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遇人不淑   正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角落处蜷缩着一位衣衫破烂的女子,已是奄奄一息。   数月前她还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嫔妃宫人见到她皆要行跪拜礼,可转眼她便成了这阶下囚。   “咳咳......”   赵淑懿身上找不出一块好肉,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个男人把她关在这里后,便任由乔江暖对她凌辱。   嘎吱一声,厚重的朱红宫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倏地刺进来,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她的身体随着那颗心,早已变得如冰窖般寒冷。   赵淑懿眼皮有些沉重,艰难地看了眼进来的人,眸子里瞬间就带上了浓浓的恨意。   她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人碎尸万段,可她早就被人挑断手脚筋,便是想抬手都成了问题。   进来的华服女子是她的表妹乔江暖,边上的男童则是她艰难生下的幼子。   “姐姐,你莫要这般看着我,我若是被吓到那可不好,”乔江暖摸了摸男童的肩,眼里满是得意,“对了姐姐,这位便是咱们绥国的太子爷,不过与你可没半点关系。”   许是这屋里太暗的缘故,男童瞧不清楚她的容貌,反倒是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吓得往乔江暖身边躲。   乔江暖被这一幕乐到了,拉过男童,“姐姐可瞧清楚,咱们的太子爷可不认得你这位废后呢!”   赵淑懿眼皮微颤,她的儿子从生下来便被人抢走,便是不认得她......也正常。   “乔江暖,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就这般容不下我!”她双目赤红,苍白的脸上全是淤青,很是狰狞。   乔江暖原是祖母的远房亲戚,可祖母却觉得她心机重,若不是她从中调解,又哪来她今日的无限风光?   她不顾江氏反对,与乔江暖同吃同住,可最后却换来这般下场!   乔江暖脸上的笑意顿时全无,宫人递来一把弯刀,乔江暖接过后,毫不手软地在她脸上划了几道,赵淑懿原就狰狞的那张脸,此时变得更吓人。   鲜血四溅、血肉外翻,远远瞧着都觉得格外可怖。   “你不过是我的一块垫脚石,有什么资格说待我不薄?不过是你命比我好,生来就是郡王府的嫡女!”乔江暖最是厌烦她这副倔强脾气,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颌,“赵淑懿,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是什么?”   说完又重重地甩开她,抬脚便往她小腹踩上去,“我告诉你,我最讨厌我每到一处,别人眼里看到的就只有你!”   她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赵淑懿!   她恨赵淑懿!   乔江暖身子向前微一探,弯腰俯身,“好姐姐,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喜欢你,便是与你的那场偶遇,那也是因为你郡王府嫡女的身份!陛下喜欢的人从来都是我,若不是为了陛下成就大业,我又何须位居你之下?!”   她笑着等赵淑懿变得疯癫,可没想到赵淑懿反倒因此变得冷静,她的冷静刺痛了乔江暖的眼睛!   可乔江暖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字一句,如锋利的尖刀般扎进赵淑懿的心口。   她的身体,此刻透着一股从内而外的寒冷。   “阿暖,”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新婚之夜你还与她废什么话,她已经中了毒,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就是。”   阳光洒在进来的男人脸庞上,美好得如同世外谪仙般,乔江暖娇笑着迎了上去。   赵淑懿顺着鞋履往上看,赵晔的新郎服比之前的鲜艳,和乔江暖身上的嫁衣很般配。   她压制住纷涌而来的情绪,眸底一片平静。   赵晔厌恶地扫了眼角落处的赵淑懿,往她身上踢了脚,“这宫里还多得是毒蛇,毒药没那么快生效,我命人捕了些毒蛇过来陪她!”   “陛下这个法子甚好,”乔江暖媚眼如丝,娇娇柔柔地歪在他怀里,右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小腹,“陛下,臣妾肚子里的这个才是您的骨肉呢。”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的男童,赵晔只望了眼便皱起了眉头。   赵淑懿顿时心头一震,乔江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江暖,你要做什么?!”   她又求助般地望向赵晔,可赵晔眼里只有对男童的嫌恶。   “阿暖肚子里的才是我的骨肉,我绥国皇室血脉容不得任何人混淆!”赵晔搂着乔江暖冷冷地道,“至于他,既然是你生的杂种,那我也不吝啬还给你!”   乔江暖扑哧一笑,道了句,“陛下英明。”   男童站在二人身后,还不到五岁的年龄,赵晔说的他还不懂。   “不!赵晔,寒儿怎么会不是你的儿子?你不可以这么做!”   赵淑懿拼命地摇头,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不信赵晔就这般狠毒!   可赵晔并未理会她,外头很快就有侍卫涌进,抓着赵寒得胳膊就往外拖,她想阻止却连动都动不了。   “母后!母后!”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赵寒挣扎着哭叫,却挣不脱那双抓着他的手。   赵淑懿眼里全是绝望,可更令她绝望的是,赵寒望向的人是乔江暖不是她。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啊!”   许是她的面容过于可怖,拖着赵寒的侍卫愣了愣。   乔江暖气急败坏地骂道,“一群饭桶!还不快把人拖过去乱棍打死!”   说完又侧头看了眼赵晔,见他神色未动,便得意地看向赵淑懿。   侍卫赶紧回过神,拖着赵寒到了角落里,捏着棍棒就往赵寒身上打。   赵淑懿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人一下一下地打到血肉模糊,终于死了心。   她艰难地闭上双眼,儿子惨死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赵晔他……   怎么就这般狠毒!   趁着赵淑懿闭眼之际,乔江暖猛地夺过宫人脚边的那篓毒蛇,便往赵淑懿身上扔过去。   毒蛇从竹篓里钻出来,很快便缠上了赵淑懿的四肢,吐着蛇信子贪婪地望着眼前美餐。   “陛下,咱们快走吧。”   “嗯。”   随着二人的离开,厚重的朱红宫门被一点一点关上,赵淑懿忽地睁眼,带着无尽的恨意望向那扇宫门。   “乔江暖、赵晔,我咒你们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第一卷 第二章 豆蔻重生   赵淑懿看着面前的铜镜。   铜镜里的豆蔻少女也在看着她。   镜中少女,穿着孔雀蓝的长袖翠烟衫,绣花水雾及地陇烟百褶裙,外披一层浅绿薄烟纱。   盈盈腰肢以一条云带约束,发间斜簪一朵淡粉白梅,鬓角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细细的银丝串珠倾泻而下。   她嘴角轻抿,这般年岁真好!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赵淑懿转身抬头望去,是茯苓与青黛打水进来。   “姑娘,王妃那边已经起了,咱们也快些梳洗好过去吧。”   可原本嘴角还带着笑意的赵淑懿,听到王妃后,眸底的笑意便敛去了三分。   淮北郡王妃,不,淮北王妃江氏便是她的生母,她前世所遭受的一切也是因她而起!   江氏偏心固执、是非不分,对她更是见死不救,若不是因为这样,她又何至于被逼到那般地步?   茯苓望了眼青黛,眸底隐隐有些担心,便问道,“姑娘,你......没事儿吧?”   姑娘脸色这般不好。   赵淑懿低眉敛去眸底怒色,抬头勉强一笑,“我没事,不过是想起儿时的一些事,走吧,咱们这就过去。”   ……   如今天下三分,绥国吞并铖国独大,兴盛至今。   高祖皇帝因故不得已揭竿而起,赵家先祖乃高祖皇帝堂兄,曾屡次为高祖皇帝遮风挡雨,忠心可鉴。   待到天下稳定,高祖皇帝挟不可阻挡之势,顺民意登基,分封有功之臣,赵家先祖因战功被封为淮北郡王,食邑皆照亲王之制度,又赐赵家人一柄尚方宝剑,上可斩昏君下可斩逆臣。   