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自缢   “这是哪里……”   眼皮似有千斤重,秦诗阮吃力地睁开,全身上下席卷而来的疼痛,几乎让她再度昏厥。   混沌中听到一串脚步声愈来愈近。   “嘎吱——”   一个身姿熟悉的女子扬了扬手。   冰冷的水骤然把秦诗阮吞没,侵骨的寒意钻入四肢百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像被百虫叮咬般让她痛不欲生。   “啊——”   秦诗阮忍不住叫出了声,声音嘶哑地厉害。   秦诗阮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眼前也清明了。   穿着大红色、绣着牡丹花宫服的艳丽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女子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嘲讽蔑视,涂着大红色口脂的唇微微上扬,这样漂亮、又与自己几分相似,不是秦湘语又是谁。   “阿敏……阿敏在哪里?”   秦湘语故作思索的样子:“你那个忠心的小奴婢吗?”   语毕,机灵的侍女后退了几步,将头发散乱、衣不蔽体,浑身上下青青紫紫的阿敏带上来,阿敏就像一个被残忍蹂躏过的破布娃娃,平时黑嗔嗔的瞳孔此时毫无生气,怔怔地望着她。   “阿敏!”   眼角一酸,秦诗阮吃力地爬到阿敏身旁,手颤抖着抚摸上阿敏的脸颊,却是一片冰凉。   “这个贱婢已经死了。”   秦湘语看着秦诗阮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睛的笑意逐渐蔓延,愈渐嚣张跋扈。   “牢外那几十个将士可是好好爽了一番。”   秦湘语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阿敏。   “你到底对阿敏做了什么?!”   秦诗阮挣扎着站起来,一旁的侍女拾起案上的鞭子,却被秦湘语斥退了。   “你可是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好狗。”   秦湘语踢了踢她满是血污的手。   “不过……太没用了。我答应她,若她能受得住三百个男人,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这才三十来个,便去往了极乐,呵。”   “湘语!你怎么可以这样!”   秦诗阮走上前,扬起手。一旁的婢女一脸厉色,走上前,鞭子落在秦诗阮的身上,瞬间绽开一道伤口,秦诗阮闷哼了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湘语一声轻笑,脸色转而暗沉了下来。   “带上来!”   秦湘语一甩袖,坐到一旁的床榻上,眼神上挑。   一排侍从迈着碎步跑了进来,为首的侍从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你……!”   秦诗阮瞬间瘫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妹妹,你如此爱沈戚,甚至还为他诞下一子,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庶出就是庶出,可不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都能肖想。”   秦湘语冷眼看着秦诗阮,手里摆弄着侍从呈上来的风钗。   “明天就是册封大典,沈戚会亲手给我戴上凤冠,至于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哟哟,这孩子长得还真不错。”   秦湘语接过侍女抱过来的孩子,风钗缓缓擦过婴儿的脸颊,孩子慢慢醒了过来,啼哭声越来越响。   “姐姐!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秦诗阮奋力爬到秦湘语脚边,却被一脚踢开,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连他们的孩子也不放过。   “什么都答应?呵……你一个废人能为我做什么?哦,不。看到你痛苦,我就会快乐!”   秦湘语娇俏的脸骤然狰狞,攥着凤钗的手猛然拔高。   孩子的啼哭骤然尖锐。   “不!!!”   襁褓里的孩子哭声渐弱,已经没有了生息,凤钗狠狠地扎入了柔软的躯体,鲜红的血液泌出来,在月光下呈现出最妖冶的暗红。   秦湘语拔出凤钗接过侍女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插进了自己的发髻上,把怀里的孩子毫不留情地丢掉了地上。   “听说你分外珍惜你那个娼妓般的母亲留下的宝贝?不如……也一同毁了吧!”   秦湘语站起身,把侍从手中一个红木盒子拿了起来,疯了一般砸在了地上,盒子应声而碎。   她的孩子!母亲的遗物!   一瞬,秦诗阮的世界了然无声,眼前秦湘语轻蔑的笑愈渐放大,心像被碾碎一般的疼痛。   秦诗阮疯了般向秦湘语扑了过去,指甲深深嵌入秦湘语那张俏丽的脸上。   秦湘语痛到扭曲,尖锐地惨叫声划破长夜。   “我的脸!我的脸!!!”   随从们拉开秦诗阮,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重重地砸在她满是伤口的躯体上,秦诗阮已经几近晕厥,脑中嗡嗡作响。   “来人!!所有人都给我进来!秦诗阮!你不是爱沈戚爱的死去活来吗!今天我让这些人来好好疼爱你!”   秦湘语急红了双眼,捂住脸的手已经被血液浸染,侍女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请罪。   牢外的侍卫鱼贯而入,盯着地上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眼里流露出色欲,缓缓朝秦诗阮逼近。   秦诗阮缓缓地往后退,单薄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眼前一片模糊。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个对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女人,转身一头撞上冰冷的墙壁。   为什么?   沈戚,你竟弃她于如此境地!   秦诗阮缓缓地瘫软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鼻息,空洞的眼睛里眼泪已经干涸。   秦湘语停止了吼叫,看着秦诗阮缓缓倒下,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带血的面孔甚是恐怖“扔到后山去!”   地上那个被踏碎的红木盒子突然发出幽蓝的光,愈渐明亮,一团光影缓缓升起,顺着走道向后山飞过去。   ……   “小阮——小阮——”   光团里一个身影缓缓朝她走过来。   诗阮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渐渐聚焦,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眼前一切令她万分错愕。   曲径回廊,亭台楼阁,牡丹栀子,桂悦阁的金丝灯笼,爹爹亲手题写的“芜园”的牌匾,这一切再熟悉不过了。   而秦诗阮此时便在这假山之上。   怎么回事?看着四周装扮一新,这不是秦湘语生日宴的时候吗?   秦诗阮哑然,怔怔地望着假山下的一汪绿谭,上面倒映着当年懵懵懂懂的自己。 第一卷 第二章 回忆   那年她爹爹在边陲立了大功,受圣上无上封赏,她的姐姐,嫡长女秦湘语御前献舞,名动天下,一时香名远播,见者都说是京城第一美人,因此生辰上府祝寿辰的人络绎不绝。   她记得,那天她爬上去想把猫儿抱下来,却不知怎的失足坠落,受了伤,未能参加秦湘语的生日宴。   也就是在这次生日宴上,当朝九皇子沈戚对秦湘语一见倾心。   虽说沈戚贵为皇子,但不受宠,自然不得美人欢喜,沈戚为了她曾御前请婚,却没能得偿所愿,当时在京城,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现在想来,嫁给沈戚后,他吻她时总捂住她的双眼也不是没道理。   她与秦湘语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眼睛,秦湘语是细长的丹凤眼,她是一双桃花眼。   她为满足沈戚的野心,变得复杂心机,处处算计,步步为营,让沈戚得了皇帝的青眼,自己最后却被他狠狠抛弃,被秦湘语狠狠羞辱,孩子还未得名便被她用凤钗……   回忆这一切,秦诗阮脸上早已经是一片冰凉,她默默地擦掉眼泪,望着秦湘语厢房的方向。   沈戚、秦湘语,既然老天有眼,让我秦诗阮又回到了这一切的开端,我定不会再重蹈覆辙,这一世,我要让你们一无所有,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诗阮平复好心情后,仔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她的猫,脚下瘦石嶙峋,刺的她脚底板生疼。   她慢慢蹲下身,手抓住突出的山石,右脚去探下去的路,摸索了一会儿,终于踩稳,脚踝却在一刹那被什么给拌住了,秦诗阮一声惊呼,整个人一歪,急剧往下坠。   秦诗阮害怕地紧闭上双眼,身子缩成了一团,空气川流过耳,急剧下落后……却是坠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秦诗阮诧异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是落在了生硬的地上。   怎么回事?竟然没有一丝疼痛。   秦诗阮坐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一恍神的工夫,一张俏生生的娃娃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秦诗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挪了两步。   “嘻嘻——”   一个穿着粉色衣裳,脸也粉嘟嘟的小丫头蹲着她跟前,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灵气十足,她朝秦诗阮龇牙一笑,两颗虎牙甚是可爱,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宝宝……宝宝是棠……棠初……!”   小丫头见秦诗阮坐在地上,也头一歪坐到了地上,别看长得机灵可爱,说话极是笨拙,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奇奇怪怪,此时又开始做起怪动作来。   