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边陲小镇   雄鸡高鸣,又是新的一天到来。当晨阳的第一缕金红光芒照射下来的时候,大晋西北边陲一座小小的古镇龙川镇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酒肆、茶楼、路边摊贩、戏亭、驿站、老古井、闲人、商贾、菜贩、苦力、官绅、员外、杂役等等小镇的人事物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仿佛眨眼间就将空荡、安静的小镇给填满,处处是吆喝声、谈话声、孩童咿呀声以及赶路声、牛马牲畜声,种种声音不绝于耳,让小镇洋溢着浓厚的朝气。   林家客栈,龙川镇杨柳巷一家小小的客栈,因为杨柳巷靠近驿站,经常迎来送往,所以这家看起来有些小而旧的客栈,平时也都很热闹。昨晚留宿的客人此刻都起来了,吃早餐的、结账的、要赶路牵马的、续住的都围在柜台那边,人头攒动,让掌柜的忙得跳脚。   掌柜的是一个妇人,约么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打扮很是朴实,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皮肤略微有些显黑,让她本来姣好的面容大为减分。   此刻这妇人一手拨着算盘,一手又在翻账本记账,嘴上还念念有词,她的动作虽然行云流水一般快速,整个人也很是专注,但是因为事多,她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与她一柜台之隔的几个外乡人一脸的不耐烦,其中一位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的壮汉,兴许是无法忍受了,当即出声道:“掌柜的,还没算清楚吗?我们兄弟几个可没多少时间在这儿等你。”   妇人专注的神情顿时破功,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她一脸无辜的抬起头来,看着络腮胡子道:“要不你来算?”   络腮胡一阵着恼,看到这个掌柜的居然就这么停了下来,还直接回怼自己,当即就要发火。他旁边一位青衫中年人察觉不对,一把拉住了络腮胡,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   络腮胡皱着眉头听完,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气,对妇人道:“你算吧,我不催你就是,但是你最好快点,我的耐心有限。”   妇人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无所谓的一挑眉,手上的动作又流畅而快速的动了起来。   算了一会儿,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朝着大堂那正在忙碌的一个身影高喊道:“平子,长卿呢?还没回来吗?”   那素衣麻帽的忙碌少年听到是掌柜的声音,立即回过身来,一脸的笑容道:“林婶,长卿他不是送信去了吗,这时候还回不来呢。”   妇人立即愤愤不平,心中一阵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那小子去接了驿站的那份送信的差事,搞得这正忙的时候没个帮手的。虽说那小子送信挣回来的些许铜钱也交了一部分客栈里,但现在看来,很显然这还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看到素衣麻帽的少年还在看着自己,像是等自己有没有别的吩咐,妇人一阵摆摆手,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长卿那小子回来了,你告诉他,要他以后搞快点。”   素衣麻帽的少年心中咂咂舌,这还要搞快点,那长卿那小子不得半夜就起来开始送啊。但就算是长卿起得来,驿站也不一定就开门啊。不过长卿那小子倒真是硬气,接了这送信的工作半年了,每天寅时中就准时准点出去,然后辰时尾回来,无论刮风下雨、霜寒冰雹,没有一天偏差过。这要是换了自己,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素衣麻帽少年心中感慨了一阵,他却不敢把这话对妇人说,他不过是在这小客栈里做份工的,可不能为了所谓的仗义执言,就得罪掌柜。   “好嘞林婶。”素衣麻帽少年唱喏了一声,又忙自己的去了。   妇人不再理会素衣麻帽少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专注手上的事情。   片刻过后,妇人神色一展,扬了扬手上的一张巴掌大的纸张对面前的络腮胡几人道:“算好了,一共是十五两三钱。你们付完账拿着这个单子,到后院靠右的马棚牵马。”   络腮胡脸色沉的似水,似乎即将就没耐心了,好在妇人及时开口,他才压下心中的怒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就要往外掏钱。   “慢着,小店这里只收大晋官银,什么大端朱钱、某某雪钱、大理纹银之类的一概不收。”妇人一眼瞥了下那络腮胡掏布袋,声音咋然响起。   络腮胡脸色一变,眼中的怒意一闪而逝,随即又强制压下。当今天下绝大部分被大晋、大端、大理三大王朝瓜分,又有数十小国、藩国林立,以至于多种钱币流通于市面上。各大王朝为了自家的利益,对于钱币的管制也十分严格,对于在自家领土内,自家发型的钱币地位至高无上,其他币种一律折价抵兑。   对于眼前这妇人只收他们大晋官银,络腮胡也能理解,换做是身为绣衣国人的他,他若是身在绣衣国,也会更中意绣衣绢钱。   络腮胡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将钱袋放回怀中,又拿出了另一只钱袋,这只钱袋比起刚才那只显得精巧一些,布面上绣着几道金色丝线,组成半朵莲花模样的图案。   妇人一看到这只钱袋,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亮光,她久居这客栈,又是这客栈的掌柜,迎来送往的什么没见过,对于这只钱袋上的突然,她一眼就看出来是大漠国的标志,也就意味着这一群人就是绣衣国的人。   看破不说破,妇人神色不变,耐心等着络腮胡掏钱。如今大晋与绣衣两国关系说不上,她可不想惹得这外乡人真的恼羞成怒。   络腮胡显得有些心疼的掏出十五两银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钱袋放入怀中贴身收好,复又从先前的那只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三只铜钱。   “十五两三钱,给你。”络腮胡抿了抿嘴唇道。   妇人一把将台面上的银钱薅起,点也不点的放入台下的暗格,然后将手上的单子抵到络腮胡的面前。   络腮胡紧紧攥住单子,二话不说带着兄弟几人离开。   后面排着队要结账的人看到络腮胡等人终于走了,立即挤上前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妇人。妇人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而是看着络腮胡等人走出门口,视线一直跟到外面,直到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回来,妇人才收回视线。   妇人脸色平淡,但内心却有些不安稳,这段时间客栈的生意太好了,好的不正常。按平常来说,自家的这家小客栈名声小、条件也不出众,能来此留宿的大多是一些货比三家图便宜的旅人,所以生意是很冷清的。   而这段时间,客栈的生意就像是跟竹子发力长一样,节节攀高。对于生意好了,妇人当然是开心的,有钱不赚是傻子。只是令妇人有些古怪的是,这段时间住店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外乡人,也就是说这突然暴涨的生意都是因为外乡人增多的原因。   后面妇人也打听过,其他大小客栈的生意也都好得不行,同样也是因为外乡人的涌入的关系。   对于外乡人的涌入,妇人并不排斥,只是稍稍感觉有些奇怪。龙川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没有名胜古迹,没有豪绅大族,也没有朝野清流冠冢,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历史事迹,这突然间来到这么多外乡人,妇人饶是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也想不通为什么。   再加上,龙川镇坐落大晋西北边陲,往东边出镇子是通往大晋的路,往南边是十万大山,而西北边外据老人们说是海外海,从没有人去过,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所以,从地理位置上看,龙川镇完全就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四季都难得看到多少外乡人。如今突然涌入这么多外乡人,还真有些让人觉得不适应。   “你是要结账还是吃饭?”妇人终于收起心思,看向面前的那个长相老气的中年人道。   这中年人长相显老,并且身上还穿着陈旧的黑白长衫,款式有点像道士袍又有点像是读书人的儒装,总之是显得不伦不类的。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掌柜的,我既不结账也不吃饭,而是续住的。”   “这次续住五钱一晚。”妇人淡淡的道。   “好嘞,掌柜的果然信人,每多续住一次价格就要便宜一些,这次还是续住半个月。”中年人笑眯眯的掏出钱袋,递给妇人八两银子,继续道:“老规矩,不吃饭只住宿,还是厚着脸皮跟老板娘讨一壶贵店的龙川酿。”   妇人摆摆手,眼前这人都续住三次了,每次都是半个月,入住也都是只住宿,其他的一概不消费,也不知道这人是图啥。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妇人也没看出这人有什么古怪,也就没多留心了,只当是一个比较熟的客人对待。   妇人收起桌子上的八两银子,一手从柜台下提起一坛桂花酿,然后就俯下身子给中年人找零钱。 第一卷 第002章 名弗饮,字不醉   中年人一看到这么一大坛龙川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掌柜的,这零钱就暂时放着,说不定我还要续住呢。”   妇人起身,看了这中年人一眼,道:“你叫李弗饮?”   中年人诧异一笑,道:“怎么了?”   妇人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名字既然是叫弗饮,但这酒你可没少喝。”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啧啧,贵店这龙川酿滋味太好,管不住这张嘴啊。掌柜的可不知道,我不仅叫弗饮,还有字呢。”   “什么字?”妇人一愣道。   “姓李名弗饮,字不醉。”中年人说完,拿起酒坛子,哈哈大笑出门去。背影竟然有些说不出的潇洒。   妇人摇摇头,还不醉,分明就是一个酒鬼。   妇人看着李弗饮出门去,又把视线移向外面,还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妇人重新收回视线,面向面前的下一个客人。   杨柳巷尽头,一个少年步履轻快的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巷子两旁的糖葫芦摊、包子铺,偷偷的咽着口水。   但是少年也只是咽咽口水,手上紧紧攥着一个小麻布袋子,并没有丝毫停下脚步。   这少年身材匀称,脚步沉稳有力,脸色有些黝黑,穿着这春夏之交的旧短襟,一看就是长年累月辛苦劳作的一类人,也就是大户人家俗称的泥腿子。   今天早间少年同样起得很早,准时准点的出门抵达驿站门口,然后等着驿站的周管事将各家的信件给他。   今天周管事好像有心事,起得特别早,少年不需要像以往一样等很长时间,顺利的就拿到了昨天到的信件。接着少年愉快的开始了穿街走巷,给各家各户递送远方带来的消息。   