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星期五下午   南山市是县级市,和普通县的行政架构一样,市下辖镇和村委会,市长也是正处级,不同的是,县级市的发展比普通县要好一些。据说,自主权也多一些,为了更有效争取政策支持,南山便撤县设市了。   南山市是一个面积比较大的市(县),有山有海,山有森林,海有星星点点的岛屿,乘船出海,可以直接通往太平洋,百多年前,就有人漂洋过海去美国旧金山淘金,岁月荏苒,这里就成了著名侨乡。   一幢幢碉楼,一排排洋楼,一座座侨墟大院,是侨乡最独特的标志,遍布城镇乡村。南山市政府大楼就是典型的侨乡建筑,楼高四层,正门宽敞的露天台阶直上二楼,走廊、天井、阳台、浮碉,样样都渗透着中西文化交融的元素。听说,上世纪三十年代,县政府大楼就设在这里,一直沿用至今。   仅从这一点分析,南山市的掌舵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像其他市(县)那样,财政有点钱,手头宽裕了,就大兴土木,耗巨资建办公大楼。   这天下午,市政府秘书长伍国栋主持了一个电视电话会议。他三十七八岁,高高的个儿,方脸大眼,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温和多于威严的人。   走进会场,就有一个负责签到的年青科员迎了上来,伍国栋问道:“人都齐了吗?”   青年科员说:“齐了。”   说着,就把他引到最中央的位置。其实,每个座位都竖着一个写有姓名的牌牌,不用指引,伍国栋也知道自己的位置,但这是一种尊重领导的习惯。   稍坐了一会儿,电视电话会议就开始了。电视电话会议是近年兴起的一种会议形式,初时,大家还觉得这种形式好,都不用跑省城住省城的酒店,能节省许多会议经费,渐渐地,大家就觉得有许多会本是不用开到市(县)一级的,但有了这形式,就开得无的放矢了,会议便多了许多,而且,这种会特长特闷,先是中央组织几个省直辖市发言,尔后,总结成绩,部署下一阶段工作,然后,由中央领导作重要指示。由于层次高,离得远,大家便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中央的会议结束,镜头一转,又到了省会议厅,省委省政府领导又结合本省实际谈几点意见,于是,又一次萎靡不振。   到了地级市委市政府,领导又结合本地实际再谈几点意见时,头都大了,真正听进去的也没几句,终于轮到南山市总结了,伍国栋看看表,早过了下班时间,不好再多说什么,匆匆总结几句,就宣布散会。   伍国栋还没回到办公室,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是黄健壮的号码。   “你在干什么呢?”黄健壮很不满地说,“从五点就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进。”   伍国栋说:“一个下午都在开会,刚刚结束,你当然打不进来。”   “怪不得呢,拨你手机总没信号。”黄健壮也知道会议室里有信号干扰,“开什么会?开到这个钟点?”   伍国栋并没说,反问道:“找我什么事?”   黄健壮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事?想讨好领导,请你吃饭。”   伍国栋也笑着说:“想讨好领导,只是请吃饭就行吗?你把领导看得太没水平了。真想讨好领导,最好是送钱!领导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黄健壮“哈哈”大笑说:“我想,就你这位领导,从不把钱当回事,还是送女人,送女人最实际!”   伍国栋心儿跳了跳,知道黄健壮的用意了,嘴里却说:“你这张狗嘴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黄健壮又问:“你今晚有应酬吗?”   伍国栋顺着他的意思说:“现在还没接到通知。”   黄健壮就说:“都这钟点了,还没通知,就是没应酬了。我预定了美人鱼酒店777房。”   伍国栋丹田就有一缕热升上来,仿佛已看见那些一个比一个穿得少,摇摇晃晃的三陪小姐。   两人是多年搭档。伍国栋在市国土局当科长时,黄健壮是他的副科长。伍国栋当局长后,就把黄健壮提了上来当副局长,彼此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一个眼神,一个举止,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因此,配合十分默契。   渐渐地,他们不仅成了工作搭档,也成了好朋友铁哥们。   那年,单位分房,两家搬对门住,两家的女人就亲姐妹样走动。黄家煲靓汤,总多煲几碗,端过来给伍家。伍家上街买水果,总多买一些,一半留着自己吃,一半送给对门黄家。年三十的团年饭,两家人也聚在一起,要么在伍家,要么在黄家。那年,伍国栋的妻子出车祸去世,黄健壮的妻子玉芬就成了两家孩子的母亲,照顾自己的女儿,也照顾伍国栋的儿子小军。   有一次,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伍国栋就说,我这一家人,欠你老婆的越来越多了。黄健壮笑着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她这是在还债,还她老公欠人家的债。她老公得了人家的恩惠又还不起,就只好由她帮着还了。黄健壮说者无心,伍国栋听者有意,脸上便有了难色。   伍国栋调进市政府当秘书长时,曾诚恳地和黄健壮交心地谈过话。那是在伍家。有时候,他们在家里谈话比在办公室更方便。他说,从个人感情上说,他是想推荐让黄健壮当局长的,但从有利于工作的角度考虑,还是认为,黄健壮不适合当这个局长。   当时,黄健壮笑嘻嘻地说,你这话非常正确!没人能比你更了解我。说老实话,你要真推荐我当局长,我还跟你急呢!我现在觉得挺好的,做副职挺好。责任没有那么大,伤脑筋的事不用想那么多,公费开支又不少,所以,我挺满足的。   伍国栋当然不相信黄健壮的话,想他是拿好听的话安慰自己,有谁不想当一把手啊!   因此,伍国栋常常会莫明其妙地感到内疚,特别是黄健壮和他妻子玉芬对伍家父子越好,这内疚就越沉重。   回到办公室,伍国栋打电话给市长吴克群,说自己刚开完电视电话会议。那里手机没信号,不知吴市长你有没找过他,不知吴市长你有什么吩咐?   这是星期五的下午。吴克群是没有周末意识的,脑子里考虑的都是工作。伍国栋这个市政府秘书长要准确掌握他的意图,为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比如,吴克群如果要到下面镇去走走,他就要通知下面镇,不然,下面的人都回家过周末了,吴克群就会扑空,连人也找不到。   吴克群说:“我正回家呢,暂时没什么事了。”   伍国栋放心了,离开办公室前,去了一趟秘书科。他知道秘书科那位老科长也没下班。他还在等自己。这位兢兢业业的老科长每天都要等他离开办公室,才最后一个离开。   他敲了敲门说:“下班了。”   老科长移开脸上的报纸,透过老花眼镜说:“你没什么吩咐吗?”   伍国栋说:“回去好好过周末。”   老科长想笑,似乎不会笑,咧了咧嘴,说:“谢谢!”   伍国栋有点感动。如果要谢,他认为,应该是他向这位老科长致谢才是。 第一卷 第2章 适可而止   美人鱼酒店777房是一个小房间。这晚吃饭的人不多,准确地说,只有伍国栋和黄健壮,纯属私人聚餐,因此,没必要订那种大得像广场一样的房间。   人不多,有人不多的吃法,不用大点特点摆满一桌菜。黄健壮点贵的精的,先点了一个清宫鲍鱼,在房间里慢慢煲。其他几个下酒菜等伍国栋到了再点。他知道,伍国栋总是晚到许多,总要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才过来。   做正职就是累!   又何况,像伍国栋这样的正职。   其实,黄健壮心里想的和他嘴上说的是一致的。他是一个易于满足的人。他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坐到今天的位置已经是过头了。当初,伍国栋刚当局长时,两个资格老的副局长都不服气他,事事为难他,伍国栋便想到搭档多年的黄健壮,便把黄健壮提了上来,壮大自己在领导班子里的实力。   于是,黄健壮很清楚,他能坐在今天的位置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政治之斗、权力之争。他很清楚,且牢牢记住,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伍国栋的提携。如果没有伍国栋,就没有他今天。   他说,只要你伍国栋让说的话,我一定照说,得罪谁也没关系。   他说,只要你伍国栋让我办的事,我一定照办,命也可以不要。   ……   伍国栋妻子遇车祸去世后,黄健壮要妻子玉芬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的儿子,要妻子玉芬像料理自己的家一样料理他的家。隔个三五天,他还约伍国栋出来吃饭喝酒,找几个小姐陪陪,放松放松。   他想,男人不能没有女人!   由此可见,黄健壮的用心良苦。   