从赵家先祖传到赵沁于这代,已有百余年,赵家男丁世代驻守边陲之地,除她叔父弃武从文外,从无安稳一世之人,皆死于沙场,以身殉国。   赵家世代征战沙场才得以荫及子孙,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家才能在众多勋贵中屹立不倒。   她父亲赵沁于继承爵位之后,便主动请缨向圣上请缨,成亲未满三月人已在边疆。   五年前,靖国率军攻入边防,赵沁于亲自率将士迎敌,不慎被俘,又因不堪受辱拔剑自刎。   赵沁于身为绥国主将,主将却亡故,将士士气受重挫,靖国军队趁机大败绥国军,攻入剑门关,仅半月城内便已是哀鸿遍野。   圣上这才派重兵前往,迫使靖国军队退回关外。   赵沁于战败被俘自杀,世人皆以为赵家从此败落,不想圣上却以其未曾苟活于世以身殉国为由,更是追封赵沁于为淮北亲王,又以赵沁于的庶弟赵沁封为淮北郡王,替绥国继续戍守边疆。   赵淑懿眸子似有水雾,父亲赵沁于一词对她来说,勉强算得上半个影子,还是半岁时见过父亲,连抱都没抱热,父亲就因为接到圣旨匆匆赶回边疆,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父亲。   赵淑懿还记得那天,她正对镜贴花黄,父亲战死的消息便传来,手中簪花落地,茯苓几人劝她,可她却连父亲的样貌都不记得。   七年前,边疆时有流民作乱,江氏便以为夫解忧为名前往边疆,数月后发现已怀有身孕,不得已返回邺都。   后又因回邺都途中不慎落水,便于途中早早产下一子。   赵家传到赵沁于这代,并无其他嫡系,赵北庭的出生使得赵家嫡系得以延续。   如今,淮北郡王虽是赵沁封,可赵沁于死后被追封为淮北亲王,江氏顺势成为淮北王妃,便是秦氏已经贵为淮北郡王妃,这郡王府依然是江氏的地盘。   秦氏并非是隐忍之人,对此心里必定是有所抱怨的,她身为郡王妃却算不得这郡王府的女主人。   赵淑懿唇畔微微弯起,眼眸带笑,如今这郡王府的大小事务是江氏在打理,连独属于郡王妃的庭院也是江氏的住处。   ......   赵淑懿带着茯苓青黛进了沁兰居,便有青衫衣裙的丫鬟走过来,带着笑道,“奴婢见过郡主,王妃刚还问奴婢郡主今儿怎的还没过来呢,郡主这便来了。”   她瞥了一眼,这是江氏的大丫鬟蒹葭。   蒹葭从小就跟在江氏身边学规矩,长得也算是清秀可人,性子更是讨喜得很。   她原是最末等的洒扫丫鬟,却能成为江氏身边的大丫鬟,其聪明伶俐与圆滑可见一斑。   郡王府所有人都知道江氏不待见赵淑懿,可那又如何呢?   老郡王死的早,虽说其子嗣颇丰,可只有赵沁于和赵沁妜是老郡王与老郡王妃所生,其余皆是庶出。   赵淑懿父亲与江氏育有一子一女,二房却育有两子三女,三房倒是因为某些缘故,只得一女。   至于赵沁妜这位嫡出姑娘,早已嫁入皇室成为清河王妃,倒是其子因质子之故被迫留在邺都。   赵淑懿深得老郡王妃欢心,又是嫡姑娘,在这郡王府里,没人能越过她。   她敛眉抬头,朝蒹葭莞尔,“昨儿夜里受了凉,今儿便起晚了些,还劳你进去替我禀报,可别让母妃等我太久。”   蒹葭又问了她几句可还好,赵淑懿都笑着应了,这才转身进去禀报。   赵淑懿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蒹葭的身影,忽地想起一些事。   郡王府这些年都是江氏执掌中馈,里里外外拉拢了不少人,她如今羽翼尚未丰满,还敌不过......   沁兰居是江氏的住处,丫鬟婆子总是会有纰漏,蒹葭及其父母弟兄是赵家的家生子,对江氏的忠心未必就有多少。   这世她若想扳倒江氏,少不了要花些心思收拢人。   约莫半刻钟后,蒹葭从屋里打帘子出来,笑吟吟地将赵淑懿请进了里屋。   江氏已换了一身衣裳,便是赵淑懿进来,她也没望过一眼。   江氏生得美貌,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远远望着倒像是二八佳人。   赵淑懿的眉眼生得与赵沁于相似,她的美是张扬炫目明艳动人,江氏却是冰肌玉骨冷艳绝俗。   想想,或许这也是江氏为何不喜她的缘故之一。   幼时的她总是渴望得到江氏的欢心,可不管她多努力地逗她笑,最后能得到的就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冷漠。   原以为这只是江氏生来如此,可后来......   那个被江氏疼着宠着的人终于出现,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做得不够好,也不是江氏生来性子冷淡......   不过是因为江氏愿意疼宠一世的人不是她而已。   想起这些,赵淑懿眸底神色冷若冰霜,又很快被她敛去。   她上前给江氏请安,礼数周全无错处,“女儿给母妃请安。”   江氏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并未望向她,“今儿怎的这般早,庭儿还没过来,你且在这等一等,过会儿我再带你二人过去德宁堂请安。”   德宁堂是老郡王妃的住处,依照郡王府规矩,府里有长辈,晨昏定省便一日也不能少。   赵淑懿这世无意讨好江氏,朝着江氏点了头,外边蒹葭已打起了帘子。   接着,外头走进一个年岁不大的男童。   不过九岁的年纪,生得已是十分好看,举止很是得体。   男童进了屋,先是朝着江氏恭敬请安,这才转向赵淑懿,唇齿带笑道,“姐姐今儿起得这般早,那明儿我得比姐姐更早起。”   男童便是赵淑懿的胞弟赵北庭,也是淮北郡王府仅剩的嫡子。   赵淑懿眸子抬了抬,这是她前世用生命宠着的胞弟,可如今......   她却觉得心里有万只蚂蚁咬着,眸底戾气渐渐浮起…… 第一卷 第三章 胞弟北庭   可她并未表现在面上,颊边仍旧带着浅浅笑意,“昨儿夜里起风,没怎么睡安稳,今儿这才稍早了些。”   她面上的笑容还如以往那般亲切,似三月里的春风般温暖。   赵北庭幼嫩的小脸上也荡起微笑,欲与她再说,可江氏见到儿子,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顿时有了变化,眉眼里极尽温柔,朝他招手笑道,“还不快过来坐下,这般大冷天的,可用了早膳过来的?”   虽说赵北庭如今还小,可已过男女分席的年龄,按规矩必须搬出沁兰居独自居住,也是为了不让男儿学得优柔寡断。   江氏对儿子是疼爱到了骨子里的,可即便不舍,也不能违背了这郡王府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这世间男女六岁分席,赵北庭约莫五岁搬出的,便住进了与汀兰居一墙之隔的敛竹苑,边上住着的便是几位堂兄。   说起这汀兰居,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江烟岚的住处。   赵淑懿嘴角微微上扬,眸底划过一丝讥讽的冷笑。   赵北庭自从搬到敛竹苑后,每日便只与几位堂兄一起听课,短短三年时光,就已学成小大人的模样。   赵家学堂开设文学和武学,凡是赵家儿女都得到族学听课,其中武学最好,惹得邺都不少勋贵世家都托人找关系,将自己的孙辈送来这学武。   学堂课程繁多,赵北庭年龄又比较小,每日只得早晚悠闲,对此江氏心疼不已。   赵北庭点点头,“还请母妃放心,儿子卯时初便已经起来,昨儿夫子留下的功课不多,便只演习过一遍,方才过来之前已经用过早膳。”   饶是如此,江氏还是心疼,“你如今还小,不必这般刻苦,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可不能累着自己。”   “母妃不必担心,”赵北庭背脊挺得笔直,朝江氏作揖道,“比我大的哥哥勤学苦练,比我小的弟弟不敢懈怠,若是我赖着不去,岂不是连弟弟们还不如?”   年纪虽小,说出的话却已有小大人的风范。   见儿子能有这般的风度,江氏心里是既欣慰又心疼。   赵淑懿低了低眉,前世她怎么也讨不来江氏的欢心,好在还有一个总是关心她的胞弟,所以她自然是倾尽全力地对他好。   即便是江氏偏心对待,她也从不曾埋怨过,这个世道原本就是重男轻女的。   更何况赵北庭是赵家嫡系仅剩的血脉延续,也是她出嫁后唯一能靠着的人。   可直到那一天......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得江氏欢心,也终于知道自己曾经有多蠢......   那个时候,知道也已经来不及。   赵淑懿敛了敛眉,莫名有些厌烦眼前二人,江氏满心满眼都是赵北庭,对她自然是不关心的。   边上站着的丫鬟也没出声提醒,任由她像个笑话般地站那儿。   赵北庭心里也清楚,可这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便走过去朝赵淑懿憨态一笑,“姐姐今儿变得这般安静,可是因为弟弟话多太过聒噪?”   他年纪还小,虽说做事已有大人风范,可到底不如后宅那般善于计较,说话也是无心居多。   这话落到江氏耳里,就成了赵淑懿厌烦她最宝贝的儿子,秀眉往上挑,一双眼睛盯着她。   赵淑懿心里虽清楚,面上却装作从容,朝他弯唇笑了笑,“怎么会呢?不过是还有些困意,况且母妃难得这般高兴,我又怎好扰了母妃兴致?”   