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迷雾重重 宫闱
深宫重重,不知道掩埋了多少红颜枯骨。
这夜,又有一个想不开的女子上了吊,香消玉殒,化作一缕亡魂消散。可惜在偌大的禁宫之中,死个把人,根本就不值一提,迅速的悄无声息平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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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好疼。
昏迷中,长孙曦轻轻转动脖颈,却感觉疼痛有如火烧。心下疑惑,自己不是和继父一起坠落山崖了吗?那应该摔得粉身碎骨才对,怎地只是脖子疼呢?又不是上吊死的。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一片古色古香的床帏纱帐。
这是……,什么地方?
透过纱帐中间的细小缝隙,隐隐约约,看到外面有两个身影。
椅子上,坐着一位身量矮小的中年妇人。
旁边站着个淡青色宫装的少女,正在鼓着腮帮子,忿忿道:“南宫嬷嬷,你说无缘无故的,她没事儿寻什么死啊?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南宫嬷嬷眼皮也不抬,没言语。
“哎呀!莫非……”那宫女忽地轻呼,“像传言的那样,是长孙曦得罪了太子妃?”撇了撇嘴,“两人原是表姐妹,一个做了太子妃,一个却只能入宫伺候人,她心里能舒坦才怪呢。保不齐她说了些许怨怼的话,惹得太子妃动了气,骂了她,然后才想不开上吊……”
“啪!”,一声脆响在屋里炸开。
“阮六儿!”南宫嬷嬷脸色阴沉,低声怒斥,“太子妃是何等矜贵的身份?那是你能议论的吗?真是找死也不挑个好日子!”
阮六儿吓得跪了下去。
长孙曦则是听得一头雾水,----太子妃?表姐?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自己眼下到底在什么地方?屋子里奇奇怪怪的人又是谁?真是莫名其妙。
阮六儿抽抽搭搭的,哽咽道:“嬷嬷,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扯着对方衣袖央求,“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南宫嬷嬷冷声,“掌嘴!”
阮六儿先是一怔,继而像是被对方的脸色吓到,缓缓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又扇了一个耳光!“啪!啪啪……”
屋子里,清脆的耳光声不绝于耳。
没多会儿,阮六儿的脸便又红又肿成了猪头,委实不能看了。
“行了。”南宫嬷嬷冷哼打断她,警告道:“你若是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就记好了,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否则的话,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六儿声音带出哭腔,“是,我知道了。”
“起罢。”南宫嬷嬷抬手,然后往床上看了一眼,“但愿佛主保佑了。若是今夜能够熬过去呢,算她福大命大。熬不过,那就只好给她报一个病故了。”
长孙曦听在耳朵里,心下惊讶,她们这是在说自己?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们啊。
心下迷迷糊糊的,但隐隐的,有了一些猜测,----此刻躺在床上的自己,只怕并非原来的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长孙曦。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半个时辰了。”南宫嬷嬷略微烦躁,“看样子,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
“嬷嬷。”阮六儿忙道:“眼下夜已经深了,嬷嬷不必在此久候。”一脸讨好之色,“今夜有我守着她便是了。”
南宫嬷嬷犹豫了片刻,叹道:“罢了,只能先这样了。”站了起来,“记得,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人自尽!回头有人问起,只说是她月事不调需要休养。”
“可她……”阮六儿迟疑道:“可她分明就是自尽啊。”
“蠢货!”南宫嬷嬷啐了一口,“自尽?好好儿的一个人,为何自尽?是因为我教导你们太过苛刻?还是因为你私下欺负同伴?一个不小心,屎盆子就扣在自个儿头上了。”
阮六儿低下头,不敢再辩。
南宫嬷嬷皱着眉头,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似乎围了不少人。
远远的,听到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人问道:“嬷嬷,到底出何事?方才听见里面有人尖叫,吓得人睡不着。”又有人道:“是啊,是啊!那声音怪渗人的,听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没事儿。”南宫嬷嬷淡声道:“阮女史做了一个噩梦,故而失声尖叫。这会儿她人已经醒转过来,喝了热茶,缓过劲儿来了,大家都回去睡罢。”
“原来是做噩梦啊。”
“嗐,我还以为出啥事儿了。”
议论声中,打探消息的人渐渐远去。
阮六儿关上了门,转身回来,三步两步走到床帐边儿。
“都怨你这个扫把星!自己寻死觅活的,就该远远的死个干净,要死又不死透,反倒害得我挨了这一顿狠打。”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等着,早晚会还给你的!”
隔着床帐,长孙曦在里面微微皱眉。
此人真是蛮不讲理。
刚才分明是她自个儿说错了话,惹怒了南宫嬷嬷,所以才挨了打,与自己何干?她竟然全部迁怒到自己身上,这还真是,柿子专捡软的捏呢。
“呸!”阮六儿狠狠啐了一口,声音鄙夷,“就算你姓长孙又如何?靖国公府早就已经被抄了,连你爹娘都死了,不过是个没人管的破落户罢了。”
靖国公府?长孙曦屏住呼吸没出声儿,竖耳聆听。
阮六儿又冷哼道:“就算有个舅舅是汾国驸马又如何?也不想一想,要是真得驸马心疼的,又怎么会被送进宫做女官?又怎么会进宫快一个月,都没有人来看望?肯定早就被驸马嫌弃了。”
舅舅?汾国驸马?还有之前说到的表姐太子妃,都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们?
阮六儿说一句,长孙曦便在心里暗暗记一句。
如此这般,听对方牢骚抱怨了大半宿,倒是听出点头绪。
原主是一个倒霉催的姑娘,家被抄了,爹娘双亡了。虽然有一个做汾国驸马的舅舅,但估计也不怎么被待见。正如阮六儿所说,----若是舅舅真心疼爱外甥女的,又怎么会送进宫做了女官?
所谓女官,不同于为帝王嫔御的秀女,亦不同于奴婢之流的宫女。参选女子皆为良民身份,并且要求识文断字、品行清白。入选后,进入六局二十四司任职,封品阶、享俸禄,从事十年可归家,终老宫中者,由皇室予以养老送终。
因为条件优渥,故而吸引不少民间女子参选。
----但贵族女子是看不上的。
原主因为整个家族获罪被抄,失去了国公府千金的身份,成为平民。在入选女官后,进入尚仪局的司乐司,做了一名无品级的小小女史。
前几日,舅母汾国长公主忽然传召。
据说是因为太子妃即将大婚,思念表妹,所以叫原主过去陪伴几日。虽说宫人不得随意出宫,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敢得罪汾国长公主和太子妃?因此司乐司乐得做一个人情,顺利放了人。
今日正午,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典礼完毕。
原主被人送了回来,当时并无异常,不料夜里忽然上吊自尽了。
至于为何自尽?无人知晓。
长孙曦目前掌握的讯息便是这些,其余的阮六儿没说,也就不清楚了。
因为对自身处境了解甚少,加之得罪了阮六儿,故而一直假装昏迷,没敢说话。那阮六儿又骂又啐的,说了半宿,似乎也说得有点累了,歪在椅子里睡了过去。长孙曦身体本来就发虚,耳畔再安静下来,也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朦胧中,周遭景物忽然明亮璀璨起来。
长孙曦在梦里不辨方向,只觉眼前屋子的装饰甚是华丽,桃红色的纱帐,金灿灿的赤金蛇形挂钩,旁边还有一挂水晶珠帘轻轻摇晃。这是……,哪儿?她正在心里迷惑,忽然手臂猛地一紧,扭回头看去,却被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挡住视线。
谁?她抬头,想看清那人的脸。
下一瞬,身体被人狠狠推倒跌在床上,眼前画面,迅速颠倒旋转起来。混乱景象中,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只在眼里掠过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好似无尽深渊,里面透出幽暗不明的光芒。
“救命……”长孙曦身上冷汗津津,从梦中惊醒。
心口“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过了好一阵,都平缓不下来。她努力眨了眨眼,看到的仍是古色古香的屋子,以及旁边睡得香甜的阮六儿,一切都没有变。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长孙曦喘息片刻,干渴得厉害,觉得嗓子眼儿好似快冒烟儿,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伸手在桌子上拿了茶杯,刚要倒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冷笑,“哟,醒了呀?”
转回头去,阮六儿正在冷眼盯着自己。
长孙曦担心对方看出不妥之处,心情戒备,不自觉放下了茶盏。
没想到,这却惹得阮六儿疑心上火,“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喝茶,就自己喝,难道还等着我给你倒啊?怎地,我服侍了你一回,你就拿自个儿当起主子来了。”越说越是忿忿,“可笑!我们进司乐司是做女史的,不是做娘娘的。”
长孙曦不想跟她争吵,转身倒了茶,自顾自的饮了起来。
她的沉默,落在阮六儿眼里成了无声挑衅,恨恨道:“不说话了?你又看不起人了,是不是?你搞清楚,如今你和我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好歹我还不是罪人之后,比你清白几分呢。”大口啐道:“少跟我摆千金大小姐的款儿!”
长孙曦不言不语,转身要上床。
“你给我站住!”阮六儿一把拉住了她,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上吊自尽,弄得我歇不成不说,还被南宫嬷嬷……”大概觉得挨耳光太过丢脸,忍住没说,改口骂道:“你这个让人晦气的扫把星,我跟你……,跟你没完!”
“放手。”长孙曦蹙眉道。
“哟!你还张狂起来了。”阮六儿气得不行,讥讽道:“你一个女史,还真拿自己当主子娘娘不成?有本事你去勾引皇上啊!”
长孙曦听她越说越不堪,不由甩开她的手。哪知道,拉扯之间身子踉跄,差点撞到旁边的花架子上,“啊……”,她一句惊呼还没说话,便听“扑”的一声,一枚小巧东西,从她身上掉落下来。
阮六儿当即抢先一步,飞快拣起。
什么东西?长孙曦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
“好哇!”阮六儿惊呼道:“你竟敢私藏男人的东西?”
长孙曦疑惑道:“男人的东西?”
“你还跟我装糊涂?”阮六儿手里捏着一枚洁白的羊脂玉佩,得意洋洋道:“这枚玉佩的款式古朴而浑厚,贵重有余,精巧不足,不是男人用的才怪呢。”
长孙曦盯着那玉佩看了两眼,不由微惊,----的确,那枚玉佩的款式过于宽大了些,而且甚是厚重,不像女子所用之物。
是谁的?她心下猜疑不定。
“没话说了吧?”阮六儿脸色快意,“等天明我就出去告诉大伙儿,你是因为和野男人私下传递,被人始乱终弃,所以才殉情自尽的。”她嘴角微翘,勾勒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哈哈……,看你往后还怎么做人?我的长孙大小姐。”
第一卷:迷雾重重 玉佩
长孙曦心下警铃大作!
女子私藏男人之物乃是大忌,----更不用说,眼下还是在禁卫森严的皇宫之中,罪名更加一层。虽说南宫嬷嬷告诫过阮六儿,叫她不要生事。但难保她不会为了那一顿耳光,趁机对自己落井下石。
毕竟男子玉佩是实证,到时候就算南宫嬷嬷想要遮掩,也救不了自己的。万一这事儿闹开了,毁了自己的清白名声,肯定性命不保!
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拦阮六儿。
阮六儿见她沉默不语,反倒不解。
偏头思量了下,冷笑起来,“我明白了,你以为以为自己是公主府的亲戚,我就不敢告你?呸,白日做梦!”声音讥讽,“只怕除了你这个扫把星,没了你碍眼,长公主殿下和太子妃还要感谢我呢。”
长孙曦心下飞快的思量对策。
阮六儿洋洋得意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你呀,根本就不受公主府待见。”
毕竟凭着汾国长公主的身份,长孙曦根本不用进宫的。
而且前几日太子妃传召她过去,明着说是思念表妹,鬼知道真实目的是什么?那长孙曦一回来就自尽,呵呵,多半是在太子妃跟前受了羞辱。
---偏偏她没有死成。
眼下自己找个现成的罪名除掉她,多半正中了她们的下怀。若是讨了汾国长公主和太子妃的欢心,没准儿啊,还有机遇等着自己呢。
阮六儿越想越是得意,挑衅的看了过去。
长孙曦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而是淡淡道:“我劝你,还是别乱来的好。”她缓缓勾起嘴角,“否则……,只怕你也说不清。”
阮六儿愕然,“我也说不清?”
长孙曦抬起手,看了看那枚洁白的羊脂玉佩,“反正这上面又没有刻名字,天知道是谁的?既然从我们屋子找出来的东西,自然有可能是我落下的,也有可能……”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是你落下的。”
“我落下的?”阮六儿反应过来,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跳脚尖叫,“你放屁!你私下传递男人物件,还要反咬我一口不成?你少血口喷人!”气得涨红了脸,“哼!我进宫以后就没出去过,到哪里去见野男人?倒是你,前几天还……”
念头闪过,心里忽地有了另一个大胆猜测。
对啊,长孙曦前几天才出了宫,肯定就是那时候私会了男人,留下玉佩的。而她回来之后就自尽了,……为何?多半是因为那个男人不能娶她,心里没了指望。
而她出宫这几天,若不是在汾国长公主府,就只能是在东宫。
有没有可能,那个男人……,是太子?
因为长孙曦和太子私下相见,太子赠送了她一块玉佩做信物,结果被太子妃发觉了。太子妃对这个无耻的表妹很生气,就羞辱责骂了她。甚至长孙曦还恳求姐妹一家亲,要做太子的侍妾,最后事情不成,所以才想不开自尽的。
阮六儿抬眼看了过去。
呸!妖里妖气的,分明就是一张狐狸精的脸。
因而心下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发现了隐秘真相,不由冷笑起来,“哎呀呀,可别是攀高枝儿没有攀上,所以……”晃了晃手中玉佩,“啧啧,想不开了。”
冷不丁的,长孙曦忽地快步上前,一把将玉佩给抢了回来!然后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方才停下,淡声道:“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阮六儿惊住了。
她没想到,一向弱不禁风娇滴滴的长孙曦,居然有如此泼辣的一面?瞪大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怔了片刻,才气急败坏道:“我跟你拼了!”
