不晕了,手脚也有了力气。   “这才一天,哪能好的这么快?”李大婶正在帮石苇拍打湿衣服,听了这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不烫了。   面对石苇的坚持,李大婶不依不饶,无奈,只有把赵郎中请来诊脉,确定无碍后方才作罢。李大婶还不放心,偷偷从厨房拿了一碗肉汤,两个窝头,又交代一番才走人。   又到傍晚,石苇已经不再害怕,他镇定地坐在床上,歪头看着一旁的脸盆和水桶。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翕动着嘴唇,床上、地上、椅子上的水迅速蒸腾,只剩下如火烤过的干爽表面,与此同时,那个透明水障再次出现。石苇心念一动,水障猛然向前冲去,“咚”的一声打在门上,门楣上的泥土和草梗纷纷落地,那水障去势不减,继续撞击着大门,就像过节时祠堂里敲击的大鼓。   “坏了!”石苇心念一松,整个水障溃散掉,“哗啦”一声泼在门上,人也颓然歪在床上,脸色十分难看。刚刚只顾着试验水墙术的威力,将屋子里可能调动的水都用上了,就连那碗肉汤也未能幸免。石苇赶紧端起那只碗,用力吸了吸残留的香气,又不争气地伸出舌头,拼命舔过碗底。看来是穷有穷命啊,石苇端着空碗垂头丧气,今晚只能干啃窝头了。   又是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早起,石苇的心情依旧很差,想起那碗香喷喷的肉汤就捶胸顿足,以现在11岁算起,他上次喝肉汤应该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七章:流星和女孩   气哼哼的出了镇子,石苇特意绕到镇西边,避开乱坟岗。听镇上的人说,镇西的树林并不深,中间有一条樵夫和猎户们踩出来的小路,沿路走两三里,便有一处开阔的山坡和一个小水潭,那里长着大片大片的茂盛蒿草,也没有野兽出没。   “天黑前赶回来就行了...”石苇边想边走,已经看到了那条林间小路。石苇确信,学会了《御水篇》的口诀,即便再遇到周大叔也能从容逃跑,但他还是本能地对乱坟岗有所畏惧,鬼魂与野兽相比,还是野兽可爱些。   《御水篇》中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开场白,一共只有两个口诀,一个是水墙术,一个是水矛术。石苇在出门前试过水矛术,用尽全身力气才用水凝结成一根筷子粗细的水柱,这个水柱能漂浮在身前摇摆转动,两端尖尖的,说是水矛,其实更像打磨过的锉刀。心念一动,这把水矛快速射出,能扎进土墙半寸深,这个是石苇如此自信的本钱。到此,《百川杂记》已经读完,但石苇仍觉得,《御水篇》似乎还没有讲完,从其中阐述的那些大道理看,绝不可能只有这两个口诀。   “说不定是个残本...”石苇有些遗憾,低头思索间已经走到树林深处。   --------------------------------------两三里路说长不长,再加上原本有路,远比从前采药时好走,耳边已经听到了潺潺的水声,石苇却停住脚步,警惕的环顾四周。   在石苇的丹田内,那团蓝色的光球又蠕动起来,但与那晚不同,并不是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而是出自同源的共鸣。   还未及多想,几声尖锐的爆鸣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七八道各色光华一闪而过,穿过密林,朝大山方向飞去,石苇一个踉跄摔倒,肩膀重重撞在黄牛身上。   “白天怎么会有流星?”石苇揉着肩膀爬起来,仅疑惑片刻,眼睛突然一亮,连忙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仰脸望天。“流星啊...求你送我一个媳妇吧!”石苇大声许愿,目光虔诚,这显然也是受了李大婶的毒害。   祈求了许久,天上也没掉下个媳妇来,石苇悻悻地站起来,牵牛赶羊穿出树林。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一处绝峰上。   一僧一道负手而立,两人皆面目和善,各执法器,凝神望着远方,他们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锦衣打扮的年轻人,个个龙睛虎目,气度不凡。   “易得大师,这漫山遍野都是水源之力,我等如何找法?”那道士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愁苦之色。   僧人并未接话,而是面色凝重的又扫视了一圈,方才说道:“天宏道兄勿虑,这妖孽散去元神,幻化的水源之力不下数万,的确难以寻找。不过这水源之力与分魂不同,三天内便会散去,分魂混迹其中,终有现形之日。”   “大师所言极是”天宏道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我门下弟子已在方圆千里布下三阴乌灵阵,量它也逃不出去,我等守株待兔便可。”   “此法的确稳妥,但拘化死者之灵,有干天和,是不是...”易得大师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还是不紧不慢地发问。   “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倒是那妖孽奸猾无比,绝不会引颈就戮,我等是不是再去探查一番,以保万全?”天宏道人模糊应付了一句,忙岔开话题。   “通知守阵弟子严阵以待,再传讯回山,多遣人手支援。我等就在此地坐镇,今晚行动,发现妖孽分魂,立刻击杀。”事已至此,易得大师一改悲天悯人的神色,眼中寒光闪动,声音斩钉截铁。   身后之人立即领诺,化作数道光华,飞射而去。一僧一道则就地盘膝坐下,手中各掐法决,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居然凭空消失,似乎已融化在了风中。   --------------------------------------------------缓缓的山坡,明快的绿色延伸到远方,数十里外的大山只剩下几道黛青色的虚影。近处,黄牛和几只绵羊在悠闲地吃草,远处,偶尔有几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过,完全见不到猛兽的踪迹。大朵大朵的流云投映下幽暗的影子,在草地上不慌不忙地踱过。山坡的背阴面,一个碧绿的水潭清澈见底,山石间有泉注入,水声潺潺,荡漾着夏日里的梦。   石苇嘴里叼着一条草梗,翘起二郎腿躺在水潭旁,一边斜眼看着牛羊,一边在心中默念着口诀。石苇很喜欢这个地方,但不是因为美丽的景色和悠闲的生活,而是因为这个水潭。在水潭边念了一遍引气诀,出现的蓝色光点竟然达到数百个,远远超过那条小溪,石苇感到自己的练功速度加快了许多,丹田处的蓝色光球也大了一半不止。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咳嗽声,石苇一下坐起身来,刚刚凝结成的水矛也化作一滩清水,软软泼在地上。   咳嗽声是从水潭方向传来的,石苇三两步跑到岸边,开始绕着水潭转圈儿。走了两个来回,连水里都仔细看过,仍然没有发现,石苇有些眼花,只好定定神,屏住呼吸倾听风声。   再次听到咳嗽声,石苇终于锁定了目标,水潭与山泉的交汇处,细流交错回响,斑驳的水面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的大半身子泡在水下,只有头和双臂漂浮在水面,她身着白裙,长长的头发被潭水梳理得规则而柔顺,一张白净的小脸圆润可人,随水波沉浮着。石苇凝视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几乎没有动,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她还活着。好半天,女孩才张嘴呼了一口气,带出几声低低的咳嗽,呛起一点水泡,转眼荡漾不见。   “躺在这儿可不行”石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跳下水,手忙脚乱地将女孩拖上岸,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又连忙将牛背上盖草的苫布扯下来,垫在女孩身下。女孩还是不动,石苇索性把她扶起来,用力摇晃。   “快醒醒!快醒醒!”石苇一边摇晃,一边焦急地大叫,天知道她在水里泡了多久,这样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你...摇死我了,还...还不快放手?”女孩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进而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大口水,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   石苇脸一红,赶紧放开手,去挠自己的脑袋,女孩一下倒在苫布上,紧接着又如弹簧般坐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忙着龇牙咧嘴。石苇这才发现,女孩背上的衣服扯出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渍浸染了一片,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石苇顾不得道歉,连忙跑到林边,沿着树根下寻找,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捧草药回来。这些草药都是治疗外伤用的,有些已经成熟,有的还是幼苗,赵郎中是不会用的,但事急从权,什么药量、药效都顾不得了。   