江氏秀眉微蹙,脸色忽地沉了沉,隐隐有些不快。   赵北庭点点头,扬起笑脸,他对这位温柔善良的姐姐向来依赖,“原来是这样,姐姐昨儿夜里没睡好,要不今儿祖母那里就不过去了吧?”   赵淑懿心里情绪复杂,还未开口就听到江氏责备的语气,“不过是夜里没睡好,晨昏定省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怎能因一点小事撒泼?”   江氏素来见不惯赵北庭亲近她,可又没有正当理由阻止,赵淑懿闻言并未不悦,倒是赵北庭有些替她抱屈。   “母妃,姐姐没睡好容易生病,她从小身子便弱......”   许是赵北庭脸上的那抹不快刺到了江氏,赵淑懿心里反倒舒畅几分,轻轻地朝他摇摇头,“我没事的,放心。”   赵北庭面带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不像有事,便要过去拉她的手,“那......也行,姐姐,我们这就一道过去德宁堂请安吧?”   话音刚落,赵北庭的手还没近她的衣袖,赵淑懿就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赵北庭愕然地抬头,很难相信姐姐竟会避开他。   江氏原本就不高兴,见状更是直接拉下脸,“淑懿,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庭儿不过是想与你亲近!”   说完又赶紧转头去安慰赵北庭,凌厉的眸光再次扫向赵淑懿的时候,怒气沉沉,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想与她亲近?   赵淑懿心里正愧疚,可见到江氏怒容对她,她心里忽然就只剩了厌恶与恨意。   江氏总是一副高傲冷清的模样,总给人一种很是冰清玉洁的感觉,她厌倦了江氏这样的面孔。   赵北庭想与她亲近,可赵北庭的真正出身,别人不知道江氏又如何会不知道?   她父亲年少时一眼就瞧上了江氏,这其中经历了多少波折才娶到江氏,婚后对江氏更是爱护,可江氏却是机关算尽,更是让赵北庭冠上赵家的姓氏,从此成为淮北郡王府嫡系仅剩的血脉延续。   如今淮北郡王虽是赵沁封,可老郡王妃早已说过以后要让赵沁封还郡王位给赵北庭,这郡王府的一切都成了江氏几人的囊中之物!   那时她知道了江氏的秘密,既愤怒又心冷,更多的还是替父亲与祖母不值。   所以前世她宁愿顶着心狠手辣的名头,也要将江氏母子及其有关之人处死,哪怕后来她的儿子也因此忌惮她......   这世她带着前世记忆而回,势必要提早将江氏一族连根拔起!   “母妃莫气,女儿是因为有些困倦站不住,方才阿庭过来时也不曾注意到,这才闹了误会。”赵淑懿咬了咬下唇,面上还带着几分愧疚之色。   她进来请安这么久,江氏却没叫人给她看座,这原本就是江氏错在先,她是因为身子虚弱摇晃了下,并非是真心避开他的。   江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要让她坐下的意思。   如今的赵北庭还未满十岁,这个时候她还不能与江氏彻底闹翻。   想定心思,赵淑懿上前拉着赵北庭的手,温声细语地道,“方才是姐姐的错,姐姐便是身子不适也不该避开阿庭,阿庭莫要生姐姐的气可好?”   这个年纪的赵北庭本就天真烂漫,方才也只是过于害怕,才一时愣住而已。   “姐姐莫要难过,方才都是我的不对,我没有生姐姐的气,”赵北庭心里有些愧疚,姐姐没做错还过来这般哄他,便转头对着江氏说道,“母妃,姐姐并非是有意避开我的,母妃可否不要因此责怪姐姐?”   江氏抿唇不语,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   “母妃,咱们一起过去给祖母请安吧?”赵北庭朝她眨眼,逗得江氏一笑,这才一道往德宁堂走去。 第一卷 第四章 老郡王妃   老郡王妃住的德宁堂位于郡王府东侧,江氏住的沁兰居却在郡王府西侧,从沁兰居走到德宁堂少不得要些功夫。   江氏领二人在门外等候丫鬟进去通禀,走出来的却是老郡王妃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   “王妃快请进吧,人都已经到齐了呢。”菖蒲笑吟吟地朝三人福了福身,对江氏的清冷孤傲毫不在意。   倒是赵淑懿朝菖蒲点头笑了笑,这才与江氏二人一道进了屋。   二房的正室夫人秦氏与三房的正室夫人蔡氏,领着各自的儿女站在老郡王妃柳氏下边。   老郡王妃如今虽已近花甲之年,远远望着满头银发端庄慈祥,可这郡王府里的人都知道她的厉害之处。   赵老郡王年轻时也曾有过风流,房里收着的婢妾也有好几个,但对老郡王妃还是足够尊重与敬爱,也算是琴瑟和鸣。   后来远赴边疆,老郡王妃更是直接随着赵老郡王上战场杀敌,丝毫不亚于军中骁勇善战的男儿。   等到战事结束,班师回朝后才发现府里婢妾已经被歹人所杀,身下死死地护住尚在襁褓的庶子,老郡王妃不忍心,便把两个庶子与庶女接到膝下抚养,待遇与赵沁于并无差别。   赵沁于战死沙场时赵北庭年岁尚小,按照规矩无法继承爵位,老郡王妃想着与其让爵位空在那,倒不如让庶子继承,便连夜写好奏折为赵沁封请封淮北郡王之位。   老郡王妃藏了私心,奏折上写明等赵沁封是暂代赵北庭之位,等赵北庭弱冠时再另为其请封。   那天夜里,老郡王妃特意把赵沁封夫妇叫来德宁堂说明此事,赵沁封从不曾想过当淮北郡王,也支持嫡母的做法,秦氏得知自己很快就能成为淮北郡王妃,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可当这件事过去后,秦氏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想着她不过是暂代这郡王妃一位而已。   但不管如何,这始终是秦氏曾经不敢想的,也无法与老郡王妃抗衡,更何况她的夫君还是个孝子。   江氏领着儿女进来,虽说穿戴不如秦氏的华丽,可瞧着却是风华绝代之姿,进来便已夺去众人光彩。   老郡王妃原本还在与蔡氏几人说笑,听到江氏进来请安,连忙朝江氏那边笑着招招手,“懿儿、庭儿,快过来祖母这边坐。”   满脸的和蔼可亲与笑容,与方才的端庄完全不同。   秦氏心里牙根磨得巨响,可谁叫赵淑懿姐弟才是老郡王妃的嫡亲血脉呢!   老郡王妃的这颗心,总是偏着赵淑懿姐弟,可偏偏谁也没法说出个什么。   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可面上还是得带着笑,秦氏朝江氏很是热络地笑道,“大嫂今儿过来得晚,我便替大嫂留好了位置。”   江氏在郡王府的地位远胜其他两房的夫人,老郡王妃因为赵淑懿姐弟的缘故也不会多管。   对于二弟媳的逢迎拍马,江氏并没有在意,仍旧淡淡地道了声谢,“有劳二弟媳。”   秦氏在江氏这儿碰了个钉子,心里有些不痛快,望着她那绝世脱俗的容颜,更是心里堵得慌,可又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   倒是三房蔡氏没有过多客套,她知道自己在这府里的地位不可能超过江氏,即便没有江氏,那也还有二房秦氏,左右怎么也轮不到她。   妯娌三人坐在一处,尽管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和谐的,江氏向来清冷孤傲惯了的,便只在边上听着二人说笑就好。   老郡王妃拉着赵淑懿姐弟问长问短,眼角皱纹笑得都成了朵黄菊,那笑容落在秦氏眼里极为刺眼。   “庭儿,这些日子功课学得可还好?不过也别太刻苦,左右你也还小。”老郡王妃拉赵北庭在她身边坐下。   赵北庭对这位祖母很是尊敬,答道,“孙儿年岁虽小,可也不能落后太多,夫子每日教得认真,祖母放心。”   很有小大人的风范,老郡王妃满意地笑笑,又望向边上的赵淑懿,“我听茯苓说你昨夜受了凉,怎么样,如今可好了些?”   赵淑懿正想说话呢,老郡王妃就让人换了张紫檀木的贵妃椅,又亲自放了张狐裘做的垫子,心疼道,“快坐下,可怜见的,你这是要心疼死我呢!”   老郡王妃拉她坐下,眸子里还是她前世所熟悉的温暖,可她又觉得还是有些陌生。   从那时到如今再见,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赵淑懿微有些恍惚,望着祖母已经花白的青丝,忽地就有些难受。   前世她一心讨江氏欢心,等后来她知道江氏的秘密时,祖母却被江氏害得缠绵病榻,她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祖母,又恰逢安国公府嫡幼子病危,安国公夫人便想为儿子娶妻。   明面上说是嫡幼子娶妻,实际上谁不知道是嫁去守寡?   邺都但凡有点姿色和背景的姑娘,谁也瞧不上这样的亲事,安国公夫人虽然心里清楚,可还是不想儿子留下遗憾,便许下诺言,赵淑懿前世就是为了这个诺言才嫁进安国公府的。   她运气很好,嫁过去没多久夫君的病就有了起色,连御医都说这是奇迹,从此她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便更高,又步步为营,终于送江氏上了断头台,也算是替祖母报了仇。   可祖母到底还是回不到她身边,她恨江氏冷血无情,可更恨的还是自己。   如今她得以重生,重新回到祖母的身边。   