长孙曦岂能让她抓住?动作灵巧,往圆桌那边一绕躲开。
阮六儿伸手没捞住人,又是气,又是急,“你给我站住!站住!”围着桌子追逐之际,反倒把凳子给绊到了,磕得她呲牙咧嘴的,“哎哟,哎哟!痛……”咬牙爬起来,还要追,“今天我跟你没完……”
“砰!”,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外面已经天亮了。
南宫嬷嬷脸色铁青站在门口,喝斥道:“一大早的,你们俩这是在发什么疯?!”
“嬷嬷……”阮六儿一改刚才的蛮横粗鲁,一瘸一拐的,委屈无限的走了过去,“嬷嬷你来评评理。刚才长孙女史醒了,我替她收拾床铺,结果发现一块羊脂玉佩。我瞧着,样子像是男人所用……”
南宫嬷嬷一听“男人”二字,脸色大变,“男人的玉佩?”
“是啊。”阮六儿忿忿道:“我问她,玉佩是从何而来?她不肯说。我觉得不妥,便打算出去告诉嬷嬷处置。”假装擦了擦泪,“她急了,所以追着我不让出去。”
长孙曦听着她胡说八道,虽然恼火,并没有开口辩解。毕竟男子玉佩是实证,就算自己揪着细枝末节不放手,也是没用的。再争辩,只会惹得南宫嬷嬷更加恼火。
而眼下,南宫嬷嬷一张脸已经黑得快要下雨了。
私下传递是多大的罪名?!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若是事情闹开了,不只是长孙曦不能善终,自己这个负责教引女史们的嬷嬷,也要跟着倒大霉的。
当即沉色问道:“玉佩呢?拿来。”
长孙曦心口一阵“扑通”乱跳,想不给,可是又没办法藏匿。若死不认账,南宫嬷嬷必定会亲自搜身,只会越发激怒对方!
阮六儿挑火道:“怎么?南宫嬷嬷的话你也不听了?”
长孙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无法当场抵赖,只能把玉佩递了过去。
南宫嬷嬷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惊道:“这……,这是从何而来?”气得鬓角上的青筋乱跳,“你们入宫时,都是再三检查过的,绝不允许带男人的物件进宫。你怎么存心往刀刃儿上撞啊?”怒声喝斥,“说!这是谁给你的?”
阮六儿火上浇油,催促道:“是啊,快说清楚了。”
长孙曦一脸委屈的模样,“舅舅给的。”
前几天,原主不是被太子妃传召,去过汾国长公主府吗?若是舅舅见着外甥女,赏赐了一块羊脂玉佩,马马虎虎说得过去。虽说舅舅也是男人,他的东西带进宫同样不合适,但总比外男要好。况且牵扯到汾国驸马,南宫嬷嬷肯定不敢轻易处决自己,势必要回禀的。
希望那位舅舅良心未泯,不说看顾,至少捞自己一条性命罢。
“汾国驸马给的?”果然,南宫嬷嬷怔住了。
阮六儿也怔了怔,继而却是气急,恼怒道:“你说是舅舅给的,就是啊?谁知道是外头那个野男人给的?你少扯东扯西,还不快如实交待……”
“你闭嘴!”南宫嬷嬷一声断喝,“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阮六儿委屈道:“我又没说错。”
长孙曦心头微松,看样子,南宫嬷嬷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了。
南宫嬷嬷冷眼看向她,沉声道:“如今你是在宫里,即便是舅舅给的物件,那也一样是犯忌讳的事儿,绝不能留下!”
“是。”长孙曦恭顺听训。
只盼自己乖巧,或许事情会有一线转机。
南宫嬷嬷脸色阴沉,思量了片刻,然后道:“这几天你在屋里做点针线,等做好了,给太子妃那边送去。”狠狠瞪了她一眼,把玉佩塞给她,“顺便给你舅舅也送一份。”
意思是,找个机会把玉佩送出宫去。
长孙曦听得明白,忙道:“我听嬷嬷的。”
阮六儿却急了,“嬷嬷,嬷嬷!私藏男人物件可是大罪啊。你不能就这么替她瞒着,回头闹出来,我们也会落下不是的。”
南宫嬷嬷冷眼扫了过去,“此事拢共就我们三个人知晓,谁闹出来?长孙女史说了,这枚玉佩是她舅舅给的,回头交还便是。”警告她道:“你若是没事找事儿,胡说八道,我先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阮六儿气得眼中火花四溅,又不敢再吵,扭头摔门出去了。
南宫嬷嬷这会儿没空喝斥她,只看着长孙曦,恨铁不成钢指道:“你呀,你呀!真是太大胆了。”揉了揉胸口消气,然后道:“既然你说玉佩是舅舅的,那便算是,我也不想追问你,更不想没事儿找点事儿。”
事情居然这么轻松的化解过去?长孙曦的一颗心稍稍着了地,面上却不敢露出喜色,只低头不语。
南宫嬷嬷又道:“如今我的年岁也大了,在宫里混了许多年又一事无成,只想教引完你们这批女史,就出宫养老去。”顿了顿,一声冷哼,“所以不管你有何心事,有何委屈,我都不想过问。”
不过问?长孙曦心下越发庆幸。
否则对方仔细询问起来,自己这个换了芯的,如何知道原主自杀原因?如何知道羊脂玉佩的来历?一个说不好,就会惹出扯不清的麻烦。
“但是……”南宫嬷嬷话锋一转,声音凌厉,“以前的事我不管,以后却希望你不要再拎不清,再给我添乱子了。”
长孙曦柔顺道:“嬷嬷放心,往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南宫嬷嬷冷声道:“反正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听不听由你。若是你自个儿不爱惜性命,糟蹋了,那也是白糟蹋。”目光深刻看向玉佩,警告道:“这个……,今儿我只当是没有见过。但是往后,别让我再发现这种作死的东西!”
“是。”长孙曦赶忙应下。
“且省点心!”南宫嬷嬷教训了几句,消了消气,又看向她道:“你脖子上面有伤,这几天就说是月事不调,肚子疼,暂时不用参加教习。”
长孙曦点头,“知道了。”
南宫嬷嬷便要出门,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罢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就算是我多管闲事,多说几句。”
长孙曦一脸受教的老实模样,“请嬷嬷教诲。”
“教诲说不上,不过是几句过来人的话。”南宫嬷嬷望着她,摇了摇头,“虽说以前长孙家风光无限,可到底是以前,你别总揪着老黄历不放,成天想着自己是公侯小姐的日子,那样只会害了自己。”
长孙曦心下微微转动。
听南宫嬷嬷话里的意思,原主因为是靖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出身,长公主府养大,因此便有些清高自怜。像阮六儿这种平民女子,原主自然有着诸多的看不上,两人相处,只怕早就已经积怨颇深。
昨夜阮六儿挨的一顿打,不过是个引子,点燃了她将近一个月的满腹不满,所以一逮着机会,就要将敌人除之而后快了。
南宫嬷嬷又道:“至于亲戚,也要身份相当才能做亲戚。差得太远了,就该按照规矩来行事,切莫生出怨怼不忿之心,对自己没有半分益处。”
长孙曦听出来了,这是叫自己别命比纸薄心比天高,更别乱和汾国长公主、太子妃等人攀亲戚。虽说话不太好听,却是一番真心实意的劝诫。
“你呀,都怪这张脸长得好了一些,比别人多几分颜色,所以心就不平。”南宫嬷嬷摇了摇头,“可是这宫里头,长得好的女子不知几何?长得好,未必命就好,不过各人得各人的命罢了。”余音袅袅,转身出门去了。
原主长得好?长孙曦环顾了一圈儿,视线落在屋内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妆台,上面一架雕刻菱花的黑漆铜镜,缓缓走了过去坐下。
铜镜里,映出一张无可挑剔的美人脸儿。
素面未妆,远山眉修长入鬓,青丝宛若堆云,一双波光潋滟的乌黑明眸,恍若两丸黑宝石,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加上肌肤胜雪、宛若凝脂,配以殷红一点的香檀小口,透出难以描画的清丽与明艳,美得璀璨迷离。
映衬之下,让流纱明彩的宫装都失了颜色。
长孙曦不由叹息。
也难怪,美人自是要比平常人更容易忧伤,更容易对命运不公伤心,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加之原主才得十几岁,又从公侯千金沦落为罪臣之女,还要入宫伺候人,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儿想不开,也不奇怪了。
说起来,自己前世活得并不尽人意。
母亲亡故以后,自己和那丧尽天良的继父一起坠落山崖,算是了却心中大仇,再无任何牵挂。眼下自己白白拣了一条命,还是美人儿命,----虽说在宫中伺候人有点憋屈,但终归白捡的一辈子,赚到了。
所以往后,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长孙曦正在整理心情,适应环境,门外忽地传来一串脚步声。
“傅司乐到!”
司乐?长孙曦心下一惊。
对六局二十四司并不熟悉,只是隐隐知道,司乐应该是一个有品阶的官职名。可是自己眼下还在实习培训期,没有正式到司乐司任职,领导怎会突然不请自来?按道理,应该自己去拜见才对。
门外面,阮六儿声音恭谨,“傅司乐,里面请。”
长孙曦的心沉了下去,看来……,今日之事终究是不能善了了。
第一卷:迷雾重重 意外
电光火石之间,长孙曦心中思绪飞转。
不好,不好!既然阮六儿特意找了傅司乐来,那就说明,这个傅司乐和年迈怕事的南宫嬷嬷不同,----多半不会替自己兜着。
即便自己说玉佩是舅舅给的,也是不行。
怎么办?长孙曦看着手里的玉佩,想扔,又不知道往哪里扔,不由心急如焚。外面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似乎上了台阶,情势危机犹如箭在弦上!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紧接着,呼啦啦涌进来好几个宫女,都是统一的服饰、发髻,低眉敛目的,自动一左一右排成两列站好,皆是垂手不语。
逆光中,阮六儿跟着一个宫装女子进来。
长孙曦从妆台前起来,迅速的往屏风后藏了藏,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并无退路。她的鬓角间,有细细密密的冷汗冒出,因不舒服,不由抬手抚了抚鬓角。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
既然南宫嬷嬷不愿闹事,又说了,只当是没有见过这块羊脂玉佩,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没有见过”?来一个死不认账。
----拼死一搏。
那女子淡淡道:“你们守在门口。”声音温婉清丽,却透出几分威严,“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听声音,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长孙曦不免有几分意外。
原本以为,能够做到二十四司之一的司乐的人,多半年纪和南宫嬷嬷差不多,怎么声音如此年轻?等人进来,忍不住看了过去。
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宫装女子,外罩菊花纹长衫宫装,束明蓝腰封,配了一套月白色的抹胸长尾裙,颇有几分人淡如菊的味道。
----果然很是年轻。
等到后来,长孙曦熟悉了六局二十四司,才知道眼前这位司乐傅祯非同一般。
她十三岁进宫做女史,不到一年升了掌乐,又三年升了典乐。因为精通音律、才华出众,在编舞编曲上面灵气横溢,最近几年来宫中的歌舞曲艺,大都是她编制出炉的,深得宫中贵人喜欢。
去年的万寿节上,傅祯编排了一曲《九天玄女霓裳舞》。
皇帝观赏过后龙心大悦,金口玉言,“朕登基几十载余,观舞数百场,唯今日之舞与众不同。”传来傅祯问话,观其对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圣心更为满意,因而钦点为正六品的司乐。
当时傅祯年十八,乃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司乐。
与她同一品级的几位司乐,以及下面的典乐、掌乐们,年轻的三十有余,年长的已经将近半百,大部分都是熬资历混上来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傅祯在椅子里端正坐下,开口问道:“有人说你私藏男子玉佩,可有此事?”
长孙曦低头不语。
虽然打算抵赖,但也得考虑万一藏不住的后果,少说总是少错的。
傅祯见她不回答,也不生气,只淡淡道:“想来你害臊,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但凡事讲究一个真凭实据,我不能凭空给你定了罪名。”指了身边宫女,“你们把屋子搜一遍,仔细点儿,小东西别看漏了。”
几名宫女当即领命搜查。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检,柜子、抽屉、床铺,每一个地方,都仔仔细细搜查,甚至连床下都不放过,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
“并无羊脂玉佩。”
阮六儿听了有些着急,忙道:“傅司乐,那枚男人的羊脂玉佩我亲眼见过!这段时间她又没出屋子,玉佩肯定还在屋里的。既然找不到,那就是……”抬手指道:“藏在她的身上了!”
长孙曦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自己和她阮六儿并无深仇大怨,不过一些龃龉,竟然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今儿自己要是因此事死了,算是自己倒霉。若是侥幸不死,这份情……,自然会找机会还给她。所谓有恩报恩,有仇自然要报仇了。
阮六儿还在叫道:“搜身!只要当面搜身,一定能把玉佩找出来的。”
傅祯忽然站了起来,清声道:“既如此,你们都退到屏风后面去。待长孙女史把衣服脱了,我亲自搜身,一定会当面查个清楚。”
“辛苦傅司乐了。”阮六儿勾勒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躬身后退。
宫女们亦是快速退到屏风后面。
傅祯抬眸看了过去,“同为女子,你也不用太过委屈。”往旁边指了指,“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了,放在桌上。”
这一次能侥幸躲过去吗?长孙曦的心口“砰砰”乱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湿哒哒的,黏在后背很是不舒服。
傅祯声音不悦,“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
长孙曦咬了咬唇,抬起手,开始一件一件的往下脱衣裳。眼下时值秋冬,越脱越冷,脱到最后只剩一层单衣的时候,不由打了个激灵。她哆哆嗦嗦的,委屈道:“再脱……,就什么都没有了。”
试图吸引对方视线,造成一种玉佩就藏在单衣里面的错觉。
“没有也得脱!”屏风后的阮六儿先信了,叫道:“一件别留!肯定是藏在她身上了。”
长孙曦咬了咬唇,抬手掀开自己的粉红色亵衣。
“等等。”傅祯皱了皱眉,声音略带几分尴尬,“亵衣不用脱了,我隔着衣衫一点点的搜便是。”招了招手,“你过来,老实站着别动。”
长孙曦缓缓走了过去。
心下祈祷,希望自己运气好吧。
其实并不怕对方搜自己身上,因为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东西,顶多不过是被对方摸几把而已。但是面上不敢流露情绪,只做被人冤枉的委屈神色,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任凭对方搜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傅祯没有动手。
长孙曦等了片刻,心下诧异,不由抬头看向对方。
傅祯脸色淡静,直直望着她的发髻目不转睛,----那双明眸清澈宛若一泓泉水,清亮、凌冽,似乎可以让一切都无处所藏!
