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篝火 漫天飘雪,风大得惊人。楚云裹着能把她装进去的大编织袋,缩在地铁站口的角落里。路灯照下荧荧白光,却显不出卖火柴小女孩温暖的家。 清晨天明,早高峰的地铁口人来人往,漠然匆忙,没人注意角落里那个小雪包,直到有人绊了一跤,赫然看见埋在里面已经冻僵了的小女孩…… “四姐……四姐……”有人吹着气声在床上趴着的小女孩的耳边软软的叫唤,“你快醒醒啊!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你的早饭也都吃啦!” “不准动我的早饭!”小女孩一骨碌爬起来,揪着床边上小屁孩的领子就给扔一边去,直接把桌上的早饭划拉到自己的领地范围内。 被丢在地上的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也不恼,笑嘻嘻的拍拍爬起来凑到小女孩身边:“嘿嘿,我就知道一提吃的四姐你准起!啧啧,护食护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柳家缺饭吃呢!” 楚云,不,现在已经叫柳梦云了,恶狠狠瞥了小弟柳梦岩一眼,匆匆忙忙的洗漱了就往自己嘴里塞早饭:“你干嘛来了?” “四姐你忘啦,北漠国国王不是邀请了咱们一起秋猎么?大姐夫让我早点叫醒你好一起去啊!”柳梦岩摆弄着匕首,手腕灵活,匕首出鞘寒光闪闪,也不如他眼底的的精光更盛,可一点也不像是才十二岁的孩子的样。 柳梦云咬着包子含含糊糊:“要去你去,我又没那个本事,骑马又累又烦,回来都疼!我还是继续睡觉好了!” “喂,四姐,咱们好歹是阳华国的使者,还顶着阳华国五皇子近身侍卫的名呢!你要是不去,丢脸的可是……” “丢脸的不就是大姐夫么!还五皇子!你看他有半点五皇子的样么?一有事就往大姐身后躲!哼!”柳梦云截断柳梦岩的话,半点也不给周锡章面子,吃完饭回被窝继续睡大头觉。 柳梦岩没话说,收了匕首出门:“不去就算了!回头烤肉也没你吃的份!” “咕嘟!”柳梦云咽了口口水:“烤肉?” “对啊!”柳梦岩就知道这招管用,站在门口不出不入,“北漠王说了,晚上就用猎到的猎物烤肉开宴。人家北漠崇尚英雄,猎到的多就吃的多,没猎到的么……嘿嘿,就别吃啦!”话刚说完,眼前一花多了个人。 柳梦云一脸笑意春光明媚,早就换好了男装,搂着自家小弟的肩膀提着短剑斗志昂扬:“走吧,别让大姐夫和北漠王久等了!” 实在不能怪柳梦云一提吃的就兴奋,谁让她前辈子就是被冻饿死的呢?才十岁的小丫头死在地铁站门口理都没人理。不过上天待她不薄,借尸还魂,或者说穿越,就到了阳华国鼎鼎大名的莱国公柳家成了柳家四姑娘,还跟皇家沾亲带故。 五皇子周锡章出使北漠,柳家四姑娘和小弟就化了名扮作五皇子的近身侍卫一起出行。北漠是游牧民族组成的国家,出了王城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城东的山顶终年积雪,如玉冰寒。 柳梦云骑着一匹枣红马,和柳梦岩一左一右的在周锡章后傲然挺立。 北漠王身后有人窃笑,似乎对阳华国五皇子的两个侍卫有些另外的看法。 柳梦云心里比了个中指。敢小看柳家的人?那真是瞎了狗眼了! 狩猎开始,周锡章看看周围早就奔出去的北漠贵族,有点无辜的眨眨眼:“小妹,小弟,你们也想去吧?” 柳梦岩鄙视:“我们要是去了谁管你?万一惊了马把你踩马蹄子底下怎么办?” 周锡章挠挠脸,心虚的不敢看柳梦岩:“那个……不至于吧……” “大姐夫你说这话有底气么?”柳梦岩白了周锡章一眼,勒着马一动不动。 “哈哈!表哥,我说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来呢,原来你是骑术不精啊!”风里传来爽朗的笑声,两匹马又回来了。 柳梦云看见当先那匹黑马上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昂扬,模样却不是北漠常见的高鼻子蓝眼睛,反而跟他们阳华国人更像。 “表弟,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不然你表嫂也不会让她这两个弟妹贴身顾着我嘛……”周锡章讪笑,反正柳家一大家子,就数他没本事就对了,连只有十二三的柳梦云柳梦岩也比他强得多。 黑马少年朗然对身后的人说:“力牧,你留下照顾我表哥。”又向柳梦云和柳梦岩邀请,“这样两位就可以离开一起去狩猎了吧?我可是早就听说这次跟着表哥来的两位近侍都是高手,想见识见识呢!” 柳梦云傲然一笑,拍马向前:“好啊!那我就要跟三王子你讨教讨教了!” 一黑一红的两匹马一前一后,就那么撞进了山里,然后,不负众望的,迷路了。 其实也就是两个人看中了一只鹿,然后比赛着追,追着追着鹿猎到手了,可是山深处,连北漠三王子都不知道两人究竟到哪儿了。 山中天冷又黑,只有少年点起来的篝火明亮。就着雪收拾了猎到的鹿,少年利落的烤肉,香飘四方。 柳梦云抽抽鼻子,肚子饿了,馋虫被勾出来了。 少年递了块鹿肉过去:“没事,发现我们不在他们就该找了,明天一准能找到我们。今晚就凑合一下吧!” 柳梦云捧着鹿肉啃,顺便鄙视:“你不是三王子么?你怎么还能迷路?” 少年抱着胳膊两腿一叉,挑眉问回去:“我怎么就不能迷路?” 柳梦云鄙弃得连话都懒得跟少年说。 “你叫什么?”少年看柳梦云冷得抱成一小团,把自己外衣解了丢过去,“我叫赫连倾,和你们五皇子是姨表兄弟。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难怪赫连倾看起来不像北漠人,原来是有一半的阳华血统。柳梦云这下明白了:“我叫……梦离。” “梦离小兄弟本事不错!”赫连倾毫不吝啬的赞美,凑到柳梦云旁边把自己衣裳给柳梦云披了,直接把人摁到自己怀里,“睡吧,晚上山里冷,你们阳华国天气暖,你肯定不适应。我抱着你就不怕了。” 柳梦云挣了一下没挣开,脸上被篝火映得通红。赫连倾说得没错,有他抱着柳梦云就不冷了…… 多年以后,有时柳梦云午夜梦回,仿佛还能看见山里的篝火和篝火旁把她当男孩抱着睡的少年…… 正文 第二章 绑架新郎 “唉!来了来了!大哥,姐夫,小弟,有人来了!” “这个?不行!二弟你什么眼光啊!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能配我们小妹?” “就是,起码也要年岁相当啊!” “这都等了半天了,再碰不着人,吉时可就过了!” “今天不行就明天!总能逮着人的!” “来了来了!这回真的来了!大姐夫,你快看!这个成么?” “好好好!就是他!大哥,二弟,小弟,二妹夫,三妹夫,就是他了!你们快呀!” “哎哟,大姐夫,别揪我头发!疼!” “唉,大姐夫,你拿根棍子干什么?” “一会,你们上去,我就拿这棍子照他脑袋这么一砸!嘿嘿,我看他老实不老实!” “大姐夫,你可手下留情啊!别把人砸坏了!我可不想要个傻妹夫!” “跟傻子连襟?我不同意!” “得了,二姐夫,我们早就跟傻子连襟了。” “行了!别嚷!大姐夫,不许加重我的负担!一会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啊!” “干嘛?小弟你太看不起人了!为了小妹的婚姻大事!我绝对不能落后!你说小妹都是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再嫁不出去,可怎么得了哇!” “所以大妹夫你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我是为了小妹的幸福!到了!冲啊!” “大姐夫你慢点!哎呀,大哥你怎么不看住他!” “完了!大姐夫你真砸人脑袋啊!” “没死吧?” “还有口气……” “行了,送过去吧!跟小妹拜堂去!”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扑腾着翅膀的老母鸡“咯咯咯”的到处乱窜,几个孩子跟在后面围追堵截。眼见着就要抓着一只了,突然一声大吼,震破穹苍。 “小混蛋你们又来偷鸡!”猛地从屋子里冲出来一尊女煞神,举着根烧火棍,怒冲冲的,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张脸挣得通红。 几个孩子从听见那吼声开始就一下子散了,全跑了个干净,几个胆子大的站在远远的地方嬉笑着喊:“莽姑娘来啦!莽姑娘来啦!母大虫,嫁不出去的母大虫!” “小混蛋还敢说!”