赵淑懿久久不语,眸子里似有泪水闪烁,看得老郡王妃心里突突的,搂她入怀安慰道,“别哭别哭,这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祖母在这呢。”   秦氏心里突突的,虽说她没欺负赵淑懿,可还是忍不住犯愁。   “放心放心,祖母在你身边呢,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定扒了他的皮!”老郡王妃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很是心疼。   赵淑懿心里一暖,怕祖母担心,硬是把泪水逼了回去,抬头朝祖母笑道,“没人欺负我呢,祖母这般疼我,哪还有人敢欺负我?”   老郡王妃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觉得这丫头是受了委屈,不过是怕她担心不肯说罢了。   适时,坐在边上的江氏忽然道,“母妃,儿媳这......倒是有件事想与您商议。”   老郡王妃眯着眼,不过心情还是很好,赵淑懿的那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第一卷 第五章 远房表亲   “昨儿我娘家给我寄来了封信,说是有位远房亲戚想要来咱们郡王府借住。”   江氏知道老郡王妃没有打断她,便继续说道,“原是这样的,那位远房亲戚我也认得,是我娘家旁支的一位堂兄,比我要年长五六岁,幼时也曾一道念过族学,从我嫁到郡王府后便再没见过这位堂哥,昨儿应是他求了我娘家人,这才捎来的一封信。”   老郡王妃眉头微皱,江氏的这位堂哥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   江氏原是洛京望族的嫡女,那时赵沁于回邺都时路过洛京,对年少时的江氏一见钟情,之后更是非她不娶。   老郡王妃膝下只得这一子,她让人打听过江氏的品德才貌,也让人打听了洛京江家的情形。   江家虽说比不得赵家权贵,可到底也是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江氏本人更是洛京有名的才女,又有洛京第一美人之名。   赵沁于非要娶江氏,老郡王妃也只得点头,便请了冰人到洛京江家上门提亲。   很快,江家那边答应嫁女,老郡王妃并不意外,以江家的门第确实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已经答应,婚期吉日也很快敲定,可无奈江氏这个时候忽然得了场大病,老郡王妃不疑有他,可也只能将婚期延后。   约莫过了一年,苦苦等待的赵沁于终于把江氏娶到,老郡王妃还记得那天的赵沁于有多欢喜。   洛京与邺都离得有些偏远,江氏出嫁后没回过娘家,倒是年年都有书信来往,可还是没怎么走动。   老郡王妃想了想,江氏娘家的那些堂哥她都见过的,这位堂哥她却是不曾见过。   “既是你娘家寄过来的信,便是你那位堂哥真有事,只是这到底是何事?”老郡王妃心里微有些怀疑,可到底还是想要听她说。   江氏面色有些犹豫,似是不知该说不该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氏见状有些得意,嘴上说道,“可别是大嫂娘家出了什么事吧?不过大嫂只管说便是,无妨的。”   老郡王妃扫了眼她,秦氏就乖乖闭上了嘴。   “倒也不是要紧事,我那位堂哥从小便聪慧过人,连我大伯都说堂哥日后必定有大作为,可惜......”江氏轻叹,“可惜堂哥在连中二元后忽地染上了恶疾,虽说后来请了名医医治,但到底还是晚了些,堂哥的那双手便是如此废掉的。”   说到这时,江氏面容有些哀愁,绥国的科考虽说不分贵贱都可参考,可若是身有残疾的便不能参试。   老郡王妃闻言便不再怀疑,反倒还替那位素未谋面的江公子感到可惜,这样好的人才确实是可惜了。   秦氏便道,“我听大嫂说了这许久,可还是没明白大嫂到底要说什么,这位江公子来邺都可是有事?”   蔡氏虽然不说可心里到底也有些怀疑,大嫂不是个话多爱啰嗦的人,今儿这般必定是有别的事相求。   江氏望了眼老郡王妃,见她面色不改,虽有犹豫还是说道,“我那位堂哥原是娶过妻子的,膝下有一女,我听娘家人说那丫头自幼丧母,也没有继母教,那丫头比淑懿大些,也快到了说亲的年龄,堂哥便想将那丫头送来郡王府,也算是过来投奔我的。”   若是能够顺利留在邺都,这以后也好为她说一门不错的亲事。   原来如此。   老郡王妃终于放松了些,笑道,“你这说了半天原来只是为了这事,你那位堂哥是个有才之人,教出来的姑娘想必也是个不错的,更何况我这个老婆子就喜欢热闹,多个小丫头还更好。”   郡王府家大业大,多养一个表姑娘实在不是什么事。   别的不说,郡王府如今住着的那位秦表姑娘就是秦氏娘家的侄女,还有那位蔡表姑娘也是蔡氏的表侄女。   多来一位表姑娘,不过就是多收拾一处院子来住着,多一张吃饭的嘴而已。   秦氏也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瞧大嫂这犹犹豫豫的,多来一位表姑娘也好,懿姐儿也能多个人说笑。”   老郡王妃也觉得这样好,懿儿到底还是太孤单了些。   江氏忍不住多瞧了眼秦氏,觉得她今儿说话很中听,“我也是想着淑懿能有个人作伴,她边上的那处院子就很好,若是母妃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让人把那处院子收拾出来,等烟岚丫头过来就让她住下。”   老郡王妃回想了下梧桐居边上的那处院子,是她女儿出嫁前的住处,心里便就有些不快。   这江氏居然把手伸到了她女儿的住处!   可她到底没说,江氏心里拿不定主意,才想继续说,赵淑懿便说道,“母妃这般做不好,我记得那处汀兰居是小姑姑出嫁前住的,咱们郡王府又不是没住处,若是以后小姑姑回娘家,见到自己的院子被外人占去,岂不要心里难过?”   她顿了顿,看都没看江氏一眼,“再者说,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要如何说咱们郡王府?连出嫁小姑的住处都要占去!”   江氏被她说得一噎,面色有些愠怒,若不是此刻在德宁堂,怕是她现在已经沉着脸训斥赵淑懿了。   可是老郡王妃素来最疼的人就是她,江氏便是身为她母妃,也不能越过老郡王妃训斥她。   “懿儿说得很不错,那处院子乃是妜姐儿的住处,咱们郡王府可没有抢人住处的先例!”老郡王妃眉间蕴藏怒意。   江氏心里很憋屈,可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母妃教训得是,都是儿媳一时忘了那处院子是小姑的住处。”   老郡王妃还是有些不快,可到底不能在人前让她太没脸,便道,“你再另选一处吧。”   秦氏瞧在眼里乐在心里,又道,“我觉得懿姐儿的那处院子就不错,烟岚姑娘住进去也正好与懿姐儿作伴。”   江氏心里也是这样想的,难得觉得秦氏的话舒服,她道,“二弟媳说得是,淑懿一个人住着难免无聊,我想了想,不如就让烟岚丫头与淑懿一道住,也好有个照应......”   “这倒是不必!”   赵淑懿再次出声反对,江氏笑容顿时僵住,压着怒气看向她,赵淑懿也朝她微笑了下,“我习惯一人,若是有人与我同住,我倒觉得不自在。”   拒绝得无比干脆利落,江氏只能再次忍下,“淑懿,烟岚初次来到邺都,很多地方还不习惯,更别说独自住一个大院子,你的梧桐居也不小,烟岚又很乖巧,多个人住也无妨的。”   赵淑懿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母妃之前也说过不曾见过那位姑娘,如何就知道那位姑娘乖巧?”   江氏一噎,竟是无法反驳。   “更何况,咱们郡王府不缺住处,也不缺婢女使唤,母妃让烟岚姑娘与我同住,虽说是好意,可又怎知道在别人眼里,不会说是咱们郡王府待客不周呢?”   赵淑懿不疾不徐地说着,转头又朝老郡王妃撒娇,“祖母倒是评评理,我说得对也不对?”   “我的懿儿说得自然是对的!”老郡王妃乐呵点头,转过身又对江氏道,“懿儿素来不喜有人打扰,咱们府里也不缺住处,你就着人找个院子收拾出来,该添置的只管添置。”   老郡王妃已经发话,江氏就是心里再不满,也只能点头道,“母妃说得是。”   缩在袖口的那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三分。 第一卷 第六章 心有不甘   赵淑懿是淮北郡王府唯一的嫡女,又有衡阳大长公主这个祖母,寻常与她往来的都是些贵女。   若是烟岚能与赵淑懿住一处院子,平时必定是同出同进,这样也能让烟岚多认识些邺都贵女,于她以后也大有好处。   可江氏怎么也没想到,赵淑懿居然和她唱反调,铁了心地不同意!   赵淑懿知道江氏心里在想的,前世江氏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管是汀兰居还是梧桐居都离她近,那时她为了讨好江氏,便经常带着江烟岚一起玩,也因此让江烟岚结交了一些邺都贵女。   到了后来江烟岚更是美名远扬,倾慕她的那些少年公子更是排成队,可只要江氏能够开心,赵淑懿都觉得没什么。   