手边没有药杵,也没有药捻子,石苇索性来到一块石头旁,深吸一口气,默默念起水矛术。与前日相比,石苇的水矛术突飞猛进,现在已经有两根筷子粗细,两尺多长,用心念控制水矛,一下一下地敲击石头,好一会儿,才崩出一个碗口粗细的浅坑,石苇把草药一股脑塞进去,再用水矛将它们捣烂,逐渐捣成绿色的糊浆。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粗劣不堪的膏药终于做好了,石苇将那些糊浆捞起来,用手滤掉些水分,细细贴在女孩的背上。女孩仍在龇牙咧嘴,却很配合,也没有呼痛,她的一双眼睛完全睁开,大而灵动,上下左右转个不停,脸上愠怒的神色早已不见,嘴角绽放出一点甜甜的笑容。   “听李大婶说,看到流星就要认认真真地许愿,这样就能从天上掉下个媳妇来。我刚刚上午对着流星许过愿,然后就遇到了你...”石苇一边上药,也不忘说些废话,他的心情复杂而急切,但始终有个强烈的直觉,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流星...”女孩一脸的不耐烦,一边低声应付,一边斜翻了一个白眼。她的脸上还在笑,嘴角却添上了一丝苦苦的味道。   上完药,女孩就侧躺在苫布上,不再理会石苇,石苇又说了一阵,无非是李大婶讲过的故事,什么天上的仙女如何如何,放牛的穷小子如何如何,直到女孩强忍着痛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这才悻悻的走开,去做牧童该做的事了。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八章:水娃传说   太阳翻过山坡,傍晚将至。   石苇不敢耽搁,一来这里离镇上还有几里路,二来女孩发起了高烧。石苇将打好的蒿草卸下来,把女孩扶上牛背趴好,盖上苫布,再铺上一些蒿草,扎牢了,这才急匆匆地往镇上赶。作为刘府的牧童,石苇根本不敢堂而皇之地把一个女孩带回去,即便没人说闲话,卢管事也会立马赶人,但让他奇怪的是,这样做女孩并没有反对,也没有问及原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倒是省下了。   回到镇上,天已经黑透了。石苇走在街上,故意装作镇静,一回到家,就火上房似得插紧大门,将女孩从牛背上解下来扶进屋,又插上房门,用桌子顶上。   女孩的额头仍旧滚烫,对于长时间泡在水里的人来说,发烧是好事,但石苇不敢怠慢,小心给她盖上被子,然后从窗户钻了出去。   石苇先去找李大婶,如果不去,李大婶可能先来看他,女孩被发现就糟了。拿了窝头和咸菜,又听了一阵絮叨,他又急忙赶到赵郎中的医馆。   石苇很认真地给赵郎中磕了头,谢过他送药的情谊,又拿出十个铜板,说自己多少有点积蓄,不能白用药不付钱。不等赵郎中答话,石苇又厚着脸皮说自己的病还没全好,想再讨两副药。赵郎中哭笑不得,只得收下铜板,又抓了两幅药给他,心中暗道这小子心眼儿渐长了。   回到家里,石苇一边收拾牛羊,一边用给红腿蒸食的小锅把药熬了,再喂女孩服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别说睡一张床了...”荼毒石苇的不只有李大婶,还有陈秀才。见女孩服药后沉沉睡去,石苇一时间犯难了。“反正没地方睡,索性去找小四,一起听李大婶讲故事,省的她总在我屋里神出鬼没的,从来不敲门。”石苇边想边往外走,思量再三,还是从窗户钻了出去。   李大婶今天心情极好。前两天,也就是石苇撞鬼的那天,李顺带着小四去了桃树沟镇,为李家小二说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佃户人家,虽然穷,但人品相貌都很整齐,可谓是门当户对。唯一不如意的就是一两银子的彩礼钱,但考虑到明年才过门,全家省吃俭用也能凑出来,李顺一咬牙,答应了下来。今天中午,两方亲家已经见过面,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说了一下午的话,李大婶谈兴仍足,讲起故事来口若悬河,石苇和小四听得津津有味。   石苇被喜悦的气氛感染,不觉间竟将今天遇到的事说了出来,当讲到水潭里传来咳嗽声时,他意识到不对,立刻住了嘴。   “小苇,你听到咳嗽声去水边找了没有,看到什么了?”听到这里,李大婶脸色一变,急忙追问。   “没有,那个声音后来就不见了”石苇急忙瞎编。   “那就好,那就好。记住,以后放牛离水潭越远越好。”李大婶松了一口气,又急忙叮嘱道。   “娘,那是为什么?”小四在一边插话。   “你们记住,小河、水潭还有沼泽里,不仅有狼和猞猁,还经常有水娃出现...”李大婶面色凝重,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又将灯花调亮了一点,继续说道:“这水娃就是水鬼。听老一辈说,它们是成了精的妖怪,会专门等在水边,把人拖进去吃掉的...”   