烧火棍黑乎乎的棒子头上还沾着火星,张牙舞爪的就奔着那喊嚷着的小孩子去了! 顿时小孩子一哄而散,窜哪去的都有,再没人敢留下。 “哼!一群小混蛋!”那母大虫叉着腰,鼻子里哼出气来,烧火棍在手里随意的抡着,又赶着喊了一声:“下次别让我逮着!饶不了你们!” 屋子的门帘一掀,婷婷袅袅的走出来一位美貌的妇人,手上端着碗水,皓腕轻舒,送到了母大虫的面前:“行了,小妹,跟几个孩子置什么气?喝口水吧。” “那群小混蛋,天天来我这偷鸡!我那是养着下蛋的!他们都给拔了毛烤了吃了!”母大虫接过碗,兀自气哼哼的不平。 妇人掩着嘴轻笑:“小孩子贪玩也是有的。就给他们吃一只又何妨?” 母大虫斜着眼睛看妇人,一脸鄙视:“给他们吃无妨?好说!下次你和大姐夫没鸡蛋吃,别来找我要!” “唉,小妹!”妇人急了,青葱玉指搭在母大虫的胳膊上,“你大姐夫就喜欢吃你养的鸡下的蛋!别人的他都不肯吃的……小妹……可别教你大姐夫没鸡蛋吃啊……小妹……”央求着,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身子都酥了。 “大姐,别跟叫魂似的!”母大虫抖了抖肩膀,鄙弃,“你能正常点么?” “你当都跟你似的?”妇人一点母大虫的额头,“喝了水,我还得把碗拿进去呢!” 母大虫也就一笑,颇有豪气的把那碗水灌进了肚子。然后“咕咚”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妇人向着屋里一招手:“出来吧!给她换衣裳!” 四个夏花般争艳的妇人就全涌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把母大虫抬了进去。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布置成了喜堂,大红的颜色映得到处都诡异的艳。燃烧的红烛上衮着金色的双喜字,那火焰一跳一跳的,照着坐在首位上的老人的脸。 “唔唔唔!”老人的模样却有些狼狈。他被绑在了椅子上,连嘴都被布条堵住了,话也说不出来。看他的样子,应是生气的,可惜无处发泄。 “爹,我们也是为了小妹好!”给母大虫喝水的妇人看着妹妹和嫂子弟媳把母大虫抬到了里屋,婀娜的走过来细细的对着老人分解,“小妹这都二十二了。哪有这年纪的姑娘还没成亲的?就是你非说要给小妹找个读书人!给她耽误到了现在!” 老人怒目而视,挣扎着呜呜。 “唉,爹,你别急。我也知道,不全是你的错。就小妹这脾气,确实也不好嫁。方圆百里的,凡是听说过小妹的男人,就没有敢娶她的。不然,咱家门槛早不该被提亲的踏破了?”妇人说话不紧不慢,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所以,我们两口子一商量,想了这么个办法。他们哥儿几个在路上埋伏着,看着有顺眼的,就给打晕了带回来,直接跟小妹拜堂。到了明儿一早,生米都成了熟饭,也赖不掉了不是?” 妇人正跟着老人说着,听见外头一阵喧嚷,六个男人带回来一个昏迷的汉子。瞅着那汉子的模样鼻青脸肿的,看来被揍得不轻。 “事办成了?”妇人惊喜。 “办成了!”斯斯文文的一个迎着妻子走过来,“小妹呢?马上给他们拜堂吧!” “好!”妇人笑得眯了眼睛,转身进去里屋,和另外的四个妇人一起将母大虫扶了出来。 母大虫已经被换上了红色的喜服,头上蒙着红盖头。那六个男人也就把一件红袍子往那汉子身上一裹,搀着那汉子跟着母大虫拜了堂。 这场婚礼,上首的父亲是被绑着的。成亲拜堂的两个是昏迷的。唯有六男五女,欢欢喜喜的,开心着自家妹子终于嫁出去了。尤其那当大姐的,瞅着傀儡般被操纵着的两个新人夫妻对拜,一时感慨,投在自己丈夫怀里,哭得不行。 “你出的这馊主意!以后小妹要是有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妇人的泪水都打在丈夫的胸前。 做丈夫的也就怜爱的揽着妻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堂上倒静了,另外的十来个人也全沉寂着,脸上褪了那做出来的欢笑。男人们攥紧了拳头,女人们垂了头。 妇人擦了眼泪,麻利的吩咐着:“行了,那两人给丢新房去!礼也成了,小妹这就算是,成亲了。” 正文 第三章 莫名其妙成夫妻 燃了一夜的龙凤红烛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泪,萎了一滩红色,冷硬着。大红的双喜字在窗上注视着屋里的两个人红衣的人。 柳梦云梦见被一只老虎追赶着,从山上扑下来,正压在她身上。那虎爪子死扒着她,尖牙利齿抵着她脖子,就要呜嗷一口咬下去。柳梦云吓了一跳,猛地一挣就醒了。可是那被老虎扑住的感觉还在,被个什么压得死死的,沉得她挣不开身子。 柳梦云总算缓过了劲,神思清明了,低头一看瞬时反应拎起床边的花瓶就砸了下去。一声凄厉嚎叫,宛如野兽。 柳梦云这才把扒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慌手慌脚的下了床。那人已经被花瓶砸得头破血流了,还没醒来,又昏迷了过去。 仔细的瞅了一圈,满眼都是红色的。自己身上还是红嫁衣,那被砸晕过去的汉子也是穿着红袍子。这诡异的情况,怎么想都肯定是着了大姐的道,胡乱把她给嫁出去了。只是不知那汉子是跟她一样被算计的,还是跟大姐夫他们一伙的。当然,想也能明白,就她柳梦云这母大虫的威名之下,估计也没人会自愿娶她就是了。 虽然心里也有点可怜那汉子,然而柳梦云手下却不留情,七捆八绕的把人给绑了起来,拴在床头。之后才奔了厨房去拿烧火棍,拎着就找人算账去了。 只是到了堂前,那十几个惹祸的人一个没在,就剩下个被堵着嘴绑在椅子上还兀自睡得香的老爹和一屋子的喜庆布置。柳梦云一把扯了捂着老爹嘴的布条,拍了拍老爹的脸。 “爹,醒醒!” “啊……呼……睡得好累啊……”柳老爹还没醒透,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抻懒腰,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唉?怎么回事?敌人?……啊……不是,梦云啊……你干嘛把我绑起来?呼哈……” 柳梦云头上青筋直跳,感情老爹还迷糊着呢。她简直咬牙切齿:“爹!你给我醒醒!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柳老爹这才在自家姑娘的摇撼下清醒了,想起了昨儿的事。然后开始嚎啕大哭:“梦云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拦住啊!你姐姐她们那几个没良心的,把我给绑起来了!说什么要给你成亲。我昨儿一看那被你哥哥姐夫他们绑回来的死小子就不是读书人的料!可他们非扯着你们拜堂成亲了!梦云啊,爹对不起你啊!” “成了,爹,别嚎了。”柳梦云头疼得很,“大姐和大姐夫他们呢?”肯定是那两个带的头出的馊主意! “走了!”柳老爹收声不哭,斩钉截铁,“昨晚就都走光了。他们说了,怕你醒了报复,趁早走了干净。” “柳锦云!周锡章!”柳梦云恨不得把那两个名字都咬碎了,一根烧火棍差点在她手底下被搓成木渣渣。 等看见自家姑娘终于气消了些,柳老爹才敢再开声:“那个,梦云,把我放开好不好?”讨好的笑,“爹太累了,这老胳膊老腿的,疼啊……” “不行!”柳梦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给老爹松绑,“不是说以前被人吊个三天三夜都没事么?怎么才绑了一个晚上就撑不住了?” 柳老爹赔笑:“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不然,就你姐姐她们三个,我还能被她们给绑上?当她们都跟你似的呢?” 才把人放下来,就从柳老爹身上掉了一份信下来。柳梦云奇怪,捡起来,看见上头是大姐夫的字,写着“梦云小妹亲启”的字样。柳梦云也就拆开看了,开始还冷笑,后来再笑不出来了,一张脸沉得跟锅底似的。 柳老爹却没注意那么多,自顾的活动着筋骨:“梦云啊,那屋里那人,你打算怎么办?”也没等着柳梦云回话,“要我说,丢出去得了!他又不是读书人!我们家不要这样的女婿!我说了,一定给你找个读书人嫁的!”说完,又有点为难,“可是你们这堂都拜了……也没法不承认他是我们家的女婿了……这要是传出去,你将来更没法嫁人了……”想了想,转动了脑筋,“有了!把他宰了!嘿嘿!那就万事大吉了!”自言自语的寻思完,柳老爹就要去寻菜刀。 柳梦云一把抓住老爹的胳膊,不让人走:“行了,爹,别闹了。