她指了指假山,又指了指秦诗阮重生前从假山上坠落受伤的腿,极欲表达着什么,嘴巴咕噜咕噜,却讲不明白。   “小姐——小姐——”   秦诗阮正要问她是哪家的孩子,便听到回廊处熟悉的叫喊声。   阿敏?!   秦诗阮站起身,阿敏将好找到这里来。   “小姐!今日是大小姐生辰,你怎么还乱跑!这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你又免不了要挨训了”   秦诗阮看着阿敏焦急的模样,眼角一酸,心里百味杂陈,阿敏满身血污,衣不蔽体的模样还很鲜明的存在于她的脑海里,愧疚充斥了整个心房。   真好,阿敏还在。   “小姐?”   阿敏见自家小姐一语不发,嘴唇微微发白,一时有些慌。   “没事的小姐!老夫人还不知道此事,我们赶紧往前厅去吧”   秦诗阮恍惚着被拉走,随后回过神。   “对了!这孩子……”   “咦?”   秦诗阮转过身,却发现方才那孩子已经不见了,她的猫儿安安静静地窝在地上。   “怎么了小姐?”   阿敏有些疑惑,话问一半,蹙了蹙眉,语音渐弱,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假山那面传来。   “那个小贱蹄子呢?”   这个声音是……秦湘语的贴身丫鬟环儿?秦诗阮心头一沉。   “你放心,我刚刚亲自把二小姐的猫放到假山上去的,她很宝贝那个畜生,我是亲眼看着她爬上去,还让人在假山上做了手脚,这不,估计是阿敏那个蠢丫头来的快,把人给接走了!”   秦诗阮拉着阿敏绕到假山一头,这才看到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说话的,是秦湘语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她还没说完,那环儿就轻笑出声了,尖尖的下巴高高扬起,拂袖走了。   想来上一世自己坠下来,阿敏发现之后,闹了不小的动静,喊了不少人过来,这两个人藏在人群外观望,自己当然是看不到她们,也更不可能听到她们的谈话了。   阿敏气的脑袋就快要冒烟,提起裙摆,就要大步跑上前去把人拦住,好好理论一番,为自家小姐讨回公道。   秦诗阮赶紧拉住阿敏,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到人都走了,阿敏急得跺脚。   “小姐!她们敢这样做肯定是受了大小姐的指使!要是这次不抓个现行,下次大小姐欺负我们欺负的更厉害!”   “抓个现行?”   秦诗阮看着阿敏气急的样子,嘴角微扬。   “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抓到个现行?我们是有人证呢?还是有物证呢?我们拿什么让爹爹信服?”   阿敏哑口无言。   眼前的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   秦诗阮看着环儿消失的转角,琉璃般的瞳孔里闪着清冷的目光,缓缓握紧拳头。   “姐姐,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小姐,我上次托李嫂到丝蕴轩帮你订做了一件衣裳,你身上这件脏了,我这就去给你取来换上吧。”   阿敏把秦诗阮领回房间,又像个小陀螺似的跑了出去。   秦诗阮看着她匆匆忙忙出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意。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倒映出自己当年未出嫁时候的模样。   长长的眼睫、漂亮的桃花眼,鼻子嘴巴小巧精致,五官还稍稍带些稚气。   一切都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书摆放的顺序,笔搁放的位置,屋里点燃的香薰。   但秦诗阮很清楚地知道,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因为她的心早就不像当初那样剔透、纯粹。 第一卷 第三章四皇子   秦诗阮打量屋子的这会儿工夫,阿敏已经跑了一个来回。   “小姐,你看!”   阿敏捧过来一件素衣,摸在手上煞是舒服。   阿敏赶忙拉上帷幔,牵着秦诗阮到穿衣镜前换上。   一条简单的素色长裙,袖口上绣着芙蓉花,银丝线勾出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素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阿敏看着眼前的小姐,也有些痴了。   “小姐才十五便有如此姿态,丝毫不比二小姐差!”   秦诗阮笑了笑,在镜子前好好端详了一番,继而坐到梳妆镜前,涂上胭脂,画起了远山眉,慢慢抿上了口脂。   “小姐?”   阿敏诧异地看着自家小姐行云流水般的举措。   秦诗阮笑着戴上薄纱,自出嫁起已经好几年没戴了。   镜子里倾城的可人儿眸光一闪。   “阿敏,你去给我弄些蜂蜜来。”   “蜂蜜?”   阿敏虽然疑惑,但没多问。   过了半晌,秦诗阮带着阿敏走进宴厅。   将军府的宴会并不多,但毕竟是一品将军,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宴厅很气派,处处挂着大红绸缎,来来去去的人很多,门口报礼的管家嗓子都哑了。   一群人坐在大厅前头,最中间穿着玫红色、绣着芍药花长服的女人,便是她的姐姐,秦湘语。   