长孙曦的心一片冰凉。
傅祯开口,“把头发散了。”
长孙曦顿时身体僵硬,好像是被灌了铅块一般,完全不能动弹。
屏风后面,阮六儿得意嚷嚷,“对!头发里面也要搜,千万别放过。”那口气,满满都是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以及落井下石的愉悦。
傅祯蹙了蹙眉,“你且安静点儿。”
阮六儿顿时闭了嘴。
傅祯见长孙曦始终都不动手,干脆自己替她拔了玉簪,散了头发。乌黑如云的青丝,恍若瀑布一般倾泻下来,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好似烟笼芍药一般娇柔可人,美得令人惊艳。
不由想起阮六儿猜测的那些话,羊脂玉佩有可能是太子赠与长孙曦的,竟然……,忍不住有几分相信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傅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光芒。
而长孙曦已经僵住,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喊道:“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躲不过了。”
私相授受,铁证如山!而且自己还是在九重禁宫之中,罪加一等,只怕沉塘淹死都是轻的。心下不由对原主生出几分怨怼,死就死吧,怎么还留一个男人的玉佩在身上?难道自己好不容易拣了一条命,就要这么走到终点?越想越是心灰,越想越是一颗心沉了下去。
长孙曦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宣判死刑。
“来人。”傅祯喊了宫女过来,吩咐道:“给长孙女史把衣裳穿上。”
“傅司乐。”阮六儿迎了上来,瞅了瞅长孙曦的灰败脸色,再看看傅祯的淡定,不由一脸喜色,急急道:“我说的没错吧?她可是真真的藏了男人之物!长孙曦如此德行有亏、行为不检,怎么能再留在宫中做女史?还请傅司乐早作处置。”
傅祯看着她,目光清冷无比。
阮六儿有点不明所以,“傅司乐,你……,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为长孙曦的破事儿生气?当即笑道:“傅司乐,你千万别为这事儿上火。说起来,咱们这批女史都还没有任职,没进司乐司,纵使回头闹得难看一些,也不与你相干的。”瞪了长孙曦一眼,“某些人私下传递,实乃她天生资质顽劣,不堪教化罢了。”
“跪下!”傅祯忽然断喝道。
长孙曦静默不语。
反正横竖不过一死,何必死前再受这份下跪羞辱?随便,爱咋咋地。
阮六儿越发得意,帮腔道:“长孙曦,还不赶紧跪下?哼,死到临头你还装千金大小姐的款儿,就不怕惹得傅司乐生气……”
傅祯打断她,“阮六儿,本司让你跪下!”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是怔住。
就连长孙曦,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阮六儿表情愕然,“我……?”她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傅司乐,你让我跪下?”又指了指长孙曦,“不是她?”
傅祯沉下脸来,斥道:“阮六儿!你毁谤他人、坏人清白,可知罪?”
“我毁谤他人……?”阮六儿瞪大了一双眼睛,惊慌不解,“我、我没有。”她急了,“傅司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她,是长孙曦犯了错,我没有错啊。”
眼下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长孙曦亦是一头雾水。
傅祯冷声道:“屋子里没有羊脂玉佩,长孙女史的身上也没有,那么不是你毁谤又是什么?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没有?她刚才不是已经搜出来吗?
长孙曦心里,像是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不定。
完全闹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儿?不仅不处置自己,反倒怒斥阮六儿是在诬告。难道傅司乐也和南宫嬷嬷一样,不想横生波澜?但……,她主动帮自己做伪证,是不是太过了些?
尽管不明白,但也不会傻到现在去问。
因而只是低了头,默默不语。
可是长孙曦能假装淡定,阮六儿却淡定不了,“没有?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她脸色惨白,不自控的拔高声调,“我亲眼看见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
傅祯平静道:“我说了,没有搜到。”
阮六儿急了,“是真的!我不仅看见了,而且还亲手拿过那枚羊脂玉佩,只是后来被她耍诈抢了回去。”惊慌摇头,“不不!一定是还藏在哪儿了,没找出来。”
旁边的宫女恼道:“你这是说我们和傅司乐蠢,连个东西都找不到吗?”
“不!不是。”阮六儿连忙辩解,心下暗恨。
原本觉得那些上了年纪的司乐、典乐们,都跟南宫嬷嬷一样年老怕事,爱和稀泥,所以才找了最年轻的傅司乐过来。断断没想到,这个傅司乐看着长了一张聪明脸,内里却是蠢笨无比。搜了半天,连长孙曦的衣服都脱了,头发也散了,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忽然间,她复又高兴起来,“对了,对了!南宫嬷嬷见过那枚羊脂玉佩的。傅司乐,你叫南宫嬷嬷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长孙曦顿时心头一紧,提起心弦。
虽说南宫嬷嬷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但是……,难保她见了傅司乐,不会紧张,继而把自己给供出来。到时候她和傅司乐的言辞不一致,一个说见过羊脂玉佩,一个说没有搜到,岂不乱了套?到时候,阮六儿肯定更不安生了。
怎么办?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复杂了。
阮六儿得意非凡的斜睨过去,“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会儿南宫嬷嬷过来,看你还怎么抵赖?呵呵,给我好好等着。”
长孙曦皱眉,抬头往上看了过去。
意外的是,傅祯不仅神色淡淡的,而且没有拒绝阮六儿的要求,“既如此,那就让南宫嬷嬷过来一趟。”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一个宫女去了。
第一卷:迷雾重重 曲折
少顷,南宫嬷嬷匆忙赶来。
傅祯不等她开口,先道:“方才阮女史回禀,说是长孙女史身上藏有男人玉佩,可我带的人把屋子搜遍了,又亲自搜了她的身,却并无发现。”轻轻摇头吹了吹茶,喝了一口,“嬷嬷,你之前可曾搜到什么?”
南宫嬷嬷是在宫里混了多年的人精,进门一看,就知道眼前的气氛不对劲儿。
刚才傅司乐话里说的清楚,她带着人搜了屋子,还亲自搜了长孙曦的身,都没有发现玉佩之物,----那么若是自己发现过玉佩,岂不是说她为人太蠢?蠢得连个玉佩都找不到。
更不用说,她那状若吹茶的摇头几下。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只不过……,若是自己撒谎没有见过玉佩,固然把长孙曦给摘干净了,但阮六儿就会变成诬告!攀诬他人,意图毁坏别人名节,这份罪名可是不小。若是闹得动静太大,自己这个教引嬷嬷,同样要担一份教导不利的责任。
“怎么?”傅祯蹙眉望向对方,目光深刻,“嬷嬷这是上了年纪,如此一点小事儿都记不清楚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只要嬷嬷实话实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本司都会给你做主的。”
此言一出,南宫嬷嬷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阮六儿在旁边催道:“嬷嬷,嬷嬷!你快说啊。”她急了,想要快点尘埃落定,“你告诉傅掌乐,刚才亲眼见过那枚羊脂玉佩,又宽又大,真的是男子所用的样式。”
南宫嬷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心下暗恼不已。
本来都已经压下去的事了,这个阮六儿竟然不消停,又跑去告了一状!想到此处心头猛惊,阮六儿如此偷偷的玩一手,若是傅司乐认真论罪起来,那自己岂不成了隐瞒不报?成了试图包庇他人?
想到此处,再也没有任何犹豫。
南宫嬷嬷当即回道:“奴婢不知道什么羊脂玉佩,还请司乐明示。”
长孙曦眼皮轻轻一跳。
傅祯这招话里藏针,玩得真是漂亮,三言两语就让南宫嬷嬷改了口供,要不是自己身陷其中险境,都要为她抚掌叫一声好了。
“嬷嬷,你说什么?”阮六儿急得大叫,“你竟然说自己不知道?你怎么可以撒谎?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
南宫嬷嬷还没说话,傅祯已经喝斥道:“放肆!”劈头盖脸的训斥,“这是哪里的规矩?尊长说话,竟然不管不顾的插嘴,还敢无凭无据指责他人撒谎。还有你,不惜撒谎污蔑长孙女史的清白,真是居心叵测!”
“没有!我没有撒谎。”阮六儿又是气又是急,慌张辩解,“真的,长孙曦身上真的藏了一枚男子玉佩,我亲眼所见!还有南宫嬷嬷也见了。”心下恨得咬碎银牙,目光怨毒的看向长孙曦,----这个祸害!不仅南宫嬷嬷包庇她,就连傅司乐都被蒙蔽了。
长孙曦低眉敛目的,只作未见。
不行!阮六儿气急,心下清楚的很,这份毁人清白的罪名绝不能认!否则麻烦大了。
因而干脆豁出去了,嚷嚷道:“南宫嬷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庇护长孙曦,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多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宫嬷嬷气得浑身乱颤,“阮六儿,你少血口喷人!”
长孙曦眉头紧皱,这个阮六儿真是走火入魔了,不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不罢休。不过也难怪她此刻咄咄逼人,不扳倒南宫嬷嬷和自己,她就要落一个毁谤污蔑之罪,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傅司乐。”阮六儿没了证据,急得快要疯了,反反复复道:“我真的没有撒谎,真的没有!”又红了眼圈看看向南宫嬷嬷,咬牙切齿道:“你……、你冤枉我,黑了心肝,老天爷也容不得你!必定……”
“这般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傅祯一声断喝,继而吩咐道:“阮六儿编织谎言诬陷他人,意图毁人清白,且言语不敬没有规矩,即刻将其送去暴室反省自身。”
暴室,乃是囚禁犯罪嫔妃宫女之所。
“不……”阮六儿吓得脸色一片惨白。
长孙曦亦是脸色惊动。
傅司乐不愿闹出男女私相授受的事,多半是为了整个司乐司的名声,----连阮六儿管不住嘴巴都被送去暴室,那么自己这个犯错之人,岂不是更加罪大恶极?不知道有什么处罚等着呢。
眼下只能祈祷,傅祯会看在汾国驸马的面上,对自己优容几分了。
两个宫女上前拉扯阮六儿,她奋力挣扎,“不……,不!我不要去暴室!”嘶声喊道:“傅司乐,我真的没有撒谎,呜呜……,饶了我,饶了我这一回吧。”
傅祯冷冷道:“带走!”
阮六儿拼命挣扎,心中又恨又怒,又是疑惑不解。
为何?!为何长孙曦没有出过屋子,羊脂玉佩却搜不出来?难道说,傅司乐也是和南宫嬷嬷一样,怕惹事儿?对了,肯定是这样没错!
天哪!她们竟然串通一气谋害自己。
阮六儿气得牙齿打架,愤恨无比的看着屋里所有的人。
冷静如水的傅祯,低头不语的长孙曦,一脸怕事的南宫嬷嬷,----在宫女的拉扯和自己的挣扎中,一个个都面目扭曲起来,狰狞又恐怖!
不!更恐怖的,是自己即将要去的暴室。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到底要怎么办?阮六儿惊慌失措,一面挣扎,一面望向长孙曦求饶道:“长孙姐姐……,救我!我都是为了照顾你熬了夜,才累坏的,所以一时胡言乱语,往后再也不敢了。”
长孙曦只做充耳不闻。
救她?自己和她并无深仇大怨,可她却几次三番揪着玉佩不放,非要毁了自己的名节,置自己于死地!如此毒蛇,自己可是生不出同情之心。
自己又不是那个愚蠢的农夫,救了毒蛇,回头再被反咬一口多冤啊。
况且为她求情,叫南宫嬷嬷和傅祯情何以堪?因而只做没有听见。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我不要去暴室。”阮六儿奋力甩开宫女的拉扯,跪了下去,“咚咚咚”的拼命磕头,哽咽哭道:“听说去了暴室的人,都、都……,都疯了!不,我不要,我不要做疯子……”
疯?疯子?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
“啊!你们是谁?”阮六儿忽然指着屋里的人,一惊一乍起来,“我……,我为何会在这里?娘、爹……,你们快来带六儿走。”
----竟然装起疯来。
长孙曦明眸微闪,虽然看穿了对方的装疯卖傻,但没有吭声儿。
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的,宫里的人精们更是心知肚明,何必去耍小聪明?毕竟玉佩的事是自己的“行为不检”,再多嘴,就是存心讨人嫌了。
果不其然,傅祯顺势皱眉道:“南宫嬷嬷,阮女史似乎有点魔怔了。”
南宫嬷嬷忙道:“好像是的。”
长孙曦心下微微一动。
看来对方多半也不愿把事情闹大,之前说去暴室,估摸是恐吓阮六儿之语。毕竟傅司乐虽有这份处置权限,但是涉及暴室,估计还得跟掖庭那边打招呼才行。闹大了,整个司乐司的面子都不好看,----不如用“魔怔”遮掩过去。
“谁?你们是谁?”阮六儿目光呆滞,嘴里一片咿咿呀呀的,越发胡言乱语,“……我这是在哪儿?天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傅祯斜睨了她一眼,没言语,轻轻拨着茶盏。
南宫嬷嬷忙道:“傅司乐放心,我那住处后面有一处空屋,正好给阮女史养病,另外再派一个妥当的人日夜照料。”
意思是,一直都会有人盯着的。
傅祯叹道:“既然如此,那她毁谤他人的罪名就暂且记下,先不追究了。”继而话锋一转,带出威胁,“只不过阮女史这病得彻底养好,才能出门。否则得话,往后她再颠三倒四的乱说话,还是麻烦的很。”
长孙曦听得明白,傅司乐是叫阮六儿往后管住嘴巴,别再翻案,否则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虽说这个结局对自己是好的,但是对于这等级森严的重重禁宫,生死不自控,看着别人随意颠倒是非黑白,还是不免感到心惊。
看来往后在这深宫中行事说话,还得更加谨慎才行。
南宫嬷嬷叫了贴身小宫女,吩咐了几句,让她领路将阮六儿送走。
阮六儿挣扎着,目光怨毒的看向长孙曦,疯疯癫癫的笑道:“长孙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我不会忘了你的……”话音未落,便被两个宫女塞了嘴强行拖走。
意思是会一直“惦记”着,等着报仇呢。
长孙曦心下清楚,自己和阮六儿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傅祯撵了其余人等出去,然后不悦道:“阮六儿言行粗鄙、举止疯癫,犹如街头泼妇一般,更谈不上半点规矩礼仪。”冷声质问南宫嬷嬷,“如此粗俗不堪,当初究竟是怎么选进来的?”