美人鱼的小姐分两种,一种是陪吃陪喝陪跳舞,但不开房的。一种是可以开房的。黄健壮悄悄告诉妈咪要能开房的那种。   他在这种地方玩出了经验,找能开房的小姐不一定就开房,但能开房的小姐那种事都能干了,所以,她们放得开,就不怕客人怎么玩,怎么玩都不会生气,更何况,他还想着伍国栋,他有这方面的需要,虽然嘴上不说,酒喝多了,敢保不来那兴致,如果,真需要,小姐却是不能开房的,那就太扫兴了。   当然,来陪客人的小姐是要挑选的。十几个小姐一字形站开来,衫裙穿得少且薄,齐声说,欢迎光临。腰一弯,不该露的几乎都露出来了。黄健壮知道,伍国栋从不自己挑小姐,就主动给他挑了两个,一个丰盈的,一个苗条的。   他说:“你们好好陪老板,陪好了不但拿小费,还有打赏。”   伍国栋没有拒绝。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安排。当然,也只有黄健壮才能这么安排,换了别人,他根本不到这种地方来。   他相信黄健壮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他知道黄健壮隔个三五天总给他电话,请他吃饭的用心良苦。有时候,也渴望黄健壮这种用心良苦。他太郁闷,工作郁闷,回家也郁闷,因此,很需要放松和调节。渐渐地,隔一段时间,黄健壮不给他电话,他就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心挂挂的,就像要发烧感冒,无精打采。   没喝酒前,伍国栋很拘束,坐怀不乱,两个小姐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他却缩手缩脚。喝了酒,特别是喝了五十二度的茅台,酒精烧得脸放烫,绷紧的弦放下来,才和她们说说话,轮流唱歌和跳舞。黄健壮感觉机会成熟了,小声和陪伍国栋的小姐嘀咕几句,然后,就挨着他坐下来。   黄健壮说:“去开房,把那肥妹带上去。”   伍国栋摇头说:“不用了,唱唱歌,跳跳舞就好。”   黄健壮又说:“带那苗条的上去。”   伍国栋还是摇头,说:“你别总是怂恿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你应该不了解我的底线。”   黄健壮说:“我当然了解你,你的底线就是胆子太小。”   伍国栋严肃地说;“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   黄健壮也严肃起来,说:“怎么?不放心我,提防我?怕我揪住你的痛脚?哪一天给你来招荫的,把你捅下台?”   伍国栋笑了笑,说:“你这什么话?我了解你,你不会干那种缺德事!”   黄健壮说:“那你还怕什么?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有我在这守着,你大胆放心去,不会出事的。”   伍国栋说:“玩归玩,闹归闹,但要有个度,要适可而止。”   黄健壮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人,做什么事都太认真!”   伍国栋说:“不说这些了,喝酒,联手把那肥妹喝趴了。”   这可是他们拿手好戏。黄健壮走过去跟苗条小姐说了几句,又大声叫那肥妹吃酒,说老板还没喝够,喝够了,胆子大了,才什么事都敢去做,直说得肥妹喜滋滋地喊要啤酒,嚷嚷着要和伍国栋摇色盅单挑。   黄健壮说:“你们两个人摇多没意思,要玩就一起玩。”   说着,叫肥妹坐在他和伍国栋中间,一左一右夹击她,又对其他小姐说,都别唱歌了,一起过来摇色盅喝啤酒。   不管从左边轮着叫色子,还是从右边叫,该到肥妹了,两人都把点数叫得高高的,让肥妹犹豫不决,往上叫可能要喝酒,不叫开色盅,十有八九,黄健壮的色子是全色,输得她说不可能,黄健壮说怎么不可能?今晚我的运气好,摇出来的几乎是全色。肥妹相信了,跟着他,多高都往上叫,伍国栋却示意两杯开她,开了色盅,黄健壮却没有她跟着叫的色子,气得她“哇哇”叫,一连喝了好几杯,心里也知道他们搞鬼,但又不服气,偏要硬碰硬,结果,就被他们放倒了,醉躺在沙发上。   散场的时候,黄健壮拍了拍肥妹,见她没反应,就把小费给了苗条小姐,还多给了她们打的的钱。他说,你把肥妹照顾好了,今晚要把她送到家。苗条小姐说,老板,你放心!伍国栋在旁边看了,心里想,这家伙,还有点儿人性! 第一卷 第3章 女主人   伍国栋的妻子死得很突然。三八妇女节,他们单位组织妇女们外出旅游,到一个城市景点,她横过马路时,被一辆抢客的士撞了。据说,当场就不行了。同去的人说,她死的蹊跷。当时横过马路的人很多,怎么就偏偏撞中她了?她可是走在中间的,还关照大家注意过往的车辆。同去的人说,当时,那的士开的也不是很快,但到她面前就加速了,一撞就不行了。   当地警察进行了细致的调查,不存在蓄意谋杀。原来,那司机是个生手,本想踩刹车,心一慌,哪知踩了油门,车便加速了。   那时,伍国栋正在忙整治旧城区。旧城区东面有许多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海外华侨回乡兴建的楼屋。那骑楼、那阳台、那浮碉渗透了浓郁的中西文化,一行行一幢幢记载着城市浓厚的文化底蕴。只是这些年,一些极没特色的新建筑见缝插针掺杂在其中,破坏了统一性。伍国栋决心采纳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建议意见,以治理旧城区东面为突破口,拆除那些极没特点的新建筑,还原中西文化建筑的统一性。   他遇到了种种阻力,包括领导层的、被拆迁业主的、被拆迁居住户的。甚至于,许多吃财政饭的干部也难于理解,他们认为在财政还不宽裕的情况下,花几千万做这种几乎没有经济效益的治理,有没有必要?   反对者提出种种掷地有声的理由。   被拆迁业主提出种种无理的补偿条件。   被拆迁居住户钉子样钉在家门前岿然不动。   ……   伍国栋冲破种种阻力,硬是做成了这件事。   于是,有人便把伍国栋妻子的死和这事联系到一起。当时,旧城区那一块还没有完全竣工,一片狼藉,还没像今天这样,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亮点。各种说法便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是虚假政绩的报应!   有人说,天是公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有人说,为什么不直接就把他收了?   ……   伍国栋得不到半点同情,相反地,得到的是恶毒的中伤。他只能苦笑,只能泪往心里流。   仅一年,有人就尝到了治理旧城区的甜头。   市民说,路变得宽敞了,空气也清新了。   干部说,这才像座城市了。   旅游局长说,你可是为我们旅游业办了一件大事大实事啊!他紧紧握着伍国栋的手摇了又摇,说一定要请伍国栋吃餐饭,好好碰几杯。   伍国栋不知道他说的是恭维话还是真心话,但事实摆在那里。旅游局长不化吹灰之力便得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旅游景点,单是每天接待的国外游客就有几百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收益啊!   不过,当时伍国栋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知投入几千万治理旧城区时,旅游局长是不是他的支持者?他的妻子遇车祸死时,他有没有幸灾乐祸?   有一点,伍国栋是清楚的,妻子死后,他的生活完全乱了套。   十二岁的儿子小军失去了母爱。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任何人,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他稚嫩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本是亮晶晶的眼睛黯淡无光。他的学习成绩从全班第一跌至后进生行列。伍国栋和小军谈话,他用父亲与儿子的口吻谈,叫他要听话,叫他要认真学习,叫他要做一个让妈妈放心的好孩子。他用成年人和成年人谈话的口吻谈,叫他要坚强,要像个男子汉,不管遇到什么风浪,都要顶天立地。他用朋友和朋友的口吻谈,谈他们都热爱的女人,谈他们失去她后,内心的感受。他哭了,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流泪。他们都哭了,哭得像个泪人。   这以后,小军坚强起来,他开始面对现实,开始学习自理,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全市最好的中学。然而,那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没有以前那么灿烂了。   伍国栋失去了情爱,感受到了冷清和寂寞。对于十多年的夫妻来说,爱不再轰轰烈烈,欲生欲死。一切爱渐趋平淡,渗入生活的点点滴滴。每天回到家,他再看不到电饭煲里升腾的水蒸气,听不到炒菜锅的声响,更换衣服,他要自己到衣柜里找,自己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洗干净了,再端到阳台上去晾。