秦诗阮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秦湘语注意到了,薄纱下的唇抿了抿,侧头暗暗瞥了环儿一眼。   “怎么回事!”   “小……小姐!嬷嬷说事办成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用的贱婢!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秦湘语见秦诗阮看过来,恢复了正常,朝秦诗阮笑了笑。   宴厅里的客人互打官腔好一会儿,餐桌酒席都已备好,众人纷纷入席。   秦忠坐在最上首,虽然久经沙场,但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秦湘语坐在秦忠的左手边,而秦诗阮坐在老夫人一旁,老夫人不喜她,一个好脸色也没有。   厅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一身红衣的寿星身上。   京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众人低头敬酒私议,高谈阔论,酒席微酣。   秦诗阮无心吃酒,便四处打量,果然那个负心汉沈戚喝的正开,眼角都染上了醉意,频频朝秦湘语那里望去。   秦诗阮目光一转,又看到一个人,那人穿着月牙白的锦服,和自己一样,正淡漠地看着这个热热闹闹的酒宴,一瞬,那人的目光竟与自己的目光对上了,秦诗阮连忙垂下头,看着案面。   上一世,秦湘语对四皇子沈尚渊万分痴心,四皇子素来为人低调,但却是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也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   自从秦诗阮嫁给沈戚后,为满足他的狼子野心,几次三番的栽赃陷害四皇子,离间了他与皇帝,致使他地位一落千丈,后四皇子母妃出家,他也为情而退出了夺嫡之争。   四皇子的为人处世、性格举止,秦诗阮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心里对他的愧疚始终难以消逝。   秦诗阮看了一眼上头的秦湘语。   敬酒完毕后她果然是快忍不住了。   秦湘语紧紧盯着沈尚渊,咬了咬唇,低头与身边的环儿说了些什么。   环儿立刻将她搀扶起来,秦湘语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朝沈尚渊款款走去,而环儿偷偷摸摸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诗阮微微颔首,心里一片了然。   四皇子沈尚渊,不仅是最受宠的皇子,也是京城最才华横溢的公子,潇洒不羁,面若冠玉,他把玩着白玉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有马蜂!来人呐!”   秦湘语正快到沈尚渊案前,大厅突然乱作一团,一阵嗡嗡声袭来,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四处乱窜,所有人都慌了起来,惨叫不绝。   “小姐!小姐——拉着我!我带你出去”   阿敏急急忙忙拉住秦诗阮的手,带着她往偏厅走,结果人一乱,那丫头竟被冲走了,秦诗阮站在人群中间,你一推我一搡,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砸到地上去了,突然装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一股好闻的味道萦到鼻尖。   像雨后青竹的气息,清列好闻,让人忍不住多嗅上几次。   这股味道越来越清晰……   眼前是一片月牙白。   秦诗阮脑中一阵轰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了开去,随后那手也松开了。   “二小姐……没事吧”   声音一如这气息,清冽,显得有些疏离。   周遭嘈杂异常,但他们两人之间却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炸然沉默,秦诗阮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多谢四皇子”   因为心里愧疚,秦诗阮有些不敢与那双浩然的眼神对上,低头诚心地道了句谢。   “啊!别过来——”   “小姐!”   忽然听到秦湘语的尖叫声,秦诗阮望了过去,因为推搡,秦湘语的发髻十分散乱,几只马蜂在她身边团团转,好些个丫鬟用手绢在给她赶马蜂。   沈尚渊顺着秦诗阮的目光看过去,京城第一美人一派狼狈。   沈尚渊默默打量着这位镇定自若的秦二小姐,之前听闻这位小姐性子温和懦弱,生母已经去世,又不得父亲,祖母的喜爱。   可今日所见,似乎和传闻不符。   沈尚渊眼底竟有一丝的揶揄,好看的远山眉里有着几分利落的英气,整个人神采奕奕。   仿佛捉摸到了一件趣事,遇见了一个妙人。   宴厅里越来越乱,众人鬼哭狼嚎、乱作一团,酒食洒落一地,秦诗阮朝四皇子行过礼后,便提起裙子四处找阿敏那个丫头。   “你……”   秦诗阮找到阿敏的时候,差点被这傻姑娘给逗乐了,阿敏光洁的前额上被盯了一个包,正用手帕捂着脸,委屈极了,四处喊着自家小姐。   “小姐!你没事吧!”   “阿敏,我不是让你拿了蜂蜜过来的吗?怎么不晓得用?”   