南宫嬷嬷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道:“当初入选的时候,这个阮六儿看着还算斯文秀气,又爱笑,人也伶俐,实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泼辣货。”
长孙曦把她的心虚看在眼里,有些了悟。
南宫嬷嬷一心一意等着出宫养老,临走之前,难免会想着多捞点一点银子。想来多半是挑选女史们的时候,收了阮六儿的好处,所以择人上头便私下放水了。
傅祯自然也是看得懂的,冷哼道:“小门小户,资质实在不堪入目!”继而扫了长孙曦一眼,这位千金小姐出身的,行为也不怎么样。只眼下不是追究她私德的时候,转而问道:“嬷嬷,我记得你是打算年前出宫的?”
“是。”南宫嬷嬷应道:“正好跟侄儿一家过个团圆年。”解释道:“已经跟两位尚仪打过招呼,说好了,教引完这一批新近的女史,便可结算俸禄,然后出宫养老。”
长孙曦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跳了话题。
“既如此。”傅祯沉吟道:“阮女史的病,只怕一时半会儿养不好,况且疯言疯语的,也不适合继续再宫里当差。到时候我去给她求一个恩典,让她跟你一起出宫罢。”
南宫嬷嬷怔了怔,叹道:“如此也好。”
长孙曦闻言不由大喜。
只要让阮六儿老实“病”一段时日,再跟南宫嬷嬷离开皇宫,那么自己和她就再也不会见面,生了你死我活的争斗,实在是太好了。虽说傅司乐如此作为,多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司乐司的名声,但到底是自己占了好处。
想到此处,不由感激的往上看了一眼。
傅祯却是恍若未见,抬手挥退了南宫嬷嬷,“你先退下,去安排阮六儿养病之事。”然后抬眸看向长孙曦,凉凉道:“跪下。”
长孙曦知道自己“错”大发了。
又是在宫中自尽,又是留下男人的物件,----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也不敢顶撞才救自己的上司,只得跪了下去。
傅祯抬眸打量着她,那脖子上面的淤痕……,暗红色,又细又长,像是上吊自缢留下来的,----宫中女子自裁乃是大罪!她为何上吊自缢?那枚羊脂玉佩又是怎么回事?那个背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感受着那枚羊脂玉佩的温润柔滑,以及棘手难处理,心下琢磨到底要怎么办才好?直接砸碎扔了是最省事的,可是万一,真的和昭怀太子有关呢?不免有点举棋不定。
在她的犹豫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长孙曦并非天生奴才秧子,还是头一次下跪,时间越长,膝盖越疼,加上这具身体本身有几分娇弱,不多时,身体便开始摇摇欲坠了。
心下腹诽,真是万恶的等级制度!
好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傅祯终于开了口,“我新近谱写了一支曲子,叫做《锦瑟行》,只是有几处还待商榷。”她优雅的放下茶盅,徐徐说道:“太子殿下擅长音律、灵气斐然,所以想送过去,请他鉴赏指导一二。”
曲谱?太子?长孙曦跪得膝盖生疼,正在吸气,脑子里面一片乱糟糟的。
不解对方之意。
傅祯的目光漂浮如云,清声道:“你脖子上面有伤,暂且养着。”并不问她为何自缢,只淡淡道:“等过几天,你脖子上的淤痕好了,和我一起过去东宫送曲谱。”
去东宫?!长孙曦猛地抬起头来。
第一卷:迷雾重重 东宫
东宫?太子?长孙曦不由蹙了蹙眉。
傅司乐为何要让自己去见太子?难道说,她认为原主和太子有点暧昧关系?细细回想阮六儿的话,----前几天,原主去陪伴待嫁的太子妃,等到参加完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回来就上吊自缢了。
那玉佩,还真有几分可能和太子有关。
这要如何是好?若是原主跟太子有一段暧昧,只怕自己一说话,就要在太子跟前露馅儿了。而且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又是汾国长公主之女,贵重无比。太子明显不可能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得罪出身高贵的嫡妻。
万一,原主真是因为不能跟太子在一起,才自尽的呢?甚至是被太子逼着自尽的,或者是被太子妃逼着自尽的,自己又要怎么办?太子夫妇见自己没有死,会不会再次偷偷的下杀手?前路危机四伏。
即便幸运一点儿,原主和太子没有任何瓜葛,玉佩是别人的。
那自己也一样不想见到太子妃。
原主自幼在汾国长公主府长大,不管待遇如何,和公主府的人都肯定很是熟悉。若是自己去了东宫,遇到太子妃,漏了馅儿的可能实在是太大了。再者说了,原主和公主府的关系多半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进宫做女官。若是原主和太子妃早就有一段恩怨情仇,自己专程送上门去,不是找麻烦么?
思来想去,没有一个理由是想去东宫的。
傅祯冷眼瞅着她,一脸犹豫不决和为难之色,不免对之前阮六儿的话多了几分相信,越发把羊脂玉佩往太子身上想了。既然长孙曦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就更得弄个清楚,免得一个处置不好,就惹出祸患来。
因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便起身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长孙曦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出拒绝的话。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绝傅司乐,躲是躲不了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到了下午,傅祯身边的宫女过来送药膏。
“傅司乐说了。”那宫女小雀人如其名,声音清脆宛若鸟鸣,“这盒子玉肌膏虽然她用过一些,可是效用极好,剩下的大半盒子够长孙女史用了。”又压低声音,“你这病,是不好请太医的。”
宫人自杀乃是大罪,不能闹开。
“多谢费心。”长孙曦赶忙道了谢。
只是看着药膏盒子却不由皱眉,看来傅司乐决意要带自己去见太子,而且还希望越快越好,----见太子一事已经势在必行,不能回避。
可自己还是两眼一抹黑啊。
太子和原主有没有瓜葛?太子妃和原主是否有一段恩怨情仇?等见了面,自己到底应该说点什么?完完全全没有头绪。
小雀交待道:“你记得一天抹三次,没事多抹抹,淤痕很快就能消散了。”往她脖子上瞅了瞅,“其实也不怎么显眼,我估摸着,你用个两天就能没痕迹的。”
长孙曦笑着应了,“多谢小雀姐姐。”因觉得对方快人快语,不免心思一动,“辛苦姐姐亲自过来走一趟,大冷天的,先喝杯热茶再走,免得等下出门身上冷。”
小雀犹豫了一下,“行。”转身坐了下来,笑道:“难得出来走一趟,又没要紧事,趁机偷懒一下也是不错。”
“小雀姐姐是哪年进宫的?”长孙曦笑问。
“三年前了。”
“那时间也不算长啊。”长孙曦奉承道:“能做了傅司乐的贴身侍女,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也是小雀姐姐有本事。”
她专问一些奉承讨好的问题,诸如:司乐司的人都是什么脾性?傅司乐年纪轻轻,又是如何做上司乐的?如何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渐渐的,将话题引向了太子那边。
小雀似乎乐得在新人面前炫耀一下资历,知无不尽的说了起来。
长孙曦一面含笑听着,一面整理讯息。
本朝的昭怀太子,乃是皇帝已故元配白皇后所出。本人谦和有礼、学识不凡,琴棋书画皆是精通,偏偏还长得芝兰玉树一般俊逸,引动不少京中名媛的芳心。直到前不久,昭怀太子迎娶了汾国长公主之女为太子妃,才让那些公侯千金们死了心。
长孙曦在心里总结了一下。
这位昭怀太子,除了生母白皇后死得早了点儿,----出身好、长得好,人品才学也好得没挑,又娶了汾国长公主之女,未来还有皇帝的宝座等着他,可谓前方一片金光灿灿,人生大赢家。
没道理,和原主一介孤女有瓜葛啊。
毕竟在太子没有正式做上龙椅之前,出身高贵的妻族可是大助力,不应该得罪才对。但……,想起原主那张祸国殃民的绝色脸蛋儿,又有几分迟疑。也许太子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沉稳,见了美人儿,就一时冲动犯了错呢?毕竟也是男人。
因怕总问太子惹得对方生疑,又问:“其他几位皇子脾性如何?”
小雀抿了一口茶,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什么越王文韬武略、英勇有为,领兵打仗时,恍若天神下降一般,竟然令霍连人不战而降!可惜虽是长子,却吃亏在了不是嫡出。又什么楚王俊美无俦,比那画里的人还要光彩夺目几分,但性子却冷峻严厉了些,令人生畏。
“你知道吗?”小雀压低声音,“每年楚王身边拖出去的下人尸首,都不下……”她伸出二指比了比,“这个数。”
长孙曦闻言吓了一跳,“每年都要死这么多人?”
“是啊。”小雀叹了口气,“我刚入宫的时候有个好姐妹,后来分到了楚王身边,原本大伙儿都替她欢喜来着,想着是要富贵发达了。谁知道,没到三个月就传出了暴病身亡的消息。”摇了摇头,“其余的,有失足跌了湖的,也有吃错东西的,再不然就是自己犯错想不开的,哎……”
长孙曦诧异道:“总是如此,别人不会非议楚王殿下么?”
“谁管啊?”小雀自嘲道:“咱们这些在宫中为奴为婢的人,算是哪根葱?就连贵人们身边的猫儿、狗儿都不如,死了,不过是一床破席子卷走罢了。”
长孙曦听着,不免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再说了。”小雀声音更低,“楚王殿下的养母是贵妃娘娘,霍家又有权势,谁会那么不长眼去惹晦气啊。”
“那江陵王呢?”长孙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问道。
“听说也是一个脾气极好的。”小雀似乎对江陵王不太关注,草草介绍,“只可惜一直有些体弱病症,常年吃药,很少有人见过知道他,不太清楚脾性。”目光转动看着她,“总之在宫里当差,多一份谨慎,多一份小心是没错的。”
“是了。”长孙曦笑道:“听姐姐说一说宫中人情琐碎,心里更敞亮了。”
小雀像是对她的低姿态很是满意,安慰道:“放心,你被阮六儿冤屈的事,傅司乐看在眼里,一定会给你做主的。”然后喝了几口热茶,告辞道:“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长孙曦起身相送,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
禁宫森严,非比寻常之处。
偏生才送走一个难缠的阮六儿,又要去见太子殿下,以及敌友不明的太子妃表姐,哎……,前路真是祸福难料。
另一头,小雀去找傅祯回话。
“我跟她说了半下午的闲篇,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来问去的,仿佛……,对宫中的人事都不知晓。”
傅祯皱眉,“都不知晓?”
“嗯。”小雀担心被当做办事不利,便将下午情形细细说了一遍,“什么都问,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不管我说到谁都很感兴趣,我说一句,她似乎就在心里记一句。我又不好断了话头,只能拣不要紧的说,她却听得津津有味的,并不插嘴。”
傅祯摆摆手,“算了,你下去罢。”本来是想让小雀趁机打探一下,看看长孙曦对诸位皇子的态度,以便找到有关羊脂玉佩的蛛丝马迹。偏生不好明说,只能吩咐小雀陪着她多说说话。没想到对方如此嘴紧,竟然一字不漏,在小雀面前扮起懵懂无知来了。
看来……,这个长孙曦颇为难缠啊。
******
长孙曦断乎想不到,自己的“懵懂”,已经在傅祯心里成了心计深沉。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正在为见太子和太子妃而头疼,琢磨到时候要怎么应对,才能尽量少出错。
傅祯给的药膏效用很好,不过两日,长孙曦脖子上的淤痕便尽数消散。
这日下午,傅祯让小雀传话说去东宫送曲谱。
长孙曦只得努力镇定出了门。
刚到院子里,就有杂七杂八的目光投射过来。同住在一个小院的女史们,各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量着她,窃窃私语不已。
“瞧见没?人家又得了傅司乐的青眼啦。”
“到底是汾国长公主府养大的,之前的那些传闻,只怕有些出入呢。”
“可不……,阮六儿不是病了吗?”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好的人,能吃能睡的忽然就病了,也是运气不好,倒霉的很。”
“嘘!小点声儿。”
长孙曦低眉敛目的,只做未闻。
倒是小雀不耐烦喝斥道:“都闲得难受了是不是?有这功夫,赶紧回去歇着。”她往院子里一扫,那些女史们皆是有些惊吓,纷纷回了屋子。
“多谢小雀姐姐。”
“走罢。”小雀脚步未停,催促道:“快点儿,别让傅司乐就等。”
两人七拐八拐的,最后在一处幽静的小院落停下。
院子中间,听了一辆青釉蓝布的马车。
傅祯人已经在马车上了,掀了帘子,“上来罢。”
“是。”长孙曦赶紧上去。
另外跟了几名宫人,没得车坐,一路快步在后面跟着。
马车摇摇晃晃,长孙曦四平八稳的坐在旁边条凳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傅祯冷眼打量着她。
如云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灵蛇髻,别了一支珍珠簪,配两排小小的明黄色绢制迎春花。身上月白的袄儿,鹅黄撒花裙,和头上的装束相互呼应,仅用一缕明蓝色的缎带束腰作为点缀,透出清丽明媚之姿。
那张莹润如玉的脸委实太过精致,真真我见犹怜。
长孙曦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却不便回视,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去往东宫的一路上关卡甚多,各种停下来检查,各种闻讯,前进速度十分缓慢。这让她觉得度日如年,正在忍得略微焦躁,忽地间,马车猛地一顿,“啊呀……!她和傅祯身子晃了出去,差点没有撞在一起。
外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长孙曦提起了心弦。
傅祯蹙了蹙眉,低声道:“噤声!多半是遇着了太子殿下。”当即携了她下车,抬头往前看去,待到看清来人,顿时闪过一抹惊色。
长孙曦抬头看了过去。
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披紫貂裘皮的高大男子,身形修长如玉,姿态矜贵,但身上却透着隐隐寒气,----好似那冻结千年的冰魄紫玉,只消望上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傅祯跪了下去,“见过……”
长孙曦心情紧张无比,当即跟着下跪,“见过太子殿下。”
一瞬间,周围像是被冰凝固一般悄然无声。
怎么了?长孙曦察觉气氛不对,心弦紧绷,又不敢多嘴询问。
正在疑惑,便听见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
停在面前的,是一袭绣着淡紫色云纹的锦缎长袍,配着紫貂裘皮,有一种璀璨无比的华贵雍容。“呵呵,小丫头。”一道金振玉聩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讥笑,“看清楚了,本王可不是太子殿下。”
喊错人了?!长孙曦顿时怔住了。
那……,此人是谁?但不管是哪位皇子,被人错认,肯定都会不高兴吧?而且自己还是错认为太子殿下,----往大了说,真是其心可诛。
“楚王殿下。”傅祯赶忙解释道:“她才刚进宫不久,还不知晓宫中人事,今儿又是在东宫遇到殿下,所以才会错认。”声音陪着小心,“还望楚王殿下恕罪。”
长孙曦听着心下微沉,----此人居然是恶名在外的楚王殷少昊?就是小雀口中,那个一年弄死两位数下人的主儿?自己惹上麻烦了。
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因为喊错人,而被拖下去打死了。
----那可真够荒唐的。
殷少昊的脚尖点了点,“抬起头来。”话语里,带出几分轻佻之意,“好好看清楚本王的脸,免得……,下次再错认了。”
此人真是轻浮不堪!