由于今天没等多久,所以少年送完手上最后的一封信件的时候,辰时也才刚到。周管事因为有自己的事,也省略了平时和少年闲聊的过程,直接将报酬三文钱给了少年。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其存入布袋之中,然后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这些钱他要攒起来,马上端午就要来了,这钱的一部分用来给父母的坟墓整修;另一部分则是给林婶买一只手镯,半年前那次林婶拉住少年,磕坏了手镯,少年一直都记在心上;最后一部分则是要给小颖买一只笔袋,小颖的笔袋用了好几年了,都有些掉色了,她生日快到了,少年也想着给她一份惊喜。   少年将这些要花的钱分好,用给谁、用在谁身上,少年分得很细致,但唯独没有一分一毫是要花在自己身上的。   “长卿,长卿!”   正在少年盘算着的时候,一个兴奋的喊叫声从后面响起,而且还是从高处传下来的。少年立即转过头向上看去,只见一栋三层高的房子里面,其中二层那有一外亭,亭子外围露着一个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眉清目秀少年虽然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但是胜在天生资质很好,白白嫩嫩、样貌清秀,很容易给人好感。   眉清目秀少年名叫陈行雨,是少年的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相比起来,陈行雨的命要好太多,虽说家境不算优越,但也是一般的殷实家庭,父母双亲俱在,而且还有一帮亲族,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而少年则惨了很多,近六岁那年父母双亡,流落了半年左右,吃了百家饭才被林婶收养,除了林婶,小镇上举目无亲。   但这并不影响作为的邻居的两个少年结交并成为要好的朋友。不过,最初的时候,少年是没有朋友的,邻居也只是邻居,但有一次,少年下河摸鱼抓虾、上树捕鸟摘果的“盛景”落在了不到四岁的邻居孩子的眼中,从此就被惊为天人。   由此,少年身后就跟了一个小屁虫,由于年纪相差不大,自然而然成了要好的朋友。   “行雨?”少年昂着头,一脸笑意的看着楼上的少年,正好阳光照射下来,格外的美好。   楼上的少年露出来的头刷的缩进去,然后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从建筑物里面传出来。没一会儿,一个比外面少年略微矮半个头的清秀少年出现在门口。   “长卿,你今天这么快就送完信了?”陈行雨一脸惊奇的看着少年,有些不敢相信的道。   少年开心的点点头,道:“是啊,今天运气好,周管事起来得早,所以就提前拿到信了。”   陈行雨也很高兴,道:“那还真是运气好。”   “行雨,你有什么事吗?”少年笑问道。   陈行雨摇摇头,道:“还能有什么事,去学堂呗。不过离上课还有半刻钟,长卿,咱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啊?”少年有些为难,道:“不行哦,我要回客栈帮忙呢,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店里有多忙呢,要是以后每天周管事都能早点起来,我就有更多时间回去帮忙了。”   陈行雨一翻白眼,道:“长卿,你是脑子坏掉了哦,你能早点结束送信,就想着回去帮忙啊?我可是知道,你只需要在辰时尾回去就行了。”   少年不明所以,道:“不回去帮忙能干什么呢?林婶和陆平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清秀少年更无语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提出一个十分诱惑的建议,道:“那长卿你跟我去学堂,去听听夫子们讲学怎么样?”   果然是一个非常有诱惑的建议,少年大为意动,眼睛都有些闪光,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显然心中是在做着纠结。   清秀少年心中有些好笑,一拉少年道:“走吧,我先带你进去吃点东西,然后咱们一起去学堂,给你半个时辰,辰时中就让你回去好吧。”   这个折中的法子很有效,少年权衡了一下,想着既能到学堂听夫子讲会儿课,又能提前半个时辰回到客栈,可谓是两全其美了,于是欣然点头。   清秀少年开心的将少年带进这个有亭子的店铺,两人吃了两个肉包、各一碗粥、各一根油条,少年成长所需的食物能量尽皆入肚。   “驾!驾!驾!”   杨柳巷尽头处,一声声粗狂声音冲天而起,紧接着一阵阵震天动地的马蹄砸地声响彻整个杨柳巷。   瞬间,杨柳巷被数十铁骑充满,铁骑所踏之处扬起杨柳巷地上的尘土,漫天飞扬。巷子两旁的摊点因为事先不知情,突然之间躲避已是避之不及。一时间大小摊点纷纷丢盔卸甲一般散落一地。所幸人们逃得够快,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   两个少年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即奔出来,正好看着这一对铁骑扬长而去。   铁骑这一离去,那些被毁坏了摊子甚至不少东西都被踩踏坏掉的摊主们哭天喊地,一边大声骂骂咧咧的一边收拾着摊点。   陈行雨和少年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这等边军铁骑居然出现在了龙川镇,而且还是这么招摇过市,也太跋扈了。   “让开!”   突然,一阵急促的铁蹄声传来,只听得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让开,就见到杨柳巷尽头又出现一骑疾驰而来。   这一骑单人独马,气势凛凛,马上之人身材高大,全身覆盖在盔甲之内,头上也带着只露出眼睛的头盔,让人看不到他的样貌。   但这人眼中气势炽盛,而且目中完全没有任何外物只有前方,疾驰而来。   “啊!小心啊!”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惊叫出来,只见原本听见这铁蹄之声应该全部让开到路边的众人都让开了,但是唯独遗留了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站在路中央。   显然,这孩子是刚才大人在匆忙躲避的时候,没顾得上的。   众人看到那铁骑快如疾风的冲过来,根本不做任何的减速,直冲着那孩子而去,不由得发出声声惊呼。   兴许是因为人们的惊呼,那孩子家的大人回过神来,一个妇人瞬间泪流满面,哭天喊地的往路中央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我的孩子!”   但是,这妇人显然慢了,她反应过来慢,她的动作更慢,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她身后的一个妇女拉住了,这妇女显然是看出来救不了孩子了,只能选择拉住大的,不能因小又失了大。   千钧一发,尚不明任何情况的孩童站在路中央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大哭,竟然张开嘴要吃奶。   众人纷纷闭上了眼睛,这铁骑要撞上了,幼小的生命势必就要变成铁蹄之下的肉泥了。   唰!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只见一个身手十分快速、灵活无比的少年飞速的冲向那个孩童,在那铁骑即将冲过来的一瞬间,一把捞住孩子,并且在全身护住下,顺势往前一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铁骑的冲击。   嘘律律,铁骑一冲而过,被马上之人勒住缰绳,马头高高抬起,马前蹄高扬而上,一瞬间就止住了行进。   显然,这马训练有素,只要马上之人想要减速乃至停下来,都完全可以做到。   人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怒目而视,刚才这人不减速也不停下,分明就是无视前方的孩子,这根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第一卷 第003章 思过壁   那铁骑停下来后,调转马头走到少年身前,看着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双手乃至腰胯部位都隐隐护着怀中的孩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小子,你身手不错。”铁骑骑主看着少年,瓮声瓮气的道。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安慰着怀中的少年,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可惜,再好的资质不珍惜性命都是枉然,小子,下次可别这么不要命的救人了,否则可不一定有今天这种运气了。”铁骑之人见少年不说话,也不着脑,而是摇摇头,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道。   少年看着此人就要转过去离开,终于出声道:“你明明可以停下来,为什么不停?”   马蹄一顿,铁骑之人微微撇过头,冷然道:“想我堂堂大晋边军铁骑,为国奋战哪天不死人,以我们的身份地位,需要为一个泥腿子孩童而勒马吗?”   说完,铁骑之人再不欲多留,铁蹄又一次砸在地面上,轰然而去。   少年牙梆子咬得紧紧的,那人的话显然刺激到了少年的内心,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眼中,人命关天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盖过!人命如草芥,人命如蝼蚁,真真是令人齿寒!   “长卿,长卿,你没事吧?”清秀少年陈行雨第一个跑了过来,关心的问道。   少年摇摇头,道:“我没事。”   “小虎,小虎,我的孩子!”妇人哭天喊地的跑过来,一把从少年手上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孩子还不会说话,也不明白怎么了,看看自己娘亲又哭又笑的,再看看刚才抱着自己的大哥哥,他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   妇人的情绪稍稍稳定,连忙真诚的向少年道谢,少年显然不太擅长面对这种情形,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清秀少年陈行雨看少年应对得很尴尬,笑着为他解围道:“刘婶婶,你的谢意长卿心领了,以后小心点就好了。”   妇人自然是连连点头,再次道过谢之后,才带着孩子离开。   众人这时候纷纷站出来为少年竖大拇指,对他的英勇行为表示敬意,少年笑得很是开心,好在有陈行雨在,在他的指引下一一还礼。   离开杨柳巷,两个少年并肩往杏子巷的学塾走去。   “长卿,你刚才好厉害哦,在那种情况下居然救到了那个小孩。”陈行雨啧啧赞叹道,刚才自己好朋友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赞扬,他也与有荣焉。   少年摇摇头,笑道:“那有什么好厉害的,我只不过是想救那个孩子,刚好我离得也比较近,就没多想什么去救人了。”   “但是也就是你,才能救得到啊,换做是我,我可没那么快。”陈行雨继续道:“诶,长卿,你是怎么练的啊,怎么会那么快?”   少年一愣:“我也不知道啊。我想应该是我应该要赶时间,又经常上山下河做事的原因吧。”   陈行雨有些不信,喃喃道:“这样就可以吗?这样就能把力气和速度都变得比常人更强?”   少年抿着嘴唇,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就是他自从被林婶收养以后,在林婶的安排下,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打铁。   而起,打铁有些古怪,这也是少年没有说出来的原因之一。至于古怪在哪里呢?