更何况江烟岚装得温柔又善良,赵淑懿也以为这个表姐是好的,还把表哥赵煦介绍给了她认识,却没想到江烟岚早就与赵煦私定终身。   如今江氏还想故技重施,怕是没那么容易。   屋里安静了会儿,赵淑懿这时候笑着问道,“既然已经定下了住处,还不知道江表姐何时动身来邺都呢?”   江氏见她没再针锋相对,便顺着她的话说,“昨儿娘家寄的信上说,堂哥与烟岚丫头还有两日就到邺都,我想约莫明儿就该到了。”   说到这儿时,江氏脸上还隐隐有几分期盼,不过很快就被她掩饰好。   “咱们这边才收到寄信,表舅舅那边怎么这般快就要到了呢?”赵淑懿慢悠悠地说道,蹙着眉头很是疑惑,“母妃,该不会是外祖母那边算错了时间吧?”   哪有还没经过主人家同意,就直接举家搬过来的道理?   老郡王妃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也有些不快,江氏娘家那边的人实在是不知礼数。   江氏暗自咬牙,勉强挤出笑容,“哪里,这怎么会算——”   “那这就奇怪了,咱们这边还没收到信表舅舅就已经动身,这......”赵淑懿故作天真地道,把江氏气个半死。   秦氏坐在下边看戏,这个懿姐儿如今与江氏是越来越不对付,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   老郡王妃原本就对江烟岚二人没多少好感,如今就更加不喜,这也是赵淑懿想要得到的效果。   江氏暗自懊恼,可面上还是得维持着笑容,“这倒不能怪你表舅舅,昨儿我收到娘家来信时,想着府里多住个表姑娘也不是大事,便自作主张写了信送回去,你表舅舅这才带着你表姐过来的。”   说完又主动向老郡王妃请罪,“此事也怪儿媳思虑不周,还望母妃莫要怪罪。”   江氏已经这样说,老郡王妃也不好再说她,淡淡地说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既已经动身,那你就早些准备吧。”   若说原先老郡王妃对江烟岚还有几分好感,此刻却是半点也无。   江氏讪讪一笑,有心想要替江烟岚再说说,可见到老郡王妃脸色也就不敢再说。   秦氏难得见到江氏这般憋屈,心里舒畅着,“想来也是大嫂多年不曾回过娘家,难得有娘家亲戚过来,难免冲动一些。”   江氏只觉得憋闷得慌,像有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似的,忍不住瞥了眼赵淑懿,这丫头今儿存心与她作对!   可赵淑懿并不想那么快结束,还有个事没解决呢。   “祖母,表舅舅与表姐过来投奔咱们,表姐如今已有了住处,可表舅舅一个外男该住何处呢?”她歪在老郡王妃怀里,笑容很是甜美,补刀道,“总不能让表舅舅住在咱们郡王府吧?怎么说表舅舅也是个外男呢。”   若是寻常亲戚投奔,都是安排住在府里头,可那都是些女眷,江家公子一个男人确实不妥。   老郡王妃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她想听听江氏如何说,便问道,“江氏,此事你要如何安排?”   江氏自然是想让堂哥住府里,想也不想地说道,“虽说堂哥是外男,可让他住在外边实在不妥,难免会让人认为咱们郡王府待客小气,我觉得,不如就让堂哥住在外院,与庭儿一道。”   这个赵淑懿,屡次坏她好事,等她私下里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赵淑懿察觉到江氏望过来的不善目光,勾了勾唇,拉着老郡王妃的衣袖撒娇道,“祖母,我觉得这样不好,表舅舅再怎么说也是外男,哪能与庭儿相比?这可不是与庭儿一道住在外院就可以的,更何况让表舅舅住在外面也没哪里不好,我记得咱们家还有处四进宅子,与郡王府离得不远,表舅舅住过去也不算是辱没。”   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能住进邺都四进宅子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了,哪里还会是辱没?   秦氏扯了扯唇角,看来这位江家公子对江氏的意义很重呢。   “可是——,”江氏还是想争取争取,她还没说完老郡王妃就道,“就这样办吧,连懿儿都能想到的事,你却这样糊涂,江氏,你今日确实是该好好反省。”   老郡王妃面色不渝,江氏嘴皮子张了张,到底没敢再说。   “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老郡王妃朝众人摆摆手,又说道,“江氏留下。”   众人齐声告退,赵淑懿也乖乖地出了德宁堂,赵北庭跟在她身后,走了段路喊住她,“姐姐,你今儿......”   又有些说不下去,他总觉得姐姐变了,从前姐姐从不敢这样与母妃说话的。   赵淑懿知道他的心思,倒也没有生气,而是朝他笑了笑,“阿庭,那你认为姐姐这样做错了吗?”   赵北庭摇摇头,他没有觉得姐姐做错,只是担心母妃会因此更加不喜姐姐。   “其实,母妃今日也有些反常,江家表姐就是再好,母妃也不该为了江家表姐为难姐姐。”赵北庭奶声奶气地道,过来拉着她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赵淑懿轻笑着摇头,心里有些复杂,温和地道,“我没事,只要你不怪姐姐就好。”   ......   德宁堂内室,老郡王妃坐在上方,江氏跪在地上。   “江氏,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懿儿,可再如何她也是从你肚子生出来的!”老郡王妃确实是气到了,从前她对江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江氏与她一样,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所以也就没怎么为难过她。   可谁能想到,江氏如今是越来越不知分寸!   江氏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便又听到老郡王妃怒道,“今日你当着众人的面为难懿儿,心里眼里就只有你那位表侄女,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她才是你女儿!”   老郡王妃的话听得江氏心里一声咯噔,忙说不敢,把头压得低低的。   老郡王妃看着她那副模样,叹了口气,不愿再见到她。   “你记住今日我说的便好,回去吧。”   菖蒲扶着老郡王妃进了屏风后头,江氏像浑身瘫软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那个贱丫头,总有收拾她的时候! 第一卷 第七章 指桑骂槐   赵家不论男女都是要到族学听课的,赵北庭与赵淑懿分开后,低头皱眉地往前边走。   姐姐今日在德宁堂处处与母妃作对,母妃也处处袒护江家人,原本不过是接娘家人过来暂住,可如今他却觉得母妃疼爱江家姑娘比姐姐多,这也难怪姐姐会不高兴。   父王过世得早,长房如今就剩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他也知道母妃因为他是儿子所以更偏疼他,可姐姐虽是女儿那也是母妃的女儿,如何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外人为难姐姐。   “那边是过去内院的路,这边才是去往族学的路。”   赵北庭有心事,也就没注意到有人跟在他身后,赵北岩突然出声,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啊?”赵北庭有些惊魂未定,抬头见是大堂哥赵北岩,低头道,“多谢大哥。”   又很快敛去面上的神色,可还是没能逃过赵北岩的眼睛。   长房母女不和众所周知,这个堂弟夹在中间确实是为难,可这到底是长房的家事,也就没有说明。   “嗯,咱们一道过去吧。”赵北岩朝他温和地笑笑,二人这便一道往族学走去。   族学授课之处分为竹苑和芳苑,赵家女子皆在芳苑听课,多是一些妇德妇容的书。   女孩儿们这边,赵淑懿走在最末尾,脚步有些散漫,像是有心事般。   “二妹妹,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好,”赵淑蕙放慢了脚步,与她并排时说道,“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便是。”   赵淑蕙是二房庶出的姑娘,可性子却很温柔,也没有因为庶长女的身份闹事,可就是因为性子好,那些人才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二婶早年对这个庶女还算照顾,可后来有了自己的嫡女后便没怎么再管。   赵淑懿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知道她这是好意,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过会儿也就好了的。”   她虽这样说,可在场的人却不信,江氏今日这样给她没脸,她心里如何能好受?   