接着,李大婶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有关水娃的故事,就像她亲眼见过一样。据传说,水娃只有普通小孩那么高,身上长满长毛,长着尖尖的牙齿,样子很可怕。这妖怪在水中力量奇大,两个壮汉也不是对手,专门捕食水边或落水的活物,尤其喜欢吃人。至于水娃的长相,说法不一,有的说像猴子,有的说像乌龟,有的说像老鼠,但有一点相同,每一只水娃的头顶都有一个盛水的凹槽,里面的水越多力气越大,水越少力气越小,如果长时间不见水,水娃就没了力气,连个小孩也打不过。到最后,李大婶又补充了一点,一些活了上千年,道行高深个水娃可以化成人形,混迹在人群中觅食。   “它们变化成小孩的模样,到哪里都没人留意,一有机会,就会把落单的人拖到水里吃掉...”李大婶边说边转身,从炕头的土篮中拿出两根黄瓜,递给石苇:“小苇,你如果再听到咳嗽声,就把这个拿在手里,看到什么东西就扔过去,水娃最爱吃黄瓜,你就趁机跑掉。”   李大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那家里那位...想到此处,石苇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石苇一手攥着一根黄瓜,哆哆嗦嗦地回到家,离房门越近,两腿越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屏住呼吸,在窗下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房间里没有动静,才壮着胆子爬进去。   石苇将李大婶讲的故事回忆一遍,又仔细打量熟睡的女孩。月光下,女孩的小脸光滑细嫩,泛着静幽幽的光,露在被子外的两只小手也是如此,随着被子轻轻起伏,哪有半点狰狞的样子?“除了头发,其他地方应该没有长毛...”石苇喃喃自语,首先排除了水娃的一般特征。石苇真的很想掀开被子,看看女孩身体其他的地方有没有长毛,但陈秀才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使他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石苇一边暗骂自己是小人,一边再次鼓起勇气摸向床边,小心分开女孩的头发,在头顶细细地摸索。   头顶很平坦,怎么也找不到李大婶说的盛水的凹槽,很明显,女孩就是一个普通人。   “李大婶真是的,差点吓死我...”石苇一屁股堆坐在地上,过了好一阵才把气喘匀,他此刻除了心中愤愤,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水...水...”床上突然有了动静,女孩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半睁开眼,艰难的挺起身子要水喝。   石苇连忙端了一碗清水,送到女孩嘴边,却被轻轻推开。   “我的水囊里有水,你帮我拿来。”女孩强睁开眼看着石苇,目露期盼之色。   “是我扶你回来的,哪有什么水囊?”石苇纳闷地摸摸脑袋,四处张望寻找。   “你当真未见?”女孩面色大变,眼神慌乱起来。   “是不是丢在水潭里了?”石苇忙问道。   “一定是的!”女孩惊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双腿一软,一下子翻倒在地上。   “有坏人在追我,他们杀了我爹,还要杀我,那水囊是我爹的遗物,求你把它找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女孩边说边哭,两只大眼睛拼命挤着眼泪:“那水囊上镶有几块宝石,如果被坏人看到了,一定会抢走的!”女孩见石苇杵在那里不动,哭声更大了。   “什么水娃,明明就是一个落难的女孩。”石苇心头一热,再次否定了李大婶的忠告,随即重重地点头,钻出屋子,牵上红腿,匆忙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九章:寻找水囊   夜路崎岖,辛苦异常。   为了避开夜巡的捕快,石苇并没有通过主街出镇,而是拐过无数歪七扭八的小巷,好一会儿才从镇西的一处篱笆墙爬出去。来到野外,石苇顾不得休息,马上集中精神,凝出一堵水墙和两柄水矛,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说来奇怪,以往到了夜里,镇外都会有野兽活动,还不时会有野狼或者猞猁窜到镇上来,而今天,半路连虫鸣声都没听到,过于安静,更让人毛骨悚然。   石苇提心吊胆地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水潭边。月光倾泻在水面,搅动着层层银色涟漪,和着山泉的叮咚脆响,起伏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石苇来到白天救起女孩的地方,慢慢趟入水中。