其一,打铁的时间在每日午时,只打一个时辰;其二,打铁的地点,在林家客栈地底下,而且这地底下有些异常,就是无论打铁的声音有多么大,都不会传出去分毫;其三,少年如今已经打铁十年了,但是一直只打那一根铁条,打了十年,那跟铁条还是铁条,少年已经从孩童变成少年了,还是在打它。   至于另外一个让少年一直没有说出这事的原因,则是林婶一再的交代,此事打死都不能透露半分,否则就会害了林婶一家。   林婶一家于少年来说,无异于是再生父母,少年自然是时时刻刻谨记这一点,十年来,半个字都不曾为外人道。就连林婶家的女儿,如今十岁的年纪,少年也都没有跟她说过打铁的事。而她也根本不知道这事,少年是在她出生前就开始打铁的,林婶也从来没讲过这事。   少年不想开这个口,也不想欺骗自己的好朋友,于是扯开话题道:“好了,如果你也想变得更快更大力气,就多练吧,只要坚持,总能有所增长的。”   “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知道了!”陈行雨抿了抿嘴唇道。   少年听着这话,眉眼都是笑,他很喜欢陈行雨时不时的说出一些书上的道理,这些句子总能让他感觉到心灵如甘泉涌过,增益其所不能。   两个少年一路就这么说着,在晨光的照耀下,在去往学塾的路上走着。   杏子巷路的尽头并不像别的巷子是通的,而是被一堵墙给拦住,这堵墙全以青砖铺就,施建年份已不可考,据说已经很久远了。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墙面显现出陈旧斑驳的痕迹。   但就在这么一面墙上,除了这些被岁月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十数道锋痕。这些锋痕似字非字、似画非画,铁画银钩一般锋锐之气十足。至于这些锋痕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饶是此地杏子巷居住最古老的居民都说不清。   但对于每天都能见到这墙面的本地居民,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远古时候有人的涂鸦之作。   但杏子巷的人虽然不上心这堵墙面,却很是乐意看到杏子巷内学塾里的孩童被罚在这墙角下面壁思过。   因为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不管多么调皮捣蛋的孩子,只要一被师长罚到这里来,都很老老实实的面壁,从没有听说谁出幺蛾子。大人们就乐于见到顽皮的孩童,老实巴巴的蹲在墙角下思过。   由此,这面无名墙壁声名就传了出去,引起了很多有识之士前来驻足观看。最近的一次大型的名望人士组团来到龙川镇杏子巷,就发生在五年前。当时还引起了整个龙川镇的轰动。   龙川镇镇守郝简修亲自陪同这一组团而来的名士,这么一波声势浩大的参观无名墙壁之行就此拉开帷幕。   但是,结果却是让整个龙川镇的人都大失所望,这一行名流人士在面壁前驻足了三个时辰左右之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让郝简修为代表的龙川镇大户人士心碎的叹息声。   据这一行中学问最为深厚、见识最为广博的老学究称,这堵墙壁上的锋痕有些许讲究,很有可能就是古时候的名家刻下,但是如今时隔久远,锋痕虽然看起来还带着锋锐之气,不过都是些表象。其内在真正的灵气早已消磨殆尽,已经不足称道。   至于为什么调皮孩童面对此墙壁能老老实实受训,也只是因为那些表象的锋锐之气的震慑,没什么其他的作用。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锋锐之气也会越来越少,最终化为虚无。   一行名流来得快,去得也快,老镇守郝简修一直将这些名流送到驿站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老镇守的脸上沟壑纵横,因为常年下田做活,皮肤也是黝黑粗糙。在这张苍老、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无奈而心酸的表情。   在这些名流匆匆忙忙离去之时,老镇守一路陪同,嘴上碎碎叨叨念叨个不停,所碎所念都是龙川的好,所叨所唠都是龙川百姓的酸甜苦辣。老镇守说这些不为自己,只为了在这些名流心中留下哪怕一丝涟漪,偶尔在朝野中能蹦跶出龙川镇三个字,也能让这座边陲小镇多一些注意力。   寄予厚望的无名墙壁如今没指望了,老镇守也只能希望通过自己的碎碎叨叨来博取一分。这一分有同情的意味,也有挣扎的心酸,但更多的是努力中的奋力争取。   但老镇守的努力显然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名士们走得匆忙,匆忙到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老镇守的念念叨叨全都化作了敷衍性的嗯嗯点头,鸡同鸭讲不外如是。   但老镇守还是满足的,只有一丝遗憾就是最后一句话没说完,这句话老镇守在心里琢磨了很多年,也憋了很多年,自认为是美人敷面只待一抚。   老镇守遗憾的摇摇头,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龙川龙川,龙行九川!   自这五年前这称得上是龙川镇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之后,关于这墙壁的关注就随之慢慢的冷了下来,时至今日,再也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投向这堵墙壁。   学塾的夫子们依然还是会把调皮的孩童送到这堵墙下面壁,但已经引不起人们的特别关注,只当是热闹看。   而人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五年了,墙壁的锋锐之气减少了很多,但孩童们还是很老实。不是因为墙壁的原因,而是因为无名之墙下面壁,已经形成了习惯一般,所有的孩童,一代传一代,只要在这堵墙壁下面壁,都自发的老老实实接受处罚。 第一卷 第004章 勇者不惧(1)   以后无论过多少年,哪怕这堵墙上的锋痕被岁月抹去,站在这墙底下面壁的孩童还是会老老实实。   道法自然,几近于此。   距离墙壁不远的学塾内,名叫岳长卿的少年和样貌清秀的陈行雨双双束手挺立,在他们面前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夫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们,确切一点说,是看着清秀少年陈行雨。   “行雨啊,以你的学问和年龄,是时候去县里面考个秀才了,再在我这里蹉跎光阴,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啊。”老夫子笑呵呵的道。   陈行雨对老夫子拜了拜,道:“先生,学生此来正是要听完先生最后一堂课,与先生辞行的。”   “哦?确定要一边游学去,一边考秀才了?”老夫子眉眼含笑道。   陈行雨点了点头,道:“是的先生,家父已经同意了。”   一旁的少年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好朋友,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就要独自出门,虽说到县里去路途不是很遥远,但对于他的年纪来说,也不算近,这能行吗?   “好!”老夫子赞叹一声,道:“行雨啊,你天资聪颖,一直沉寂于龙川这小地方可不行,早点出去见识大江大河,于你的学问验证增长都是有益处的。况且我这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该是时候出去寻访名师了。”   陈行雨赶紧又拜了拜,道:“先生可莫说这话,家父说了,先生之学问浩如烟海,学生不过刚刚触之皮毛,今后还需要先生更多的教导呢。”   老夫子哈哈一笑,对陈行雨这话很是受用,道:“行了,既然今日是你这最后一堂课,我就给你讲讲勇字吧。今后你要出去了,从踏出乡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大人了。我辈七尺男儿,虽然读的是锦绣文章、作的是诗词歌赋、修的是浩然正气,但也要身怀勇气,这一勇字也是我辈读书人闯过浩瀚书海、知行合一不可或缺之精气神,你可要好好听了。”   陈行雨急忙行礼,道:“学生谨记于心,洗耳恭听。”   一旁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心思一动,立即脚步移动,就要出去。   “长卿啊,你在这里也无妨,这堂课就当我专门为你们而讲的吧。”老夫子看到少年要退出去,心中一叹,出声喊住了他。   少年心中大喜,以往听课的时候,都是夫子带着学童们在里面讲学,他只敢坐在外面听一听。夫子们不赶他走,也不喊他进来,少年就这么一直听着。但少年也不贪多,每每只听完一堂课,就主动离去,从来不碍人嫌弃。   今日,老夫子要给陈行雨讲课了,少年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便自觉的往外退去,没想到老夫子居然叫住了他,这让他心中大为欢喜,这份欢喜之大,暂时间盖过了刚刚因听到好朋友要离去而产生的那一丝别愁。   “谢谢先生!”少年有模有样的学着陈行雨的礼仪,向夫子拜了拜。   老夫子心中又是一番感叹,少年是好少年,可惜命差了点。   感叹完,老夫子沉吟了一下,组织了语言开始讲课:“古语有云: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又有谓仁者必有勇,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也。勇,一为气,二为志,三为凶。勇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勇乃至焉……”   一刻钟不到,一篇勇字文从夫子口中郎朗而出,讲至兴处,夫子手舞足蹈,声音或顿挫抑扬、或疾风骤雨、或温润如玉,到最后,夫子啧啧赞叹收尾:“古往今来,英雄豪杰,勇之所至,莫不如是!行雨,你听懂了吗?”   清秀少年眉头紧皱,显然沉浸在思索之中,第一时间没有回答夫子的问话。而一旁的少年则面露激动之色,偷偷在心里刻下四个大字:勇者不惧!   只这四个字,便让少年心中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好像天底下什么害怕的东西都没有。就连六岁那年,少年父母刚刚去世没多久,少年一个人去往小镇东边的茂林采猪草时,经过富竹巷子被张家门口的一条大狼狗吓得魂飞魄散的阴影,也随这四个字而稍稍有所减轻。   少年的家住在杨柳巷,与同在一条巷子里的林家客栈隔了有些距离远,要想去到镇子东边的茂林,就必须要穿过经过林家客栈、直到穿过杨柳巷,到达多是大户人家聚集的富竹巷。那个时候的少年父母刚刚去世,家徒四壁,所有能换到钱的都用来偿还了父母去世时的花费。少年将留下的不足半个月的口粮吃完之后,就面临着无米下锅的绝境,幸好从隔壁陈家婶子那里知道东边茂林那里可以采猪草,而采来的猪草又可以跟富竹巷的朱家换取粮米。从那一刻起,少年就开始了长达近半年的采猪草以及上山下河求生存的活路。   也是从那一刻起,少年心中对邻居陈家一家有了朦胧的好感,后面两个孩子相识相交也更为顺理成章。   当初少年得到这份差事,心里头那个高兴,六岁的年纪就背上了大大的竹篓,开始每天往茂林跑。那一刻的少年不觉得苦,当初双亲弥留之际,小小的少年学会了洗衣做饭,学会了生火劈柴,也学会了什么是苦与痛。这能通过打猪草换取米粮,少年已经觉得是最幸运了。   少年犹记得自父母病倒后,人生最痛的一次莫过于第三次烧饭的时候。那时候灶台太高,少年个子太小,烧饭也更是不熟练。为了能掌勺,少年只能踩在凳子上才够得着。也就是那一次,少年一不小心摔在了灶台上,右手手肘处顿时贴在了烧得滚烫的铁锅边沿处,立即给烫出一大片红亮红亮的水泡,到现在手肘处还留着一块疤痕。   可饶是如此,那次少年却死死的咬住嘴唇,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或者说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眼泪却是抑制不住,不自觉的哗哗哗的如开了闸一般淌下。   