秦诗阮见了她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后拉着阿敏,推开人流往方才自己坐的桌案边走。 第一卷 第四章弄巧成拙   阿敏小心翼翼地把那罐蜂蜜捧了出来,按照秦诗阮的吩咐,悄悄地用手帕涂抹到厅前的柱子上,涂完立马跑开,马蜂闻到香甜的气味,很快都往柱子那儿去了,大厅里的局势稳下来不少。   而秦诗阮则把之前到内务院问福奶奶讨的好些个驱虫的香囊分发下去。   “喏——”   秦诗阮走到秦湘语跟前,把香囊递了出去,鼻尖嗅了嗅,秦湘语身上竟有些驱虫药草的香味,只是被胭脂味盖住了,甚微,难怪始作俑者还被搞得一派狼狈。   秦湘语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香囊拿了过去。   秦诗阮盯了秦湘语掉下来的纱帘半秒,微微勾起了嘴角,秦湘语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前朝就强调女子需含蓄内秀,所以大部分未出阁的女子都要戴上薄纱示人,这个习俗一直沿袭至今,当朝凡是有点脸面的人家都要求自己家的女儿们戴上薄纱,直至出嫁才可以取下。   想到上一世秦湘语为了博得四皇子欢心,费尽手段做的那些事情,这件事就没什么让她疑惑的地方了。   看来秦湘语这次是下定了决心,打算趁乱掀开自己的纱帘,让四皇子看到自己倾国倾城的模样,让他对自己一见倾心,自己可以一脚踏入四皇子府,可没想到弄巧成拙。   秦诗阮瞥了一眼四皇子与沈戚,前者正淡漠地整理衣衫,对秦湘语未抛掷一眼,而后者早就看痴了。   重活一次,当时的种种清清楚楚在眼下重现,秦诗阮心里一阵阵苦涩。   既然重新开始,那结局一定要更改。   秦诗阮收起自己的思绪,捂着嘴,作出疑惑的样子。   “咦——姐姐,你身上怎么会有牵芝花的味道?”   此时宴厅慌乱的局势早就完全平复了下来,秦诗阮声音并不大,但宴厅开阔,众人倒也听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目光纷纷投到秦湘语身上。   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牵芝花是做驱蜂香囊必备的一种草药,其他什么用处都没有,味道极易识别,既然有牵芝花的味道,那必定身上是放了专门的驱蜂香囊的。   “你——你胡说什么!我身上怎么会有牵芝花的味道!”   秦湘语一时惊慌,声音陡然拔高,连刚接过去的香囊都急忙丢掉了地上。   此地无银三百两。   “哎呀!我说刚刚靠近湘语姐姐闻到的是什么味道!有几分熟悉,原来是牵芝花!”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浅蓝衣裳的小姑娘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张口道。   仔细一瞧,是李尚书的小女儿,小丫头心直口快,眉毛蹙成毛毛虫。   “你胡说什么呢!我没事带牵芝花做什么!这——这是我令人从西域带回来的香料,味道新奇是难免的!”   众人议论纷纷,虽然秦湘语的纱帘已落,着实惊艳,但此时已是无人欣赏,都是为将军府这位大小姐祝贺来的,竟然闹出这种事,这个大小姐还是个嫌疑人?   秦忠坐不住了,脸色发黑,终于露出了久战沙场之人的戾气,“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又被老夫人抢了先。   “小阮呐。”   秦老夫人突然张口,声音里竟有几分慈爱,但她又何时像这样唤过秦诗阮。   秦老夫人一张口,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到秦诗阮身上来,老夫人暗自朝秦湘语使了个眼色,秦湘语意会,默默地戴上薄纱,不甘心地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香囊在身边?”   秦诗阮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也只能顺着老太太让她解了这个围,笑了笑。   “每年这个时节虫子都生的特别多,小阮便向福奶奶讨了这些个东西,平日里难见奶奶、父亲、姐姐还有各位姨娘,便想着带到姐姐生日宴上来,趁这个时候给你们,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这句话说的巧妙,既让别人觉得自己心性好,也证实了外面传闻秦二小姐被冷落的事实,将军府虽然是个武将门第,但不疏于礼教,曾被圣上夸过是和乐的满福之家,其实到底是不是,外人怎会知晓。   老夫人脸色微微一滞,又很快软和下来,上前亲昵地握住秦诗阮的手,朗声笑道。   “孙儿有心了!各位看看,老朽我是不是一脸福相,既有湘语这个机灵鬼,又有小阮这样的贴心小棉袄。来人,把我那块宝贝玉佩拿来!”   秦老夫人极爱翡翠玉镯,众人皆知。   秦诗阮行礼接过玉佩,此事算是终了了,老夫人果然老辣。   众人纷纷入席,丫头侍从很快就换上了新的酒食,把宴厅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红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诗阮回到自己案前,摆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玉佩,秦湘语正暗自切齿,盯着自己。   “好丑啊——”   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兀自出现。   