长孙曦皱了皱眉,尽量脸色不露任何神色。
“聋了吗?”殷少昊忽地寒声,“本王叫你抬起头来!”
真要自己看他?长孙曦虽不愿,但不能违抗,只得一寸寸的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墨玉般的瞳仁里面,幽光闪烁,清冷凌冽,好似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一般,要将人魂魄摄入进去。
“你……?!”殷少昊眼里闪过惊诧,继而一顿,又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是长得有几分姿色。”话越说越是轻浮暧昧,“对了,记住本王的脸了没有?要不要,再细细的多看几遍?”
长孙曦低头道:“不敢再错认了。”
“是吗?”殷少昊呵呵的笑,“那就好。”又转头朝傅祯问道:“你们司乐司的人过来,可是又谱写了新的曲子?”
傅祯巴不得岔开话题,忙道:“新近谱写了一首《锦瑟行》,其中有几处还没敲定,特意送过来,想请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殷少昊笑了笑,“唔……,太子殿下琴棋书画都是一绝,琴音更是精妙无双,本王也好久没有听过了。”他话说得极其自然,“既然今儿赶巧,那就一起进去顺道饱饱耳福。”
一起进去?长孙曦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第一卷:迷雾重重 楚王
傅祯闻言一阵蹙眉。
楚王不仅狠戾毒辣、喜怒不定,而且轻浮好色,----但凡他看上的女子,多半是要弄到手尝一尝的,然后便是弃之如履。长孙曦颜色鲜妍,只怕已经入了他的眼,故而才会如此纠缠。
今儿怎地这么不凑巧?竟然……,偏偏遇到这位天魔煞星了。
“怎么都愣着?”殷少昊笑道:“难不成,傅司乐不欢迎本王?”又看向长孙曦,“还是你这小丫头,不愿意跟本王一道进去?”
傅祯和长孙曦都忙道:“不敢。”
“这就对了。”殷少昊嘴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暖,凉凉道:“走罢,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不等傅祯和长孙曦答话,便先进去了。
傅祯不敢不跟上,回头狠狠的瞪了长孙曦一眼,----都是这张脸惹的祸!若不是因为她长得又几分姿色,又怎会被风流成性的楚王惦记?刚才楚王马车的方向,明显是从东宫出来正要离去的,竟然因为她又折回东宫。
长孙曦觉得对方有点可笑。
她的眼神,分明是在埋怨自己。可原主就长这样儿,自己又没有任何勾引楚王之举,他要回去听曲子,自己还能拦住不成?楚王行为不端,难道还能怪这张脸长得太好?眼下太子和太子妃那边还没理清,现在又添了一个楚王,真是越发麻烦了。
特别是想到楚王狠毒阴戾的性子,更是提起心弦。
一行人往里走去。
因为是跟着楚王殿下一道进去的,倒是有幸走了正门。
进去以后,先是绕过了一个又宽又长的浮龙影壁,然后过了朱漆内大门,接着便是长长的青石板路。每块青石板都是两尺来长,半尺多宽,整整齐齐的一步步往里铺开,好似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景物渐渐变得精巧别致起来。
间或看到怪石嶙峋的假山,或是打磨光滑的石凳,路也不再是青石板铺就,而是换做小小的各色鹅卵石。因眼下是秋冬时节,清风吹过,时不时的落下几片干黄树叶,加上周遭静谧,带出几分清幽之意。
长孙曦却没有心情欣赏。
“七弟,怎地又回来了?”不远处,有清雅的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一行人闻声停住。
下一瞬,太监、宫女们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殷少昊笑道:“司乐司的人来给太子殿下送曲子,我正好赶上,便想顺道听一听太子殿下的琴音。”他语调悠悠,“不知道,臣弟今日可有这份耳福?”
昭怀太子颇为客气,微笑道:“既然是七弟想听,等下自当献丑演奏一曲。”
长孙曦抬眸看了过去。
穿月门口,宫人们簇拥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那人身上披了一件宛若耀眼积雪般的银白狐裘,内里雪色素面锦袍,只是在袖口、袍角刺绣黄色夔龙纹,用以彰显他的身份矜贵。
这是……,太子?这回肯定不会弄错了。
只见他面容端方、气度清雅,一袭白衣明华灿烂胜过冬雪,丝毫不沾尘俗气息,透着淡薄云雾般的神仙之姿。特别是那双眼睛,好似一泓烟波浩淼的万里江河,让人一看,便在其无边水势中迷失了方向。
长孙曦微微讶异。
没想到,昭怀太子竟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傅司乐。”昭怀太子说话温和,微笑道:“可是之前说过的《锦瑟行》谱好了?”
“是。”傅祯一面行礼,一面回道:“才刚谱成,还有几处略微不足,特意送过来请太子殿下指教。”
长孙曦跟着行了礼。
昭怀太子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没有特别反应。
傅祯看在眼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太子殿下,方才有一个笑话儿。”殷少昊笑道:“这个小丫头见了本王就下跪,口中直称太子殿下。”他勾起嘴角,“你说,好笑不好笑?”
长孙曦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他这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准备发作自己。
然而昭怀太子没有接他的话头,只道:“起风了,此处有些寒凉,我们先到沁芳亭里再说,那边的火炉子还没有搬走,甚是暖和。”
殷少昊“嘿嘿”一笑,“还是太子殿下会心疼人。”
----越说越不堪了。
昭怀太子只做充耳不闻,继续前行。
长孙曦心中惊讶,这位楚王不仅言行举止轻佻,且放肆无礼。可是昭怀太子却没有一言半语喝斥,反而装作没听见。如此看来,楚王的养母霍贵妃确实权势不小,且深得圣眷,多半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众人跟在昭怀太子身后,走了一段,又过了一个九曲十八折的竹子桥,到了沁芳亭。
这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湖心亭。
窗户上嵌了碎片拼凑而成的彩色琉璃,不仅挡风,还漂亮,秋日阳光折射在上面,令其透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简直令人炫目。
长孙曦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有宫人捧了太子的琴盒上来,在桌子上放好,旁边焚了淡淡的沉水香,窗外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说不尽的静谧幽雅。
“铮!”一声琴音响起,接着又是几声,昭怀太子试了试琴弦。
他抬头微笑,“曲谱新成,大家且将就试听一回。”
殷少昊勾起嘴角,“太子殿下总是这般谦逊。”
昭怀太子但笑不语,低头抚琴,“铮……”,一声琴鸣响起,却不断,高高低低的清澈荡漾开来。沁芳亭的对面有一丛碧玉竹,琴音伴着水风,飘荡过去。仿若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竹叶,轻灵、空透,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长孙曦不懂古琴,不过听着曲子优雅舒缓、心情放松,自然是太子的琴技不错。
一曲奏毕,殷少昊抚掌夸道:“聆听太子殿下一曲,犹如仙乐耳。”
昭怀太子微笑,“过奖了。”继而眉头微皱,带出几分不满意,“唔,有几处调子需要商榷。”他修长的手指停在琴弦上,看向傅祯,“此间没有纸笔,你随我去书房一趟,写下来细细商议。”
傅祯赶忙起身,“是。”
殷少昊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什么叫此间没有纸笔?难道奴才都是死的,不会拿过来?分明就是傅祯有事找太子单独回禀,当着自己不方便罢了。
昭怀太子歉意道:“劳烦七弟在此稍坐,孤去去就回。”
殷少昊笑了笑,“不妨事,太子殿下只管去。等改好了,让臣弟再听一遍,便是今天有耳福了。”
“那是自然。”昭怀太子笑得淡定从容,又随和,转身出了沁芳亭,招呼傅祯,“我们走罢,不要让七弟在此久等了。”
长孙曦见他们要走,赶忙跟了上去。
“等等。”殷少昊挑眉看向她,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刚才那支曲子不错,听得本王也手痒了。你留下,且听本王弹奏一曲。”
留下?长孙曦心下惊骇,可又不敢拒绝,只能慌乱的看向傅祯和昭怀太子。
傅祯目光闪烁不定,心下后悔。
早知道,不该为了试探太子殿下的态度,而隐匿了长孙曦的身份。若是一开始,就说清楚她是太子妃的表妹,或许楚王还有能几分顾及。到了此刻,若是再说穿,反倒好似看不起楚王,----太子妃的表妹又如何?也不能不给楚王脸面。
“怎么?”殷少昊挑眉道:“傅司乐舍不得放人?”
傅祯岂敢和楚王抬杠?忙道:“没有的事。”
心下只能安慰自己,毕竟此处是东宫太子府,周围又有人,楚王再风流浪荡,也不能当众调戏长孙曦吧?等下找太子回禀消息,快去快回好了。
“既然傅司乐没话说。”殷少昊转头看向昭怀太子,笑嘻嘻道:“那太子殿下呢?是不是看着这个小丫头貌美,舍不得她了?”
昭怀太子眉头微蹙,“七弟不要说笑。”
“不是就太好了。”殷少昊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脸去,“小丫头,既然太子殿下和傅司乐都没意见,那么你,不会不赏本王这个脸面吧?”
长孙曦赶紧跪了下去,“妾身不敢。”
傅祯见气氛透出危险味道,忙道:“既然是楚王殿下赏脸弹奏,那你就好好听着。”又朝楚王陪笑,“她是新进女史,对琴音的心得实在有限。等下若有说错,还望楚王殿下宽宏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殷少昊笑道:“本王没那么大的脾气。”
昭怀太子脸色冷淡离去。
傅祯不安的看了看长孙曦,无奈的跟着走了。
长孙曦低头不语。
殷少昊一脸悠闲自在,端起茶,独自浅酌慢饮,“唔,好茶……”等到昭怀太子和傅祯走得没影儿,才道:“来人。”他吩咐跟前小太监,“把琴搬到水边,琴音要就着水声才好听。”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吭声儿,赶紧把琴给抬到了亭子外面。
殷少昊手里端着茶盏,慢慢品着。不知怎地,“哐当!”一声脆响,像是手上一时没有拿稳,竟将茶盅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两个小太监快速跑了进来。
殷少昊斜眼看着地上的碎片,“赶紧收拾了,给本王换一个新的过来。”
小太监们慌忙去拣,因为怕去拿笤帚会让楚王等不及,索性跪了下去,用袖子把地上的茶盏碎末扫走,然后躬身退出。
殷少昊在凉亭边坐下,扭回头道:“过来,站那么远都听不清了。”
长孙曦微微蹙眉,但还是缓缓移步过去。
殷少昊嘴角微翘,望向她笑道:“多少人想听本王弹奏一曲,都没这个福气。”叹了口气,“你看你,还好似不愿意一样。”
“妾身不敢。”长孙曦尽量态度谦卑一些,以免激怒了他。
殷少昊勾起嘴角一笑,旋即抚琴。
开始琴声淙淙潺潺好似小溪流过,清澈而悦耳。渐渐地,琴音变得急了,仿若大江大河里的滔滔洪流,奔腾翻涌不息。越往后,琴音越发放肆不羁、悲怒大作,就连长孙曦这种不懂古琴的人,也听得心潮起伏不定。
在那磅礴起伏的琴音之中,铁骨铮铮、马蹄错乱,好似有隐隐的金戈铁马杀伐而来。
她的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一片刀光剑影。
心神仿佛被这诡异的琴音所控制,竟然生出恍惚,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正在迷惑困扰之际,忽地有个高大的影子逼近身边,隐隐的,透出几分杀气。
长孙曦猛地惊醒,抬眼看去,发现楚王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
殷少昊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笑问:“……好听吗?”
那感觉,简直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加上陌生的男子气息逼近,长孙曦心生反感,本能的便往后退。结果一脚踏空,“砰!”的一声水响,伴随着巨大的水花掉入冰冷湖水中,不由惊呼,“……救命!”
殷少昊长身玉立站在凉亭边上,一动不动。
长孙曦在水里拼命扑腾,水波汹涌的晃荡着、起伏着,更是无孔不入,用寒冷彻骨将她紧紧包裹,望着那个定定的身影,----脑子里,忽地一瞬间清明起来。
楚王他……,是故意的!他要自己死。
长孙曦不再喊救命的话。
亭子边上,殷少昊缓缓勾起嘴角,道了一句,“倒也是个美人儿,可惜了。”然而他的笑容还没有到达眼底,便是猛地一寒!像冰块般迅速冻结起来。
碧波粼粼的湖心里,那个纤细秀弱的女子身影,不仅没有沉下去,反而奋力的朝着湖对岸划了起来。那姿势……,甚是娴熟流畅,绝非那种不会水的闺阁弱质,倒像是从小在水乡长大的女子。
----失策了。
殷少昊心下大怒,断断没有想到,这个贱婢竟然还会凫水!