钻心的疼痛让少年只敢不停的用清水冲刷,冲刷过后撒上了一些粗盐就包裹了起来。但是等到少年去送饭的时候,少年却像是忘却了所有的痛来到了病床边,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娘亲和半眯着眼睑、脸色苍白的父亲,少年用尽全力让自己笑出来,并且还有模有样的说着今天去了学塾听了夫子讲经义的趣事。   “爹、娘,夫子说了,咱们小镇后山的背面有一座山神庙,很灵的,改天我就去拜一拜,求神仙保佑爹娘你们早点好起来。夫子又说了,拜了山神庙,是要还愿的,爹、娘,到时候你们好了,咱们一起去还愿,去学堂谢谢夫子好不好?”少年一边盛饭,一边说着话,握着饭勺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但少年还是口中不停的念叨着,转移着床上人的注意力。   床上的女人继续昏迷不醒,男人听着孩子的话,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苍白的嘴唇动了下:“卿儿,痛不痛啊?”   孩童盛饭的动作一顿,微微撇过头去,紧紧的咬住下嘴唇,眼眶泛起红色。但孩童还是极力忍住,将饭盛好,笑道:“爹,什么痛啊?爹,咱们吃饭吧……”   看着孩子有些祈求一样的眼神,男人心中窒息般难受,孩子自认为掩饰的不错,但是那微微颤抖的小手,那话语里偶尔的嘶嘶痛声和颤音,都让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察觉到了一切。   男人用尽全部力气微微坐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道:“嗯,咱们吃饭。”   孩子很是欣喜,夫子有一次说了病人肯吃饭了,就证明病情好转了。孩子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吃饭,孩子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就要好了。   “爹,娘她还没醒过来吗?”孩子欣喜之余,有些愁绪的道。   男人笑了笑,道:“卿儿,咱们吃过饭后,你娘就会醒了,她醒了也会吃饭,尝尝咱们卿儿的手艺。”   孩子笑颜如花,手上的疼痛他全然感觉不到了,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等到娘亲醒过来,就能尝到自己做的饭了,这让孩子无比的开心。   吃完饭,男人破天荒的没有睡去,反而显得有些精神奕奕。男人坐在床上,叫住就要忙碌收拾的孩子,道:“卿儿,你怕吗?”   孩子一愣,道:“爹,怕什么啊?”   “怕不怕这世道、怕不怕这人心、怕不怕这妖魔鬼怪、怕不怕这忠信纯良?”男人喃喃道。   孩子不明所以,听不懂自己父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孩子很懂事,太懂事就明白不让大人担心,于是孩子自信满满的大声道:“爹,我不怕!”   男人看着孩子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心中的苦涩又浓了几分,道:“卿儿,爹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你最怕爹揍你屁股了,每次你调皮捣蛋,爹揍你屁股的时候你就往树上跑,爹是怎么都撵不上你,这次怎么不怕了?”   孩子乌黑的大眼睛动了动,道:“爹,我长大了,不怕了。但是爹,以后你能不能不揍我屁股?”   男人哈哈大笑,笑得血气上涌,面色泛红,他连连咳出几口气,看着面前这个还这么小的孩子,道:“是啊,卿儿长大了,什么都不怕了,爹也不会再揍卿儿的屁股了。” 第一卷 第005章 勇者不惧(2)   孩子展颜一笑,道:“爹,你躺一会儿吧,我去洗碗去。”   男人立即阻止孩子:“卿儿,别急着去,跟爹说会儿话。”   孩子很乖巧,一点儿也看不出以前是个调皮捣蛋的,乖乖道:“嗯,爹,你说吧,孩儿听着。”   “卿儿,以后如果爹娘都不在了,你也不要怕,爹娘会在天上看着你,会一直看着你长大成人,会看着你也变成孩子的爹娘。爹娘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活着,跟别的孩子一样,不用那么懂事,不用那么辛苦,但是爹娘无法做到让你开心快乐的生活,卿儿,爹娘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的啊。”男人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半分凄凉,说到最后,隐约可闻丝丝凝噎。   孩子听着父亲这话,有些手无足措,他虽然很懂事,但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有些慌乱的道:“爹,你说什么啊?爹,你和娘的病不是快要好了吗?”   “卿儿,生老病死、人各有命,你要学会接受这些,爹娘可能无法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但是你可是我岳山河和柳茹依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你答应爹,一定要活下去,答应爹!”男子强提着一口气,掷地有声的道。   孩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爹这么严肃的和自己说话,他本就有些絮乱的心一颤,道:“爹,我答应你……”   “卿儿,别哭,实在要哭的话,就睡一觉吧。”男人的手又一次抚上了孩子的脸颊,语气无比柔和的道。   孩子在这大手的温柔抚摸下,像是魔怔了一般软软趴在了床边上,无比安详的睡着了。   等到孩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床上的爹娘早已停止了呼吸,男人说的娘亲会在吃完饭后醒过来,终究还是没有。   孩子一言不发,眼泪无声的掉下来,但他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哭,爹说过长卿不哭,实在要哭的话,就睡一觉。长卿已经睡了一觉了,长卿不能再睡一觉了,长卿就不能再哭了。   可是,忍了好久,孩子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哭自己为什么要睡一觉,睡到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从此以后,孩子就彻底成了一个孤儿,在左领右舍、老镇守的帮扶下,在西北头的大坝山下葬了父母。   这之后,孩子吃完了家中仅剩的粮食,开始了打猪草的生活,第一次采猪草,孩子穿过富竹巷,被张家的大狼狗吓得魂飞魄散。以后每次去往茂林,孩子都不惜绕一大段路,避过富竹巷。   但是因为打好的猪草又要交到富竹巷的朱家,孩子还是免不了和大狼狗日日照面。一次留下阴影,后面每次孩子都十分小心,但饶是再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怕。   这是孩子在告诉自己爹娘不怕之后最大的一次怕。   时至今日,闻听夫子的这堂讲学,已是少年的孩子才终于将心底深处的阴影稍稍祛除了几分。   “先生,有一句学生不大明白。”陈行雨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   老夫子很有耐心,听到这话,便问道:“是哪一句?”   陈行雨面色肃正,道:“先生,何为心之所至,勇乃至焉?”   老夫子一笑,道:“勇发乎心,心气生而勇气发,无畏无惧之神勇之心生,神勇之气力发,你可明白?”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心里不害怕,勇气就无穷无尽吗?”陈行雨问道。   “是,又不是。”老夫子点头又摇头,道:“勇与否与害怕并无关联,有惧者生死当头而一往无前,有不惧者规矩之内亦不越雷池半步;他们勇与不勇,非以惧或不惧为准绳。真正的勇发乎心,乃是指心也有一口气,曰心气,一口心气不坠,便可生无穷无尽之神勇。勇之何如,修心为正。然否?”   陈行雨拜了拜,道:“谢先生解惑,学生受教了。”   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年也随即行礼,表示谢过先生。   先生笑而不语,坦然受之。   两个少年从学塾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中了,按原先的计划,岳长卿和陈行雨就要分开。陈行雨继续在学塾去见别的师长,岳长卿则赶回杨柳巷林家客栈做事。   但兴许是因为面临着分别的原因,陈行雨特别提议和岳长卿一起到面壁墙去看看,岳长卿想着今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个好友了,现在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便依言过去了。   “长卿,这面壁墙很有趣的。以前我课业不认真,夫子们总罚我到面壁墙这里来面壁思过,你知道吗,我一来这里,我就想安安静静的待着,看着墙上的刻痕,脑袋里蒙蒙的,但是很有趣。”还没到无名墙壁,也就是被孩童们称为面壁墙的墙壁,陈行雨就迫不及待的跟岳长卿介绍道。   岳长卿还从没有去过面壁墙,哪怕多次听说、多次在学塾听讲,少年都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去看什么面壁墙。这次有时间,又听得陈行雨这么说,不由得大为所动,点点头道:“行雨,那我也去面壁试试,看能不能像你一样。”   陈行雨听得有些好笑,道:“长卿,你傻啊,你有没犯什么错,非要去面壁干什么?记住了,咱们这次过去是参观的,纯粹就是参观的。”   少年挠挠头,笑着嗯嗯点头。   片刻过后,两个少年来到了面壁墙前面,看着这堵饱经风霜的高墙,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向前靠近高墙。   在举例高墙上有三步远处,两个少年同时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岳长卿瞅了眼好友,看到好友面目有些呆滞的看着面壁墙,便不出声打扰他。但少年心中有些不解,他在刚才也在看这墙壁,但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好友提到的有趣,更不会像好友那样显得有些呆滞的看着墙壁。   相反的,少年只觉得有些无聊。   为了不打扰好友,少年耐着性子,但眼睛却上下左右的张望着,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   “哎!”正在少年茫然四顾的时候,突然一声轻叹在他的耳边响起,这声轻叹似女子是声音,很好听但又很缥缈。   少年大惊,虽然没有喊出来,但还是四处张望。可是任凭他怎么张望,他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少年十分惊奇,看了看好友,发现对方还是在“面壁”,少年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行雨没听到这个声音?   又张望了一阵,还是没有什么异常发现,少年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时候,好友回过神来,看到少年睁着眼睛瞧着自己,他一愣,道:“长卿,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岳长卿挠挠头,道:“行雨,刚才你再看墙壁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啊?”   少年还是不死心,想确认一下。   陈行雨一脸的不知情道:“没有啊,什么声音都没有啊。”   岳长卿自然是相信好友不会骗他,心中放开纠结,彻底将刚才的声音当做错觉了。   “哦,那看来是我的错觉了。”岳长卿笑道。   