你不能杀他。这婚事我们也不能不承认。” “什么意思?”柳老爹目光刹那如隼,犀利锋锐。 “你自己看这信吧。”柳梦云淡然的把信塞给了柳老爹,“我去把人放了。还给我绑在床头呢。” “梦云……”柳老爹读完信眼睛都直了,叫住自己的女儿,“这事,你就由着你大姐夫他们做?” “不然能怎样?”柳梦云轻笑了,带着淡淡的嘲弄,“这就是我们家的命。就是大姐,当初又是怎么嫁的?你一心让我嫁个读书人,又是为的什么?难道我不清楚?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罢了。不管是嫁个读书人还是嫁他,对于我来说,不都是一样的么。” “梦云……”柳老爹听见女儿这么说,心里也是愧疚。 “我去放了他吧。看他那模样,本来就有伤,昨儿又被大姐夫他们揍得可怜。今儿早上还挨了我一下,也算他够倒霉的了。”也不回头,也不再说,柳梦云奔了新房。 新房里那汉子还没醒,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轮廓深刻,鼻子尤其高挺。可惜除了那套喜服,里头的衣服都见着破破烂烂的,沾着泥巴灰土,脏得不行。最惨的是那些伤。额头上还流着血,新鲜的,刚刚被柳梦云拿花瓶打的。脸颊上的擦伤和嘴角的青紫看着就有点时间了。那破烂的衣服底下,柳梦云不看也知道,都带着伤的,不然怎么喜服上有的地方红得不对劲呢。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柳梦云拉了把椅子倒骑着,坐在了汉子的对面。 汉子悠悠醒转,眨了眨眼,就模模糊糊的看见了面前的女子。他猛地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还被绑着。这一下挣得更厉害了,拼命摇撼着。 “别挣了。那绳子我捆得紧。”柳梦云的烧火棍倚在手边,“我是柳梦云,昨儿你被我大姐夫他们给打晕了,跟我拜堂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你妻子,你就是我丈夫。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既成的事实了。” 汉子听了这一套话,又眨了眨眼,也不再挣扎,盯盯的瞅着柳梦云。那双眼睛带着些灰色,仔细看却其实是隐隐透着些碧的,与柳梦云他们这些阳晔国人不同。 “以后,你就跟着我和爹在这村子里住。行不?”柳梦云提起烧火棍,扛在了肩膀上,“你要是同意,我就把你绳子解了。要是不同意,那就别怪我不能放了你了。” 汉子眨了眨眼,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柳梦云呆愣了半晌,爆吼了一声:“是谁打的他的脑袋!”气冲霄汉。 正文 第四章 拿个懒汉当黄牛 “还有别的事没?”柳梦云的新婚丈夫,目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汉子,等着自己那位暴脾气的母大虫妻子在屋子里吼完,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这倒把柳梦云问愣了,举着烧火棍的胳膊还没放下来:“没了……”想也没想就答。 “哦。”汉子应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那我继续睡了。真累啊……困死我了。”也没再想过要松绑的事,就着那粽子样子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去了。 柳梦云一把揪住汉子的耳朵,将人给提了起来:“睡什么!起来沐浴!你都脏得成了泥猴了!我那新被褥都被你糟蹋了!” “疼疼疼!”汉子被折腾得没了半点睡意。柳梦云揪耳朵的手法实在熟稔得很,也不知道是练了多少年出来的,老道厉害。就算汉子自诩能忍得痛,遇着柳梦云这样的也实在挨不住了。 柳梦云利落的给汉子松了绑,烧了水准备了浴桶,放在了屋子当中。汉子也就不客气,当着柳梦云的面开始脱衣服,没半点避讳的意思。 “哇!”柳梦云惊叫,忙背转了身,“无耻!你怎么这就脱衣服了!”她脑门上血液一阵冲涌,整个头都跟着晕。 “是你教我沐浴的。”汉子奇怪,“我不脱衣服怎么沐浴?”手上动作没停,眨眼把自己脱得干净,泡进了浴桶里,“来给我擦背。”一派理所当然的口气。 “胡扯!我怎么能替你擦背!下流!”柳梦云脸红得不行,几乎跟那炉子里的火似的,能用来炒菜了。 “你不是我妻子么?羞什么?”汉子哈哈笑着,“是你说的,以后你就是我妻子,我就是你丈夫。你帮我擦背,不是正该当的么?”水在他手下哗啦哗啦的,蒸腾的水汽悄悄弥漫。话才说完,就被几件衣服给丢在头上。 “二哥以前的衣裳。他比你壮,你先凑合穿一下。”最后几个字被落荒而逃的人关在了门外。 汉子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传了老远。然而笑容渐渐收敛之后,却板住了一张脸,阴沉。 柳梦云逃到了屋外,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那汉子陡然露在她面前的胸膛是雄壮的蜜色,一下子就晃了她的眼。她甩了头,怀里还抱着那汉子的破衣裳,低头瞅了瞅,一声冷哼,全被她给塞在灶膛里了,随着火烧了个干净。 正自出神,忽然听见院子外头人马嘶喊,自家老爹出去跟着什么人答话。老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对面显见被他训了个狗血淋头。 柳梦云起身又回了新房,却看见汉子还泡在桶里没出来,轻微的打着鼾,似睡熟了。她不敢看那汉子,背着身子丢了块手巾在汉子头上,训斥:“你怎么还没洗完?” “给我擦背。”汉子被惊醒,懒洋洋的,耍着无赖。 “换上衣服,跟我下地。”柳梦云靠在窗口,尽量不去看那汉子,只注意着外面。透过窗子能看见柳老爹正跟着几个差官模样的人说话。那差官嬉皮笑脸的,牵着马在柳老爹身边赔礼。 “下地?”汉子正从浴桶里站起来,拿着手巾擦着水。他身上伤处不少,还有的地方因为泡了水又开始有些流血。 “正好家里老黄前些天病死了,看你身子板还成,正好可以代替老黄。”柳梦云一偏头,正从铜镜里看见他后背上一条渗血的刀伤。有心不管他,可还是禁不住那伤在她眼前晃:“还不快把衣服穿上!瞎晃荡什么!” 汉子知道柳梦云害羞,也不跟她争辩,老实的套衣服。只是才把裤子穿好,一双小手就抚上了他的背,随着一阵清凉的药膏的香味。伤口乍碰着那药膏,猛地一痛,随即却是舒服的淡淡清辣。 “还有什么地方有伤?” “太多了,你上得完药?”汉子促狭一笑,指了指自己大腿。 一只瓷瓶砸上了他的脑袋:“自己上药!”人又出去了。空气里却仿佛还藏着那羞红。 汉子很快就明白了代替老黄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从差官在的前门出去的,两个人走的小路,直接从后门奔了田里。柳梦云把犁套在了汉子身上,自己在后头扶着:“走吧。” “你把我当牛?”汉子不干了,甩了犁就要走。 柳梦云的烧火棍却比汉子的动作更快,直接朝着他砸了下来。汉子忙躲开,被那烧火棍上带的呼呼风声吓了一跳,撒腿就跑。柳梦云却是紧追不舍,在他后头赶着,两个人一追一跑,就到了大路上。 大路上迎面过来的又是一群官差,都骑着马,中间还杂着两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汉子一瞅见那群人,忙止了步,就被柳梦云的烧火棍给砸身上了,一下子砸得实诚,汉子呲牙咧嘴的叫唤。 柳梦云不放过汉子,烧火棍劈头盖脸的继续打,一边打一边骂:“教你跑!教你跑!好吃懒做的!教你干活的时候你躲!睡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躲了?大早上的还得揪着你耳朵起床!才教你耕地,丢了犁耙就跑!看你还跑不跑了!就是欠揍呢!” 汉子就势蹲在了地上,抱着脑袋,被烧火棍噼噼啪啪的打在胳膊上背上,疼得他嗷嗷叫。 柳梦云看看那官差快到近前了,烧火棍就地一扫,把汉子绊倒在地,正扑在前头的泥水坑里。那汉子整个上身扎了进去,顿时成了个泥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柳梦云还不解气,一脚踹在汉子背上,也不教他从泥水里起来,看着汉子扎着脑袋两手扑腾,柳梦云才笑了:“跑?我看你哪跑!” 