第一卷:迷雾重重 表姐
长孙曦没有料到,楚王……,竟然会直接杀人灭口!
起初还想着,就算刚才自己得罪了楚王,但他总要顾及场合,要找自己麻烦也是回去以后的事了。不料对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太子府内,他想杀人就杀人。
何等猖狂?何等嚣张?果然是一个极致危险的人物。
长孙曦拼命朝着对岸划去,不敢片刻停留。因为担心楚王会从沁芳亭里追出来,拼命往前游的同时,还仓促的回头看了一眼。但不知何故,楚王一直定定的站在凉亭边,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或许吧,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对于他来说,今儿杀不了,改天有的是时间再杀。当然也可能因为此处是太子府,他或多或少有点顾及,只敢吓得自己不慎“失足落水”,却不便光明正大的杀人。
但总而言之,自己这条小命惹上危险了。
“咳、咳咳……”长孙曦感受着嘴里的冰凉湖水,牙齿直打架,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往前划,----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可……,可是,这个湖为何如此之大?遥遥不见尽头。
自己快要没力气了。
碧波粼粼的湖水,好似一弯绵长悠远的翠色绸带,贯穿了大半个东宫,往前竹林拐角处有一座拱桥。昭怀太子和傅祯正站在上面说话,宫人们远远回避开,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沙沙”的风吹竹叶声,格外幽宁静谧。
“何事?”昭怀太子问道:“竟然非得你亲自过来。”语气颇有几分责备之意。
傅祯忙道:“前几日,长孙女史曾在宫中自缢。”
昭怀太子挑眉,“长孙女史?自缢?”
听口气,太子殿下似乎不认得长孙曦?傅祯心头微微一松。
不过仔细想想,长孙曦即便之前回去陪伴太子妃,也是在汾国长公主府,断没有陪到东宫来的道理。而太子殿下一向品行高洁、恪守规矩,从不行差踏错,又怎会去私见小姨子?倒是自己之前想的太龌龊了。
心下羞愧之余,忙道:“就是方才被楚王殿下留住的女史。”然后递上证物,“这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玉佩。因长孙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不便擅自处置,所以特来向太子殿下回禀一声,请个示下。”
“太子妃的表妹?”昭怀太子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不过等他视线落在羊脂玉佩上,却是猛地变了脸色,“这……”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却咽了下去,只是伸手接过了玉佩。
傅祯诧异道:“太子殿下认得这枚玉佩?”
昭怀太子冷冷扫了她一眼。
“妾身僭越。”傅祯脸色惶恐,赶忙跪了下去。
一阵清风吹过,掠起昭怀太子宽大的雪色素袍,衬出他高洁风华,似有几分白雪不染尘埃的气韵。他将玉佩揣入自己袖子里,淡声道:“回头你见了长孙女史,就说玉佩已经妥当处置掉了。不必提起孤。”
“是。”
“起来罢。”昭怀太子缓和了口气,然后道:“至于长孙女史,终归她是太子妃的嫡亲表妹,往后你在宫里多照应她一些。”
傅祯闻言一愕。
难道说,那枚羊脂玉佩真是太子的不成?他之前的淡定,仅仅只是在自己面前遮掩?因为看到了羊脂玉佩,勾起了对从前旧情,所以就改了主意?若不然,怎么会要求自己保护长孙曦。
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缘故?本能的,希望原因是后者。
昭怀太子见她一直迟迟没有应答,眼底闪过不悦,“这件事让傅司乐为难了?”他转身侧了脸,淡淡道:“若是不方便,孤可以另外安排别人。”
“没有。”傅祯忙道:“妾身必定不辱使命。”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哗啦水声。
昭怀太子和她都转过头去。
“长孙曦?!”傅祯惊得花容失色,不解道:“她……、她怎么会掉到湖里?”心思微动,往湖心亭的方向望了一眼,千万种念头闪过,却是不敢多言。
昭怀太子眼皮轻轻一跳。
楚王这是要做什么?在东宫,他也敢闹得这么热闹,毫无半分顾忌,还有没有将自己这个储君放在眼里?还有那个长孙氏……
可惜此刻,实在来不及细细思量。
昭怀太子抓了傅祯臂间的披帛,快步走到桥下,当做绳索朝着长孙曦抛了下去,“抓住这个。”披帛漂浮在水上荡漾,蜿蜒不定。
湖水里,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形游了过来。
长孙曦已经在湖水里泡了一盏茶功夫,加上大冷的天,划了这许久,原主的身体又是娇滴滴的,体力差不多快要耗尽了。眼前就要支撑不住沉下去,此刻看到生的希望,顿时拼了最后一口力气,朝着岸边划了过去。
她会凫水?而且还游得很好。
昭怀太子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救、救……”长孙曦伸手抓住飘在水上的披帛,虚弱喊道:“救我上去。”
昭怀太子暂且收回心思,手上用力,将她拖上了岸。
长孙曦脸色苍白如纸,发丝凌乱,浑身上下湿哒哒的滴着湖水。她冷得牙齿直打架,磕磕巴巴道:“多、多谢太子殿下……”
此刻的她发钗横斜、青丝纷乱,纵使冬衣厚重,可是因为湖水湿透衣衫,还是勾勒出曲线玲珑的身段,真真曼妙无比。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昭怀太子当即别过脸去,皱眉道:“走罢,先上去再说。”
长孙曦脸色苍白道:“好……”不料一身湖水滴滴答答,滴得脚下青草湿滑,一脚没有踩稳,整个人便往前栽去!“啊!”她失声惊呼,本能的抓住身边的人,“救命!”
昭怀太子原是背对着她的,被她猛地用力拉扯,一时不防,自然而然的往后倾斜,不由脸色大变,“你……”他一句斥责的话还没说玩,两人便一起踩滑摔倒下去!
“哎哟!咝……”长孙曦吃痛喊道。
昭怀太子也闷哼了一声。
傅祯原是跑下桥去,准备帮忙的,见他俩跌在一起反倒不知所措了。
昭怀太子躺倒在草地斜坡上,四仰八叉,长孙曦趴在他的身上,头发和脸上的湖水“滴滴答答”坠落,不断的涌入他的衣襟里。最倒霉的,是那一袭积雪般耀眼的银白狐裘,上面沾满了青草、枯叶,以及泥土,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
因为这边的喊声动静太大,“呼啦啦”迅速用来一大圈儿宫人。
见此情形,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昭怀太子是白皇后唯一所出的嫡子,自幼含着金汤勺长大,温和有礼、谦谦如玉,生平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更不用说,平时一向还有点过分的洁癖。如此被湖水泥土糊得一团乱,委实无法忍受。
他鬓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抿嘴不语。
---显然已经在极度忍耐。
长孙曦急着想要爬起来,偏生浑身冻僵,没有力气,撑了好几下都没能吃成功,干脆咬牙道:“太子殿下,你……,把我推一边儿吧。”
推她?昭怀太子眉头紧皱,看着她已经泡在湖水里的半只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将她给再次推到湖中,----推她下湖,还不如开始就不下来救人。
他侧首,朝着岸上宫人喝斥,“都在作甚?还不赶紧把孤扶起来!”
可是不知何故,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被定了格,竟然没有一个人跑下来帮忙的。甚至就连傅祯,原本想动,却又脸色微变的止住了脚步。
昭怀太子不免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这群蠢货!”
“太子殿下!”斜坡上面,响起一记惊讶无比的女子轻呼,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一个年轻女子提着裙摆,快步小跑下来。在她身后,跟着五、六个穿着整齐的宫女,都是一脸惶恐焦急,慌慌忙忙追上自家主子。
谁来了?长孙曦抬头望了过去。
那女子长了一张容长脸儿,面色素净、肤光如雪,一双大大的明眸清亮温和,看起来观之可亲。她身上海棠红的团花袄儿,束杏色腰带,□□配一袭烟笼般的绣花长裙。尽管装束简单,但却透出一种矜贵非凡的气度。
难道她是……?长孙曦心下一沉,有了某种不妙的猜测。
“太子殿下。”那女子快步走到跟前,打量着搂抱在一起的二人,惊诧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弄得如此狼狈。”忽地视线扫过长孙曦,脸色大变,“灵犀!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灵犀?原主的乳名?对方认得自己!
长孙曦心下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太子妃。”昭怀太子皱着眉,朝那女子解释道:“方才长孙女史不慎落了水,孤去救她,结果草地湿滑,都没有站稳一起摔倒了。”
太子妃?长孙曦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管是哪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人搂在一起,都肯定不会高兴的。更不用说,原主和和太子妃还是敌友难辨的表姐妹。当务之急,自己得赶紧从太子的身上爬开,爬得越远越好,最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消失。
可是被冰凉的湖水泡得久了,小风再一吹,浑身上下已经冻成了一根冰棍儿。
----根本就动弹不得。
偏生那些太监宫女们,看见这太子殿下搂了别的女人,太子妃又在跟前,都吓得不知所措不敢动了。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闹不好,死得就是奴才们。
场面一时静止起来,分外诡异。
第一卷:迷雾重重 暗涌
静默中,太子妃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要动手了么?长孙曦想起前世里,那种原配逮着小三和丈夫的时候,撸袖子撕逼的场面。两个女人扭打滚在一起,抓头发、打脸,再给抓几道深深爪印,委实惨不忍睹!不由垂下眼帘。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
太子妃并没有任何撕扯的意思,而是解了身上的孔雀羽披风,给她披上,“怎么这般不当心?好好儿的,淘气玩到湖里去了。”又温柔细声安抚,“没事的,等下喝点姜汤去去寒气,再捂一捂就好了。”
真的不上火?还是等会儿再秋后算账?
长孙曦心下猜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今儿的事情已经弄成这样,太子妃也看见了,自己再多言辩解不过是徒劳,只怕还让她以为自己诡辩更加上火。再说了,这里的人的身份都比自己高,太子、太子妃,就连傅祯都是自己的上司,那容自己多嘴妄言?不如静观其变。
昭怀太子眉头紧皱,沉色道:“赶紧扶长孙女史起来。”显然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嗯。”太子妃一面应了,一面不顾长孙曦身上的水渍泥污,上前抱住她的腰身,却是拖不大动。不由抬头,喝斥那些呆若木鸡的宫人们,“都傻了?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赶紧的!等下把人都冻坏了。”
岸上的宫人们顿时像被激活了,慌张跑了下来。
傅祯亦是赶紧上前帮忙。
长孙曦被太子妃搂着,彼此紧紧相贴,心下是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太子妃。
她看见自己和太子搂在一起,不仅没有丝毫责备恼怒之语,反而关怀备至,甚至毫不顾惜污了她的衣衫,亲自上来抱开自己。还有刚才她急匆匆的提裙跑了下来,既不端庄,也谈不上丝毫沉稳,完全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太子妃是天性如此、热心纯良?还是演技太好在做戏?暂且无法判断。
因而尽量保持沉默不语。
众人七手八脚的,一阵忙活,总算将长孙曦和昭怀太子分开了。
“好了。”太子妃松了一口气,“灵犀,你站稳啊。”
“啊呀。”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宫女惊呼,“太子妃,你的衣裳都被弄脏了。”拿了帕子,急急上来擦拭,嘴里道:“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好像擦不掉了。”
长孙曦看着太子妃身上的点点泥污,再看那宫女心疼的样子,实在不好再沉默,因而道了一句,“对不住,把太子妃的衣衫弄脏了。”
太子妃嗔道:“你都冻成这样了,我还有功夫讲究这个?”挥手挡开那宫女,“行了,行了,别擦了。”看也不看身上的污迹,吩咐道:“快去找人搬两张长条藤椅过来,人都冻僵了,走不得。”
“孤不用。”昭怀太子脸色微冷,“给长孙女史搬一个便是。”
长孙曦明白,太子殿下这是对自己非好感。
只是不免又有点疑惑,既如此嫌弃,刚才为何要亲自搭救自己?难道他不知道,从湖里爬出来的人湿哒哒的?不嫌弃湖边水草脏污?况且他是什么身份,自己又算是哪个牌位上的?身为一国储君,----救自己实属反常,看着自己活活淹死才是正常的。
那么,昭怀太子是为了救太子妃的表妹?还是……,他就是羊脂玉佩的主人,他在救以前的旧情人?情况扑朔迷离,越发复杂。
“你看你……”太子妃笑道:“简直好像一只落汤鸡。”亲自动手,将孔雀羽的披风带子给系好了,“等下回去多喝几碗姜汤,发发寒气。”
对方实在太过亲热,这让长孙曦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昭怀太子不耐烦了,皱眉道:“先上去再说,免得等下一起滑进湖里。”
太子妃道:“我们也走。”
长孙曦低着头,抿嘴不语跟了上去。
到了上面,昭怀太子扫了一眼身上脏污狼藉,面色颇为嫌弃,然后道:“既然太子妃在这儿,那长孙女史就交给你了,孤先去换一身衣衫。”
太子妃嫣然一笑,“你去吧,灵犀这儿有我……”
话音未落,后方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树荫重重,碧影幽幽,走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绕着湖堤走过来的殷少昊。他神色悠闲自然,好似闲庭信步走过来一般,完全看不出才设计过一场阴谋扑杀。
长孙曦不由紧紧握住了拳头,此人……,委实太过阴鹜毒辣!
殷少昊走出树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道目光好似有实质一般投射过来,冷冰冰的,宛若带着锋芒的利剑,这让长孙曦感觉很不舒服。再想起那首杀气升腾的曲子,想起那双一望无底的幽冷眼睛,以及那有如毒蛇一般滑过自己脸颊的手,不由移开视线。
“七弟。”昭怀太子打了招呼,却没多言,一句也不问湖心亭的事儿。
殷少昊走了过来,笑问:“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弄得如此狼狈。”
昭怀太子原本雪白耀眼的裘皮披风,洁白如素的长袍,已经满是脏污,还挂着些许青草在上面,委实狼狈不堪。但他神色平静如常,淡淡道:“孤不小心跌了一跤。”
殷少昊又打量道:“太子妃……,和这位女史认识?”