工作的不顺心、带回来的委屈和郁闷也再没有可以倾述的对象,也不可能听到妻子安慰他的话。   “他们不让干就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又不会少了你的工资。”   “升不升官我们不在乎,只要别活得那么累就好。”   “你这人就是太认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是不能改,就是太爱和自己过不去。”   每次,妻子见他一脸疲倦,总过来抚摸他的头额,探他的体温,担心他不仅仅是累,而他便感受到了妻子的温柔,感受到了妻子的爱,感受到家的宁静,家的温馨。   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了。   妻子走了,带走了她的爱,带走了家的温馨。   她走得太突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家变得冷清和寂寞。不仅仅是冷清和寂寞,还有曾有过的美好记忆。正是曾有过的美好记忆,才令心境更冷清更寂寞。   曾有人劝他再婚。再婚或许能抹淡他的悲伤,或许能找回他失去的一切,找回他失去的关爱,失去的家的温馨。   黄健壮很认真地和他谈这事。别人也跟他谈,但谈得浮光掠影。   黄健壮从多种角度分析他的现状,论证他再婚的必要性。他从小军的角度说,他伍国栋不可能照顾好小军,他给予小军的只是做人的道理,做人的榜样。但这远远不够,小军需要母爱的关怀。他从伍国栋的角度说,他伍国栋是那种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的人,没有一个温柔的港湾,他只能一心二用,什么事都办不成。他从一个普通的健康的男人角度说,他伍国栋不能长时间没有女人,这样,他将会变得不健康不健全。   伍国栋否定了黄健壮。他仅从小军的角度阐述他的观点,就否定了黄健壮。一是后妈能给予小军所期望的母爱吗?亲生母亲哪怕是给予儿子一点点爱,儿子也满足了。非亲生母亲即使给予儿子所有的爱,儿子也未必会满足。二是小军会怎么看他这个父亲呢?在小军的眼里,他的亲生父母和他才是一家人。即使母亲不在了,他还认为他们是一家人。如果,一个与他没关系的女人进入到这个家,他就会认为父亲背叛了他的母亲,这个家就不是他的家了。   黄健壮不为自己争辩。他从来就不和伍国栋争辩。他只是阐述他的观点,并没想要真正劝服他。这是他们搭档这么年形成的习惯。这就是一个副职所要具备的素质。他永远只能在伍国栋既定的方针下,发挥自己的能量。   他问:“你就永远不结婚?”   伍国栋说:“也不一定,但现在不会。至少要等小军更懂事,能够理解了。我想,至少要等他读大学以后。” 第一卷 第4章 市长吴克群   很多人都知道,市政府秘书长伍国栋是市长的人。   市长吴克群还是副市长的时候,他只是国土局一名普通科长。有一次,吴克群去国土局调研,听了他的发言,就开始喜欢这个年青人了。   从此,吴克群很关注这位思路清晰、说话大胆,且简洁到位的年青科长,总有意识地点名让他做一些事。这些事有他职责范围内的,也有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但吴克群不管,他只想给他多点机会,多点磨炼,并希望这个年青人能以事实证实,他吴克群慧眼识英才。   伍国栋就早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等着这一天,等着能有一个个发挥和表现的平台,事事就处理得干净漂亮,不辜负吴克群的期望。于是,吴克群一路提拔他坐上了国土局局长的位置。   那年,吴克群当了市长,就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一张红头文件,一纸任免,任命他为市政府秘书长,免去国土局局长的职务,明眼人便都知道他在市长吴克群心目中的重要了。   在南山市还是南山县的时候,这个市政府秘书长,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类似于原来的县长改称,市长),级别和局长一样,都是正科,但此正科和彼正科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局长只负责管辖本局的工作,市政府秘书长则协助市长统管全市各部门单位。   事也凑巧,伍国栋上任才半年,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患病住进省医院,吴克群就把城建这块工作交给了他。   这年,伍国栋三十八岁,正是做事的年龄,既有经验,又有冲劲,市政府秘书长这边的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城建这块又抓出了成效,特别是在扩建新城区中,注入新理念,提升了新城区建设的文化品味。   于是,当省医院的专家教授宣布分管城建的副市长不能再回到工作岗位时,吴克群便推荐伍国栋为副市长候选人。   喜欢他的人都说,市长的推荐正确而客观。   他当这副市长分管城建再合适不过,整治旧城区、扩建新城区一样样政绩摆在那,不服气不行,再让他多干几年,我们这城市就变花园了。   当然,不喜欢他的人各有各的说法。又羡慕又妒嫉的人说,这伍国栋走运了。一年前老婆遇车祸死了,运气反而好了起来。当了副市长,再娶个又嫩又漂亮的老婆,真正是应了那句话,升官发财死老婆!   开始,伍国栋并不认为自己是吴克群的人。他一直都反对这种谁是谁的人的说法。其实,谁都不应该是谁的人,谁都不应该为谁做事。大家都在为建设这座城市出力,为广大人民群众做事,职务或高或低。   他曾想改变别人这种看法。他努力工作,证明自己的水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吴克群提拔他不是因为他是他的人,而是因为他更优秀。确实,他也取得了一次次成功,取得一个个让人信服的政绩。但静下心来往深一层想,如果,吴克群不给他这一个个平台,他能有发挥的机会吗?如果离开吴克群的支持,他能冲破一个个阻力,实现他的构想,取得一次次辉煌吗?他站在别人的角度想,如果,他不是吴克群的人,吴克群为什么给予他这么多机会?又为什么给予他这么多支持?   最后,他很无奈。   他知道,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   进了市政府大院,与吴克群近了,可以随便出入他的办公室,随时掌握他的去向。有时候,他下基层到一些没手机信号的偏远地方,市委书记也会打电话过来向伍国栋了解吴克群的情况。下面一些干部工作没做好,挨了吴克群的批评,也苦着脸来找伍国栋,要他在吴克群面前多帮说好话。他们说,你是市长身边的人,你说的话他听得进。   伍国栋淡淡一笑,不再做什么解释,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说:“回去好好工作,只要把工作做好了,市长就满意了。”   这样,在一定层面的人中,某种认识就凝固了,即使看不起伍国栋,也怯他几分,遇到他布置的任务,要求完成的工作,就算再不愿意,也不敢不为之,不看憎面看佛面,人家后面可是有吴克群撑腰的!   后来,这种认识又有了新的发展。有人说,伍国栋和市长夫人有亲戚关系,而且,关系还很近,是姨甥。谁也不知道传言的是什么人,是否别有用心?   吴克群也听到了传闻,他把伍国栋召进办公室。   这是上午刚上班的时候。天似要下雨,很阴沉。吴克群的脸也像天气一样阴沉。伍国栋虽不知他要自己来有什么事,但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吴克群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就知道这事还与自己有关。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却不急着问,只是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吴克群,静等着他开口。   他太了解吴克群,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当他不满意下属的时候,先让你感受到他的不满意,然后,才说出他不满意的原因。   吴克群说话了。他问:“最近,外面有一种传闻。是关于你和老婆子的。你没听说吗?”   伍国栋摇摇头。   所有的谣传都有这么一个共性,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当事者却还蒙在鼓里。他想,自己与市长夫人会有什么传闻呢?不会是桃色新闻吧?如果,硬要把他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炒在一起,那可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吴克群问:“你一点也不知道?”   伍国栋说:“不知道。”   吴克群又问:“最近,是不是和老婆子走得近了?”   