陈行雨扬了扬眉,道:“长卿,刚才你看这面壁墙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岳长卿看到好友这么期待的看着自己,显然是等着自己说是,但他分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有心想跟他说是很有趣,但夫子说过做为好朋友是不能互相欺骗乃至自欺欺人的,岳长卿便打消了念头,于是道:“行雨,可能是我不是读书人的原因吧,我,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什么都没感觉到?那你走近点试试?”陈行雨愣愣的道。   岳长卿眨了眨眼睛,往前走了一步,陈行雨睁大了眼睛问道:“感觉到什么没有?”   少年回过头来,摇了摇头。   “再走近点。”陈行雨又出谋划策道。   少年依言又走了一步,但回头来的时候,还是摇头。   陈行雨不信邪了,又道:“再近一点。”   少年还是依言,跨出了最后一步,这一步,少年走过去,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这下,少年除了只看得到前面的与人并高的部分,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到了。   这次少年依然回过头来,向着身后满怀期待的清秀少年摇了摇头。   这下,清秀少年彻底死心了,他无力的招了招手,示意岳长卿过来。   岳长卿快步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陈行雨也不纠结这事了,道:“行吧,长卿,你回去吧,我去学塾跟师长们辞行了。”   岳长卿没有动,而是问道:“行雨,你什么时候走啊?”   陈行雨笑道:“明天,明天早上我就从绣花码头出发,到时候你可要来为我送行哦。”   岳长卿连忙问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陈行雨扳了扳手指头,道:“少则两年三年,多则五年十年吧。”   “啊?这么久啊?”岳长卿满是失落的道。 第一卷 第006章 少年美如画   陈行雨一笑,道:“骗你的呢,我只要考取了秀才就会回来的,想来不会要多长时间,最多半年到一年。”   岳长卿这才展颜笑道:“那就好,明天我一定在绣花码头等你。”   两人分开后,岳长卿径直往杨柳巷走去,刚走到杨柳巷尽头还没进去几步,少年脸色大变,他连连摸着身上的口袋,每处都摸遍了,都是干瘪瘪的。   少年脸色顿时发白,钱袋子不见了!少年大急,这钱袋子里装了十三文钱,其中三文是今天送信少年挣来的,而另外十文则是今天给朱家送信的时候朱家给的钱,这钱是朱家一位旧友曾在林家客栈住过一晚的欠款,这次托少年带回给客栈掌柜林掌柜。   结果这下全丢了,少年这心就如同瓷器一样被敲的粉碎。   短暂的慌乱过后,少年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这钱会掉在哪里,思来想去,少年心中一阵咯噔:最有可能掉钱的地方就是这杨柳巷尽头救人的地方。   少年倏地往前疾跑几步,他心中越发笃定肯定是救人的时候没注意,钱袋子甩出去了。   再次回到巷子救人处这里,经那铁骑一闹,路边的摊点几乎都撤了,巷子两旁显得有些冷清,少年手忙脚乱的,到处仔细寻找,但这个时候了,半颗铜钱都没看到,更何况是一个钱袋子呢。   少年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把附近每一角落都翻遍了,但都一无所获。不少看热闹的人看着这少年,纷纷指指点点,一些认出少年就是林家客栈的人则都好奇的看着少年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他到底找什么东西。   少年的心在颤抖,这可怎么办,这么多钱一下子都掉了,对于他这种一文钱恨不得扳成两半用的人来说,无异于是放血。   “岳长卿,你又在干嘛呢?”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只见巷子尽头处一个穿着打扮颇显贵气的少女带着几个仆人怡怡然而来。   岳长卿正焦急中,冷不丁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顿时一阵头大:又是那个难缠的宋家千金宋芸儿。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宋芸儿好歹也是富竹巷的大户人家,本应躲在闺房之内、富竹巷之中与那些公子小姐来往的,但奇怪的是这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姑娘偏偏成天到处跑,龙川镇大小地方都被她跑遍了。   跑遍之后,这小姑娘找到了一处最喜欢溜达的地方,就是这聚齐穷苦人家的杨柳巷。   而且,这小姑娘每次来杨柳巷的排场都不小,无论是穿着打扮都与杨柳巷格格不入,尤显得高人一等。   少年没有心情理会富家女,一边盘算着钱掉了之后该怎么办、怎么把这钱补上来,一边继续竭尽全力寻找。   少女受到了无视,当即冷哼一声,娇俏道:“岳长卿,我跟你说话呢!”   岳长卿还是一声不吭,仍然埋头苦苦搜索。   少女这下终于忍受不了了,蹬蹬蹬小跑到岳长卿身边,照着少年的小腿就是一脚。但这一脚,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力气,对于打了十年铁、长年累月劳作的少年来说,就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宋芸儿,你干嘛啊你?”少年转过身来,怒声道。   少女被一向好脾气的少年一凶,当即就小嘴一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岳长卿顿时大感头疼,这丫头又来了,这一招被她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一次使出,那些跟班的跑腿的就跟发了疯一样。   果然,少年的念头刚刚转过,那几个仆人就飞奔而来,其中一粗犷壮汉边跑边喊:“兀那厮,安敢欺我家小姐?”   三三两两围观的人纷纷大惊,看着这壮汉一马当先的冲向少年,口中纷纷低声斥着这霸道千金和张狂仆人。   少年眼看着壮汉冲过来,心中十分无奈,他和这壮汉交过几次手了,壮汉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但是弱点也非常明显,就是速度不够快也不灵活,少年每次都能在被他攻击到之前,轻松躲过。   但少年也近身不得这壮汉,怕被一不小心扫到,那就是大棒打在了豆腐上。   这一次,少年还是以同样的方式身形一闪,从壮汉身边片了过去,轻松躲过壮汉以及在其身后追击而来的宋家仆人,并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壮汉等人也知道这小子滑的跟泥鳅一样,非常难逮住,但是小姐受辱在前,他们这些下人可不能当做没事发生。   当即,壮汉等人又一次要发动攻势。那宋芸儿双眼放光的看着这一幕,显然对于自家仆人与少年之间的好戏,她是非常乐于见到的。   “呵呵,还真是狗仗人势、以多欺少啊,啧啧,大开眼界、大开眼界。”正在这时,一声嗤笑声从一栋房屋顶上传下来,宋芸儿等宋家人顿时停住了动作,看向了那屋顶。   围观的人和少年也被这个声音吸引了过去,纷纷看向了屋顶。   只见屋顶之上,两位白衣胜雪、怀中抱剑的少年坐在屋脊之上,冷眼瞧着这下面发生的一切。   其中左边那位身量略微高一点的少年唇红齿白,打扮得体,一身白衣让他看起来飘然若仙。特别是发髻之上系着的一根白丝带顺着长发自然垂下,显得英气勃发、俊逸非凡。   而刚才的嗤笑声,就是这位美的跟女子似的少年发出来的。   宋芸儿一看到这翩翩佳公子,眼睛不自然的迷离了一下,随即清明过来,但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好俊美的公子,听这口音是外乡人吧。   “喂,那两个娘娘腔,躲在上面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敢不敢下来,尝尝大爷的拳头!”壮汉可不懂得欣赏那佳公子的美,在他眼里反而觉得像是娘娘腔,所幸他肚子里还有点墨水,说出了指桑骂槐四个字。   “哼,找死!”俊美公子边上的那位少年怀中的剑突然一动,连带着剑鞘唰的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正正的打在壮汉的胸前。   这突然的动手谁也没料到,壮汉更是没朝这方面想,顿时被打中并一下子击倒在地。壮汉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看样子是被打得非常痛楚。   那把剑撞击到了壮汉,受到反震之力,又倒飞回去,正好落在了那少年的怀中。   宋家其他人顿时大怒,纷纷叫嚷着要冲上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两个娘娘腔,但这时宋芸儿却拦住了宋家仆人,她看出来了这两个外乡人非同寻常,不可轻惹。   “两位公子可否下来说话?”宋芸儿不愧为大家子弟,虽然自己这边被人讥讽了,还被打伤了一人,但她依然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朝那两位白衣少年道。   只是,宋芸儿这示好的举动却是好媚眼抛给瞎子了,那两个少年看都不看她,更别说有什么回应了。   那身量略高的佳公子直直的看着岳长卿,拿出一只朴素、略显旧气的钱袋轻启朱唇道:“你叫岳长卿是吗?我看你在这里找了半天了,是在找这个吧?”   岳长卿一看到这钱袋,心中大喜,看到是这位白衣公子捡到了,现在又拿出来,摆明是要还给他了,岳长卿胸间顿时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我叫岳长卿,这正是我的东西,多谢这位兄台替我拾到了。”岳长卿稍稍抑制住心中的欢喜,对那佳公子道。   佳公子展颜一笑,美不胜收,和同伴同时从屋顶上飘飞下来,将钱袋往岳长卿前面一递,道:“物归原主了。”   如此佳公子站在了面前,近距离看去,更显美三分。岳长卿一边心中感叹怎么会这么好看的人,一边接过钱袋,看也不看里面,先道谢道:“多谢兄台!”   “兄台?”佳公子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道:“无妨,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佳公子旁边的秀丽少年也是一笑:“你就不要客气了,我家公子把这钱袋还给你,可不是图你的谢的。”   岳长卿一愣,这个刚才出手果断、看起来有些冷酷的少年居然还挺亲和。他挠了挠头,咧嘴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了。   俊美佳公子笑着出声道:“诶小修,这次本公子把钱袋还给这位公子,可还真要图一点的,你可说错了哦。”   被称呼为小修秀丽少年有些羞捻一笑,竟像是女子一般吐了吐舌头。   岳长卿看得一阵鸡皮疙瘩,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只得装作没看到。同时,他惊觉过来,连忙的道:“这位兄台的意思是?”   俊美佳公子伸出一只手,道:“我还给你钱袋,你给我一文钱做报酬怎么样?就一文!”   岳长卿一愣,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原来就是一文钱的事。他岳长卿虽然穷鬼一个,一文钱恨不得当十文用,但面对这找回自己装着十三文钱的钱袋的恩人,这一文钱他还是欣然出得起的。   岳长卿立即从钱袋里拿出一只铜钱,这一只是周管事给的报酬三文钱中的一文,少年觉得给这位公子比较合适。因为这一文钱是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属于他岳长卿的,而那十文则是朱家交给林婶的住店钱,不可轻动。人呐,还是用自己的钱比较舒心。 第一卷 第007章 不开心的人   “这一文钱给你。”岳长卿将手上的一文钱递给俊美公子,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美好。   