太子妃似乎很不喜欢楚王,并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竟然往前一步,将长孙曦挡在了自己身后,冷淡道:“是我表妹。”
殷少昊眼中露出惊诧之色,“表妹?!”但很快又掠了过去,他笑嘻嘻的,转头对昭怀太子说道:“既然这位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那太子殿下也该多见一见,免得她连表姐夫都不认识,错把本王认成了太子殿下,闹出笑话儿来。”
岂有表姐夫多见小姨子的道理?这话说的,委实太过轻浮无礼。
昭怀太子的眉心几不可见的一蹙。
“老七!”太子妃则是忍不住大怒,“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着个美貌姑娘就走不动道,非得多看几眼,弄到手尝一尝才甘心。太子殿下脾气好,不与你计较,我可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别叫我再听见这种没廉耻的话!”
长孙曦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不料看着温柔似水的太子妃,脾气如此火爆。
或许因为她是汾国长公主之女,身份不一般,所以连昭怀太子都要顾及的楚王,她都可以直言喝斥。假如太子妃真的对原主没有加害之意,那她如此强势,对自己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殷少昊呵呵的笑,“好好的,太子妃怎么就恼了?”他深深的弯腰做了一揖,露出几分无可奈何之色,“好皇嫂,好表姐,就饶恕我今儿这一遭罢。”
太子妃一声冷哼,扭过脸去。
长孙曦不便插入这群天潢贵胄的口角中,藏在她的身后,始终保持沉默。
“七弟。”昭怀太子忽地开口,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淡淡道:“孤的衣裳脏了,你陪孤一起去换身衣裳,然后再喝壶热茶,暖暖胃。”
“好啊。”殷少昊应得轻巧,并没有再继续纠缠不休,而是笑道:“太子殿下珍藏的那几两云雾银针,可得拿出来,让臣弟饱一饱口福……”跟着太子一起离开,渐渐走远了。
长孙曦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殷少昊走到假山拐弯处,却忽地回头,含笑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那眼神好似在说,今儿湖心亭的事还不算完。
长孙曦不由禾眉微蹙。
太子妃诧异道:“灵犀,你认得楚王?!”
长孙曦抬起眼眸,----听太子妃的意思,原主应该并不认识楚王才对。因而飞快思量了下,回道:“今日在东宫门口,偶然遇到楚王殿下。”
“遇到楚王?”太子妃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正要细问,却有宫人抬了藤条椅过来。
太子妃看着围了一圈儿的宫人,实在不便多言,只得忍耐道:“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说,别冻着了。”让长孙曦躺上长条藤椅,一起回了内院。
傅祯跟着一起去了。
进了屋子,太子妃先撵退了宫人们,然后关上门,沉色问道:“是不是楚王,对你有什么不轨之举?所以吓得你跳了湖。”
长孙曦低眉道:“是我不小心,一时没有站好失足落水的。”
太子妃对原主是敌是友暂且不明,退一万步,即便她对没有任何歹心,那也不能直接说楚王要杀自己。毕竟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对方又是天潢贵胄的皇子身份,哪里是自己一个小小女史可以随意控诉的?“毁谤”皇子,只怕自己会死得更快。
“不小心?”太子妃还想再问,看了傅祯一眼,似乎觉得眼下不便深谈这些,打住了话头,“罢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等下再说。”
“是。”长孙曦一是冷得不行,二是想要整理一下思绪应对,当即随宫人去了。
******
夕阳西下,楚王府被笼罩了一片霞光余晖。
殷少昊静静站在窗户边,负手而立。他身形高大颀长,好似青松般挺直,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淡色人影。“长孙曦?太子妃的表妹?”他勾起嘴角,笑容却没有丝毫暖意,“好,很好。”
继而双目微眯,回想起那张清丽无双的女子脸庞。
她长得眉目精致、明媚鲜妍,脸好似荷花一瓣,在金色的阳光映照下,有种几近水晶般的半透明莹润。一双眼眸犹如流转不定的墨丸,剪剪秋水,盈盈波动不已,能够轻而易举的勾起男人的怜惜。
呵呵……,她勾引自己不成事,居然没有远远的滚出京城藏起来,反而做了司乐司的女官在宫中晃荡,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太子撑腰就肆无忌惮了。
在湖心亭的时候,太子之所以放心的离去,是知道长孙曦会凫水逃走吧?他居然装作完全不认识对方,可真是会装啊。
那个贱婢也是一样!竟然装糊涂,故意喊自己太子殿下。
“楚王殿下。”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小心打探,请示道:“几位夫人在后花园设了花宴,摆了瓜果,排了舞曲,想请殿下移步过去一赏。
殷少昊头也不回,寒声道:“滚!”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蹑手蹑脚的无声退了出去。
殷少昊脸色阴晴不定。
等等,不对,长孙曦还是太子妃的表妹。
那会不会事情真的和太子殿下无关,而是和太子妃、汾国长公主有碍?但不论如何,现在情况变得复杂麻烦起来。即便要除掉长孙曦,也得先查清楚她的阴谋诡计,以及幕后之人,才能安排下手了。
殷少昊往东宫殿宇方向看去,俊美脸上,迅速笼罩上一层冰冷的寒霜之色。
贱婢真是张狂!以为有太子和太子妃护着她,自己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呵呵……,有本事爬了太子的床,一辈子都别走出东宫大门!
否则,早晚叫她死在自己手里。
第一卷:迷雾重重 秘密
东宫,内院里。
太子妃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茜红色的团花袄儿,浅粉色的烟笼梅花百褶儒裙,庄重中透出几分温婉气韵。她在椅子里坐下,挑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你仔细说一遍。”
傅祯斟酌了下,回道:“今儿妾身和长孙女史一道过来,给太子殿下送曲谱。碰巧在东宫门口,遇到楚王……”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遍,“后来妾身和太子殿下离开,并不知道湖心亭那边的情况。正在说着曲谱,就见长孙女史从湖里游了过来……”
“游?”太子妃眉头一挑,“灵犀几时学会凫水的?我怎地不知道。”
傅祯微露惊诧,----她们表姐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有不知道的事?因担心这对表姐妹有些恩怨情仇,当即抿了嘴。
太子妃很快发觉自己失言,不仅没再追问,反而自我解释,“唔,或许是她进公主府之前学的,再不就是进宫后跟别人学的。”
傅祯微笑,“想来是了。”
太子妃抚了抚鬓角发丝,似在镇定情绪,然后又问:“那便是灵犀落了水,怎么惊动的太子殿下亲自救人?奴才们都死了不成?”
傅祯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今儿的事真是太不凑巧,弄得瓜田李下的。
可是又不能回避,担心迟迟不答更惹对方疑心猜忌,只能回道:“因为商量曲谱,太子殿下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让奴才们都回避了。”
太子妃目光闪烁不定,嘴角微翘,“……原来如此。”
傅祯情知对方心里不痛快,赔着十分小心,“毕竟长孙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太子殿下便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也不能让长孙女史出事。”
太子妃只是轻轻一笑,不予评论。
傅祯实在是没法再做解释,只得起身赔罪,“说起来,今儿的事也怪我。当时应该把长孙女史一起叫走,可是……”她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楚王殿下非要留下长孙女史,说是想弹奏一曲给她听。”
不仅把太子妃的视线往楚王身上引,又暗示楚王对长孙曦起了色心,----不然孤男寡女的,缘何单独弹奏一曲?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长孙曦因为不堪忍受楚王调戏,所以才会拼死跳了湖。
果不其然,太子妃一听便动了怒,“楚王非要留下灵犀?他简直是……”似乎想要唾骂几句,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傅祯低了头,不言语。
对长孙曦之前自尽的事和羊脂玉佩,一个字都不提。
除了昭怀太子的交待以外,还有一则,是闹不清长孙曦的自杀原因。长孙曦自杀的时间太过凑巧,谁知和这位“天真无邪、关怀表妹”的太子妃,有没有关系?要是其中有一段恩怨情仇,多言多语,岂不是自找麻烦?千言不如一默。
屋内气氛微有几分凝滞。
傅祯正在煎熬之际,一抬头,发现长孙曦沐浴完毕出来。
----顿时如释重负。
“太子妃、傅司乐。”长孙曦瞧着屋里气氛不对,没有多言。
因为热水气雾的蒸腾,她白皙的脸颊上翻出淡淡红晕,一头青丝散落,只在发梢用淡青色的帕子裹了。身上穿了一袭粉红色的抹胸儒裙,束浅绿色腰带,原本极为挑人的颜色,在她身上却透出娇媚动人。
傅祯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
所谓我见犹怜,大抵便是如此模样罢。
“灵犀。”太子妃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笑着拉了她,“先进去,到火盆边再让人揉头发,当心别再冻着了。我让人给你熬了浓浓的姜汤……”将傅祯撇到一旁,好似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径直便往里走。
以太子妃的身份,这样做固然有点不够端庄大方,但毕竟尊卑所在,也说得过去。
长孙曦却是不好得罪上司,忙道:“傅司乐,我……”
话没说完,太子妃就扯了她道:“啰唣什么?头发还没干呢。”竟然将她推进门,表姐妹两个一道进了内室,只留下水晶珠帘微微晃动。
傅祯在外面摇了摇头。
这位太子妃,行事如此随性恣意,看来还真的有几分赤诚天真了。难怪早先听得一些流言蜚语,说是太子妃性子跳脱,不如白侧妃看起来端庄大方,性子更加稳重。若非她有汾国长公主和辅国公府许家撑腰,太子殿下又有意压着白侧妃,如此随性恣意的东宫主母,只怕未必吃得开。
继而不免失笑。
好好儿的,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倒是想起湖心亭的乱子来,想起楚王,----他是因为长孙曦喊错人恼怒呢?还是真的看上长孙曦调戏不成,逼得人跳了湖?又或者,另有别的缘故?一时之间难以料定。
偏生太子殿下还让照顾长孙曦,真是叫人头疼。
“傅司乐。”太子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却不见人影,“灵犀落水受了惊吓,不宜挪动,今儿就留在东宫不回去了。”
傅祯岂能反对?当即应道:“是,妾身先行告退。”
反正长孙曦一个小小的新进女史,又没有进司乐司任职,太子妃想告假就告假罢。最好让长孙曦永远都留在东宫,再也不回司乐司,自己还省一份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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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阁里,碧纱橱内。
长孙曦小心赔着不是,“今儿都是我的错,为着救我,害得太子殿下也跌了一跤。只怪我当时在湖里划了半晌,都冷僵了,所以没站稳……”
“不消说这个。”太子妃像是并不介意这件事,反而道:“嫂溺叔援,事有从权。难道还能让太子殿下看着你淹死不成?便是你让太子殿下摔倒了,也不是有心的。”
长孙曦目光闪烁不定。
她这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还是隐忍不发。
“我倒是奇怪。”太子妃目光清明似水望向她,问道:“灵犀,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我怎地不知道?我听傅司乐说,你是自个儿从湖里游过来的。”
原主不会游泳?长孙曦闻言怔住。
是了,古代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游泳?自己只顾逃命,倒是忘了还要解释这一茬了。因而飞快在肚子里斟酌说词,撒谎道:“是我在宫里闲着无事,看了一本杂书,上面写了如何凫水的姿势,我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太子妃半信半疑,“……杂书?”
“是啊。”长孙曦赧然一笑,故作不好意思,“虽然我游的样子不是太好,总归救了我一命,今儿算是刚好派上用场了。”反正只能这么和稀泥的解释,太子妃即便要查,也是无处查证,至于信不信那就随她了。
太子妃有点怀疑的样子,但是没有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之前人多,我实在不方便好细问你。今儿在湖心亭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楚王不规矩,所以才吓得你落了水?你跟我说实话。”
实话?长孙曦迟疑了下。
若说自己落水跟楚王无关,太子妃必然不信;可若是说楚王有意谋害自己,又没有任何证据。斟酌片刻,将楚王打碎杯子支走小太监的事说了,然后委婉道:“楚王说水边的琴音才好听,就去了亭子外面。我正听着,他突然靠近过来……”语气略顿,“我吓了一跳,没站好就掉湖里了。”
话里深意,有耳朵的人都会听得出来的。
太子妃的脸色变了几变,恼道:“楚王那人素来轻浮好色,略平头正面的他都未必放过,更别说你这张脸了。”银牙微咬,“简直就是一个登徒浪荡子!”