伍国栋老老实实说:“是的。”   吴克群再次问道:“这也是为了工作吗?”   伍国栋无言于答。   前段时间,市长夫人住进医院,伍国栋便提了果蓝营养品去医院慰问探访。偏那市长夫人是个心软的人,眼浅装不住眼泪,感动得泣不成声,骂自己的丈夫没心没肺,住院这么多天脸也不露,影也不见。天天就知道忙、忙、忙。一边骂,一边数落丈夫的不是,话说得多了,情绪激动,脸就转色了。伍国栋看看不对路,忙喊医生……医生忙乎了大半天,伍国栋就在病房外等了大半天。后来,伍国栋还放心不下,就安排秘书科一位女同志过来陪护她。他怕市长夫人情绪反复再出什么事儿,怕市长夫人的病情愈发严重影响了吴克群的心情,影响了他的工作。   他要百分之百做好市长夫人的护理工作,为市长吴克群解除后顾之扰。   市长夫人出院后,就忘不了伍国栋了,说他是好人,说自己欠了他太多,知道他妻子车祸死后,就热心地要给他做媒。伍国栋虽然理由多多的推辞了几次,总抵不住市长夫人的好心纠缠,应付地去相看了一回。   或许,就是这一回,让什么人看见了,就把伍国栋和市长夫人的关系传得神了。   …….吴克群叹了口气说:“这不怪你。不过,你还是注意点,以后少和她来往。老婆子虽然是好心,可有人却别有用心。”   伍国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知道官场的复杂,正是物色副市长候选人的时候,他不能招惹太多不利于自己的传言。   正想着,吴克群挥挥手说:“你回去吧!”   伍国栋很不想离开,很想知道这谣传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准确地说,到底在市领导层中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吴克群不说,伍国栋也不敢问,即使问了,伍国栋也知道,他绝不会说。   临出门的时候,吴克群说了半句话:“……应该不难解决。”   这半句话足于让伍国栋放心了。     第一卷 第5章 你是没遇见过高手   夏天来了,身上的衣服渐渐少了,伍国栋仿佛突然发现,女人身上的布料遮盖的面积越来越小,且薄得透明,走在街上,只要不控制自己的目光,就总往女人身上瞟。哪天,看见某一个性感的女人,便好一阵胡思乱想。   有一段时间,他的非分之想渐渐固定在一个叫丽红的女人身上。   他们第一次见面,伍国栋好像就占了她的便宜。那天,他抬手要敲张老板办公室的门,门却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个儿高挑,又穿着高跟鞋,伍国栋敲门的手没敲到门,却碰到她高高挺起的地方。   她惊叫一声,满脸涨红。   伍国栋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话音未落,她已逃了,于是,伍国栋好一阵心跳,感觉触碰到她的指节烫烫的。   那时候,伍国栋正在帮张老板忙他扩建企业征地的事,经常跑张老板的企业,经常就在张老板的办公室,在办公室外面的长走廊上,遇见这个叫丽红的漂亮女人。她三十岁左右,长长的发总盘成髻,脸儿便显得越发圆润,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亮,红红的唇儿小且厚,好像总轻轻嘟着嘴儿。每次,伍国栋和她说话,眼睛虽不离她的脸,余光还是禁不住在她身上瞟,就想那天触碰她的感觉,只可惜,那触碰太突然,去得又快,这时候,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在走廊遇到她的时候,就见她淡淡一笑,说:“来啦?”   他点点头说:“来了。”   她就移到一边,让伍国栋和他的手下从身边走过去,让一缕幽香在伍国栋鼻尖飘浮。   如果是在张老板办公室遇见,她会很殷勤,给伍国栋和他的手下冲茶倒水。   他接了茶说:“谢谢!”   她笑笑说:“不客气。”   然后,她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夹,说你们谈吧!就离开了办公室。伍国栋目送她的背影,就见后面宽而翘,很有节奏地扭动,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这么漂亮、身材又如此好的女人,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情人?这时候,他认定,丽红是张老板的情人女秘书。毕竟,张老板不是那种暴发户、三教九流的企业家,不会喜欢那种嫩得能掐出水,而又没内涵的小蜜。他要找情人,一定找丽红这样的女人,有成熟女人的丰韵,又有成熟女人的风采。   后来,伍国栋才知道,丽红是张老板的会计主管,便又想,她应该不会是张老板的情人。一个称职的会计主管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能坐这位置的人不一定要巴结老板,相反地,老板反倒要巴结她,只要她帐做得细致点,技巧点,那是可以为企业节省不少钱的!   有一次,他装着漫不经心地和张老板谈起了丽红。   他说:“你这会计主管很专业,很称职。”   张老板得意地说:“她可是我从省城高薪聘请来的。”   伍国栋问:“有多高薪?”   张老板伸出两根手指说:“一个月两万。”   他又摇了摇手指头,说:“还不止这个数。年底还有分红。”   伍国栋说:“你张老板肯出这个价,说明她的确不简单。”   张老板说:“本来,这个数还不一定请得动。我是趁人之危。如果,不是她闹离婚,闹得在那家大型国企呆不下去,想换换环境,我怎么也请不动的。”   这次谈话,伍国栋捕捉到一个信息,丽红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渐渐地,伍国栋发现,丽红对他们这一行人,并没多少好感。张老板不在场的时候,她总显得不耐烦,总说一些表示不满的话。有一天,他们到企业办公楼的晒台上看那块欲征用的地,正是下午三点多,太阳晒得很强烈,虽然,事先也准备了遮阳伞,但晒台的水泥板被爆晒了大半天,从脚底蒸发上来的热量比太阳还烤人。一会儿,大家都汗流浃背了。   那块欲重用的地就在企业的东北角,也就是他们的正前方,约有两百亩面积,长满了野草,一看就知道已荒废多时。   手下说,总面积是一百九十八亩三。   手下说,八年前,已经被一个房地产商征用了。   手下说,那房地产商叫老板钟,知道张老板要征用后,出手价高的吓人,所以,张老板无法接受。   ……   显然,手下事先都过一番功夫,做了充分的准备。   伍国栋很满意。   丽红却不宵地说:“这段时间,我上这晒台已经十多次了,都为这件事。你们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走了一趟又一趟,可就没见有谁能把这事办成。”   伍国栋笑了笑。他很理解丽红这种心态,像张老板这样的大型民企,全市的创税大户,市长、平民百姓也非常关注。市长要税收要增长指标,平民百姓要工作要养家糊口。因此,有点什么事,哪怕是感冒发热的小事,各职能部门都争先恐后,为他排忧解难。但是,这次各职能部门轮流上,竟没有一个能替张老板解决问题。可想而知,丽红也陪着他们白折腾了好几个月。   丽红意识到了什么,不无歉意地说:“我这人,说话有点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别介意啊!”   “不介意,不介意。”伍国栋笑着说,“你对我们这些人,好像挺有些看法。”   丽红也笑着说:“我能有什么看法?你们都是当官的。当官的就是好,谁敢对你们有什么看法?”   伍国栋笑了,换了一种说法:“我们这些人,如果来你们企业干,你认为会怎么样?”   丽红有点不留情面了,说:“还是当官好!当官轻松自在,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事情可以办好,也可以办不好,走走过场也可以,只要不把事情办坏了就行。干企业就不一样了,要凭真本事。没真本事,就只能到车间拼体力。有时候,我想,我要是老板,就这次这样的办事效率,我气都气死了。”   这么说,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毕竟,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伍国栋听了,心里却忿忿不平,想那是你没遇见高手。遇见高手,你就不会说这么说了!   吴克群布置这项任务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些争先恐后的职能部门都不是白吃饭的角色。他们都办不来的事,那难度可想而知,但是,他乐意于接受挑战。一旦他完成这项任务,他就技高一筹,脱颖而出。所以,他需要这种挑战,需要经常有这种机会展示自己的技高一筹!   这一刻,似乎又多了一层意义。他不仅要技高一筹,脱颖而出,还要击溃丽红对他们的不屑,改变这个女人对他们的偏见。当然,最重要的是对他的偏见。 第一卷 第6章 背脊发凉   房地产商都有一些土地储存。当某块地还冷清没有人气,周边没半点开发征兆前,房地产商就前瞻性地廉价征用了这块地的使用权,先圈着储存着等形势发展。