柳梦云的气势把差官们给吓住了,都勒了马,战战兢兢的立着。其中带头的那个促着马前行了两步,对着柳梦云赔笑:“柳四姑娘,这是干嘛呢?” 柳梦云眼一瞪:“怎么,李县尉,我教训自家丈夫,你们也管?”烧火棍在手里抡了抡,颇有示威的意思。 “什么!”十来个官差一起惊叫,“柳四姑娘嫁出去了!” “嗯?”柳梦云眼睛一斜,烧火棍在自己肩头拍了拍,脚下踩着汉子的架势倒跟庙里头的伏虎罗汉相似。 “不不不,柳四姑娘别误会,我我,我们是,是为姑姑娘高兴……”李县尉忙摆手。他胯下马刚刚被柳梦云吓得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把他给掀出去。 “久闻阳晔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还有这样的悍妇!好不教人耻笑!”怪腔怪调的说话方式,高鼻深目的人在看了半天热闹之后开口了。 “力牧使者!”李县尉急着去掩那异族人的口,“力牧使者,千万不要多言!”他悄悄的在力牧使者的耳边嘀咕着,“这女人得罪不得!” “什么叫得罪不得?”另外一个异族人冷笑,“你们是朝廷官差,还怕了一个小小的村妇?” 李县尉当即垮了脸,都想学着柳老爹的样嚎啕大哭了:“竟离使者,那个……咱们先走吧……” “慢着。”柳梦云收了踩着汉子的脚,踱到了那两个使者的马前,“你们,是干什么的?” 正文 第五章 异族来使 汉子终于能够从泥水里爬出来了,只是一身一脸的黑泥巴,眼睛都还没能睁开呢,都被糊上了。 李县尉忙回答:“这两位是北漠的使者。他们有逃犯跑到这边来了,我们正陪着他们追捕呢。” “找到了?”柳梦云眉一挑。 “没……”李县尉苦笑。要是找到了他还用这么费劲的跟着挨个村子去查么,“柳四姑娘,要是看见什么陌生人,就来报我们知道啊!” 柳梦云歪着头想了想:“陌生人?是跟他们一样的?高鼻子蓝眼睛的?那可没见。” “也不是。说是和我们阳晔人比较像的。”李县尉答着,“所以才比较容易混进来。” 柳梦云嘲笑着:“是么!怎么那些异族人还长的跟我们一样呢?不是都该他们一个样么?” “是和我们这边通婚的孩子,所以跟我们像。”李县尉笑着,“柳四姑娘不知道了不是。北漠和我们通婚的人多了,好多人都和我们长得一个模样呢!” “哦,原来是这样。”柳梦云就笑着,“我可真没见识了!要这么说,那可随便什么人都可能是那逃犯了。怎么样,李县尉,要不要看看我这丈夫?没准他就是那逃犯呢!”扭头一把揪住汉子的衣领,拖着把个八尺多高的男人硬压得比她还挨一截,“李县尉,要不要看看?” “柳四姑娘说笑了。”李县尉紧摇手,看着那还在掏着耳朵里的泥的汉子,“你的丈夫,怎么会是北漠国的逃犯呢!不过是白说一声,请柳四姑娘帮着注意罢了。”说完催着众人要走,可不敢再跟着柳梦云耗,怕再惹了她不高兴。 “等等!”力牧使者却突然下了马,“我倒想看看这位,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李县尉一把没抓住力牧使者,听见他那话吓得魂飞魄散:“力牧使者,柳四姑娘的丈夫,绝对不会是的!咱们快走吧!” 力牧使者才刚走到柳梦云的身边,就被一条烧火棍给拦住了路:“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柳梦云咧嘴笑着,眉眼轻嘲,“只是有些人还真是不识相,未免觉得可笑。” “你说谁不识相?”力牧使者怒问。 “谁在吠呢?” 李县尉见两边对上了,吓得不轻,跟着滚下马鞍,一边拉着力牧使者,一边对着柳梦云赔笑:“柳四姑娘,别见怪,力牧使者不过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他背上冷汗簌簌直冒,才早春的天气,他却汗透了衣服。对于他们整个县里来说,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了柳梦云。那母大虫凶起来,谁也吃不消。 汉子佝偻着背,柳梦云正揪着他耳朵拧着,疼得他哀叫连连,一张泥脸扭曲得不像样,五官都移了位。 “玩笑?倒是好玩笑!”柳梦云冷冷一笑,又一脚踹开了汉子,把人踢到泥水坑里去,“想看,那就看去!可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你们带走。他要不是,李县尉,我记得衙门大堂上有块匾,回头你们就拆下来,给我烧火吧。我这正好还缺了点柴!” 力牧使者听了也怔住了,这女人嚣张到了极点,敢说这样的话,没点凭恃可不行的。一回头,就见着那李县尉哭丧着脸跟他摇手,告饶作揖的,就差跪下了。 “怕什么!”竟离使者却大胆得很,上手就要揪住那汉子。手刚伸到半路,突然一条烧火棍就砸了过来,惊得他忙缩手。 “那是我的人!谁教你们去动他的!”柳梦云怒喝,“要看就这么看!敢上手的,我把他爪子砸折!”转头向着李县尉,“这两个什么国的使者,也太没规矩了!连我的人都敢动?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柳四姑娘!”李县尉苦苦告饶,死死拉着两个使者不教他们轻举妄动,“四姑娘,看在两个使者不熟悉的份上,可千万高抬贵手!我这就带着两位使者走!再不敢来打扰姑娘了!” “算你识相,滚!”柳梦云回身又揪了汉子耳朵,把人提回去自家地里,“个没用的东西!比老黄还不如!给我老老实实犁地去!” 力牧使者和竟离使者实在被这一出给惊得不轻,不明白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能把县尉吓到这程度。虽然说县尉官职不大,可是也是掌管着一县的军士差役的武官。按说这小小村子里头的人,可没有敢跟县尉作对的。 “李县尉,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力牧使者看不下去,皱着眉问,“来头可大?” “来头?”李县尉爬起来,擦了头上的汗,感慨着终于逃过一劫,“她没来头!就是这村里的农妇。” “那你们还这么怕她?”竟离使者简直不可思议。 “能不怕么!就是她没来头才怕!”李县尉爬起来,催促着上路,“她是个悍妇,胆子又大。上次闹县衙,把衙差打翻了十几个!抓也抓不住,拦也拦不住!把我们县令吓得躲在夫人屋里不敢出来!她要是有来头的,我们好歹还知道怎么应付!她没来头,又那么大胆子,谁心里不怕?后头没人的,敢这么嚣张?后头有人的,那人是谁?万一得罪了不能得罪的,我们脑袋还要不要了?”李县尉看着柳梦云边走边踹人的背影感叹,“所以,宁可不开罪她,不招惹她!千万不能拿小命冒险!” 离开了衙差的视线,柳梦云放开了汉子,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回去吧。都这个时候了,我得喂鸡了。”柳梦云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汉子被她掐得红肿了的耳朵,“明儿再来犁地,你也别想再跑。这牛你是当定了。” “嗯。”汉子应了一声,好像也认命了。 “以后人家问,你就说自己叫杨连倾,跟我大姐夫沾了点亲戚,被我大姐夫给打晕了跟我拜的堂。” “嗯。” “晚上你睡里间,我睡外间。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嗯?”汉子摸了摸火热的耳朵终于回了点神,“我们不是夫妻么?为什么分开睡?” “谁要跟你一起睡!”柳梦云红着脸低吼,却又不敢声音大了被别人听见,“总之你听我的安排!” “那也该是我睡外间你睡里间吧?” “我怕你跑了!”柳梦云淡淡的,“好不容易找了个丈夫,要是被你跑了,我不得守活寡了?” 汉子站住了,定定的瞅着她问:“你真当我是丈夫么?” 柳梦云推开自己家的院子门,一群鸡围了上来要吃食:“我当你是牛,专门给我耕地的!” 正文 第六章 懒汉的一天 天刚有些见亮,柳梦云就去叫丈夫:“起来了!跟我耕地去!”谁想才扯掉被子,就见着那汉子的,睡得正熟,“呀!”柳梦云忙把被子丢回去,捂着脸叫出来,“无耻!下流!” 被吵得不行,被自己妻子起名叫杨连倾的汉子揉着眼睛,一把捞住了床前的人,强壮的胳膊直接搂着人到了自己怀里,塞在身子底下,不教她乱动:“别吵。睡觉!”软绵绵的感觉果然比被子舒服许多,更教他满意的收紧了胳膊,把头枕了上去。 “砰!”烧火棍精准无误的砸在人脑袋上。柳梦云仓惶而逃。杨连倾也被打醒了,他有些哀悼自己的命运,摊上这么个妻子,碰又碰不得,还要天天挨打。这是什么造孽的日子啊。 杨连倾像头牛似的拖着犁耙,柳梦云在后头扶着犁走。