俊美公子欣然接下,然后手一翻卷,那一文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哟,拾到别人家的东西,还要报酬呢,可真是稀罕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规矩,可别带坏了我们龙川镇的民风哟。”   俊美公子刚刚收起铜钱,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是被无视了的宋家大小姐说出口的。   宋家小姐本不欲说出这些刻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俊美少年无视自己开始,反而对岳长卿青眼有加,她的内心就抑制不住一股烦躁之意。终于,那股作祟的优越感还是促使她说出了这么一番很是掉身份的话。   俊美公子和秀丽少年同时转向看向宋芸儿,眼神之中流露出耐人寻味的鄙夷,这种鄙夷的神色让从小就是众人中心的大小姐十分难受,就像是尊严被人践踏到了泥地里一样。因为这个眼神不是单纯的鄙夷,而是透露出一股天然的瞧不上眼的意味,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人看着身处最底下的蝼蚁一般。   而更令宋芸儿绝望的是,面对这种鄙夷感,她发现怎么任凭她在心中搬出宋家所有的底蕴,于眼前的俊美公子展露出来的高高在上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岳长卿,钱袋还给你了,你也给我报酬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俊美公子还是不理会宋芸儿,而是转向与岳长卿辞别道。   岳长卿连忙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若有机会,今日大恩我一定竭力报答。”   俊美公子摇摇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给我报酬了,两不相欠了,就不用谈什么报答了。”   说着,俊美公子再不给岳长卿说话的机会,带着秀丽少年翩然而去,竟还是一眼都都不看宋芸儿。   宋芸儿铁青着小脸,拳头握得紧紧的。   随着俊美公子两人离去,宋芸儿也兴致缺缺了,狠狠的剜了岳长卿一眼,就带着仆人们离去。   岳长卿不在意宋芸儿对自己的态度,紧握着失而复得的钱袋,欣喜的往林家客栈跑去。   这里是杨柳巷尽头处,距离林家客栈还有一段路,这段路不算短,差不多一里路,因为邻家客栈靠近巷子入口处,可谓是一个头一个尾。从杨柳巷入口出去,那一边是直通驿站的宽广大路,因为常年要跑车马,路面加了一段青石板,比起巷子里的路来说,好不要太多。   杨柳巷自古以来就是龙川镇破落户聚集地,住在这里的人家绝大多数家境贫寒,像陈行雨那样稍显殷实的人家是少之极少。至于为什么杨柳巷这么贫瘠,第一大原因就是杨柳巷的位置差,距离镇中心远不说,又因为距离驿站近,导致嘈杂混乱,但凡有些讲究的人都不喜欢住在这里。   第二大原因就是杨柳巷距离龙川镇后山的中间,有一天然洼地,这洼地被龙川镇人用来囤积粪便做肥料使用,一到夏天,经小风一吹,牛、羊、马、猪、人等等混杂的那股大杂烩粪味就飘飘荡荡的飞到了杨柳巷上空,哪怕有一排杨柳稍稍阻隔了一些,但还是阻止不了那时不时钻进来的味道。   这也导致很多原本想要图离驿站近这点方便的人,彻底打消了居住在杨柳巷的念头。   龙川镇人也不是没想过改址那粪池,但是选来选去,实在找不到有那处天然洼地那么好的地方,弃之实在可惜。到后来,居住在杨柳巷的人都习惯了,每年都在洼地和杨柳巷中间尽量多的栽种樟树,尽量减少那飘过来的醉人的味道。   与此同时,家家户户也都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前庭后院栽种一些栀子花树或艾草,不仅能除味还有益于增进睡眠质量。   像岳长卿所在的林家客栈后院,就栽种了两颗长相饱满的栀子花树,并且院墙角边上专门划出了一小块长条形空地,栽种艾草。   艾草这个东西不仅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还能有效抑制蚊虫,每逢端午时分,艾草也是必不可少的物品。平时,有些湿热湿疹的,艾草也能做为药物派上用场。   所以,就算有的人家没有栽种栀子花树,艾草却是不可避免的在院子里留一块儿地。   一里左右的路对于经常跑路的少年来说,短的就像上下楼打个样,一溜的功夫,少年就可以看见林家客栈门前高挂的木匾了。   这木匾制作得很粗糙也不起眼,木匾上的“林家客栈”四个大字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只是看着还算端正。不过这黄木一般颜色的木匾上面油光锃亮,擦拭得干净如新,显然是被人勤加照顾的。   而照顾之人就是这个快要走过去的少年,少年曾听夫子“说过一手不洗,滴水不补,片房不扫,何以御病魔?何以保健康?何以成大业?何以济沧海?”这些话被少年听进去了,并深深印在了少年脑海里。所以每日少年都会抽出时间打扫客栈的上上下下之余,这招牌也不遗漏,哪怕掾高爬低,少年都忙的不亦乐乎、甘之如饴。   “长卿啊,回来了?”   少年还没走近,一个温和又带着半分醉意与惫懒的声音响起,少年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少年立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客栈边上的一把躺椅上,一个身穿道袍不是道袍儒装不是儒装、长相老气的中年人正悠然的躺在上面,一边捏着手上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少年。   而且,这中年人看样子是喝了不少了,双颊已经呈现出酒醉的红晕之色,在这惬意的阳光下,晒着初夏的暖阳,真是惬意又舒适。   “回来了,李大叔。”少年阳光和煦的像中年人回应道。   李弗饮笑眯眯的又滋了一口酒,道:“小长卿啊,今天又去王婆婆家帮忙挑水了?”   岳长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自从那一次给王婆婆送信后,少年发现王婆婆就一个人生活,便开始每天在送信之余,路过一趟牵牛巷,为王婆婆挑水。这活一干就快半年了。   一个月前,少年照例给王婆婆挑水,从王婆婆家出来的时候,王婆婆给了少年一小纸袋的茴香豆,是老人家亲手炒制的,还撒上了一些细盐,香脆可口。   老人家说少年太好了,总来为她老人家挑水。她老人家也没什么余物,便想着摘下自己地里的茴香豆,炒制了一小陶罐,每天给这一袋子给少年当零嘴吃。   茴香豆很是诱人,少年从小到大都没什么能到嘴的吃食,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动心,而且王婆婆那一副你不收下我就不让你来挑水了架势,让少年欣然接下了这袋茴香豆。   但是少年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就看到李弗饮贼快的跑过来了,然后就是撅着屁股、厚着脸皮不停的向少年讨要这茴香豆。   结果,一小袋子的茴香豆少年仅仅只尝了一颗,其它的全都进了李弗饮的肚子。那一次是少年第一次认识李弗饮。吃了少年的茴香豆,李弗饮便跟着少年回了林家客栈。正好中年人要住店,就选择在林家客栈住了下来。   后面每天,只要少年送信回来,李弗饮就等在客栈外边,迎接着少年,确切的说,是少年兜里的那一小袋茴香豆。   少年后来也问过李弗饮,既然他喜欢吃茴香豆,为什么干脆不到市集上或者是王婆婆那里买一点,茴香豆就着龙川酿,滋味那叫美啊。   李弗饮听着这话,却是死皮赖脸的说了句能免费吃到你岳长卿的,我干嘛要去买?   少年被噎得顿时说不出话来,有心不给他茴香豆,但耐不住这位大叔每次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就是狠不下心来。   后来,少年想开了,既然自己没这个福气,倒不如干脆给了李弗饮,也让他这个外乡人在龙川镇这里能开心点儿。   在少年看来,这位外乡人天天喝酒,一喝就喝那么多,肯定是不开心的人。要不夫子们怎么总说借酒浇愁、一醉解千愁呢?   “李大叔,给!”少年不回答李弗饮的问话,直接从兜里掏出那个小纸袋,轻抛给李弗饮。   李弗饮喜滋滋的一把接过,迫不及待的拿出一颗,往天上一扔,然后张着大嘴,正正的接住。   接着,便传来嘎嘣脆的声响,李弗饮脸上满是满足。   少年也很开心,走过中年人所在的躺椅,径直往客栈里面走去。   “林婶儿,我回来了!”少年一进门,第一时间就是向林婶打招呼。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早上最忙的那段时间了,但是林婶还是埋着头在算着什么账,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的嘴边微不可查的牵出一丝舒心的微笑。但她却故意不抬头看少年,而是以极为平淡的声音道:“回来了?回来就去干活吧。”   “林婶,这是上次朱家客人的房费,朱管家托我给你带回来了。”少年走到柜台边,拿出十文钱递给埋头干活的妇人道。 第一卷 第008章 打铁十年   妇人抬起头来,神色波澜不惊,但是拿钱的速度快疾如风,含糊的唔了声也没有二话。   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以轻快的步子去找另一个小二也就是被林婶称为平子的陆平了。   外面躺椅上的中年人吃一颗茴香豆、滋一口龙川酿、又吃一颗茴香豆,暖洋洋的太阳光晒在身上,略显陈旧的衣衫在阳光下竟然也反射出丝丝光泽。他惬意而满足的呷呷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林家客栈。   这一眼的视线就像是穿过了客栈外墙,直穿里面,看到两个少年虽然都穿着粗布麻衣,但笑容灿烂、动作利索、穿堂来回的忙碌着,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几分。   正午时分,林家客栈地底下,在一处宽大的地下室内,一个少年正在挥汗如雨。   这地下室建造简陋,但是却不简单,四面墙壁包括地下室顶部都是黝黑精石垒砌而就,能有效隔绝声音,还起到快速散热的作用;地下室偏中间有一道宽不过成人一步的水槽,水槽连通小镇之外的底下河道,这地下河道之上则是龙川镇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绣花河。   绣花河发源于小镇南部的十万大山,终年水量充沛,也反哺着地下河道水源不觉。受此福荫,连接地下河道的水槽也是一直保持着满当的水量。   在水槽边上有一座大火炉,风箱、鉄墩一应具备。此时,一位少年正赤膊着上半身,下半身也仅有一条短襟窄口裤,手握大锤一下一下的砸在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上。   在火光的映衬下,少年上半身古铜色的皮肤更显红耀,那紧绷的肌肉在汗水的反衬下亦是显示出爆炸的力量感。   十年如一日,说的就是少年现在的状态。自第一天少年被一个还未长出鱼尾纹、还没有生出根根华发的女子带进这地下室,少年就开始了这样生活方式。   女子说打铁是独属于男人的,只有男人才能打出铁来,同时也能造就出一个真正的男人。   彼时的少年刚刚经历过人生最大的噩耗,饱经人世苦楚跟磨难,但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话,尤其是好好活下去这句话深深刻在少年的心上,所以少年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像爹一样的男人。听女子说打铁可以成就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一刻起还是孩子的少年就已经决定了,要开始跟女子学习打铁。   最开始的时候,孩子还太小,根本就无法做到真正的举起那重达数十斤的大铁锤,只能拿着一把特制的小铁锤慢慢的敲打铁片。每一天一个时辰的敲击,少年最少要打一万下。   可是这活儿太苦了,比之少年接触过的任何活计都要苦。半个时辰下来,少年就全身打摆子,汗出如浆,站都几乎站不稳。也亏是少年毅力远超一般人,硬是咬着牙坚持。   短暂的喝口水缓口气之后,少年又开始了下下半个时辰的打铁任务,这一次少年几乎是麻木的一下一下打在铁片上。