这可能要等十年八年,也可能要等更长的时间。一旦形成气候,周边大兴土木,地价暴涨,他们便如火如荼开发建商品房。这叫养地。就像把猪苗圈着养着,养大了养肥了,才载到街市上去卖。   张老板扩建企业要征用的那块地,八年前就被房地产商老板钟圈养起来了。听说,张老板想征用他的地,他便觉得时机到了,狠抬地价。于是,各职能部门自告奋勇帮张老板压价。也不知他们都出了什么招,用了什么办法,那老板钟谁的情面都不给,死猪不怕滚水烫,咬定价钱不降,各职能部门无功而返。   伍国栋感觉到压力,但也实事求是地认为,自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他甚至想,早就应该让他处理这事。他太熟悉国家对土地的管理,他在国地局工作了十多年,从最低层的办事员一步步,一个个台阶走上来,每一个政策,每一项条文,每一道程序,每一个环节,他都了如指掌。   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他发现了问题所在,而且,渐渐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必须打一场官司,用政府的名义,依据国家的土地管理法与老板钟打一场官司,用强硬的手段收回那块土地使用权。然而,他不露声色。他知道,一切只能在秘密中进行,这样才能出其不意。他需要出其不意。   他按照他的思路开展工作,布置每一位手下收集有关数据。他还从司法部门调抽来一位律师加入他们的工作。他不把他的想法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说,现在都依法治市了,我们也要知法懂法依法。   很快,他又有点心虚了,所有收集到的数据和资料都对他太有利,上到法庭仅一回合,他准能凯旋而归。有时候,表面看,很容易办成的事,并不是容易办的事。这么多职能部门轮流办都没办成,他伍国栋一来,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他觉得太不可思议。   他想,可能某一个环节出现了偏差。   伍国栋发现了问题的本质,打一场官司,收回土地使用权。这种作法,太显而易见,这么多职能部门,这么多能人,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不可能想不到这个办法!问题是,政策印在书本上,白纸黑字,但一直都没有实施,仅仅是书本上的文字。   在政策没出台前,大家都这么经营,都圈地养地,已经形成了一种游戏规则。打破这种游戏规则,就会侵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一部分都是什么人?都是投资者,有钱人,他们完全有能力通过各种渠道、采用各种办法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谁敢站出来打破这游戏规则?   没人敢站出来,那么多职能部门都没人敢站出来。   伍国栋敢吗?   他笑了。此时,他又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别人不敢站出来,是因为腰杆不硬,没有坚强后盾,他伍国栋不是市长的人吗?不是有市长给他撑腰吗?他伍国栋要借这个势,打破这种游戏规则。   他要打这场官司,收回那块地的使用权。   他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让那个房地产商成为杀鸡敬猴的倒霉蛋,让那些把政策当成文字的人闻风丧胆。   黄健壮笑了,说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制服那倒霉蛋,原来竟是这馊主意。这个办法,我这种普通人也想得出来。伍国栋说,谁都想得出来,但关键的是,未必能去做,未必敢去做。黄健壮说,你应该冷静。先冷静一下。伍国栋笑着说,你觉得,我不冷静吗?黄健壮说,你不冷静。我觉得,你不是在做事。你是在赌气!   伍国栋心儿一跳,问:“我跟谁赌气?”   黄健壮说:“我怎么知道?”   伍国栋就问自己,我真在赌气吗?我跟谁赌气?难道我在跟丽红赌气?我在渴望展示技高一筹的同时,更渴望击溃她满脑子满思想的不屑?难道是这样吗?他是个理智的人,往往能在头脑发热的时候,能听听别人的意见,往往能在准备实施某件事的时候,总要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可能出现的问题。   他觉得,黄健壮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黄健壮在电话里问:“是不是感触良多?”   伍国栋说:“有那么一点点。”   “你慢慢感触吧!”黄健壮在电话里大声笑,说,“晚饭,777房间。”   伍国栋说:“不去了。都什么时候了,那还有那闲情。”   黄健壮说:“正是这种时候,才要好好放松放松。或许,从777房间出来,你就能换一种思维方式,冒出什么好的灵感。”   伍国栋说:“你这是借口。你想做嫖客才是真的!”   黄健壮笑着说:“我这可都是为你做铺垫,送你去做嫖客。”   伍国栋说:“为我,今晚就不去了。”   黄健壮说:“你不来不行。”   伍国栋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他觉得有必要见见黄健壮,有必要和黄健壮谈谈,听听他有什么看法。毕竟,黄健壮也是老国土局。   黄健壮的分析让伍国栋背脊直发凉。   他并不奢望说服伍国栋,只是阐述自己的观点,你有没搞错?你要采用这种强硬的办法?土地法是规定,征用国家的土地若干年后,还不使用的,政府有权收回使用权。依照这条规定,你完全可以收回那块地的使用权。这个,你一点也没错。问题是,这个规定在我们这里一直没有实施。为什么没有实施?道理很简单,不但我们没有实施,各兄弟市(县)也没有实施。   其实大家都知道,一旦实施,将会侵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这部分是什么人?是投资者。有本地投资者,有外地投资者,也有海外财团的投资者。今天,你拿那个倒霉蛋开刀,明天,你拿谁开刀?所有的投资者,大部分都有这种过期的闲置地。张老板也有。他在城东也有一块几百亩的闲置地,已经五年了。当然,他不一定开发房地产,但也完全可以收回使用权。他的要不要收回?其他人的要不要收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可能不收回。你想想,这将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影响?别人正等着我们这么做,各兄弟市(县)恨不得我们马上就这么做,他们好鱼人得利!   现在,各级领导天天嚷嚷要招商引资,招商引资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发展地方经济的主要手段。各地都在招商引资,你招商引资,我招商引资,大家都制定了各种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供天皇老子般地侍候投资者,恨不得把所有的商、所有的资都引到自己这边来。你突然跳出来,狠狠地给投资者来这么一下子,新闻媒体再那么一炒作,当然,都是正面的宣传,执法先锋,维护了法律的庄严……等等。你想想,谁还敢来我们这里投资?别说没人敢来投资,就是已经投资进来的也会撤资。   所以说,有些规定的实施不能操之过急,有些规定的实施,要结合本地实际,要从实际出发。   黄健壮说:“你想想,产生这样的后果,吴市长会支持你吗?绝对不会支持!”   伍国栋问:“那么,吴市长希望一个什么样结果呢?”   黄健壮笑了,说:“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看你是蒙了,让我这一段话砸蒙了。你是吴市长身边的人,你还问我吴市长希望什么样的结果?”   伍国栋老老实实地说:“真蒙了。”   黄健壮“哈哈”大笑。搭档这么多年,他最敬重伍国栋的就是这一点,他不是那种霸道的人,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人,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正是因为这样,他黄健壮才敢时时向他阐述自己的观点。   他说:“市长当然希望你在这两者间找到结合点,既不打破原来的格局,又能制服那个倒霉蛋。”   伍国栋苦笑说:“可以吗?不采用强硬手段,怎么镇住那家伙?真要能,早轮不到我了。”   黄健壮说:“你不是说,要技高一筹的脱颖而出吗?真要做到技高一筹的脱颖而出,当然得有相当的难度。”   伍国栋笑了,说:“今天,我算见识了。我们搭档这么多年,你最有水平的就是今天。”   黄健壮说:“我有什么水平,一般般。其实,我说的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你是钻进了牛角钻,只想着把这事办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考虑了。”   