夫妻两个披星戴月,倒是勤奋得很。当然,有一个人的勤奋是被动的。杨连倾呵欠打得嘴都合不上,迷迷瞪瞪的胡乱走。 “走稳当了!”柳梦云斥责,“歪了歪了!你怎么连头牛都不如!” 杨连倾索性站住了:“我睡也没睡醒,你又没喂我早饭吃。能这样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先把这半亩地耕完了,我们就回去吃饭。”柳梦云提着烧火棍叉着腰。 “我要回去睡觉。”杨连倾嘟囔着。 “不行!”柳梦云一口否决,“眼看着要播种了,地还没耕完呢!不想秋天饿肚子,你就老老实实的干活!” “我要睡觉!”杨连倾犯了倔。他到柳家这些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被揪起来,实在熬不住。 柳梦云也不再多说,举起烧火棍就打。杨连倾瞅着棍子下来,急闪身去躲,脚下错了几步,站在不远处得意笑着。柳梦云冷笑,撸了袖子上去,烧火棍在手中转了一圈,冲过去横的一扫,直奔杨连倾腰间。杨连倾又忙去躲。 然而柳梦云这次却下手狠了,噼里啪啦几下子,又把杨连倾给打倒在地上,嘲笑:“还睡不睡了?” 杨连倾没说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灰,神情凝重的望着柳梦云:“你是谁?” 柳梦云淡淡一笑:“我是你的妻子,柳梦云。”说完提着犁耙上的绳子,晃了晃,示意杨连倾继续耕地。 杨连倾默然无语,只能听话。 等两人忙活完了回去吃早饭的时候,柳老爹看着杨连倾就笑了:“女婿,又挨打了吧?我这小女儿,就是揍人的时候有两下子。嘿嘿,跟你说,这周围十里八村的,就没有能打得过她的!” 杨连倾闷着头吃饭,不言不语。 柳老爹见女婿没反应,就凑过去捅了捅他:“女婿,要不要我教你点本事?专门对付我这小女儿的!” 杨连倾抬了头,望着柳老爹,眨了眨那双灰色的眼睛,又去看柳梦云,有些警惕。现在他明白了这个家里的第一条规矩,宁可得罪柳老爹,绝对不能得罪柳梦云。 柳梦云却彷如充耳不闻,由着老爹在那捅咕自己的丈夫,只是顺手给老爹和丈夫一人夹了一口菜。 “女婿,我保证,等我教完你,我这小女儿也绝对打不过你了!怎么样?”柳老爹还在撺掇着,“我同你讲,我那些个女婿儿媳,每个都是我亲手教过的,专门克制他们的妻子丈夫的!现下我那些儿子女儿,可都是老实得很!半点不敢违拗呢!也就是她大姐夫,怎么教也教不出来,是个没用的!” 柳老爹这话有趣,竟是教着别人来克制自家孩子的。往日有人笑话柳老爹,不好好帮着自家的孩子,倒去教外人。柳老爹就一瞪眼睛“谁说是外人!那不是跟着我家孩子过日子的?连他们都算是外人,可还有亲人么”。 杨连倾听着,又看了一眼妻子,没敢答应。他怕这边刚答应完,就得挨上一顿打。那烧火棍揍起人来生疼,他一个男人又不能跟自己的妻子动手,躲也躲不过,除了挨打竟没别的办法。 “不跟他学的是傻子。”柳梦云放下手里的空碗,开始收拾碗筷,也不管另外两个男人是不是吃完了,夺了碗就走,“以后上午跟着我下地干活,下午晚上都随你。” “我还没吃饱呢!”杨连倾要去夺碗,又被一脚踹开了。 “谁教你吃那么慢!跟我下地去!今天上午不把地耕完了,你就别想午饭了!” 这天杨连倾确实没吃着午饭。等他顶着大太阳终于当牛做马的把地耕完了,柳老爹早就在地头等着他了。 柳老爹神神秘秘的对着他招手,拽了女婿就奔山里跑。亏了他那么大岁数,跑起来还是健步如飞。 柳梦云擦了头上的汗,收拾了东西,回去喂鸡喂猪洗衣服。 到了晚上,油灯都挑起来了,柳家的两个男人才回来。都是一身烂泥一身臭汗的,也不知道究竟干什么去了。柳梦云预备好的晚饭也没人吃,分别栽到床上去睡觉。 安顿好了自家老爹,柳梦云又来管顾有名无实的丈夫。才一替杨连倾脱了鞋,一股汗臭扑鼻而来,恶心得柳梦云倒退了三四步,扶着门口不敢呼吸。直等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回去,揪着杨连倾耳朵:“沐浴去!看你脏了我的床!” “不去!”杨连倾累狠了,哪怕耳朵被揪红了也不肯动弹,抱着被子跟只熊似的,不一会就打了鼾。 柳梦云实在没法,只能忍着那味,除了杨连倾的上衣袜子,替他擦身泡脚。杨连倾也跟个傀儡似的,由着她摆布,兀自睡着不醒。 杨连倾身子精悍,皮肤泛着蜜色,肌理结实得像铁打的。他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些血痂疤痕还没褪净。柳梦云知道,自己哥哥弟弟姐夫们下手其实不重,一两天就能好的。杨连倾身上拖了半个月才彻底好了的伤,都是原来就有的。那一道道的,足见着对方下手多狠,是想要命的。亏了杨连倾还能活下来,到了他们柳家。 柳梦云苦笑,真是柳家人的命,摊上什么事,全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这汉子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却要做她的丈夫,还做得舒舒服服的,让她伺候着。柳梦云长了这么大,连柳老爹都没享受过女儿给他擦背洗脚,全让杨连倾给占尽了。 忍着腌臜臭气,柳梦云细细的给杨连倾洗着。杨连倾的脚腕上有个镯子,纯金的,上面镂刻着精致逼真的猛虎花纹,在油灯下亮着。柳梦云想,就是夏天也不能教杨连倾穿那犊鼻短裤,不能教人看见他脚上的镯子。 “娘……”杨连倾在梦里嘟囔了出来,脸上露了淡淡的微笑,“娘……” 正文 第七章 毒酒 杨连倾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一瞬间他几乎有了错觉,以为这不是在柳家,而是在别的地方。不然怎么柳梦云没一大早的就掀他被子,叫他起床呢?难得居然是被大太阳晒醒的,拥着被子杨连倾一点也不想起来。那暖洋洋懒散散的感觉,恍如隔世的舒服。 只是真等睡够了的时候,杨连倾也有点躺不住了。没有柳梦云那中气十足的河东狮吼,也没有烧火棍劈头盖脸的乱打,竟是教他觉得缺了些什么,无聊起来。 来到柳家头一次自己起床,杨连倾掏着床边盆里的水洗脸。那水早冷了,扑在脸上凉凉的,教他皮肤一紧,打个激灵。往常那水都是热的,舒舒服服的揉了手巾蒙在脸上,呼吸都透着舒爽。衣裳早在床头放好了,竟是一套新的,穿上倒是合身得很,似乎是特意为他做的。不用穿柳梦云二哥那对于他来说有些松垮的衣裳,倒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抻着懒腰,衣襟半敞,胸膛大半露在外面,只将腰带松垮垮的系着。杨连倾晃悠着来到院子,才见着柳老爹百无聊赖的逗着狗顽,拿着根羽毛搔着狗鼻子,看着小狗打喷嚏。 杨连倾想叫柳老爹,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也只咳了一声,问了一句:“她呢?” 柳老爹倒是没太在意,随口答着:“今儿有集市,梦云背着前几日砍的柴去卖了。” “她自己去的?”杨连倾愣住。 “嗯。一向如此。”柳老爹心不在焉,只瞅着小狗哈哈笑,“厨房有给你留的饭,你自己热一下吧。一会吃完了我们上山去。今儿梦云回来肯定能带酒,我们打点野味做下酒菜!” “好。”杨连倾应着,去了厨房觅食。饭菜早就冷透了,烙饼硬邦邦的,咬着都硌牙。杨连倾却饿狠了,昨儿中午晚上都没吃饭,今儿又睡到快中午,肚子早就叫唤了。于是也就不管不顾的都塞进了肚,狼吞虎咽的,就着瓢凉水吃得不亦乐乎。 一出来就见着柳老爹早装束好了,提着两张弓问他:“用哪个?”那双眼睛泛着精光,跟饿狼似的。 杨连倾假装没注意柳老爹的眼神,挑了挑,选了那张硬弓,纯黑的颜色,倒是也很入他的眼。 柳老爹似乎对杨连倾的选择极满意,撇着嘴笑,胡子都跟着翘起来了:“今儿你要是不打点好东西,都对不起这张弓!” 家里的男人们上山打猎的时候,柳梦云已经卖了许久的柴了。她天不亮就背着柴出发,到县城的时候正刚开了城门。寻了集市上的好位置,柳梦云就立在柴的旁边等着有人光顾。然而一上午过去了,却没什么人理睬的样子。显然集市上别的东西,比柴更容易吸引人的关注。 柳梦云也不在意,只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远比往日多的高鼻深目的北漠人。 柳梦云的对面是间酒楼,到了中午的时候,酒楼里生意火热。然而所有的酒客,都没一桌人来的醒目。那是穿着便服的衡曲县令安远陪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北漠人。