尤其是二房表姑娘秦湘蔚,听到她这话噗嗤笑出声,朝后安慰她,“我说懿表妹,这江家姑娘还没过来,大伯娘就这般偏袒她,若是以后住进府里,还不知道会怎样,不过你放心,再如何你都是大伯娘的亲女儿,这可不是表侄女能比得过的。”   先是告诉她江氏明显偏心,后又装模作样地安慰几句,赵淑懿只在心里笑笑,面上不显。   赵淑蕙却是怕她更加伤心,斥道,“秦表妹快别再说,二妹妹已经够难过了的。”   哪知秦湘蔚并不打算理她,故意朝二人走来,眉头高挑,“怎么,我如今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不成?”   她最烦的就是赵淑蕙,平时两人也没少吵嘴。   秦湘蔚是秦氏娘家的侄女,五年前因为生母过世,父亲又忙于生意,便托人把她送进了郡王府住着,这一住就是五年。   老郡王妃对此并没说什么,也知道秦氏打的主意,可偏偏秦氏最疼的就是这秦湘蔚,便是她那个亲生的也比不过。   秦湘蔚与秦氏脾气生得像,都有些小心眼,见不得她人比自己过得好。   赵淑懿就在心里冷冷一笑,她说自己可以,别说赵淑蕙!   “秦表姐说得没错,我呀就是嫉妒母妃偏疼江表姑娘,这还没见到人就这般心疼她,那等江表姑娘到了,还不知道要越过我多少呢!”她故作有些嫉妒的姿态,又是咬牙又是皱眉的。   见秦湘蔚微有些得意,赵淑懿话锋一转,道,“也许是江表姑娘生得很美,又伶俐,这样的表姑娘才能夺走母妃的欢心吧。”   她一口一个江表姑娘,听得秦湘蔚脸色都发绿。   她也是从荆州过来投奔姨母的表姑娘,也使得秦氏偏疼她胜过赵淑渺。   赵淑懿这是拐弯抹角地说她呢!   秦湘蔚是个直性子,可也知道赵淑懿她惹不起,这郡王府谁都比不过赵淑懿受老郡王妃欢心。   “秦表姐别介意啊,我可不是说你呢,”赵淑懿觉得还是不够,得给这秦湘蔚点教训,笑道,“不过呢我也不怕,那江表姑娘再如何,这郡王府也不是她的地方。”   秦湘蔚气得脸色又青又白的,可还是只能忍下,从牙缝里挤出一抹笑容,“懿表妹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边上的几位姑娘都乐得看戏,赵淑蕙想了想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这件事原就是秦表妹的不是。   ......   到了芳苑,授课女先生还没过来,姑娘们便凑在一起说起功课。   “夫子昨儿留下的功课我还没背,过会儿可千万别喊我呢。”赵淑渺朝众人俏皮地吐吐舌头,说起功课她就苦恼。   赵淑渺是秦氏的嫡出女儿,生性活泼可爱,与满腹心计的秦氏比,真的看不出来是一对母女。   前世赵淑懿也挺喜欢这个四妹的,可奈何赵淑渺的下场也没能好到哪去。   她淡淡地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夫子若是喊你的名儿,你便把前两段背了就是,夫子哪里治得住你这皮猴子!”   说归说,可赵淑渺并没生气,反而凑过来与她笑嘻嘻地道,“二姐姐,不若待会儿你替我背吧。”   “这可不行,夫子眼睛亮着呢。”赵淑懿好笑地摇头,不过还是悄悄与她说了句话。   赵淑渺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拉着赵淑懿的胳膊笑个不停。   秦湘蔚被晾在一旁,很有些不是滋味,嘀咕道,“在那边咬什么耳朵呢!”   二人都听到了这句,不过也都没理会。   缠着赵淑懿要了秘诀后,赵淑渺便放松了许多,众人都在忙着复习功课,她也溜一边吃糕点去了。   “懿表姐,我这绣花样子总觉得不好,你瞧瞧。”趁赵淑懿没事,蔡氏娘家侄女蔡薇娥慢步过来,眸子里带着笑。   赵淑懿笑着接过,这位蔡表姑娘与秦湘蔚不同,若说秦湘蔚是个没脑子的,那这蔡薇娥便是个聪明的,她瞧了眼,这绣花样子很美,可到底还是有些过于繁杂了。   “把这处去掉,然后再在这边上添株松竹,岂不是更好?”赵淑懿指了指,又朝她眨眼笑笑,“这堂课可没有女红,蔡表妹不担心那便是背熟了的。”   蔡薇娥也笑,收起绣花样子说道,“那些文章我还没背,就是现在读几遍,我也还是背不出,索性悄悄躲过便是。”   临时抱佛脚,应付别人还行,应付柳夫子可不行。   赵淑懿点头,她也没背出来,便是前世背过这世也早就忘了。   想起前世,这蔡薇娥应该是她们所有人里下场最好的,她聪明冷静,比前世的自己要好上许多。 第一卷 第八章 有事相求   芳苑毕竟是女子念书的地方,平日课程也不多,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赵家族学原是有准备午膳的,可女孩儿多娇贵,只吃过一次后便不肯再吃,也就只好撤了午膳。   很快便到了下午,芳苑上午学的多是妇德妇容,下午学的便是骑射琴画等,也有医药这些偏门的。   下学前的最后一堂课是骑术,负责教导的是夫子宋氏,宋氏对骑术并没什么要求,平日也就是过来守着,并没人想学。   赵淑懿前世在骑术上吃过亏,这世便想学来傍身,宋夫子见她留下来,还有些讶异,但也没什么。   骑术毕竟不是闺阁少女必学的,这都是男人的事,赵家之所以开设骑术,也不过是因为赵家是武将世家。   这位宋夫子原是赵家的女部将,曾经上阵杀敌过,后来是因为落下旧疾,这才在赵家族学做了一名夫子,邺都女孩儿大多都很娇贵,磕哪儿碰哪儿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宋夫子并不要求众人好好练习。   例行报个到之后,众人便往边上的凉亭走去,边喝茶边吃糕点的,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赵淑懿换上一身火红色骑马装,在宋夫子的注视下轻松跃上马背,拉紧了缰绳,殷红裙裾在风中翻飞。   她绕着马场跑了一圈,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早就放好的彩旗,鞭鞭都没有落空。   宋夫子忍不住频频侧目,心道,这临安郡主往日并不怎么愿意学,虽说是有些天赋,可这才两日不见,她的骑术就像是飞天了似的。   想来是临安郡主私下里练习过吧。   边上悠哉喝茶的女孩儿们大声喝彩,赵淑懿今日的骑术确实是很精彩。   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马场,明艳动人的小脸上泛起丝丝红晕,朝宋夫子快步走了过来,作揖道,“宋夫子。”   宋夫子望向赵淑懿,觉得她那双眼睛很是有神,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见她朝自己行礼,忙道,“郡主不必多礼,往日我见郡主并不怎么愿意学习,却不知郡主私下里竟是这般刻苦。”   宋夫子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来直往,赵淑懿并不放心上,她莞尔笑道,“今日我不过是运气好,挑了匹温驯的马儿,哪里就有夫子说得那般好,以后还要劳烦夫子多教教我才是。”   “这是自然,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宋夫子见她很是温和有礼,不觉也恭敬了几分。   赵淑懿知道宋夫子的脾气秉性便是如此,也不着急与她亲近,便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往马厩走去。   她要挑一匹更适合自己的马儿,这世她发誓要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便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赵淑懿轻轻地抚了抚马儿的背,又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凑近与马儿说了些话,然后便踩着马镫翻身跃上,快到下学的时候,她已经绕着马场跑了三圈。   坐在凉亭里的女孩儿们都出来为她喝彩,赵淑渺朝她挥手夸赞道,“二姐姐的骑术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以前我还以为二姐姐与咱们一样,不喜欢骑术这些,可没想到二姐姐的骑术这样好!”   “那是肯定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这要是你在骑马,那我们可不敢凑过来为你喝彩呢!”   “你这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女孩儿们站在围场边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过心里都很震撼就是。   赵淑懿并不觉得自己的骑术好,这不过是在自家的马场上而已,若是放到战场上,就她这样的骑术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终于到了下学的时候,她长呼了口气。   “郡主如今的骑术确实是进展颇快,不过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但骑术毕竟是男人的事,郡主能练成这样已是很好。”