伍国栋举起酒杯说:“我敬你一杯。不,连敬三杯。”   他所有的努力都被黄健壮全盘否定了,否定得他口服心服。他想,必须从新梳理思路。 第一卷 第7章 你扛得起吗   第二天,伍国栋走进吴克群的办公室,向吴克群汇报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汇报他的想法。   他说,老板钟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如果,还像其他那些职能部门那样跟他摆事实,讲道理,结果,可想而知。对付这种人,只能用强硬手段。我们不硬,他就不会软,不会诚心诚意坐下来,和张老板协商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钱。   而让老板钟畏惧的强硬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依法收回那块地。   依法收回那块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会在投资者,包括已投资的、准备投资的投资者中产生不良影响,严重损害政府招商引资的形象。   老板钟很明白这一点。认为我们不会采用这一强硬手段,所以,他抓住了我们的软肋,才敢和我们叫板。   因此,我们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伍国栋停了停继续说,我想,制造一个假象,要他上当,要他以为,我们就是要不顾一切,采用法律的强硬手段收回那块地。要他以为,政府就是要和他过不去,就是要和那些不配合政府的人过不去。   这种假象制造得越真越好。不但要老板钟上当,还要让老板钟后面的人知道。   伍国栋认为,老板钟不是孤军奋战。他后面一定还有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是,老板钟后面没人,他不会摆开架势和政府作对,那么多的职能部门,那么多的职能部门领导他竟一点面子也不给。   只要老板钟上当,他就会惊慌失措,就会乖乖地和张老板谈价钱。   依法收回那块地,他一分钱也得不到。   这场官司,他不敢打。他自己很清楚,打起来,他是输定的。现在的生意人,学法律学得比我们还精通。他是欺负我们不敢打!   所以,就要制造和他打一场官司的假象,逼他屈服。   吴克群依在办公椅的背靠上听了伍国栋长篇大段的汇报后,睁开眯着的眼问:“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伍国栋说:“目前,只有这唯一的办法。”   吴克群问:“你觉得,你能有几成把握?”   伍国栋说:“十成把握不敢说,八九成把握应该有。”   吴克群说:“一线希望,可能可以夺取最后的胜利,但反过来说,一成不足也可导致沟阴翻船。”   伍国栋点点头。   吴克群说:“所以,还要考虑得更仔细,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又靠在办公椅上闭了眼思考,手里的笔在办公桌上轻轻地磕。伍国栋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吴克群就要做出决定了。当然,他不希望吴克群否定自己的作法。他认为,只有走这步险棋,才有可能制服老板钟。   终于,吴克群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的笔指着伍国栋说:“你放开手脚干。我支持你!”   伍国栋会心地笑了。   吴克群却提醒他,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有两点,你必须注意。这事要绝对保密,否则,你将前功尽弃。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的人并不简单。”   伍国栋说:“我的这个方法,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吴克群说:“老板钟没有完全屈服,没有和张老板签下转让合同前,不能让第三者知道。第二点,这事不要太张扬,低调一点,我们制造打官司的假象给谁看?给老板钟看,只要老板钟知道就行,他身后的人知道就行,尽量不要再扩大范围。”   吴克群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要时候牢记,在这关键时期,处理事情要技巧一些,尽量不要招惹太多的议论。”   伍国栋点点头,心里非常感激吴克群。   吴克群问:“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伍国栋说:“只要吴市长你支持,具体工作就交给我来办,有你撑腰就行了!”   吴克群说:“有什么新变化,及时向我汇报。”   伍国栋说:“我会的!”   他觉得应该离开了,就说,我回去了。吴克群摆摆手说,先别忙。我觉得还有件事要做。什么事呢?你让我再想想。   伍国栋又坐了下来。   吴克群笑了笑,说:“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明明想起来了,一下子就忘了。”   说着,他又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苦思冥想。   伍国栋也不急,静坐着等候,见吴克群坐了起来,腰也挺直了,就知道他想起来了。   “你回去,写个书面请示给我。”吴克群非常严肃地说,“我给你批几个字。一则你拿给老板钟看看,让他知道,让他身后的人知道,我对这事是一种什么态度。这应该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二则如果发生了预想不到意外,你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是我让你这么干的!”   伍国栋犹豫了,在敬佩吴克群的深思熟虑之余,也感受到了一个领导者的崇高品质,但他怎么能让吴克群为他承担责任呢?他不能这么做!   吴克群说:“你还坐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伍国栋很为难地说:“我不能这么做。我怎么能把负责推给你呢?”   吴克群冷笑两声,说:“你不把责任推给我,你推给谁?这可是破坏招商引资的大事,你想扛,但是,你扛得起吗?”   伍国栋咬牙说:“扛不起也要扛!”   吴克群挥手让他出去,他不想听伍国栋表决心。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离开吴克群的办公室,伍国栋告诉自己,不让他承担任何责任,唯一的办法就是,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第一卷 第8章 迷惑老板钟   下午,伍国栋和老板钟进行了正面接触。   老板钟五十多岁,脸上满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经过世面,遇事不惊,处事圆滑的生意人。他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暗藏玄机,让伍国栋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的一意孤行,感觉到他认定伍国栋像其他人那样,不能奈何他什么。   伍国栋也不显山露水,看似很随意地和他闲聊。   “你干这行多长时间了?”   “二十多年了。改革开放没几年,就出来自己干了。”   “那可是敢吃螃蟹的先行者。”   “过奖了。过奖了。”   这是在老板钟的办公室里喝工夫茶。围在一座大的根碉茶几前边喝边谈。老板钟的办公楼其实是一幢别墅。建这别墅时,还在城郊,这些年,城不断扩展,这别墅就进了城,在高楼大厦林立中显得别具一格。   伍国栋说:“你这别墅至少值千、八百万吧?”   老板钟说:“这只是装装门面,让人看的。外人不知道,生意人,其实没几个有钱的,值钱的东西都抵压给银行了。拿了钱搞投资,都扔到那些不值钱的荒地里了。哪一天,那些地不升值,负不起利息,这别墅就是银行的了。”   伍国栋问:“你手上有多少地?”   老板钟“嘿嘿”笑,说:“这还不容易,到国土局一查电脑,就查出来了。我想,你关心的还是张老板想征用的那块地吧?”   伍国栋说:“那块地,可以说,是你投资的一大败笔。你是搞房地产的,不是搞企业的,怎么会投资那块地?离城这么远。别说十年,就是三十年,那块地也不能升值,也不值多少钱。你很清楚,城的重心是向东发展的,越向东发展,这西面就越没人气。”   老板钟说:“我不这么认为,能不能升值,值不值钱应该看有没人对它感兴趣。有人感兴趣就值钱,没人感兴趣就不值钱。那地放在那里十年八年,我付的成本,我付的银行利息,我还不算土地升值这部分,就说我的智力眼光投资,这是无价的。他张老板没有这个智力,没有这个眼光,现在才知道这块地对他的重要了,那他就要为它付出代价。所以说,我出的价钱是很合理的。”   伍国栋笑了笑说:“对土地的了解,我想,我应该不比你少,我可是当了好几年国土局局长的。”   