这一桌正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向下俯视正可以见着无人问津的柳梦云。 其中一个北漠人招呼了小二过来,在他耳边说上几句话。小二也就乖巧的应着,去找了柳梦云。柳梦云仰头望上去,那北漠人就对着她一笑。柳梦云也就笑了,背着柴跟着小二上楼。 “安大人,怎么想起找我吃酒?”柳梦云人未到声先闻,噔噔噔踩得楼梯响,大步迈过来,没有半点女子的矜持,大喇喇的坐下。 安远似有点怕柳梦云,看见她就略微瑟缩了一下,稍微挪得离她远了那么一点:“是力牧使者和竟离使者想要请柳四姑娘的。他们说与姑娘曾有一面之缘。” 柳梦云笑了,随手一指那北漠人:“这倒是真的。我跟这两个大鼻子确实见过!” 竟离使者脸上作色,对柳梦云的无礼有些愤怒,却被同伴拉住了,给他使了个眼色。 “上次得罪了柳四姑娘,真是抱歉了。”力牧使者笑着,“在下洛格尔力牧,这位是奇赫竟离,我们都是北漠国的使者。” “好说。”柳梦云支起一只脚踏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坐得极不雅观。还伸手抓捞着一条鸡腿,塞在自己嘴里大嚼。 “呵呵。”力牧忍耐着柳梦云粗鄙,仍是在脸上挂着笑,“为了赔罪,在下特别请柳四姑娘来吃酒的。请。”说罢竟然亲自站起来给柳梦云倒酒。 柳梦云吐了骨头,吊儿郎当的乜斜着眼,看着力牧宽大的袖子掩住了酒杯。 “柳四姑娘,请。”力牧双手执杯,倒是很和气的样子。 安远突然出声制止了:“力牧大人,这个,柳四姑娘是个女子,还是不该敬她喝酒的好。” 柳梦云哈哈一笑:“安大人说的什么话!这么香的酒,我可是难得喝一回!怎么,安大人不舍得?”做出一副贪馋的样子,却在望着安远的时候几不可察的对着他焦灼的目光摇头。 “柳四姑娘果然巾帼英豪!请!”力牧将杯中酒一仰而尽,就盯盯的望着柳梦云的酒杯。 柳梦云也不客气,喝干了酒,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笑得欢乐。只是那笑并没持续多久,她伸出去要夹一块肉的筷子还没收回来,就从手中落下了。柳梦云心口里突然痛起来,初时如被什么铁线勒着,一圈圈缠绕上去,勒进血肉。随后又像一个小虫,自胸口钻进心脏,一边钻一边啃噬,一拱一拱的爬,剜了个洞出来。她抵挨不住,捂着心倒下去,蜷缩在地上,极为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安远急慌慌的站起来,“柳四姑娘!柳四姑娘!”去查看柳梦云的情况。就见着柳梦云嘴唇青紫,浑身冷汗,显然是中了毒。安远焦虑大怒,“力牧使者,这是怎么回事!” 力牧冷哼,不屑一顾:“上次见面她冲撞了我们,我不过是稍微给她点教训罢了。教她明白,区区一个山野村妇,就别想跟着贵人抗衡!你们阳晔国也太放纵了,这种贱民也能吓着你们县令和县尉!” “解药!”安远强硬的伸手,探到力牧的面前。 “怎么,还想救她?有这种必要么?”竟离在一旁幸灾乐祸。 “我是衡曲县令,衡曲县内所有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绝不能允许你们北漠的人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有管民的权力,也有护民的职责!”安远义正言辞。他手底下柳梦云抖得不行,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整个人全抵在地上,痛苦难耐。 “我要是不给解药呢?”力牧眯了眼睛。 “明日我便上书陛下,北漠使者擅自伤害我天朝百姓。请陛下定夺,是否还要继续与北漠保持友好通商,帮助北漠追查逃犯!”安远虚向抱拳,凛然威仪。 力牧仰了头,板了脸,与安远对峙半晌,终于还是在对方的强硬中败下阵来:“哼,区区贱民,也值得你大动干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丢在地上,携着竟离拂袖而去。 安远忙把瓶里的药倒出来,喂给柳梦云吃下去,看着她脸色稍微缓和些了,又急忙忙唤了人来将柳梦云抬到一间客房里,打发了小二去请大夫来看。 待房中只剩下了柳梦云与安远两人,柳梦云却坐了起来,倚着床头,放缓了呼吸,慢慢的喘着:“安大人,无妨。看来解药倒是真的,歇一下也就没事了。” “四姑娘!你明知那酒他做了手脚,为何要喝下去!”安远痛心疾首。 柳梦云忍着心口疼痛,竟还能笑出来,只是那笑实在虚弱,苍白无力:“安大人,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力牧的意思。他是只针对我,还是已经在怀疑什么了?前段时间我确实得罪过力牧,若他是向我报复,也不无可能。我不能教他们看出破绽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既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那酒自然是得喝下去的。否则,只会教他起疑,反而不好了。” “若是这毒……”安远心中忐忑,“四姑娘,未免太冒险了!” 柳梦云只笑了:“我还不至于连点毒都扛不住。相信安大人一定会尽快帮我解毒的,在那之前,我还能保住自己。” “四姑娘!”安远这声唤又痛又怨。 “安大人,这事,别教大姐夫知道,也别给我爹他们知道。替我瞒住吧。我不想他们担心。” 安远拗不过柳梦云,也只得答应了。 等着大夫来了,替柳梦云把了脉,确定了力牧给的是解药,毒已去了,疼痛不会那么快过去,人也得虚弱些时日。安远这才放了心。 柳梦云却并不在意,只拿了个方子教大夫替她拿药。那是她出来前柳老爹给她的单子,要每日给杨连倾沐浴来泡的,替他疏通经络。看着药置办齐了,柳梦云又跟安远要了坛酒,准备带回去孝敬自家老爹。 安远原想派人送柳梦云回去,柳梦云却拒绝了,坚持自己回去。左右她毒已解了,除了身子虚些倒是没别的,实在不想劳师动众的惊了老爹。 正文 第八章 戏妻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都黑了。远远的就闻着自家院子里有烤肉的味道,竟是香飘万里的感觉,极教人贪馋。进了院子,就见着火光掩映之下,杨连倾正将一串雀子架着烤,旁边还有已经烤好了的山鸡之类的。 柳老爹看见自家姑娘的时候眼睛放光:“梦云!酒!” “就知道贪酒!”柳梦云打起精神,笑着斥责,“一天天的就不能惦记点别的?” 柳老爹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梦云,今儿女婿打了不少好物!更是烤得好野味!女婿这手可真不错!你来闻闻,香不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夸杨连倾打猎的本事高还是烧烤的本事好,竟是都掺在一起说了。 “行啦。喝吧!”柳梦云把酒坛塞到柳老爹的怀里,跟着胡乱吃了只兔子腿,便说饱了,自己去厨房烧水,再不理那两个男人。 柳老爹兴致极好,拍着自己女婿的肩膀夸他。 杨连倾自得笑着,腰带早解开了,脱了一边的袖子下来,随意系在腰间。紧致结实的臂膀铺着薄薄一层汗珠,在火光掩映下泛着光泽。他陪着柳老爹喝酒吃肉,听着柳老爹说笑。那一坛子酒他倒是喝掉了大半,还连着说太少了不过瘾,笑声豪迈,传了老远。 柳梦云烧好了水,倚着门口看着杨连倾。火焰的光芒在他半边身子上跳跃,另外的半边隐在黑暗中,在火焰的映衬下更形幽黯。攒了些力气,柳梦云夺了杨连倾的酒碗,揪着汉子的耳朵把人带走。 柳老爹捡起杨连倾掉在地上的兔子肉,嘿嘿傻笑着。 杨连倾捂着耳朵进屋就看见浴桶早准备好了,里头飘着药的味道,与平日不同。他诧异要问,却被柳梦云丢过来的手巾蒙住了脸。 “自己洗了自己收拾。我去睡了。今儿有些累,别吵我!”柳梦云留下这么句话,就回外间躺下了,只剩了个背影给杨连倾。 杨连倾觉得柳梦云有些怪,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何况柳梦云本来脾气就是一阵一阵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怎么惹着她了。能够不拿着烧火棍打他就够教他开心的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也就听话的去浴桶里泡着,四肢百骸都被那药沁入了,竟然有经脉慢慢的被疏通的感觉,轻缓得仿佛能够听见血液在其中顺畅的流淌。 柳梦云清晨醒来的时候身子仍是疲累得很,那一股子酸软无力的劲还没过去。