这般如同自由落体一般的敲击,打在铁片上的力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等到这一个时辰的打铁工作打完,还是孩子的少年已经瘫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十分简单的敲一下敲一下的工作是那么的辛苦。好在女子早就料到是这种情况,下午便专门让少年休息了一下午。   但说是休息,其实也是要少年做站桩,一种缓解疲累的站立方式。并且,女子还教给孩子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三长九段十八停,照这个呼吸吐纳的法子配合站桩,少年发现身上那种因为过度疲累导致喘不过气的情况大为缓解。   但是第二天,少年还是出现了过量运动的后遗症,那只打铁的手几乎抬都抬不起来。没办法,打铁既然开始了就不能断了,必须坚持。这是收养少年的女子唯一的硬性要求。少年只好换一只手握锤,还是进行了第二天的敲敲打打。   慢慢的时间长了,少年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了,对于打铁他也慢慢悟出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其实打铁并不属于技术难度特别大的手艺,但对于作为初学者的少爷而言,容易做无用功。有经验的师傅知道敲击的时候,不只是一榔锤一榔锤的往下砸就行了,而是要把握一个点。比如说要把一个厚的铁块打成薄铁片需要不停地敲打,但打铁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师傅会在下面再垫上一块铁枕,每次敲打需要让铁块上的敲击点和铁块及铁枕的撞击点碰到一起,才能作为有效的一锤。   而这个点就是需要长时间练习,才能把握得精准。   另外打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学会专注,无论是枯燥、无聊、疲累、痛苦,还是火炉烘烤的炙热,任何环境下都要保持专注,每一锤都要到那个点上。包括贴钢、夹钢、铸铁、淬火……每一项工艺都要按时进行,到后面甚至要打磨、边缘的处进行的适力敲击,都要做到心无旁骛,这对于体力的消耗极大。   所以有人说做活儿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而少年一苦就苦了十年。刮风下雨、酷暑严寒,从不间断。   但这所有的苦都不是白吃的,少年练就了一身常人不能比的力气、反应力、耐力和专注力之外,少年平时修习的站桩和三长九段十八停的呼吸吐纳也都有模有样。   如今,少年只要一拿起铁锤,每一下都能敲击在那个关键点上。但是有一点还是是让少年很是有些灰心丧气,就是他自从开始捶打现在的这根铁条以来,如今十年了,这根铁条的外在还是老样子。   曾几何时,少年心中有些烦躁,他专门到镇上的打铁的铺子观看过,那些铺子里的老师傅打一套农具下来,快的半天、慢的一天,一块铁疙瘩在他们手里,来来回回最多三个时辰,就变成了人们喜爱的模样。   而少年自己捶打的这根铁条,捶打下来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而是三五乃至十年下来,始终都是那番丑陋、黑漆漆、坑坑洼洼的模样。铁条粗不过半指,长也不过三尺,多年捶打下来,始终不曾变换模样。   少年实在郁闷不过之下,找到了那个开始生了孩子、慢慢变老的女子,讲述了心中的困惑。但是女子只是微微一笑,给了少年四个字:精诚所至。   少年不明所以,但是女子却不愿多讲半个字了,少年求索不得,只得告诉自己这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吩咐,只要她一天没有说停下,那他就打一天。   “呼!呼!呼!”少年岳长卿重重的喘着粗气,但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一下一下势大力沉的砸在铁条之上。   “三!”   “二!”   “一!!!”   呼!少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手将那重达数十斤重的大锤子往地上一放,大锤砸击地面发出一声砰响。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用厚麻布包着手拿起铁条在水槽那里淬炼,顿时滋滋滋白雾缭绕、热气逼人。   紧接着,少年拿起铁条往火炉里一扔就此不管,任由铁条在这火炉中灼烧。少年拍拍手,拿着木舀子蹲在水槽边给全身浇水,冲洗完毕后,少年换了条裤子和衣服,离开了这地下室。   初夏十分,对于龙川镇,这个时节还不算大夏之日,阳光也没那么毒辣。但龙川镇毕竟处于大晋西北,一个很大的问题不可避免,就是这个时节的温差,昼夜温差大,早晚温差也不小。   而一到中午,特别是正午时分,温度为全天之最,让早上还要穿长衫长袖多裹一层的人们,恨不得只穿无袖短衫。   所以正午时分一到,田地里忙碌的农人们纷纷停下了手头上的事,三三两两坐在大树底下,喝一口凉白开,或交谈或闭目短暂休憩或憧憬在干个把时辰回去,老婆孩子准备了怎样的午餐。   东奔西跑的商贾小贩们也都停下了忙碌的脚步,开始聚集在茶馆、凉亭或大碗铺子,趁这时候难得打个瞌睡。汉子们也用不着床铺被褥,就算睡到了地上,也不担心会受凉染感风寒。   其他的诸如碎嘴的妇人、小脚的老太、无事的闲人、醉酒的懒汉等也都或坐或躺在了阴凉处,这个时段人都是软绵绵的,懒得动弹。   但偏生就在这个时候,龙川镇入口处,出现了几位不速之客,为首一人是一位少年,长得面如冠玉、英俊潇洒,身穿一身华服,腰间佩剑、带上饰玉,让人一望便觉贵气非凡。此人在这一行人中看起来年纪不大,至多与龙川镇打铁少年相仿,但却分明是这一行人之首。   华服少年左手边是一位面目清瘦、眼神阴鸷的老人,这老人穿着打扮似如仆人,但明显地位不低,与那华府少年也只落半步。而且,看这老人的面貌,颇有蛇相,尤其是眼睛之内的瞳孔不似常人的黑瞳白仁,而是微微带有一丝镶边金缕,类如蛇眼。 第一卷 第009章 道冲天下   道冲天下无尽疆域,目前已知的疆陆便是被人们视为道冲天下之中心的冲洲大陆,冲洲东南北三面环海,西面除去已知的沙漠地带,便是无尽地带,尚未有人踏足其上。   冲洲最南端盘踞着一大国,名曰大理,大理之大,东接星海、南临耀海,西北与十万大山仅隔一弹丸小国采桑国和一座大雪山,东北毗邻着几个小王国,再往西则是墟隐沙漠和无边无际的无尽之地。   但在大理最西北端,与采桑国隔着十万大山最南部有一天然福地,名曰灵蛇盆地,在这盆地之上有唐氏一族建立小国,名灵蛇国。   灵蛇国三面接壤十万大山,唯独西面接壤墟隐沙漠,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它数百年立于安稳之地,不受战祸纷争之苦。   相传灵蛇国之所以以灵蛇命名,除了因灵蛇盆地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灵蛇国有一条千年灵蛇,此蛇修炼百年化人身,又三百年启灵智,又三百年修为有成,一身实力不亚于山上金丹仙人。   七百年苦功有成,灵蛇自地底而出,恰逢唐氏一族历经艰险翻越过十万大山,在此扎根发芽。唐氏一族就此建立国祚,教化此地原始,助其摆脱愚昧,有文进之功。   灵蛇有感于此,主动现身面见当时唐氏族主,与唐氏订立千年契约。   眼前这面貌与蛇极为相似的老者,原身正是与唐氏订立千年之契的灵蛇。每当唐氏嫡系子弟出十万大山,灵蛇必定跟随左右。   灵蛇与唐氏订立契约,唐氏赐灵蛇一名,曰:贡稧。   由此可见,这一身华服少年必定就是唐氏一族这一代的嫡系子弟。   在华服少年和贡稧之后,还跟着两人,一男一女,皆身怀似弯曲灵蛇一般的兵刃。两人面目冷峻,恭敬的跟在后面,一看就是华服少年的护卫。   一行人走到龙川镇入口处,看着路旁石碑上普普通通的“龙川镇”三个大字,同时停下了脚步。   烈日当头,但四人毫无所觉,脸上也不见丝毫汗迹,身上衣衫更是干净齐整,看样子这一行人一路翻过十万大山、几乎跨越整个大晋,才来到这边陲龙川镇,并没有遭受什么大苦头。   华服少年盯着石碑看了看,又举目望了望数里路外的小镇,不由得摇摇头,出声道:“贡稧,你说我的机缘真的就在这如此普通、野蛮的小镇里吗?这里比之咱们灵蛇国差太多了,就连最靠近墟隐沙漠的风离镇也比这里好太多啊。”   老者笑了一下,以带有蛇类特有的沙哑的声音道:“公子,咱们灵蛇窟中灵蛇璧既然指示此地是你的龙兴之地,那就是没有错的。还有,公子可千万别瞧不上这小小的龙川镇,要知道咱们走过大晋那么多地方,有几个城市比之这龙川镇位置更差、条件更苛刻、又更不受人关注?但那些城市比之这龙川镇,也不见得有多出彩。这说明,龙川镇还是有能人所在的,不然这么一隅之地,放在咱们灵蛇国,早就沦落为荒郊野外了。”   华服少年眉毛挑了挑,又道:“贡稧,可是这一路行来,我真不觉得大晋如何啊,特别是看到这荒蛮之地的小镇,更觉大晋徒有虚名了。”   老者摇摇头,道:“这一点公子却是错了,大晋版图之大,乃是不弱于大理的存在,而且大晋比之于大理,地理环境更为复杂,先不说南面十万大山,西北面风高浪急的沙海,光是东面的原始丛林,终年面临着这原始丛林跑出来的茹毛饮血的野兽,就够大晋每年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了。再者,大晋版图东西最远相隔三千万里,如此之大的地方,每一处都要大晋王朝操心,再加上大晋数千万户人家,名山大川不计其数,仙人武者、鬼魅精怪更是层出不穷,而大晋却还造就了如今的大晋盛世,这样的一个王朝,怎么可能是徒有虚名呢?”   老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一代的大晋皇帝更是被誉为天选之子,无论是文治武功,皆远胜先辈,且这位皇帝锐意进取又素有大志,开疆拓土被其视为毕生所向。这样的大晋,更不是简单的外在表象能说明一切的。公子,你是咱们灵蛇国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大翊,今后要承担的是带领唐氏一族和灵蛇窟征服十万大山的重担,要记住看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只从表面出发啊。”   听老者说了这么多,华服少年感觉受益匪浅,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贡稧,谢谢你教我。”   老者笑了笑,眼神柔和,面前这位公子从一出生就禀玉而来,天生资质惊世骇俗,被整个灵蛇国捧在手心上,虽然养得有些自大,但胜在从善如流,心性也十分不错,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日后不说大道可期,也绝对是灵蛇国数百年来成就最高绝的一人。   而关键的关键,则是此次的龙川镇之行。   想到这里,老者的眼睛里隐藏了很久的丝丝缕缕凶光隐约冒出,老者的心愈发坚定:此次誓要助公子顺利夺得机缘!要让天下人从这一刻开始,记住灵蛇国有一公子,名唐央。   一行四人再次动身,往龙川镇镇上而去。   就在四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上的时候,又有两人联袂而来,出现在龙川入口处。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手执羽扇,朗目剑眉,潇洒飘逸;女的一身浅色青绿衣,腰间围系一根翠色镶边羽带,身姿婀娜,容颜秀美,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   冲洲大陆最西南端是墟隐沙漠和无尽地带,与之相对的最东北边则是最北的无尽原始丛林,原始丛林往南则是沧河发源而下,孕育出数百万里平原地带,在这平原地带盘踞着四个小国,分别是旬熙国、河启国、长隆国和迁安国。   再往南则是道冲天下目前已知的冲洲三大王朝之一的大端王朝。大端王朝幅员辽阔,整个王朝东面毗邻瀚海,紧靠珠魄海。   继续往南便是数小国与冲洲最南端的大理王朝。其中大理王朝与大端之间相隔数百万里,这百万里区域为三国瓜分,分别是与大理接壤的地湘国,与地湘国仅一衣带水的名天湘国,这一衣带水的水正是享誉整个冲洲的湘江。   与天湘国接壤,又与大端王朝接壤有一名字非常绚丽的国家,名彩虹国。而彩虹国最东北端被划分出去了一块,这一块大小不过彩虹国四分之一,但在整个冲洲大陆却声名不小,任谁也不能小觑,因为它有一座城,名叫飞鱼城。   