长孙曦心下却是猜疑不定。
到底是楚王性格小题大做、睚眦必报,因为自己喊错了他,而不惜痛下杀手?还是他仅仅只想调戏逗弄一番,自己太过紧张吓得落水,误以为他要杀人?可是想起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还是更相信前者。
她并非那个靖国公府的落难千金。
断然想不到,楚王看似轻浮好色的举动,实则另有原因。
“你不用怕他。”太子妃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介区区宫婢之子,认了贵妃养母,就张狂起来了。”目光颇为鄙夷,“贵妃娘娘深得圣眷又如何?不过是个妾罢了。”
长孙曦心下微动,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错!站在太子妃的嫡妻立场上,肯定不喜欢妃嫔得宠的。更不用说,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丈夫是下一任帝王。即便她不为表妹打抱不平,为了皇位之争,也是注定和霍贵妃、楚王一派站在对立面的。
这么说,只要太子妃跟原主没有仇怨,自己就可以抱住她的粗腿了?但愿罢。
太子妃哼道:“楚王如此放肆无礼,不过吃定太子殿下脾气好。我可没那么好性子,他如此张狂,真是太不把长公主府和许家放在眼里了!找着机会,一定让他收敛收敛。”
长孙曦听得有些意外。
听她的意思,之所以如此腰气粗、口气大,并不因为身为太子妃之尊,反而是汾国长公主和许家之女的身份,要更加有底气一些。
许家又是什么来头?想来多半也是公卿侯门,比起没落之前的靖国公府长孙家,还要更有权势吧?这就不难解释,昭怀太子对嫡妻的敬重客气。
对于还没有登基的储君而言,有力的妻族,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有宫人捧着托盘进来,“姜汤好了。”
太子妃亲手接了碗,递了过去,“快喝了。”又补道:“我让人放了双份的红糖,不许说难喝,一大碗都得喝干净。”
长孙曦端了碗,低头一口一口的喝完了。
太子妃目光亮晶晶的望着她,露出诧异,“有那么好喝吗?”不可置信的端起碗,闻了闻,继而皱起鼻子,“还是浓浓的姜味儿啊,你以前可是最不爱喝的了。”
原主不爱喝姜汤?长孙曦闻言心头一跳。
看着空空如也的碗,不能不解释,只好顺着对方之前的话,含混道:“方才太子妃不是说了吗?多喝点姜汤,去寒气。”
太子妃夸道:“你进宫不久,倒是越发沉稳懂事了。”
长孙曦可是高兴不起来。
不行!太子妃对原主实在太过熟悉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会和原主表现不一样。偶尔一、两次,还可以马马虎虎遮掩过去,总是隔三差五的出错,只怕对方要疑心了。
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熬过今晚,明儿赶紧告辞回司乐司吧。
接下来,一直微笑不语。
太子妃絮絮叨叨说了半晌,不见她答话,疑惑道:“你怎么了?呆呆的。”目光猜疑的打量着她,嘴里抱怨,“灵犀,我觉得你和我生分了。”
“没有啊。”长孙曦陪笑道。
“还说没有,你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太子妃脸色十分沮丧,“我知道,你一定还在怪我,当初没有拦着娘让你进宫了。”
是汾国长公主刻意让原主进宫的?长孙曦心下吃惊,面上却不敢露出过多表情。
如此看来,汾国长公主不太喜欢原主了。
“灵犀,你别怨我。”太子妃语气懊恼,“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娘会偷偷的给你报了女史的名。那天我午睡起来,娘说有事找我,我就过去了。谁知道家常里短说了半晌,等我再回去时,你就被宫里的马车给接走了。”
----原来如此。
长孙曦在心里暗暗记下。
太子妃看着她眉头微皱,越发认定是在生气,再三解释道:“我若是早知道娘有这份打算,肯定会拦着她的,可是木已成舟,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为了你进宫的事儿,我还去找娘理论过,结果跟她大吵了一架。”
她语气颇为委屈,“娘说我顶撞她,骂我不孝……”
长孙曦听得很是诧异。
太子妃和原主从小一起长大,平时玩得好,熟悉一些,倒也不算稀奇。但是太子妃居然为了表妹顶撞母亲,是不是太过了?总觉得,汾国长公主府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太子妃叹道:“只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都得报应了。”
报应?长孙曦一头雾水。
“若非如此。”太子妃语气自怨自艾,颇为郁闷,“也不至于我临出阁的时候,只是去逛个花园子,偏巧就被蛇给咬了。”她叹气,“可见老天爷都在怪我,看不过去了。”
太子妃出阁之前被蛇咬了?!长孙曦心下大惊。
那她到底养了多久的病,影不影响出阁?她大婚前,不是把原主叫过去了几天吗?时间上面如此凑巧,隐隐的……,似乎有什么瓜葛在里面。
第一卷:迷雾重重 震惊
太子妃大婚之前的那几天,一定发生了要紧事!
长孙曦竖起了耳朵,等着下文。
偏巧外面响起宫女的声音,喊道:“太子妃,章太医过来了。”
太子妃朝外道了一声,“让候着。”打住了之前的话头,转而道:“虽说你眼下没有大碍,可是好歹得开两剂疏散的方子,免得落下寒症。”
这就不说了?长孙曦有些焦急。
可是心里清楚,太子妃不说,自己是断然不能冒冒失失问的,----问不好,惹得太子妃怀疑起来,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
只能无奈道了一句,“嗯,还是吃点药好。”
“小可怜儿。”太子妃笑了笑,在她头上温柔摸了一下,然后让宫人领了太医进来。她在外人跟前,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骄矜模样,“仔细诊脉。”
太医战战兢兢应下,“是。”隔着帕子细细切脉,头也不敢抬。
“如何?”太子妃问道。
“不要紧。”太医小心回道:“这位女史有些受凉,开几剂疏散寒气的方子就是了。另外最近饮食上面清淡一些,暂且不要吃油腻的。”说完,去了旁边写方子。
等吹干了,宫人捧了方子过来。
太子妃很是认真的看了一遍,颇为仔细,“嗯,没有麻黄、枳实之类的虎狼药,也没有太苦的,不然灵犀可是喝不下去。”又一样样询问,这方子和哪些饮食有冲突?方子吃几次以后,是不是要酌情减少?全都一一记下。
长孙曦望向她温柔专注的侧脸,心下有几分唏嘘。
太子妃若不是做戏的话,那她对原主,真的是很好很好了。
别说是表姐,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如此温柔体贴、悉心照顾,也无可挑剔。可是原主参加完太子和太子妃婚礼,一回宫就上吊自杀了,又是怎么回事?仅仅只是原主本身的原因?还是和这位看似温柔良善的太子妃有关?
对于自己而言,当然希望眼下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假如太子妃对原主一片真心爱护,她又心地纯良,那么自己也好有个庇护。毕竟楚王那边的事还没有了结,生死难料,没人帮衬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但……,有时候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
长孙曦还是决定持保留态度。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太子妃大婚的前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天里,很可能有原主自杀的原因。可是不便多问,只能应付太子妃说着闲篇。等喝了药,吃了饭,然后再洗漱一番,便该睡觉了。
长孙曦这一天都是神经紧绷绷的,想到睡觉,总算有些许放松。
谁知道,太子妃却没有丝毫要出去的意思。
长孙曦试探道:“夜深了,太子妃要不要早点安歇?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扑!”太子妃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什么久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嘴里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早让人跟太子殿下说了,留了你,今儿要跟你一起睡。”她脱了外衫爬上床,“进去点儿,给我腾个地方。”
一起睡?漫漫长夜,抵足而眠。
长孙曦怔住了。
虽然自己很想知道太子妃出阁前几天的事,很想知道原主自杀的原因,但……,白天还能小心应对,晚上睡迷糊说错话要怎么办?太子妃非要留下自己在东宫也罢了,怎地还非要一起睡?且不说她别有用心,哪怕没有任何歹意,只是单纯的想跟表妹亲热一番,自己也是消受不起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太子妃语气嗔怪,“如今你进宫做了女史,我又嫁了人,平时不能天天见面。今儿好不容易才聚一聚,你不想和我谈谈心么?”
谈心?倒是想,就怕把命给谈没了。
长孙曦心下苦笑,试着婉拒,“不好吧?怎么能因为我一来,就霸占了你?给我随便安排一个地方就好了。”小心陪着笑容,“太子妃,你还是去陪太子殿下罢。”
“灵犀!”太子妃忽地着恼了,“才几天功夫不见,你就左一句太子妃,右一句太子妃的。”质问她,“难道我做了太子妃,你就不能喊表姐了?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了?小没良心的,我真是白对你好了。”
长孙曦不免尴尬万分。
太子妃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过亲密无间了些。
要是原主在此,是会顺势撒个娇儿说笑起来?还是了解表姐的真实性子,早已吓得跪了下去?说不好,她这是要借着由头发落自己。
太子妃见她一直抿嘴不言语,脸色越发气愤。
一桩桩的数落,“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才得四岁,小小年纪却凶巴巴的。我拿了玫瑰窝丝糖给你吃,你不要,还狠狠的咬了我一口。爹叫我别哭,让娘听见肯定会骂你的,我就愣是忍着没有哭。到了夜里,我的手还隐隐作痛呢。”
“你六岁那年,淘气把先帝赏赐的自鸣钟弄坏了。你私下央求我,说怕娘骂你,我就硬着头皮说是我弄坏的。娘罚我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还抄了一百遍《女训》,害得我三个月都没有出门……”
“还有,那年中秋节……”
“还有……”
这些都是真的吗?长孙曦听得有几分动容。
听她的回忆,不仅她对原主很是不错,原主的舅舅也很好,----居然叫女儿让着外甥女,都有些偏心了。只剩下汾国长公主,略严厉一些,似乎不是太好亲近的样子。
但总得说来,原主在长公主府过得还是不错的。
心下不免有些奇怪,如果是这样,有太子妃和汾国驸马一直给原主撑腰,怎地阮六儿丝毫不怕?反倒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种原主不被公主府待见之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想不明白。
太子妃每说一桩旧日往事,委屈就多一分,忿忿道:“长大一点都不好,你进宫就和我生分了。这府里,不仅那些狐媚歪道不省心,外头的妖精也不消停。这种日子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实际上,一点意趣都没有。”
狐媚歪道?是说昭怀太子的妾室吗?外头的妖精又是什么?长孙曦听得糊涂,总不能昭怀太子还养外室吧?可是即便有,也没有办法啊。
太子身边肯定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多……
三千佳丽,雨露均沾,这位表姐注定是要意难平的。
“呜……”太子妃忽然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要是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我不想嫁人……”抽抽搭搭的,越哭越是伤心,眼泪跟断线珠子一样止不住。
怎么哭了?长孙曦怔了怔,继而慢慢有点明白过来。
想来太子妃的早年闺阁生活太过优渥,从来没有烦心之事,无忧无虑。而嫁人以后,难免要面对太子府的妾室们,早就窝了一肚子委屈,今儿只是刚好找到一个发泄口罢了。
因而也没劝她,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哭个痛快。
太子妃埋在被子里哭了好一阵,方才渐渐停下。
长孙曦起身下床,给倒了一大盏热热的茶,等她大口大口的喝完,又给她拧了一个帕子递过去,“擦一擦,不然脸上要干绷的。”
太子妃一脸凶样,啐道:“呸!少献殷勤。”手上接了帕子,擦了脸,又赶紧把她扯了回去,“你作死?还不赶紧给我好好捂着,冻坏了,可就美了。”
长孙曦抿嘴笑了笑,捂好被子。
太子妃拿着帕子沾眼睛,后来干脆一叠,直接捂在眼皮上面。她躺在杏黄色的绣团花枕头上,抚了抚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会儿我心里舒坦多了。”
“哧……”长孙曦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妃掀开帕子,用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瞪她,“你还敢笑?!”
长孙曦的心情这会儿放松不少,不再那么紧张,笑道:“我这是为你高兴,有些情绪哭出来就好了。”伸手替她掠了掠散乱的发丝,“一直憋在心里,将来会憋出毛病来的。”
太子妃哼道:“算你还有一点良心。”
长孙曦心下轻叹,看来自己之前把人想得太坏了。
这位表姐,的确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若说她是故意装的,那装到这个份上也太夸张了些。毕竟自己现在身份卑微,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她若是有什么歹心,捏死自己,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犯不着如此费劲。
况且她又不知道自己换了芯儿,当着表妹,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吧?她说的那些小时候的事情,应该都是真的。仔细瞧瞧,太子妃年轻并不大,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一个高中未毕业的小姑娘罢了。
太子妃躺了一会儿,又眼睛红红的爬起来,“我得坐一会儿,不然睡了,明天起来眼睛肯定肿的像桃子一样。”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你老实躺好。”
那动作,不仅温柔而且十分熟稔,显然从前做惯了。
长孙曦的心湖起了一丝涟漪。
太子妃从前总不能给丫头掖被子,自然是从小经常照顾原主,养成习惯了。不免微微唏嘘,原主既然有这么温柔体贴的表姐,又是公主之女,又是太子妃的,便是遇着事也应该找表姐和舅舅求助啊。
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
“灵犀……”太子妃的声音有几分飘忽,问道:“说真的,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讨厌我了?所以总躲着我,不愿意和我说话。”
那件事?哪件事啊。
长孙曦思量了下,应该是说汾国长公主强送女主入宫的事吧?既然是汾国长公主的主意,如何能迁怒到太子妃身上呢?再说了,自己还希望她能庇护几分,怎么着都不能指责她啊。因而微笑道:“没有,你别多心。”
太子妃却并不相信的样子,摇头道:“灵犀,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凡有第二个人选,我也不会答应娘的法子,委屈了你啊。”
等等,不对啊。
怎么又变成她答应了?难道她说的另外一件事情?长孙曦不敢搭腔了。
太子妃见她再次静默不语,露出一副“我知道你在埋怨我”的神色,自怨自艾道:“只怪我当时为着大婚的事,又忙又乱,没有顾上好好跟你赔不是。”微微侧身,手放在她的发丝上,“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弥补你的。”
弥补?那就是有所亏欠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长孙曦腹诽,倒是说一个清楚明白啊。
“啊……”太子妃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算了,夜深了,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翻身摸了摸表妹的额头,“唔,你没发烧就好。”
哎?怎么就不说了。
长孙曦心里像猫挠了一样,痒得不行。
太子妃约摸是坐的时间够了,躺了下来,裹了大红色的锦缎绣花被子,缩在被窝里面笑盈盈道:“如今我已经成婚了,可以出门,公卿豪门的人又见得多。”她眼里带出几分戏谑之色,“别害臊,回头一定给你择门好姻缘。
姻缘?原主受了委屈?太子妃出阁前被蛇咬了。
长孙曦心下纷乱如麻,好似得了许多线索,偏偏没有一个头绪整理清楚。可又不敢冒冒失失的询问,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太子妃再多感慨多说几句往事。
谁知道,太子妃却给她掖了掖被子,“睡罢。”她侧身闭上了眼睛,嘴里道:“你娇气的很,夜里睡不好,明儿又要嚷嚷头疼了。”
长孙曦无奈应道:“嗯。”
虽然失望,但是此时此刻,倒是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
太子妃论长相只能算中人之姿,容长脸儿,长长的远山眉,但是肌肤白皙细腻,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种恬静味道。她五官最漂亮的地方是嘴唇,很有弧线,柔柔的、软软的,像是一朵娇嫩桃花。
倒是和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很配。
长孙曦轻轻叹了口气,也闭上眼睛。
自己可没打算庸人自扰,凡事尽力,但是不要勉强。既然暂时打听不出来,那就先睡觉好了。反正太子妃看起来还不错,对表妹甚好,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不然前有楚王似狼,后有表姐如虎,那自己真是无处可藏了。
“灵犀……”太子妃像是开始发困了,打着哈欠,“啊……,放心,我保证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既然是我亏欠了你的,总要补偿回来。”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不能让你,白白替我穿了一回新嫁衣……”
原主曾经替太子妃代嫁?!
“轰!”好似有一声惊雷,当头炸开,劈得长孙曦脑子里嗡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