她也知道解了那毒得缓几天才能恢复,却不敢当真由着自己偷懒。柳老爹不是吃素的,她若真是表现得明显的不对劲,准逃不过他的眼睛。虚软的从床上爬起来,柳梦云竟看着里间油灯还亮着。诧异的去查看,杨连倾竟在浴桶里睡着了。这汉子似乎总有这本事,每次泡进浴桶就能睡上一觉,不叫他就不知道起来。这一夜她没去管他,他竟也在浴桶里睡了一夜。春日的天气虽然开始热了,可晚上还是寒的,那水早冷透了,柳梦云都担心杨连倾因此上生病。 没奈何,柳梦云实在身子虚弱手上没劲,也就没去揪杨连倾的耳朵,只是到了人的身边去唤他:“还不起来呢!这一夜也能这么睡的?”那浴桶里的水清亮见底,能清楚的看见杨连倾的身子。柳梦云立时脸红了,别过去不敢看,只拿手拍他肩膀,“快醒醒吧!别在这睡了!”他肩膀上冰得很,微微的还起着寒栗。柳梦云都想不明白,怎么这样他也还能睡着,“要睡就去床上吧,别冻着了。”原本是想叫他起床干活的,可见他这么睡了一夜,也担心他身体,心下一软,就教他再好好去睡了。 杨连倾也是因着水冷,睡得倒是不太熟。听见有人唤,也半醒了。知道是教他去床上睡,他也就从浴桶里出来去趴在床上。 柳梦云窘得不行,那汉子睡觉不喜欢穿衣服,说他还振振有辞的。说什么习惯了,为什么睡觉还得穿衣裳,不觉得累赘么?这一点实在教柳梦云没奈何,也只得由他去。 柳梦云此时搬不动浴桶,只能先丢在那边不管了。然而杨连倾光着身子直接趴在床上,却是把被子压在底下了。若是不替他盖上,本来就冻了一夜的人了,也实在怕他生病。她只能闭了眼睛,却向他身子底下扯被子。 杨连倾重得很,压在被子上死死的。其实他也是觉得冷了,醒了来。却瞥眼看见柳梦云窘迫难捱的样子,起了顽皮的心思,故意坠着不动,想看柳梦云的反应。 然而柳梦云闭着眼,哪里知道杨连倾此时正瞅着她笑。拽了几下没拽动,柳梦云也不再跟着那汉子较力,向柜子里取了另外一套棉被出来,摸索着给他盖上。 谁知柳梦云手还没收回来,就被个大力一拉,滚到一个冰冷的怀里去。那沉重的汉子连着被子把人箍住,锁了她两条手臂,不教她动。 这一下惊的柳梦云睁开眼,正对着那汉子狡黠的眼睛。那双灰色透着些碧的眼睛眨了眨,笑意泛滥, “你干什么!”柳梦云挣了两下,却没挣动。若是往日也还罢了,今时真是力弱体乏,更奈何那粗莽的汉子不得。若是弄小巧,原杨连倾不是柳梦云的对手,可是拼上力气,柳梦云估摸着家里力气最大的二哥也比不得杨连倾。 杨连倾腆着脸笑:“不是说我们是夫妻么?总不成空有夫妻之名吧?今儿就把夫妻之实也做定了,不好?” “下流!”柳梦云恼怒,啐他,“谁要与你夫妻之实!” “换个词骂骂。每天听你说这个,忒无聊了。”汉子把脸凑到柳梦云的颈边,深深的嗅着,还拿着自己那冒了头的胡子故意的在柳梦云脸颊上蹭。他倒并不是真的要迫着柳梦云做那事,他自诩风流,却绝不下流,别人不愿的,他绝不强迫。只是每日被柳梦云呼喝压迫着,便起了心要戏弄她一下。 “你……”柳梦云被他那胡子刺得脸颊发烫,被他那呼吸炙得脖颈发痛,急起来,一口咬在眼前厚实的肩膀上,恶狠狠下去,嘴里全是血腥,一下子呛到她喉咙里。 “哇!”汉子呼痛,反射的弹了起来,挣脱了柳梦云的口,“你怎么咬人!” 柳梦云眼中噙着泪水,强忍着吞回去,嘴角还全是血,绷着脸怒瞪着他。 杨连倾顿时讪讪,也觉得自己太欺负人了。虽然肩膀实在痛得不行,柳梦云那一下咬得忒狠,然而想想也是他自找的。他怏怏的起来,嘴里还硬着:“哼,悍妇,谁要与你有夫妻之实?怪道嫁不出去,也没男人敢要你!我还没饥渴到那般程度,就是要寻欢,也得找个似模似样的去!不过戏弄一下,竟就恼了,真跟个母大虫似的!” 柳梦云也就起来了,走到门边,背对着汉子冷冷说话:“既然知道我是个母大虫,就快点穿好衣服下地去!别等着我拿烧火棍揍你。别忘了,你是我的耕牛,别想偷懒!” 正文 第九章 愤怒 柳梦云有五天没理他了,汉子杨连倾想着。倒并不是有什么不妥,反正柳梦云还是如往日一样的,仍旧每天拿烧火棍叫他起床,仍旧的教他当耕牛犁地,仍旧的在他跟着柳老爹晚上回家之后为他准备好浴桶教他泡药澡,一个不满意就揪耳朵拿烧火棍揍人。只除了不与他说话。杨连倾想着,是不是那日戏弄她的时候,话说得重了些。 凭良心讲,其实柳梦云并不是丑妇,甚而说得上是清秀的好看。她眉眼略挑,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竟是有种俏煞的感觉。那嘴唇极薄的,安安静静抿着的时候,就像两片专偷割人心的刀子。只是柳梦云从不梳妆打扮,连头发都蓬乱着,往往有发簪簪不住的,散下来遮了她半边的脸,教整个人都黯淡了。 杨连倾想着,好歹自己也算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别人说得她凶悍没人要,他却不该说的。然而他却低不下头来,没法对她说抱歉,尤其在她又举着烧火棍揍人的时候。不过,好像,最近柳梦云脸色看着有些红,身边闻着有点香。 这般心思里乱窜,杨连倾却抱着锄头在地头睡着了。春日见暖,这日太阳又极好,晒在身上跟铺了一层细纱似的,轻轻的抚着,透进骨肉里去的熨帖。杨连倾大敞了衣襟,露了胸膛臂膀出来,教太阳直接抚着他皮肤,微微打起了鼾。 几个顽童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拿着几根鸡毛去搔汉子的耳朵鼻孔。汉子睡得熟,当做苍蝇般随手一赶,却仍是不醒。那起顽童就捂着嘴偷笑,更大胆了。就有人扯开汉子的衣裳,去汉子腋下、肚脐去搔痒。汉子抬手挠了挠,嘴巴嘟囔了两句没人听得懂的怪话,翻了个身,恰将锄头揽在怀里,看着就跟要去与锄头亲嘴似的。 “干什么呢!”柳梦云提着食盒来到地里的时候,就正看见这番情景。 那起顽童一听见柳梦云的声音,就忙忙的散开了,飞跑出老远,又一起喊着:“母大虫、母大虫,嫁个汉子是懒虫!懒虫抱着锄头睡,大虫打人气汹汹!” “小混蛋!再敢胡说!”柳梦云举着烧火棍,在空中怒冲冲的挥着。 “哦!”顽童们哄了一声,跑走了。 柳梦云叹了口气,怏怏的放下举着烧火棍的手。瞥了一眼闹成这样还没醒的汉子,柳梦云连揪他耳朵起来的心都没了:“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浴桶里也能睡一夜!地头上也能睡一天!真不知道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除了吃就是睡的?那不都成了猪了!”一手替汉子掩上衣襟,怕他着凉,晚上该闹肚子了。 这两天总算力气回来了,虚了几天的日子可算是过去了。柳梦云每日起床的时候都比往常多费了许多劲,恨不得倒下去也跟那汉子似的一直睡。然而总不能都学着汉子的样,尤其怕老爹担心她。就算是一张脸蜡黄着病态,都得偷找了大嫂以前留下的胭脂擦红了,做样子给老爹看。 一匹马从远处赶过来。柳梦云瞅了一眼,从汉子怀里抽出锄头,在地里干那本来吩咐了汉子干的活。 “哟,柳四姑娘,忙着呢?”李县尉特特下了马,来看柳梦云,“怎么不教你家丈夫来做这粗活?倒自己来干了?”他陪着笑脸,看来极谄媚着。 “李县尉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柳梦云也不去看人,只闷着头刨地。 “这不是,专程来看望姑娘么!”李县尉巴巴的去抢了柳梦云的锄头,给放一边去,“姑娘身子好了么?就这么劳累?既然娶,呃,不,既然嫁了丈夫,这些活教丈夫去干就是了。何况姑娘才出了那事,身子可都好利落了?” “她,怎么了?”柳梦云还没来得及答,本来在地头睡得熟的人却翻身起来了。杨连倾目光灼灼,直瞪着李县尉,探寻答案。 “与你什么相干!”柳梦云一推汉子,“爹正找你呢!去跟爹上山砍柴去!” 然而杨连倾却站了起来,凭柳梦云怎么推,都不肯动,只望着李县尉,等着他说话。 李县尉被汉子看得心里害怕。那汉子虽然穿着最简陋的农人装束,可眼睛里却透着教人心里畏惧的威仪。当他注视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听命行事。李县尉好不容易才定了心,强笑出来:“怎么,大兄弟不知道?柳四姑娘上次在城里卖柴的时候中了毒,亏了安县令讨了解药,才给解……”话没说完,瞬时噤声。那汉子眼里的光比不小心烧着了的干柴堆还吓人,仿佛噼噼啪啪的迸着火星。 “听他胡说!”柳梦云忙推汉子,“压根没事!不过是贪酒坏了肚子而已!” “是谁干的?”杨连倾只深深吸气,问。 “力,力牧,使者……”李县尉正对着汉子的怒火,不敢不答。 汉子不再言语,拔腿就走。 “回来!”