秦诗阮心中疑惑,四处环视,却一个小孩都没瞧见。   “小姐,怎么了?”   “阿敏……你方才可听到一个小女孩子的声音?”   “小女孩子?”   阿敏疑惑地蹙了蹙眉,也四处看了看,也什么都没找到。   秦诗阮仔细一想,这声音有些熟悉,不就是在芜园与自己搭话的小孩子吗?为什么阿敏没听到那个声音,旁边的人也神色如常。   难道……只有我才听得到那个孩子的声音?可她在哪儿呢。   秦诗阮揉揉脑袋,不再多想,正要拿案上的水果吃,却再一次对上了沈尚渊的眼睛。   沈尚渊看着她,剑眉舒展,嘴角微扬,深邃的眼睛里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好似全部看穿。   秦诗阮心头一凛。   沈戚自看到秦湘语的真颜之后,手上的白玉酒盏虽然捧得四平八稳,但心里早就心猿意马。   而秦湘语不比前世成熟之后那般嚣张,经方才一事后,乖乖地低下头坐在秦忠手边不再吭声,心里有愤懑一时也难平。   秦诗阮知道秦湘语此时心头正气,心里有些快意,便叫阿敏替自己满了一杯酒,阿敏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给满上了。   小姐最近做的奇怪的事也不只这一两件了,光让她讨蜂蜜就让她好奇的不得了,但相比之前柔弱、任人欺负的小姐,现在的小姐她更喜欢,阿敏是小姐的阿敏,自己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第一卷 第五章恼羞成怒   秦诗阮执起酒杯嗅了嗅,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酒,但闻起来有股清冽的香味,不像是爹爹以往从西北带回来的烈酒,便撩起薄纱一角慢慢饮用,入口着实味道绵长。   沈戚见秦湘语一直低着头,也失了些兴致,便四处打量,目光停在了那个一身素衣的女人身上。   那双眼睛有些漂亮……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像栖枝的蝴蝶,眉宇端正有一丝英气,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墨黑色的长发半绾了一个髻,余下的披散在素色衣衫上,气质出尘。   此时那个女子撩开了一点纱帘,洒脱地扬手抬起酒杯,下颚线条柔软鲜明,涂了淡色口脂的唇微微一抿,似乎是觉得酒不错,抿完微微一笑,唇角撩人,突然有风吹进来,将她指尖的纱吹开了一瞬,一眼倾城色。   沈戚只感觉心头一动,一种不明的情绪在胸膛里炸开了。   若说秦湘语是娇艳欲滴的牡丹,天姿国色,那秦诗阮更像崖壁上高不可攀的雪莲,不与凡品争色,自放孤华,雪莲自然是比牡丹出尘珍贵。   宴厅中央舞姬姿态婀娜,丝竹管弦甚是好听,各个桌案的人又遥遥相对敬酒的,也有直接出席去劝酒的,沈戚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就已经到了秦诗阮身后。   秦诗阮自然看到了沈戚走到自己身旁。   说自己对这个人丝毫没有感情了是假的,前世自己真心诚意地奉给他一颗真心,为他清反贼,育忠臣,甚至为他诞下一个孩子,最后的最后,当初那个带着金丝花笈、满心欢喜的自己被他抛弃,他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给另一个女人戴上了凤冠,此爱此恨岂是说没了就能没了的。   沈戚自然不知道眼前人心里想着什么,斟酌了一下字句,便走到了秦诗阮的案前。   “方才秦二小姐为我等递香囊,真是聪颖心善,早有耳闻,将军府二小姐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所传不虚。”   沈戚长身而立,若不是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此般文质彬彬,倒是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九皇子说笑了。”   秦诗阮从容地站起身,朝沈戚行了行礼,眼里万般风云变幻,终于抬眸。   从容得体、大方清丽,让沈戚挑不出错来,但却让他望而却步。   好生有趣。   “来来来”   一个眉眼含笑、十分喜人的小侍从长声吆喝了一下,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我们大小姐为了今天的宴会准备了许久,大家吃了吃喝了喝,也该乐一乐了”   说完挥了挥袖子,一行人矮着身子走进了厅内。   这行人在正中央停了下来,在那侍从的指令下依次排开,抖了抖手中的绢布,每一个上头都绣着半句诗。   “这里有五句半诗,是大小姐亲自绣的,凡是能接下四句,且对得好的便能得到一份大礼,厅里包括我家将军大人都能参与,大家一同做裁判”   小侍从伶牙俐齿,一段话说的干脆利落,话音刚落,厅里纷纷议论起来。   众人皆知,秦大小姐与郡主同师,虽不知学的如何,可那位师父可是真的厉害,这几句对子断然经过那位老人家的锤炼,对起来着实不易。   “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这……”   众人蹙眉思索,也有几个对的出来却差强人意,沈戚斟酌了一会儿,甩袖不语,四皇子沈尚渊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坐着吃酒。   