相传上古时候,珠魄海内有一种头上生犄的犄鱼,犄鱼天然有一种能力,可腹中产珠,名叫犄珠。犄珠晶莹剔透,可配饰可内服,有明心静气、延年益寿、增长修为的种种神奇妙处。   因而,珠魄海之内的犄鱼便遭到了无尽的捕杀,山上仙人也好、山下江湖武者也罢,乃至于平民百姓,人人皆杀鱼取珠。时至今日,珠魄海之内能产犄珠的犄鱼几乎绝迹。   但是,有一处地方却成了例外,就是飞鱼城所在的那一片海域。传闻这片海域下有一深达万里的海沟,幸存的犄鱼尽皆迁移此处繁衍生息。而飞鱼城吸收前尘教训,本着循环往复的原则,不滥捕滥杀,与犄鱼共存之下,每三十年便可得十颗品质优良的犄珠。   犄珠为天下仙人武者、皇亲贵胄、凡夫俗子所重,连带着谁都对飞鱼城垂涎三尺,但数千年来,任沧海桑田、王朝更迭,飞鱼城却始终屹立不倒。   最大的原因不是飞鱼城实力多么雄厚,而是一种微量平衡。再者就是飞鱼城有一坐镇门派,为天下三宗六派九门中的六派之一,而且真实实力直逼三宗最弱的禅宗。   道冲天下冲洲路上,王朝林立,修者也不计其数,除去野修散修,天下修者势力为三宗互为犄角,三宗分别是大晋剑宗。古语有言天下剑修出剑宗,天下剑宗惟大晋。剑宗实力之强,当世首屈一指!   其二宗则是大端紫微宗,正所谓紫微斗数天下异,生老病死讳莫深。紫微一出,风云变色。紫微宗的实力,可居第二。   排名第三的则是大理禅宗。禅宗主流势力乃大理皇室,属于三大王朝中宗国不分家的唯一一支。禅宗有整个大理为背后作为支撑,但是外在显露的实力却是三宗最弱的。至于其隐藏实力,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紧随三大宗之后的则是天下六派,其中飞鱼城的飞羽阙实力最为雄厚,手段也是诡异莫测。并且紫微宗曾有言,飞羽阙那一阙之存在,正应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之理,是以飞鱼城为犄鱼繁衍之地。正所谓势不可用尽也是此理,因此飞鱼城长久以来能安然存在也不乏这符合道之深义,各方势力也就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其去。 第一卷 第010章 少年练剑   何况,要夺飞鱼城,必要先灭飞羽阙,飞羽阙又不是好啃的骨头,谁都不愿意干这种得未必尝失的事情。   如今出现在这龙川镇入口处青年男女,正是飞鱼城飞羽阙门人,也是飞羽阙这一代的金童玉女。两人男的名为饶真,女的名为陈丽华,皆是青年才俊、仙人之列。   “师妹,这便是龙川镇吗?忘之无气,差评;闻之无味,差差评;感之无灵,差差差评!”男子遥遥望着龙川镇,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   女子娇俏一笑,道:“师兄,指引咱们来这里,可是师尊动用了门内至宝余缺所得的启示,又岂是你我能看出些许端倪来的?”   男子失笑道:“师妹你这话就所言差矣了,师兄好歹在紫微宗待过一段时间,对于这望气感灵的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但是师兄不也说此地无气五味无灵吗?师兄可看出别的端倪来?”女子白了他一眼道。   男子脸色一变,道:“不好师妹,此地有古怪,速速随师兄前去一探究竟!”   话一说完,男子连连摇动羽扇,一马当先往龙川镇内疾驰而去。   女子一脸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师兄永远是这个德性,总是话说得好好的时候插科打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师傅分明说,师兄是他们飞羽阙最有慧根的一个,看什么都看得准,所以这才被师门花了大力气送到了紫微宗进修了一段时间。   但偏生这个师兄正经起来突然不正经,老是让人摸不着他说话的真假和行事的路数,叫人哭笑不得。   不过想到师兄这幅模样,师门内的师尊长老他们都不说什么,那肯定是有些门道在里面,自己这做师妹的就不要多想了。   想到这儿,女子呼出一口气,顶着太阳向男子追去。   时间流逝,一天的光阴总过去得很快,当太阳在天空最高处,也就是正午时分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就像突然快了很多。好像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开始往下走,走下坡路总要比上坡要快一些一样。   当日头开始西垂的时候,龙川镇的人遥遥望了一眼大坝山头挂着的一只红轮,便在心里说道晚上到了,要陪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林家客栈里面,客人们早已吃过饭上楼休息去了,空荡的大堂内只有两个孩子,分别是忙碌了一整天的少年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端坐在一张四边放形小桌子边,两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两碗白花花的大米饭。   少年和小女孩都没有动筷子,因为他们各自对面两个位子也都各摆了一碗白花花米饭。   少年自然是忙了一天的岳长卿,小女孩则是林婶的女儿林颖,在收养岳长卿没多久后出生的小姑娘。如今十年过去了,小女孩长得亭亭玉立,模样俊俏。虽然小女孩穿着朴素,但多年在学塾里面进学,培养出来的气质还是非常不错的。   少年和小女孩等了没一会儿,一个脸上露出一丝疲态的妇人从厨房里面走了过来,坐在了少年对面的那个位置上。   妇人正是林家客栈掌柜林婶,也是她旁边小女孩的母亲。至于小女孩对面那个空位置,则没人来坐了。原本那个位置是小女孩父亲也是少年称之为林大叔的位置,但五年前,男人因病去世,从此每天吃饭的时候就空了一个位置。   另外,客栈里面还有一个帮忙的少年郭平,但他的家也在杨柳巷不远,每天中午他会在客栈吃饭,晚上则是回去自己家里吃。   所以一到晚上吃饭,林婶这一家就是三个人多加一副碗筷。   妇人看了看坐的端正挺直的少年和小女孩,脸上的疲态稍稍散去几分,她柔和一笑道:“吃饭吧。”   两个孩子这才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饭。   饭桌子上是三菜一汤的简单菜式,有茄子、土豆和豆腐,汤则是葱花蛋汤,四道菜虽然朴素,但味道可口,不入嘴都能闻得到香味,两个孩子吃得非常开心。   妇人看着两个孩子喜欢,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也慢慢的开始吃饭。妇人吃饭不像两个孩子那么性急,反而显得慢悠悠的,时不时的还会看一眼那个空位置。   但如果细看妇人的动作,会发现妇人举止其实非常优雅,饭桌上的动作与那富竹巷大户人家的没什么差别。这些动作是妇人无意识之间做出来的,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连她自己都不怎么察觉。   屋子外面的夕阳下落的速度极快,三人吃着饭的功夫,转眼那只大红轮就被大坝山完全掩盖了,只有仅剩的余晖散溢出来,天真的要黑了啊。   “啊!好香啊!正好,还没吃饭,快饿死我了!”   屋内三人正吃了没几口,突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中年人一边啧啧赞叹着,一边走过来,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那个空位置上。   原本快速扒饭的少年和小女孩同时一惊,瞪大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无知无觉的不速之客,吃饭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   妇人看到这中年人就这么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还舔着脸摆出一副要吃饭的模样,心里顿时怒气一冲,将手上的碗和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声响。   中年人眨了眨眼睛,还一脸无辜的道:“掌柜的,赏口饭吃吃?”   妇人怒目而视,不说话。   中年人不明所以,心下发怵,又道:“我付钱?”   妇人还是不说话,继续怒视中年人。   中年人心中一紧,这下完全摸不清妇人是几个意思了,扭捏了半天才试探着道:“掌柜的,我不白吃饭的。我这人没什么长处,要不我吃完了,教那两个娃子练练剑?”   妇人眼神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收起脸上的怒色,也不再看中年人,板着个脸不咸不淡的道:“自己去拿一副碗筷,另外再搬一张凳子,就坐那儿,吃饭吧。”   中年人大喜,连忙屁颠屁颠的去厨房那碗筷,看着架势,轻车熟路的,应该是没少往林家客栈的厨房里面跑。   没一会儿,三人桌变成了四人桌上吃饭,还有一副筷子和一碗米饭被挤在了一边。少年看着这个中年人,对他眨了眨眼睛。   中年人也笑着眨了眨眼睛回应过去。   ……   龙川镇入口处,在夜幕完全来临之前,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这一行有三人,分别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白色长袍,长袍胸前还有一个印记,印记样式是似剑非剑的箭头穿心而过。   在老者左边是一位翩若柳絮、面带白色薄纱的少女,因面上薄纱的关系,掩映住了整个样貌,但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还是流露出照人光彩。   老者右边则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样貌看起来却是憨厚老实。在这种天气,穿着短衫短袖,显露出精壮的身材。   这三人因老者胸前的印记,可以清楚的分辨出他们是来自冲洲中部数个小国之一的嘉陵国,具体的说是来自嘉陵国内的天下六派之一的圣心派。   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圣心派这一届的长老圣心老人苏逸群,女子则是圣心派这一届的圣女苏澜,至于光头大汉则是圣心派护法秦刚。   这三人看样子是赶路匆忙,来到这入口处,只看了一眼路旁的石碑,确认无误后,就继续埋头赶路,直冲龙川镇内而去。   林家客栈内,少年四人吃完饭,少年便主动收拾,洗碗、洗锅、擦拭灶台、收拾配菜、打扫卫生等等少年全包了。只不过少年身后还跟着一跟屁虫,就是非要帮忙的小女孩林颖。   小女孩自从懂事起,就开始帮着少年干活了。无数次少年都拒绝,但拗不过小女孩,再加上妇人也支持,小女孩就更加跟得起劲了。   到后面,小女孩慢慢的也都什么会做了,但数年如一日,小女孩没有一次寒苦喊累,反而觉得跟哥哥一起劳作是很开心的事。   一大一小,收拾完大堂,就在厨房里忙碌了。妇人这时候则是回到了柜台边,趁着这还不至于到关门打烊的时候,盘一盘帐。   唯独中年人吃饱喝足了,就翘着二郎腿,摊在椅子上无比惬意的打瞌睡。   “掌柜的,别再偷偷看我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中年人一边舒服的打瞌睡,一边出声道:“我李不醉既然答应你教那两个娃娃练剑,就一定会教的。千杯易醉、一言难违啊!”   妇人闻听此言,这才终于全副心神放在了账本上,不再有任何小动作。   中年人不睁眼也知道妇人心神全在了手上的事情上,嘴角牵出一个笑意,居然发出了鼾声。   天色渐渐完全黑了,龙川镇也进入了一片静谧之中,万家灯火也星星点点亮了起来。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下,笼罩着整个安宁的小镇,如同为小镇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白色罩纱。   牵牛巷,是一条算不得古旧的巷子,在龙川镇开辟出来也就十多年的光景。这条巷子居住的人家跟杨柳巷差不多,但要稍微好点,比如说少年经常帮忙挑水的王婆婆家就住在这条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