柳梦云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杨连倾站住,攥着拳,一言不发。 “你敢去,我就打折你两条腿,教你动也动不了!”柳梦云怒喝。 汉子背脊起伏,话听来平稳,却压抑如暴雨前的黑云:“那就打。打折了腿,我还有两条胳膊,能爬去!” 柳梦云被那话气得举起烧火棍就砸他后背。砰的一声砸得结结实实的,连汉子都被打得一震,身子倾了一下才站住。 李县尉正站在汉子的对面,清清楚楚的看见汉子嘴角血流出来。柳梦云那一下竟是用了大力的:“卓,柳四姑娘,哪有这么打自己丈夫的……手下留情呐!”吓得他颤着声音劝,“这,大兄弟也是为了你,你,又何必?大兄弟心疼你,这不是好事么……” 柳梦云没理李县尉,压根当他不存在了。她只瞅着汉子的后背,看着他衣服上头被烧火棍打出来的黑道道。 李县尉咽了口吐沫:“大兄弟,要我说,你也别去,听老哥哥的。那力牧是北漠的使者,权势大得很,可不是你们惹得的。就是柳四姑娘都被他摆了一道,你去又干嘛?还是消停点,这事就过去了吧。左右现在柳四姑娘也没事了,你就安安分分的,帮着柳四姑娘干活吧!”随着他的话,就见那汉子眼睛颜色变深了,怒气将那双灰色的眼染成了碧色,浓浓的,跟琉璃似的。李县尉吓了一跳,那汉子感情不是阳晔国的人?怎么会有双碧色的眼睛? 柳梦云也发觉了不妥,踏了一步过去,推着李县尉离开:“李县尉,我们夫妻的事,你别管了。多谢你来看我,回去吧。改日有时间,我亲自去你府上道谢。”将人胡乱的送走了。 杨连倾也走,他本来就是被打晕了带来村里的,又一直没离开过,并不知道进城的路。但他却明白跟着李县尉,就能找到。 柳梦云奔到汉子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他:“站住!不准你去!”看见那双深碧的眼睛,抬手盖在他脸上,去蒙住,“你这样,怎么能去?”另一只手却扬起烧火棍,打在汉子后颈,将人打晕了。强搀住杨连倾,没教他直接倒在地上,“谢谢你能这样。可是,不能教你去。”柳梦云淡淡的笑着,“难道看着你自投罗网么?那不是教我那杯毒酒都白喝了?” 正文 第十章 捉汉 杨连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泡在浴桶里,连着衣裳一起,还是被捆住的。油灯早点了起来,昏黄着映着他的绷着的脸。刚要自浴桶里站起来,却被一双手死死压住了肩膀,不给他动。 “时间没到呢,才刚泡进去就出来,药都白给你用了?” “为什么,不教我去?”杨连倾挣不开捆着他的绳索,也挣不开柳梦云的手。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灰色,不再有那么浓的碧。 “你心里,不明白?”见杨连倾垂了头,柳梦云叹息,继续说,“我们就是普通小民,人家是外国的使者。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斗?县令大人爱民如子,我心里感激,不是他,我现在都没命活了,还能在这看着你?你就知足吧。人家没找上门来欺负我们,就算是我们烧高香了。” 杨连倾听着那真真假假的话,不再挣扎,静静问她:“那天,你回来说累,早早睡了,是因为才中了毒,身子虚,是么?”到了早上,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还那般戏弄她,惹得她那么倔强的人要掉眼泪。自己这样的,算什么男人? “这事,别教爹知道。”柳梦云没回答他,却嘱咐着别的,“我不想教爹担心。” “你现在,怎样了?” “都好了。这不是还有力气打你了?”柳梦云笑了,“这绳子捆得还够紧?以前我捆牛的时候,也是这么捆的。” “放开我。胳膊伸不开,难受。” “放了你,怕你去。你太倔了,跟驴似的。” 杨连倾沉默了一下:“那你捆着吧。” 柳梦云气得没法:“你,你怎么说不听?” “你忍得下?” “该忍的时候,就要忍。” “我忍不下!我若是忍下了,我还算是汉子?”杨连倾咬牙切齿。 “就是汉子,也有必要忍的时候!” “……若他们是给我下毒,我忍。钻心噬骨,肠穿肚烂,我忍。可是,我不能忍,他们敢动你!” “你几时这般看重我了?现在来说这话?”柳梦云冷笑,掩住心里的暖,“那日谁说的,我是个母大虫,难怪没人敢要的。就是要寻欢,也得找个似模似样的,不会找我。” 杨连倾没话说,一句意气里的胡话,都被她记住了。 “我就是那整天揍你的母大虫,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要为我冒险?”一拍他肩膀,“行了,时间也够了,你起来吧,去睡觉。” 杨连倾睡觉。头一次睡不着。人被捆得结实,衣服在身上湿漉漉的裹着,难受。仔细听着外间,柳梦云没了声音,似睡着了。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月亮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明晃晃的。 杨连倾从床上挣起来,虽则胳膊被绑得严实,但腿还是自由的,可以教他走。只是绳子被系在床头,他行动范围却出不得里间去。借着月光在屋子里寻摸了一圈,恰看见花架子上放着把剪刀,杨连倾心里一喜,便要去拿。 可惜,恰恰绳子不够长,教他立在距花架子一步远的地方,再挪不动。使劲挣着拽,床都被他扯得咯吱吱响。杨连倾警惕的停住,又侧耳细听外间。柳梦云仍是没什么反应,才教他放了心。 这次不敢再使劲蛮干,抬了腿,将脚伸上去够那剪刀。倒是亏了他一双长腿,柔韧又好,倒是没费多大力气。只是那剪刀被他拨拉掉下来的时候,为了不惊了外间的柳梦云,杨连倾拿脚挡了一下,那剪刀正戳在他脚背上,虽然不重,却也疼了一下,教他皱了眉。 总算是费尽力气,将捆住自己的绳子给剪开了。杨连倾抹掉了头上的汗,只觉得替柳梦云犁地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轻手轻脚的来到窗边,想要推开窗子跳出去,却在碰着那冰冷的窗框的时候住了手,攥了拳。 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在柳家待的时日并不多,满打满算的也还不到一个月。然而柳老爹真心实意的把本事教给他,而柳梦云……他说不好柳梦云是个怎样的存在。粗暴的每天揍他,可是,也是那细心照顾他的人。他不是不知道,柳梦云在他累得满身臭汗不肯动的时候给他擦过身洗过脚;他也不是不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柳梦云都早早的给他准备好物事。何况,柳梦云还因为他被力牧下了毒,却都不给他知道,不教他涉险。 不知不觉间掀开门帘,来到了外间。汉子低头看着睡得正熟的柳梦云。外间没有窗,没有光可以透过来教他看清楚她的脸。他伸手想要去抚摸。汉子从来没认真碰过柳梦云,除了那天早上戏弄她的时候,拿自己的胡子扎过她的面颊。当时肌肤相贴,原来她皮肤那般的嫩滑。可是伸出去的手还是缩了回来,怕她醒觉了,自己又走不了了。 毅然转身,离开。汉子大踏步的,要离开柳家,离开那个有名无实的妻子。 只是人还没走到门口,一条绳子甩了过来,上头一个圈套,就要套在汉子身上。汉子听见风声,急转身让开。忽然眼前一花,柳梦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中轻轻的敲着烧火棍。 笑意吟吟,柳梦云知道汉子此时必是极为惊诧。她慢悠悠点燃了灯,果然见着汉子又恼又恨的脸:“我便说,我要睡外间。不然这好不容易找来的丈夫,可就给跑了。” 杨连倾知道逃不脱柳梦云,也不再多说,忿忿的自回去里间睡觉。尤其赌气的把衣裳全扒了个精光,四仰八叉的躺在被子上头,就那么睡。他知道自己这般模样柳梦云必定羞得不敢进来看他,然而故意的不盖被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了。 到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杨连倾发现自己是在被子里头的。至于究竟是他半夜冷了自己盖上的,还是柳梦云忍着羞闭着眼给他盖的,他却是不知道了。白天照例的被揪着耳朵干活,柳梦云除了又开始跟他说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杨连倾一边跟着柳梦云刨地的时候一边想,晚上要用什么办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