秦诗阮把绢布都瞧了个遍,勾了勾唇角,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上前,从左数第一个走起,扬声道:“雨雨风风花花叶叶年年朝朝暮暮。”   掌声雷动。   “弄花香满衣”   等到秦诗阮走到最后一个绢布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言语动作,看着那个出尘女子。   “残阳落水,碧柳折腰,湖光三里外,伊人道不尽愁思。”   话音未落,掌声四起,不少人直声夸赞。   这奖归谁,心知肚明。   轻轻一甩袖,秦诗阮走到了秦湘语跟前。   “姐姐,你这几句确实难对,但你的这份大礼,妹妹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原来秦府不光秦大小姐貌美如花,这二小姐更是一个才绝冠世的妙人。   众人恍然大悟。   秦湘语脸已经黑到底了,见秦诗阮出尽风头的样子,指甲深深陷到掌心。   酒足饭饱,秦忠领着皇子们观赏将军府的大园子,秦诗阮一行人自然跟着秦忠。   将军府的园林最大的特色就是各处都通的活水,尤其是抚华园的清池,清可见底,里头只养了些水生植物和个把珍贵的鱼种,到了盛夏,荷叶田田,是个好去处。   秦忠领着人从湖中央的链桥上走,为宴席上的意外向众人赔罪,秦诗阮等女眷只能乖乖地跟在后头,毕竟是将军府丢了人,也不敢言语。   秦湘语瞥了一眼身边的秦诗阮,憋着的怒气已经控制不住,见四下无人注意,竟然直接不管不顾的推了一把秦诗阮。   链桥的两边是矮矮的、雕着重莲的木栅栏,秦诗阮一个不慎,整个失去重心,来不及惊呼就已经往湖里倒。   沈戚刚想出手,身边白衣一掠,自己的好哥哥沈尚渊已经一把揽住了秦诗阮的腰,略施轻功,白色长靴踩在水面上恍若平地。   秦诗阮确实是吓到了,落到那个怀里的时候又惊到了一回,本能地勾住了沈尚渊的颈脖,靠到他肩上,脚下水花一点点溅起,鱼儿窜来,竟有几分有趣。   到岸上的时候,秦诗阮腿有些发虚,但并无大碍,阿敏担心的要死,却又不敢上前。   “诗阮!你可有事!多谢四皇子救了小女!”   秦忠定睛发现是得宠的四皇子,连忙行礼叩谢。   “妹妹!方才我没注意,万万没想到将你碰倒,你不要怪姐姐啊”   秦湘语也赶赶来,语带哭腔,一副愧疚的作态。   “多谢四皇子救下小妹,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秦诗阮却看到秦湘语盯着沈尚渊尚且搂着自己的手恨恨的样子,转了念头,顺势又倒进了四皇子怀里。   “小姐!!”   阿敏整个人吓呆住了。   清冽的青竹味窜进鼻腔,竟让秦诗阮有了一丝的窘迫和羞耻,却只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演下去。   沈尚渊瞅着怀里柔软的躯体和她因为紧张有些紧绷的嘴角,了然一笑,把秦诗阮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第一卷 第六章 演!   秦湘语见沈尚渊把秦诗阮打横抱起,心里更是气愤,恨不得上前把秦诗阮扯下来。   秦忠见到四皇子此番动作,心里也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尚有随从在此,四皇子出手相救,且并未有将诗阮放下的念头。   秦忠眼里精光一闪,又行礼道了一番谢,继而从容地吩咐管家。   “李送,赶紧将四皇子领到一处,喊大夫去给诗阮瞧瞧”   李送在将军府待了二十多年了,腿脚麻利的很,恭敬地为沈尚渊引路。   秦诗阮没多大分量,沈尚渊抱着轻轻松松,走路依旧四平八稳、风度翩翩。   秦湘语快气出眼泪来,朝自己父亲和那几个大臣行了个礼,也火急火燎地赶上去。   李送将沈尚渊带到了最近的一处庭院,沈尚渊把秦诗阮轻轻地抱到床上,大夫不一会儿也赶来了。   沈尚渊抱臂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坐到屋里的茶几前喝起了茶,没有要走的意思,秦湘语在门外看的更是气愤。   “小姐,你让环儿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孙嬷嬷不一会儿也赶到了此处来,秦湘语将她拉到一边。   “你一会儿进去,提点那老头儿几句,让他叫阿敏把秦诗阮那个小贱蹄子带走!”   秦湘语语气低沉,让孙嬷嬷一激灵。   “我这就去!”   孙嬷嬷向来不是善茬,这些事没少做,进去还没一分钟,那大夫就颤巍巍地站起身,捋了把胡子。   “二小姐受了惊吓,此时正体虚乏惫,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我给小姐熬些调养的药,不如叫人将小姐送到……”   大夫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阿敏一阵冷哼给打断了,不敢再言。   阿敏自小在将军府长大,事多少也懂些,但还是心直口快了些,她径直走到孙嬷嬷面前。   “一定又是你家小姐指使你做些什么吧!休想对我家小姐使坏!我家小姐就搁这里给大夫瞧!”   孙嬷嬷知道阿敏什么性格,正要开口教训,突然秦湘语走了进来。   “阿敏!你家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四皇子也是未婚男儿,两人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处于一室!我好心让孙嬷嬷来带小阮走,不打你的脸,你这个小奴婢竟然还阻挠!你没什么,你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躯体!