潭水不深,努力弯腰就能到底,石苇用双手仔细的摸索,触手处都是层次分明的坚硬岩石。突然,石苇手中一软,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沉入手掌,他心中一喜,再仔细触碰,似乎这东西上还嵌着数个坚硬浑圆的小突起,却一点不扎手。   “就是这个”石苇双手并用,三两下将那东西从石缝中抠出来,凑在月光下细看。这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圆形水囊,手掌大小,通体乌黑,上面还镶嵌着四五颗米粒大小的各色圆点,在月光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弱光华,顶端处伸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短颈,上面塞着一个淡栗色的软木塞。   “这就是宝石吧?应该很值钱...”石苇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晃了晃水囊,听到里面还有水响,大概有多半下,就伸手拔下木塞。   一股甜香渗入鼻腔,石苇不自觉地举起水囊,小心尝了一口。   “怪不得她不喝我的水”石苇摇头轻叹,这水入口香醇甘甜,比野蜂蜜还要美味。“再喝一小口,她不会知道的...不过这终究不是君子所为...我是不是...”偷嘴之后,石苇还在跃跃欲试,但陈秀才的教导历历在目,百般纠结后,他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只轻轻晃了一下水囊。   手上一轻,石苇意识到不对,明明刚才只喝了一小口,而眼下,这水囊中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丹田处一阵翻江倒海,体内的蓝色光球开始剧烈颤动,进而飞速旋转、变小,就像遇到漩涡的小船,顷刻间不见了,身前的水墙和水矛也失去了控制,泼在潭水中,激起片片涟漪。   可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石苇发愣的瞬间,四面八方传来接连不断的尖啸声,不计其数的各色光华腾空而起,向水潭方向飞速而来。石苇吓了一跳,手一滑,水囊“噗通”一声掉进潭里。   “坏了!”石苇醒过神儿来,迅速弯腰捡起水囊,三两下爬上岸,躲进潭边的一道石头缝里。   片刻后,水潭边各色豪光闪烁,蒿草在空中横飞,转眼碎成齑粉,被夜风卷到远方。光芒散尽,地上已经站定了百余人,不时还有人从天而降,落入人群中。   为首的是一僧一道,皆身材魁梧,却慈眉善目。余人有僧、有道、有俗,或身背长剑,或手执拂尘,个个气宇轩昂,神仙气度。   “易得大师,适才我见灵气冲天,不想这灵泉果然在此。”道士神色激动,与僧人说了一句,就要向水潭走去。   “天宏道友且慢,此处还有外人。”僧人轻轻抬手阻住,又向水潭方向朗声道:“施主快出来吧,勿让恶犬伤人。”   石苇暗骂自己笨蛋,自己是躲起来,红腿却留在了外面,就像钻在雪里的野鸡,留下尾巴让人抓。无奈,他只有踉踉跄跄地爬出石洞,来到众人面前。   “凡人!?”天宏道人扫了石苇一眼,不觉惊呼出声,他身后众人本已严阵以待,准备搏命,此刻又慌忙收手,一时间寒光乱闪,兵器铿锵声响作一片。   “各位大王,各位大王,饶了我吧,我是个牧童,没有钱啊...”还没等天宏道人再说话,石苇早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抹泪一边哀求,磕头如捣蒜。   天宏道人面色尴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个个神情古怪,哭笑不得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他好歹是一派之长,地位尊崇,如今却被这小童认作山贼,平日积攒下的威严算是毁了,但眼前的偏偏是个凡人,以他尊位又不好发作,如之奈何?   “小童勿惊,我并非山贼,而是玉州府的道士,今日邀集同道,来此做场法事罢了。”天宏道人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蔼地对石苇说。   “是啊,我等是出家人,素以慈悲为怀,断不会无故伤人,你也不必叩拜。”易得大师也笑眯眯地走上前,伸手将石苇扶起。就在四手相触的瞬间,易得大师的两手中指飞快按在石苇腕脉上,又飞快移开。   “确是凡人无疑。”与此同时,天宏道人心底传来易得大师的声音,他心下一松,伸入怀中的右手缓缓拿了出来,眼瞳中的杀意也渐渐淡去。   “道长,你既然是府城的道士,是否有个师兄叫王真人?他在刘家做过法事,很灵的。去年秋天...”石苇也不哭了,一边喋喋不休地描述着王真人的神通,一边往天宏真人身边靠,离易得大师倒是越来越远。道士开坛驱鬼的是他曾听李大婶讲过,既然打定了主意,索性继续蒙下去。   “那王真人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他是云游道人,并非我的师兄。”天宏真人差点气死,这小童认为府城只有一座道观,还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江湖骗子认作自己的师兄。但看在他手中那个水囊的份上,还是暂且忍让为好。“我且问你,更深夜静,你到这里做什么,你手中那个水囊如此珍贵,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天宏真人打断了石苇的话,沉声问道。   “终于说到正题了”石苇心中打鼓,但还是鼓足勇气,换上一副哀怨的表情,说道:“我是镇上刘府的牧童,今天下午在这里放羊,远远看见有山贼,就急忙回家,结果跑丢了一只羊...”他说完怯怯地看了一眼易得大师,又小心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僧人,用手挡住嘴,低声对天宏道人说道:“山贼都剃着秃头,听猎户们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见到小孩就要吃肉。”   天宏道人苦笑一声,连连摇头。看来今天有佛门弟子在此处巡视,被这小童看见,误当做山贼了。   “我们东家是个小气鬼,丢了羊要挨鞭子的,我等到晚上才敢出来找,羊没找到,却在水边拣到了这个...”石苇举起水囊,献宝似的在天宏道人面前晃了一圈儿,忽然又觉不妥,急忙藏回背后。   “这上面有几块宝石,也许能换一头羊,我想...”见天宏道人向前跨出一步,眼中闪过热切的神色,石苇只得又将水囊拿出来,指着上面嵌着的石头说道。   “在水边捡到?莫非...”易得大师听了,急忙回身,向水潭一挥手,两道金光从袍袖中射出,转眼化作一个巨大的黄色光罩,缓缓向水潭罩去。   就在光罩即将扣住水潭的一刻,水潭中突然迸射出两道蓝光,撞向光罩,“砰...砰...”两声,洞穿而过,蓝光交错急闪,光罩如豆腐般被切成碎片,散落成无数黄色光屑,弥散在空气中,两道蓝光再闪,又扎入水潭中不见了。   “果然如此,快布拘灵宏土阵,截断水流,严防灵气外泄!”易得大师惊喜交加,急忙吩咐。数十人越众而出,围着水潭站定,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圆盘,摆在地上,然后盘膝而坐,闭目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圆盘上各色光晕闪动,竟然生生没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从此以后,此处列为禁地,两派弟子,擅入者死。”天宏道人朗声说道。一股莫名的威压席卷而来,除易得大师外,其余人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数步,惊慌失措地恭声应诺。   而此时,石苇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仍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和一名道装女子交谈,两人被一层几乎透明的白色光罩包裹着,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弟弟,你的水囊真漂亮,只是太小,不适合男孩子用。要不这样,送给姐姐好不好?”女子妩媚一笑,眼中闪过两点淡淡的翠芒,石苇跟着呵呵傻笑,但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水囊。   “可是,我的羊...”石苇完全在依靠惯性说话,但心底的执念告诉他,绝不能放弃水囊。   女子一惊,手中暗掐法决,光罩轻轻抖了抖,便又凝实了几分。   “那姐姐用这个换你的水囊如何?这可能买二十只羊呢。”甜糯的声音出口,女子眼中翠芒更盛,她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元宝,递到石苇面前。   听了这话,石苇乖乖接过元宝,把水囊递了过去,他的脑中早已混沌一片,此后便完全没了意识,软软倒在地上。   “师祖,为何不杀了这小子?”那女子见石苇昏倒,抬手撤去屏障,快步走到天宏道人跟前,递上水囊。   “曦儿不知,枉杀凡人有干天和,会妨碍我等修行”天宏道人呵呵一笑,将水囊收入怀中,又说道:“今日之事,这小童全不知情,不必介怀。”   “可是师祖...”女子又跟上一步,问道:“我们发现时,这水囊已经打开,若是那小子事先喝过几口,如何是好?”   “贤侄女不必担心”易得大师也凑到跟前,接口道:“凡人喝下那水,早该爆体而亡,更何况此水及处,必有灵气外泄,我等安能不知?”   见天宏道人也在默默点头,那女子便不再发问,手掐法决,化作一道白光,随众而去。   “眼下追那妖孽要紧,待此事毕,还请大师屈尊法驾,来我洞府参详此物。”