宋夫子过来替她牵马,赞扬她的同时也不忘指出她的不足之处。   赵淑懿当然知道自己的骑术不够好,她便笑着说道,“我父王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是他的唯一的女儿,若是对骑术一窍不通,那才是有损我父王的威名。”   她只想学骑术傍身,并没想过能上战场,可她还有别的事要拜托宋夫子。   宋夫子从她眼里看出了她有别的事相求,但也没点破,“今日郡主练到这里便好,后日再温习温习便可。”   “夫子,骑术虽好可我毕竟不是男儿,我如此也是有别的事相求,还望夫子答应。”赵淑懿见她只笑笑,便知宋夫子是在等她开口。   她又道,“我自幼身子便不算好,如今祖母又年事已高,我知道宋夫子除了骑术也懂医药,便特意前来拜师。”   说着便就要朝宋夫子跪下。   宋夫子知道她有事相求,不想竟是要拜自己为师,将她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住,“郡主快快请起,这芳苑原本就有医药授课,我便是教你一些也无妨,拜师却是不必的。”   她不过是赵家的女先生,又哪里当得起堂堂郡主的师父?   宋夫子思想有些固执,赵淑懿也就不再执着,如今宋夫子已经答应授她课,拜不拜师也没那么重要。   “如此便拜托宋夫子了。”   宋夫子点点头,见天色不早,便道,“今日你已经够累,便先回去休息吧,医药之事明日再来。”   赵家是权贵世家,身为赵家女子生来便要学习管账之类,她们的生活其实并没那么轻松。   “我还想与夫子讨教几位药材。”如今还不算晚,更何况江氏还等着她下学回去收拾她呢。   远处的几人并没听到赵淑懿说的话,便过来劝她,“二姐姐,咱们先回去吧,明儿再来便是。”   蔡薇娥有心想劝她几句,可到底没说,秦湘蔚还因之前的事记恨她,哪里愿意管她的事情?   赵淑懿想了想,还是道,“不了,我今儿不算累,你们先回去便是,若是有好吃的给我留几块就好。”   几人见她坚持,也就没再说,笑着说不给她留好吃的,便一道回去了。   宋夫子便带她进了隔壁药园,与她一一讲解药园里盛放的那些花草。   “这是芍药,它的根部称作白芍,鲜脆多汁,可供药用,”赵淑懿跟在她身侧,宋夫子指着那鲜艳红花说道,“白芍具有镇痉、镇痛、通经之效,对妇人的腹痛、胃痉挛、眩晕、痛风、利尿很有效果。”   赵淑懿点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便要拿纸过来记下。   宋夫子却笑道,“不必着急,这些你记一记便是,过会儿我给你一本药典,里面都有记载。”   “是,多谢夫子。”   走到一株枝条灰绿、开满花朵的树前,宋夫子朝后对她道,“这便是夹竹桃,它的根皮树叶皆有毒,其根皮可作强心之用,这叶子也可用于强心、哮喘等病症。”   赵淑懿尚未及点头,宋夫子忽地神色凝重,“夹竹桃固然可药用,但有剧毒,切不可生了害人之心。”   赵淑懿明白她的意思,连连点头,二人这才往前继续辨认。 第一卷 第九章 江氏发难   天色渐晚,赵淑懿与宋夫子告别后便回了梧桐居。   江氏的人过来请她时,茯苓只说姑娘今日太累已经睡下。   可这话传回江氏耳朵里时,江氏却再一次爆发,砸了屋里不少好东西。   “她当真就有这般累,连过来一道用膳的力气都没有?”   回来传话的丫鬟也很为难,那话是郡主的丫鬟说的,可不是郡主说的,想了想便道,“回王妃的话,郡主今日除了留在马场练习骑术外,还让宋夫子教她辨认药材,奴婢过去的时候,茯苓这才说郡主是因为太累,便就不过来陪王妃用膳。”   江氏还是大为不满,秀眉一挑,“学学骑术便也算了,怎么堂堂郡主还要去学医药,难道她以后还想做女大夫不成?!”   绥国做女大夫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家中粮食揭不开锅,若不是因为这个,又有哪个姑娘家会去学医药?   江氏被她气得不行,跪在地下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蒹葭,你亲自过去一趟,务必要将人给我请过来!”江氏深吸一口气,想到白日里德宁堂的发生事,她就恼火。   蒹葭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郡主必定是不会答应过来的,可到底王妃已经发了话,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去请。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郡王妃身边的菖蒲过来了。   蒹葭听到是菖蒲过来,便觉得应该是为了郡主的事情,可王妃没说话她还是得过去。   “蒹葭妹妹且慢。”菖蒲从后头叫住她,朝她点头微微一笑。   菖蒲进了屋内,便见到满面怒容的江氏,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王妃,王妃可是在为郡主没过来用膳生气?”   江氏仍旧满肚子怒火,菖蒲虽是老郡王妃身边的得宠丫鬟,可她毕竟是亲王妃,便道,“不知母妃让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菖蒲无视江氏的怒火,仍面上带笑地道,“老祖宗是让奴婢过来知会王妃一声,郡主已经在德宁堂用过晚膳,今日又学习劳累,便让郡主早早回去歇息了。”   江氏,“......”   这个赵淑懿!居然打着老郡王妃的幌子来压她!   可心里再如何恼怒她,此刻也只得回道,“如此你便回去告诉母妃,就说我知道了。”   菖蒲走后,江氏气得抱起花瓶就往外扔,不巧正好砸在赵北庭的脚边。   他是过来探望母妃的,可没想到母妃却这般生气。   “母妃,您这是又为何事生气?”赵北庭忽地想起白日里姐姐与母妃的不对付。   江氏见自己险些砸到宝贝儿子,心里又把赵淑懿骂了遍,面上怒气全消,“没有的事,庭儿用了晚膳了没?”   赵北庭摇摇头,并不信她的话,“方才我过来时见到菖蒲姐姐出去,母妃,可是祖母那边有何事?”   江氏见他执意要问,便只好道,“是你祖母打发人来说,你姐姐今儿学习有些累,已经在德宁堂用过晚膳。”   “母妃原是想让你姐姐过来一道用膳,既如此也就算了,”说着,江氏又拉他坐下,“让丫鬟传膳吧。”   赵北庭心里虽有疑惑,可也只是说道,“姐姐今日确实有些累,我听茯苓说姐姐绕马场骑了四圈,又跟着宋夫子学习医药。”   江氏见他为赵淑懿说话,压下心头不满,“她是你姐姐,你为她说话也是正常。”   可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姐姐......   赵北庭狐疑地抬头,没听清母妃方才说的什么,“母妃,您怎么了?”   “我没事,”江氏摇摇头,蒹葭已经领着丫鬟送饭进来,便道,“用膳吧。”   这么多年她都熬了过来,也不在乎这一两日了。   ......   次日一早,茯苓便打水进来伺候赵淑懿梳洗。   “姑娘,恕奴婢多句嘴,”茯苓替她拧帕子,“那医药若是姑娘真想学,咱们悄悄在院子里学便是。”   郡王府里人多嘴杂,老郡王妃虽说没有生气,可心里难免是有些不舒服的。   替赵淑懿梳洗好后,青黛便端来一碗黍米粥,边上配着几碟小菜,“奴婢也这般觉得,咱们院里就有会医药的蝉衣,哪里还需要找别人?”   赵淑懿昨日骑马过度,今儿手臂便有些发酸,她边喝着清粥边说,“你二人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   蝉衣的医术她见识过,可宋夫子的医术毕竟更高,她还是存了些私心的。   茯苓青黛便只好闭上了嘴,姑娘知道分寸那就好。   ......   德宁堂,今儿所有人都来得很早,老郡王妃却是起晚了些。   江氏今日明显是带着怒气过来的,还没等老郡王妃坐稳,就开始数落,“母妃,淑懿这丫头实在是不像话,哪儿有世家女子学医药的?”   老郡王妃眉头微挑,这个江氏如今越来越沉不住气,又听她说道,“从古至今,学医术药理的多为稳婆,或是贫困人家的女儿,淑懿不与儿媳商量便自作主张学医药,这又置我于何地?”   说罢,又拿起帕子悄悄地抹眼泪,倒像是赵淑懿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江氏满脸怒气,老郡王妃也微有些不快,沉声问道,“懿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以为孙女是与江氏通过气的,昨夜才没有说什么,可谁想她竟是自作主张!   屋里众人都朝赵淑懿看过来,赵淑蕙有些担忧她,赵淑懿却很是从容,朝江氏问道,“母妃还没给我解释的机会,便就认定女儿是那大逆不道之人了吗?”   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委屈,论做戏谁还不会呢?   老郡王妃原就觉得自己语气过于重了些,又见孙女委屈地看向自己,“祖母,母妃不肯听孙女的解释,祖母也如此吗?”   老郡王妃更加心疼,她这一生就只得这么一个嫡亲孙女,最疼的就是她,便是赵北庭也比不过她。   她连忙道,“祖母哪里舍得不听你解释,好懿儿,不哭,你只管说便是。”   