老板钟“哈哈”大笑,说:“我当然清楚。你是我的对手,我怎么不清楚?凡是我的对手,我都要了解得清清楚楚。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伍国栋说:“我们是对手吗?对手还能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我了不解起,只能算个说客。”   老板钟摇头说:“你以为现在是枪林弹雨的年代,对手相见就要动枪动炮?现在,越是对你笑,越是谈得来,才最有可能是你的对手,这样的对手,防不胜防!”   “真正的生意人!有智慧的生意人!”伍国栋夸完,又摇头,说,“不过,我认为,你还缺少了一样,现在的生意人还要学法知法。你没见,好多老板都聘请律师当企业顾问?做生意,不学法不懂法不行了。”   老板钟呆了一下,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伍国栋给他倒茶,故意拖慢节奏,突然抬头问:“你也学法懂法吗?”   老板钟开始揣摸他话里的意思。他发现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提出了一个大家都知道,但都不提的问题。他要么太天真,要么有备而来。很显然,他不可能太天真。他肯定是有备而来。此时,他觉得似乎遇到了对手。   伍国栋知道,老板钟已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从此,也会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他要继续迷惑老板钟。   第一步,他从司法局又调来了一位律师。这律师是全市最有名的,凡是他接手的官司,没有打不赢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大状”。   第二步,他要召集参与这项任务的人员开一个全体会议,正式向他们宣布,他要与老板钟打一场官司,他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第三步,他还要去张老板的企业走走,装模作样地做一次全面调查。   ……   伍国栋带着手下一行人又到张老板的企业。他对张老板说,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不发生较特殊的情况,整个调查工作应该可以收尾结束了。所以,还请张老板再一次给予支持和协助。张老板说,那里话,那里话。你这是在帮我做事啊!我那有不协助你的道理。伍国栋说,我们这次来,要兵分两路,一路留几个人在你这里核实几个数据;一路由我带两个人到附近那条村子——也就是那块地原来的权属村子了解一些情况。张老板打电话给丽红,叫她过来他的办公室。   丽红的出现,又让伍国栋好一阵心猿意马,她的高跟鞋“咯咯”地敲,忙就把目光移开,看她的脸,她正对着他笑。   她那笑很生动,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嘴角牵扯,而是由衷的,便像一朵绚丽的鲜花。伍国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感觉,问自己是不是多心了?看花眼了?   张老板向丽红说明了伍国栋他们的来意。丽红就对伍国栋他们说:“跟我来吧!”   她要带他们去接待室。   伍国栋见这边安排好了,就在走廊停了脚步,对丽红说:“我带几个人到村子那边走走。”   丽红说:“等等我,我交代一下,也跟你们去。”   伍国栋看看她的打扮,看看她的高跟鞋,说:“不用了。村子脏,路也不好走。”   丽红说:“我早就想到那村子去看看了。平时,在这边望过去,很清静,很悠闲,就想过去看看,但一个人又不太敢去。既然,你们要去,我也跟你们去走走。” 第一卷 第9章 附近村民   在门口等丽红时,伍国栋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村子有什么好看的。哪条村子不是既清静又悠闲?何况,还要穿过那块地。那块丢荒了多年的地长满了草,只有一条弯弯曲曲、坎坷不平的小路。   丽红过来了。   伍国栋感觉她好象矮了许多,细看,才知道她换了一双平底鞋。速度够快的。难道她办公室里有几双鞋、几套衫裙,还有贴衣小玩意什么的?   丽红误会了伍国栋的意思,脸红了,抬抬脚说:“是不是很难看?这鞋子不配这裙子。”   伍国栋说,没有,没有。   这是去哪里?不就是去农村走走吗?还这么讲究!   突然,伍国栋觉得丽红今天怪怪的,和以前大不一样,脸上完全没有了那冷的不屑,甚至于,还有点想巴结自己的意思。   一路上,走那条弯弯曲曲、坎坷不平的小路,丽红像走独木桥走得东倒西歪。   伍国栋问:“没走过乡间小道吧?”   她说:“走过。小时候也去过乡下,也跟人家去放过牛,但那里的路没这难走。”   伍国栋说:“你双眼看远一点,别就盯着脚下那点地方,心里就觉得这路平坦了,走起来也放心了。”   丽红似乎试了一回,只是一会儿,她又不放心了,又只盯着脚下的每一个坎坷。伍国栋只好叫那两个年青人在前面走,叫他们先进村找村干部。   本来,他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完全可以通知村的属镇派几个熟悉这个村的镇干部带他们过来,但是,伍国栋觉得这样反而了解不到真实情况。在镇干部面前,村民们只会说好话,即使有人想说难听的话,镇里也会事先安排好,不让他们和伍国栋他们接触。   伍国栋走在后面,跟着丽红,担心她会有什么闪失。这么安排,伍国栋完全出于安全考虑,一点没有其他意思,但一路走来,他就不会没有别的念头了。   好像他还是第一次走在丽红后面,第一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从后面看她,看得那么随意,那么肆无忌惮。丽红穿的是一套张老板企业管理人员统穿的制服,白衬衫蓝短裙。白衬衫透明,能清楚地看见背脊上一条细细的带子。想她的丰满,一个深呼吸,会不会把那细细的带子绷断了?   蓝色的短裙穿在别人身上,怎么都觉得松宽,许是经过加工,许是她的确比别人肥大?应该是两者有之,穿在她身上就显得紧紧的。伍国栋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前面挺拔,后面且圆翘得心惊肉跳。   伍国栋他又深深呼了一口气,强烈抑制住自己。   那条村叫波浪村。伍国栋不知道怎么会叫波浪村,又没江又没河的,只有一条两米宽的人工渠从村边过。想应该是搞农田水利挖掘的,立村时绝对没有,那时候,饮水肯定也成问题。   村里的老人解释说,“就因为没有水,才叫这名字,希望有波有浪。”   说这话的老人坐在村头的榕树下,捧着水烟筒“咕咕嘟嘟”地吸烟。   伍国栋问老人:“您年纪多大了?”   老人说:“八十了。”   伍国栋说:“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您这身健壮能活一百岁。”   老人很高兴,一张脸笑的只见皱纹不见脸。   伍国栋说:“您是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人。改革开放这么些年,您觉得变化最大的是什么?”   老人想了想说:“变化最大的是农田少了,工厂多了。”   伍国栋又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人看了看伍国栋,说:“当然是好事!别的地方,条件不允许,条件有限制,平整农田办工厂搞工业,不一定是好事,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城郊村,有条件发展工业,当然要发展工业。发展工业是经济发展的主要方式。”   伍国栋“哈哈”笑,说:“看来,您是经常看新闻读报纸的,说得比那些当干部的还有水平。”   老人越发得意,说:“不看不行,不看不行。”   这时候,伍国栋才切入正题,指着张老板的企业,说:“您认识那个企业的老板吗?”   老人说:“怎么不认识?村里的大人小孩子都认识。他经常来我们村。”   伍国栋问;“来村里做什么?”   老人说:“做好事啊!他每年重阳节都给我们老人派红包,七十岁的老人一人一封。”   老人想了想又说:“今年春节,他还请了一个剧团来我们村演大戏。”   伍国栋说:“听您这么说,这张老板还是挺够意思的。”   老人也不客气,说:“但是,有一点,他做得不好。”   伍国栋问:“哪里做得不好?”   老人说:“他请的那几个门卫保安不行,那眼力不行。那天,我们村里的几个老哥儿想去看看他的厂,门卫保安说什么也不让进。为什么不让进?不就是怕有人进去搞破坏吗?我们这几个老哥儿,是那种人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那种人,也就剩走路的力气了,想搞破坏还搞得了吗?我们只是想进行看看,这么大的厂,这么多人,是怎么管理的?他们是怎么产生那产品的?高科技设备是什么样?”   伍国栋笑了,说:“我一定把你的意见转告老板,叫他重阳节组织村里的老人进去看看。