天宏道人掏出水囊晃了晃,凭空消失不见了。易得大师微笑点头,身体逐渐变淡,顷刻间也没了踪影。   各色光华纷纷腾空而起,向四面八方射去,不一会儿,原地只剩下昏厥倒地的石苇。   一切重归于寂,月光如水,原来的水潭却已消失不见,代之以两块硕大的岩石,淡灰色的浓雾从石缝中冒出,凝而不散。 第一卷:北吉少年 第十章:百梦之泉   晴空如玺,也有几片薄云点缀其上,太阳巧妙地躲在云缝里,勾画着云角的金边。碧波千顷,蓝色的湖水一张一弛,起伏韵动,却衬托着其中一个不和谐的身影。   石苇仰脸看天,还未及感叹一声,就被水波掀翻过去,整个人扣在水面上。石苇立刻四脚乱蹬,好不容易翻过来,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也是脸和双手浮在水面,与他救下的女孩一模一样。   强撑着将头抬起,目所及处都是碧蓝的湖水,只有左侧天边,隐隐有一簇陆地的影子。石苇心中有绝望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石苇从未游过泳,但没有划水,却始终不曾下沉,这一点就说明了问题。他感到,湖水并没有急于将他淹没,而是轻轻的抚慰、留恋在身旁,就像无数温柔的手。石苇试着抚摸身边的波浪,却被玩笑似的再次掀翻,紧接着又掀了回来,调皮且亲切,不存丝毫恶意。嬉闹了一阵,石苇累了,就静静躺在水面看着天空,一切如此美好,让他不愿归去。   “我还是先到岸上去吧。”石苇心念动时,身边的湖水陡然起了变化。一朵浪花将他高高托起,撑做一个半丈见方的平台,石苇的身体一阵剧颤,刚刚座好,只见身后极远处波涛迭起,切近后,渐成奔雷之势,层层巨浪裹挟着水做的平台,瞬间冲出百丈之遥,远方陆地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大半个时辰后,石苇登上陆地,他回望了一眼碧蓝的湖水,心中暗自乍舌。望山跑死马,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距离陆地如此之远,靠游泳是到不了的,只怕是条鱼也要累死在半路。湖边有一块光滑的方条石头,石苇庆幸自己的好运,于是立刻站了上去,开始甩头发、抖衣服。刹那间,石苇身上的水如得了命令一般,立即从他的衣服、身体和脚下抽离而去,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不大的水球,盘旋两圈儿,便汇入无边的湖水中,留下周身干爽的石苇。   这里是一座岛屿,呈不规则的圆形矗立在湖中。岛屿很大,方圆在数百里开外,不知抵得上多少个松树沟镇,但地势平坦,一眼便能望到尽头。四周的沙滩稍低,几乎与水面平行,再往里走,地势渐高,铺着大片大片的黑土,却不生植被,岛的中心是一座数丈高的矮丘,一条小河从其上流下,缓缓汇入湖中。   “如果矮丘后没有什么,就应该安全了。”石苇意识到危险可能存在的位置,于是凝聚心力,一道水墙和两柄水矛再次出现,缓缓向矮丘走去。他并未发觉,现在施展御水之术已经不必念动口诀了,心念一动即可。   一股沁人心魄的甜香随风传来,离矮丘越近,气味越浓,这股甜香与水囊中的泉水如出一辙,令石苇印象深刻。叮咚的水声由远及近,一淙清澈的水柱从矮丘顶端涌出,喷出一尺多高,冲刷在附近的一块岩石表面,再倾泻而下,流入小河。   “你回来了?”一个清脆悦耳声音从矮丘后传来,紧接着是轻柔的脚步声,石苇连忙转身,小心翼翼的迎上去。   来人正是石苇救下的那个女孩,她赤着脚,身上穿一件纯白色的压花长裙,裙摆齐膝,在微风中缓缓飘动。女孩早已没有当初的病态,乌溜溜的长发背在身后,头顶卡着一个水蓝色的蝴蝶结,圆乎乎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比石苇还矮一点,石苇白天忙着救人,也忘了仔细打量她,如今被女孩注视着,他突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甚至认为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是你?”石苇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但他也没有站着不动,而是向一侧滑了两步,斜眼打量着女孩的背后,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我叫白诺诺,你可以把姓去掉,直接喊我的小名。”女孩拢了拢额角的头发,微微一笑,然后轻松地转了个身,示意她的伤已经好了。   “我刚刚见到那些追你的坏人了,他们抢走了水囊,不过...不过...”石苇想说的话很多,刚想问问这是哪里或者白诺诺是如何来的,一脱口,却将丢失水囊的事说出来。   “不过水囊里的水被你喝掉了,对吗?”