老郡王妃的临阵倒戈,气得江氏胸口更闷。   “还是祖母最疼孙女!”赵淑懿破涕为笑,看得老郡王妃心里更软,道,“你这只皮猴子,还不快说来与我听听,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我今儿可是要罚你的。”   说是这样说,可老郡王妃眉眼里明显带着笑意,赵淑懿心里微有些难过,抬头娇俏一笑,“祖母可不能罚我,我以后还要留在祖母身边一辈子呢!”   “瞧瞧,这还没开始罚她,就又说起胡话来了。”老郡王妃并不当真,女大当嫁,她就是再舍不得也是没办法的。   “我可没有说胡话,除非祖母讨厌孙女,否则孙女一辈子都要陪着祖母,”赵淑懿撅起嘴,嗔道,“祖母可不许赶孙女走!”   老郡王妃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连连答应不会赶她走,江氏在一边看得有些烦心,斥道,“淑懿,你别缠着你祖母,快把你为何要学医药的事说清楚!”   这个丫头仗着老郡王妃疼她,就成日与她作对!   “我见你平时对医药并无兴趣,可昨日你却想要拜宋夫子为师,莫非是你身边丫鬟挑唆的?”江氏越说越恼火。   “母妃便是看女儿不顺眼,也不该这般污蔑女儿身边的人!”   赵淑懿眸光骤冷,像一把凌厉的尖刀刺向江氏。   江氏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见到了赵沁于,见她顶撞自己,怒道,“赵淑懿,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母亲!谁教你这般与我说话的?!” 第一卷 第十章 初次交锋   江氏鲜少在外人面前发火,她的性子向来清冷孤傲,今日这般着实是被气到了的。   便是她生气的时候,瞧着也别有另一番风韵。   赵淑懿非但没有慌张认错,反倒是勾唇轻笑,“我是母妃怀胎十月生下的,当然知道您是我母亲,可女儿方才那番话并没有说错,我想学医药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我身边人并没有任何关系。”   “反倒是母妃听到女儿学医药,便当众指责于我,母妃又何曾想过要听女儿的解释?”   赵淑懿眼里略带着些轻蔑笑意,又很快敛去,道,“方才我若是一言不发,怕是此刻母妃已经将我身边的丫鬟定罪了吧?”   江氏被她气得胸口此起彼伏的,可对上她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她就有些局促不安,“难不成我说的还不够吗?想你堂堂郡王府的嫡女,圣上亲封的临安郡主,不好好学妇德妇容那些,反倒学起医药,这难道还不是你的错?”   “母妃这般说那就错了。”   赵淑懿抬了抬眼皮,朝她冷冷地望了眼,“我虽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可我也是赵家的女儿,赵家先祖曾有位皇后便是学医药出身,后因救治百姓被人知道,又被当时的太后召进宫里,据说是颇得太后赏识,后来便把她指给当时的皇帝为后,她虽是贫民医女出身,可又有谁会觉得她配不上皇后之尊?”   江氏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更何况,女儿如今不过是学医药傍身而已,并不曾想过要做女大夫,”赵淑懿双眸微眯,又道,“再者说,赵家族学一直都有医药这课,女儿不过是跟着宋夫子学习医药。”   她说着,顿了顿又转向老郡王妃,道,“我赵家男儿皆是戍守边疆的英雄,赵家女儿也不曾退缩过,便是祖父当年上阵杀敌的时候,祖母也跟随祖父身边,边疆会医术者匮乏,若非是祖母,那些将士又该如何熬过?我虽是女儿身,不用上阵杀敌,可我也想像祖母那般,便是以后出嫁,也能有个傍身的手艺。”   “你......”江氏很想说她简直强词夺理,却发现她不能说。   “母妃,女儿这般,不知有何不可?”说完,赵淑懿又朝江氏问道,面上并无半点笑意。   江氏,“......”   “说得好!”老郡王妃听得是热泪盈眶,当年她随夫君出征,也是学了些旗黄之术的,“懿儿不愧是我赵家女儿!”   便是有些可惜,可惜不是个男儿身。   老郡王妃望着她的目光里透着惋惜,赵淑懿知道祖母的心思,便道,“祖母放心,我虽是女儿身,可也未必就逊色于男儿!”   她眸子里的坚定,如将要展翅高飞的雄鹰般,便是见惯了世间沉浮的老郡王妃也为之震撼。   “懿儿,以后你想做什么祖母都不会再管着,放心吧。”老郡王妃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眸光里透着遗憾。   懿儿这个丫头与她年轻时最是相似,却比她年轻时多了一份无畏的勇气,这也是她为何这般宠着懿儿的缘故之一。   祖母这番话便是表明支持她的,赵淑懿心头一暖,顺势歪进了老郡王妃怀里。   “母妃!”江氏眼见老郡王妃居然支持她,着急便喊了声。   老郡王妃可不管她,搂着赵淑懿道,“如今连我的话也不管用了吗?”   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威严气息,唬得江氏连忙跪下,“儿媳不敢。”   老郡王妃面色不渝,便让众人退下,连赵淑懿也一道出去,只单独留下江氏。   老郡王妃坐在屏风后头的贵妃椅上,江氏战战兢兢地跪着,不过好在屋子里没有别人。   屋内檀香袅袅,很是沁人心脾,可老郡王妃进来许久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让她起来。   “母......母妃。”又过去半炷香时间,江氏有些受不住,弱弱地抬头唤了句。   丫鬟低着头进来换茶,又低着头出去,老郡王妃端起茶盅抿了抿,这才说道,“往日我见你治家很有条理,哪想你今日竟这般无理取闹,当着众多长辈的面不给自己女儿脸,也亏得你做得出来!”   想起昨儿还敲打了她一番,如今看来竟是白费功夫。   “儿媳知错,”江氏赶忙认错,可还是不死心,“儿媳今日之举确实有些冲动,可淑懿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学医药便也就学了,今日我说她几句,她竟当众顶撞儿媳,儿媳是担心她以后嫁了人,还是这般冲动的脾气的话,将来吃苦的只会是她。”   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看得老郡王妃心里一阵烦。   “行了,你若是真的替她担心,又哪会有今日之事?”她最是看不惯江氏这副模样,斥责道,“别以为我如今年纪大就老眼昏花,可我身边人还没糊涂!平日你是如何对待庭儿,又是如何对待懿儿,当真以为我不清楚吗?!”   江氏听得背脊发凉,隐隐觉得不好。   果然......   “以后你就专心照顾庭儿便是,懿儿的事我会管着。”老郡王妃淡淡地开口,神色不清。   江氏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觉握紧,纤细的手背青筋暴露。   她这意思是让她以后少管赵淑懿的事,便是真有什么事,那也轮不到她。   江氏只觉得屈辱无比,赵淑懿是她生的,可她却没权利管教!   “儿媳怎敢让母妃如此劳累,淑懿的事......”   她还想再争取争取,可老郡王妃一个冷眼扫过来,竟比修罗还要可怕三分。   “淑懿日后能得母妃亲自看顾,儿媳感激不尽。”   老郡王妃的面色这才好了些,微露出些疲态,朝她摆摆手,“你回去吧。”   却是自始至终也不曾叫她起来。   ......   江氏憋着怒气回到沁兰居,才进屋子反手就砸了一套名贵的瓷瓶。   蒹葭等人伏地大气不敢出,地上摔碎的瓷片越来越多。   人前,江氏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人后,江氏便是满口脏话的泼妇之流。   “贱丫头!”   “我饶不了你!”   等到江氏终于把一肚子火气发泄出来后,蒹葭几人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收拾。   江氏面容恢复了平静,可见到丫鬟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踢了一脚。   那丫鬟被踢得往后退,却把后边的蒹葭给撞倒,手腕正好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   “没用的东西!”江氏见蒹葭手腕被划破,斜了她一眼。   蒹葭忍着手痛,却不敢对上江氏的眼睛,只在心里道一声晦气。   这时,颜嬷嬷从外头进来,见状便说道,“还不快出去,这里暂时就不用你伺候了!”   蒹葭得了吩咐赶紧溜出来,没过一会儿芫荽也被赶了出来,瞧了眼蒹葭的手腕,凑过来道,“我那里还有瓶上好的玉肌膏,还是上回王妃赏我的,要不我拿来给你用用?”   “多谢好意,不过我可用不起!”蒹葭并不欲理会芫荽,在心里啐了句虚伪,便转身离开。   明知她才刚被王妃骂了通,还故意在她面前洋洋得意!   芫荽看着走远了的蒹葭,也啐了句,“我呸,还真把你自己当成个人物呢!”   说完,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