到时候,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么说着,那两个先到一步的年青人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那中年男子一见伍国栋,就认出他了,说,原来是市领导来了。他和伍国栋握手,说,参加镇的、市的大会曾见过伍国栋坐主席台。两个青年人忙向伍国栋介绍,说他是村委会委员,这条村的村长。   伍国栋见是熟人,就直话直说,问村里有多少人在张老板的企业打工,问村里人对张老板的企业印象怎么样?女村长回答,村里的人都赞张老板好。张老板为村里做了许多好事。他不仅关心村里老人,也关心村里妇女,每年“三八”都资助她们妇女出外旅游。他还关心村里的孩子学生,设了一个奖励基金,凡是考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的都给予奖励。去年,村里有一位子弟考上大学,他就应承支付所有大学学费。他还说,张老板的企业有一条不成文规定,凡是村里的人,愿意到他的企业打工的,在同等条件下,给予优先照顾。全村百分之四十的人都在他的企业打工。 第一卷 第10章 你又欠我一餐饭   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丽红并没表现出对这条村有太多的好奇,反倒对伍国栋与村民们的交谈显现出浓厚的兴趣。她站在伍国栋身边,一会儿,看看村民,一会儿凝视伍国栋那张成熟的方脸,看那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她已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政府官员,她见得多了,但是,她认为心甘情愿为企业办事的却没几个。那些人一点小事,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小事,偏要搞得复复杂杂,理由多多地要到企业来,来企业也不见办正事,只是天南海北闲聊天,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等下班等企业请吃饭,甚至于,很理所当然地向企业提出这样那样的个人要求。伍国栋他们却不同于那些人,从不浪费别人的时间,也不浪费自己的时间,每一次来企业都目的明确,每一次办完事,从不久留,来匆匆,去也匆匆,完全是那种真正来为企业办事的人。   她对伍国栋也有了深一层的认识,他成熟、稳重,思路清晰、指挥合理,让人感受到,他具有掌控大局游韧有余的智慧。   这时候,她虽然不知道,伍国栋他们做的这么许多,在解决征地问题中将什么作用,更不知道,伍国栋要采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方法解决征地问题,但是,对她并不重要。那是张老板关心的事,与她丽红一个凭本事打工的没多大关系。她想知道的是,伍国栋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对这个政府官员渐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奇和兴趣。   往回走的时候,她脸红了红问:“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伍国栋问:“什么事?”   丽红问:“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伍国栋说:“真不知道。”   丽红就笑着说:“你欠了我好几餐饭。”   伍国栋不解地问:“有吗?我答应过请你吃饭吗?”   丽红说:“你没有答应过请我吃饭,但是,我们老板想请你吃饭,你都拒绝了本来,老板请你吃饭,我也可以沾点光,陪着吃几餐丰富的。但你一拒绝,我就只能吃饭堂了。”   伍国栋“哈哈”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   丽红停下来,弯腰装着绑鞋带,让前面走的两个青年人走得远些,拉开了一定距离,才站直腰,回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伍国栋。   丽红问:“你看什么?”   伍国栋忙闪开目光,说:“没看什么!”   丽红似乎不想令他难堪,转了一个话题,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官,一个真正为企业做事的好官。”   伍国栋还是很狼狈,“噢”了一会儿,说:“有时候吗?也就是说,有时候也不怎么样!”   丽红接着说:“有时候,你又太不近人情。吃餐饭又不是什么大原则问题,又不会犯什么纪律,你怎么就不赏脸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张老板难堪?”   伍国栋笑了,说:“你这是拐着弯替张老板批评我。”   丽红说:“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我那敢批评你啊!我只是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伍国栋反问她:“你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丽红笑了笑,说:“我想,如果,你还了你欠我的饭债,我对你可能会有更准确的判断。”   伍国栋说:“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很愿意还这笔债。”   丽红说:“我当然给你机会。”   伍国栋说:“那我一定请你。”   丽红停了脚步,回头看着他说:“你别嘴轻轻,有心请的话,今天就请。”   伍国栋心儿跳了一下。他很想和丽红有更多的接触,早渴望他们的交往不仅仅是为了工作,他们还应该有工作以外的交往。每次意淫他之后,他总想什么时候他能约她?什么时候他们能发展到一种特殊关系?什么时候真的就能像他想像的那样来一次燃烧?但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想这丽红根本不把他放眼里,根本不会和他们有更多接触。他的心就凉了。哪知,这时候,她却提出要他请吃饭,伍国栋竟感觉不到兴奋,反而感到突然,感到莫明其妙。   他看着她。   她也大胆地看着他。   他避开她的目光,摇摇头说:“今天不行,我还有个应酬,忙过这一阵吧!”   丽红还想说什么,伍国栋说,走快点,张老板在等我们呢!她抬头看,果然见张老板在办公楼门前等他们。伍国栋加快了脚步,他有一种逃跑的感觉,一会儿,就超过了那两个青年人。   张老板迎过来,问:“收获不小吧?”   伍国栋说:“想了解的都基本了解了。”   张老板说:“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让我知道,你会用什么办法说服那老板钟。”   伍国栋想了想,摇摇头说:“我还不能说。对不起,我要向市长汇报后,请示他的意见。在他没表态前,还是不说为好。所以,请你原谅。”   他不能把要和老板钟打官司的假消息告诉张老板。张老板也是投资者,他不想引起他不必要的恐慌。   张老板连连点头,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交代丽红,要她准备晚餐,说要请伍国栋他们吃饭。   伍国栋说:“不用了。吃饭就免了吧!”   张老板说:“你们为我忙了这么些天,茶都不多喝一杯。今天怎么也要赏个脸,给我这么个机会,请你们吃餐便饭。感谢你们这些天为我付出的辛苦。”   伍国栋笑着说:“其实,我们为你忙,也是在为我们自己忙。你在这投资办企业促进了我们的经济发展。要感谢,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张老板笑“哈哈”地说:“伍大秘书长真会说话,请吃餐饭也能提到这么高的高度!”   伍国栋说:“所以说,真要请吃饭,应该是我们请,但我们都是穷苦人家,请不起,就只能多为你办事,用这样一种形式来感谢你。”   张老板收了笑问,说:“真就这么不赏脸?让我难堪?”   伍国栋说:“不是不赏脸,我还有别的应酬。”   张老板将信将疑,说:“你可别暂时找个理由来应付我。”   伍国栋很认真地说:“上午就定好了。上面有人来,一定要我陪。刚才,我也和你的会计主管谈过这事呢?”   张老板看了看丽红,对伍国栋说:“这样吧,你有公事,有应酬,我不强留你,你手下这个几兄弟总可以留下吧?”   伍国栋说:“这是工作以外的事,我不干涉。”   他手下一行人都会察颜观色,他们异口同声说:“不用了,谢谢了。”   张老板很无奈,他对伍国栋说:“你这样不行。你这样当领导不行。跟着你,连吃餐饭也捞不着!”   伍国栋笑了笑。他有他的原则,凡是企业老板,他都尽量与他们保持一种公事公办的距离,更不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半点小恩小惠。   丽红送伍国栋他们的时候,多少有点儿暧昧,悄悄对伍国栋说:“你又欠我一餐饭。”   伍国栋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