白诺诺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大发雷霆或者嚎啕大哭,她只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仰头看着石苇。   “我只想喝一小口的,谁知道想喝第二口的时候。却只剩下...”石苇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偷嘴不说,还贪得无厌,这人品算是坏到家了。“要不这个给你...”石苇突然觉得自己欠了很多钱,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元宝,递到白诺诺面前。   “算了,被你喝掉总比让那些人抢去的好。”白诺诺推开元宝,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不但身具纯水之体,还碰巧打开了百梦之泉的通道,有这样的大机缘,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什么...意思?”石苇一脸茫然,一只手还擎着那个元宝。   白诺诺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家伙多半是个文盲,好不容易说句实话,他却听不懂,看来还是另想办法吧。   “丹田你知道吧?是小腹下的一个穴位...”白诺诺小脸没来由的一红,快速指了指石苇的肚子下面。   “我知道,我知道。”石苇欣喜地点点头,他终于听懂了白诺诺的话。   “这里就是百梦园了,这片湖水和这个岛屿就在你的丹田中,是你喝了我的泉水后出现的”见石苇又有点迷糊,白诺诺狠狠白了他一眼。大眼睛翻起白眼,更具杀伤力,石苇识相地选择了沉默。“你不要问为什么,记住就行了”白诺诺不由分说,拽住石苇的手,来到泉水冲刷的岩石前。   这块岩石有两丈多高,通体暗褐色,由于长期被水流冲刷,表面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不圆不方的古怪形状。透过浅浅的水流,石苇看到石上刻着三个暗红的大字:百梦泉。字体古拙,却更显功底,没有龙飞凤舞的张扬,却多了几分淳朴厚重的风范。石苇当然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这字要比沐川先生写得更好,于是又扮作陈秀才的样子,摇头晃脑一阵赞叹。   “这是不是你水囊中的水?你刚才不是喊渴吗?赶快喝点吧。”石苇发现白诺诺在一旁偷笑,于是回过头,指着簌簌流下的泉水说道。   白诺诺心中微怒,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也不会揣度女孩的心思,更不懂得讨好奉承,应该是个标标准准的傻小子。不过,石苇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心头一暖。   “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一会儿我们先想办法出去,我再去找找李大婶,给你弄碗肉汤喝...”石苇一边说,一边摸着脑袋环顾四周,不过这里除了小岛就是湖水,一条路也找不到。   “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白诺诺小脸一红,但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是缓缓说出了口,见石苇点头,又扭扭捏捏地说道:“你那天救我的时候,和我说...流星什么的,可还作数?”   石苇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锅,他当时说出这话也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万万没想到,现在白诺诺竟主动说了出来。又是欠钱的感觉,石苇手足无措,又将那个元宝递了过去。   “这是聘礼吗?”白诺诺仍然低着头,一双大眼睛却努力向上看,几乎直视石苇。   石苇彻底蒙了,他此时脑中闪过李大婶家小二定亲的事,看来娶媳妇的确要给下聘银子的,他的手就停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擎着,还是缩回去。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白诺诺小嘴一噘,一把夺过元宝,背在身后。   “那我们就算成亲了?”石苇根本不懂成亲有什么规矩。   “对,从今天起,你要负责保护我,不许别人欺负我,还要赚钱养家。”白诺诺肯定地点头。   “我叫石苇...”石苇这才发现,都成亲了,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郑重介绍起自己。   白诺诺顿时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