竟然不顾小姐名声,也不想想平时小阮对你多好,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秦湘语这段话说的煞有其事,一本正经,阿敏一晃神,慌了起来。   秦湘语见阿敏突然乱了阵脚,暗自冷笑。   “孙嬷嬷,拉下去掌嘴五十下!”   孙嬷嬷了然,上去一把钳住阿敏的手往外拽。   “小姐!小姐!”   阿敏挣脱不开,被孙嬷嬷拉到门前,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这么大动静,沈尚渊当然不可能一直坐着喝茶,自秦大小姐提到自己,他便起身走到了秦诗阮床前。   这位秦二小姐着实淡定,手下宠爱的小婢女就快被掌掴,还假寐着不吭声。   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沈尚渊仔细盯着秦诗阮的脸。   阿敏哭声越来越大,秦诗阮心里其实早已经是百虫叮咬,上一世阿敏因为自己惨死,这一世因为自己一时好胜,竟又要让她蒙受委屈……   秦诗阮的眼睫动了动,眉心微微蹙起。   沈尚渊莞尔一笑。   “等一下!”   孙嬷嬷扬下去的手掌猛然定住,差点没气死秦湘语,但秦湘语不敢大声,因为说话的是……那个最得宠的皇子、自己的心上人,沈尚渊。   “秦大小姐。”   沈尚渊踱步走到秦湘语面前,看着秦湘语微微低垂的脸。   “本皇子是当今圣上的儿子,你竟视我为登徒子,该当何罪?”   沈尚渊也是个会磨人的主,最后几个字说的极是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秦湘语心头。   秦湘语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不能让四皇子误会我,便宜了那个女人!   秦湘语捏了捏拳头。   “四皇子说的不错,我这样说四皇子着实罪大恶极,可小阮是我的妹妹!即使是四皇子你,我也应该这么做,这是我作为姐姐的本分!”   秦湘语眼角都红了几分,外人看来,确实是姐妹情深。   不过这些在沈尚渊眼里,不过是可笑的戏码。   “哦?那方才看到秦大小姐将二小姐推到湖里,是本皇子眼花了?”   沈尚渊音调骤然拔高一些,调笑道。   秦湘语到底是还没修炼至前世的心性,听完这句话,脸上一下变得惨白,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哑口无言。   阿敏挣脱开孙嬷嬷的手,跑到秦诗阮床前。   沈尚渊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大夫,大夫连滚带爬地从医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给阿敏递过去。   阿敏接到手,忍不住瞪了那大夫一眼,随后赶忙把瓶子打开,凑到秦诗阮鼻尖。   药香扑鼻,让原本不昏迷的秦诗阮都又清醒了几分。   戏当然要做足,秦诗阮故作缓过来的样子,在阿敏的搀扶下坐起身,看到秦湘语像败落的孔雀一样萎在一旁,而四皇子正带着一脸笑意看着自己。   “多谢四皇子”   秦诗阮低头诚心道谢,旁人看来只是为刚才被救一事道谢,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才知晓,这道谢为何。   沈尚渊一扬眉,潇洒倜傥。   “承了我的人情,这样就算还了?可没这么简单。”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月牙白的衣衫在阳光下像镀上了金边。   此人只应天上有。   秦诗阮心里这样想到。   秦湘语自四皇子走了才敢真正抬起头来,但刚才两人的互动她可是全看进了眼里,指甲缓缓陷进了肉里。   过了半晌,她突然开口。   “小阮,你没事就好,刚才真是吓死姐姐我了。现在感觉如何了?”   秦诗阮眸光一闪。   “好多了,并无大碍,让姐姐多虑了。若可以,姐姐可否领我到湖边走走,我胸口闷得厉害”   阿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秦湘语当然也没想到秦诗阮竟有后话,但自己已经开始演了,这场戏不论再怎么尴尬也要演下去。   秦诗阮这个榆木脑袋!   秦湘语笑着款款上前,替代阿敏,把秦诗阮搀下床,慢慢将她搀到湖边,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上一世也是如此,戏多的很。   秦诗阮想及往事,心里泛起一阵冷意,趁所有人不注意,动作干脆利落,将秦湘语一把推进了湖里。 第一卷 第七章 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秦湘语一声惊叫,结结实实地翻进了湖里。   “小姐——!”   孙嬷嬷以及刚赶来的环儿等人纷纷惊呼,叫喊地比湖里的秦湘语还厉害,各个在岸边焦急地直跺脚,可却没有一个人熟谙水性,敢跳下去搭救。   若是大小姐出了事,别说待在将军府了,肩膀上扛的这颗脑袋都不够削的。   环儿最先反应过来,往湖对岸的书斋跑过去,那里今天有整理书架的小杂役。   秦诗阮微微一笑,提着裙子慢悠悠地走到湖边的亭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石凳上细细品尝起来。   秦湘语着实是一点都不识水性,在湖里“噗通噗通”挣扎着,浮浮沉沉,肚子里想必已经灌了不少水了。   阿敏也丝毫没看到秦诗阮的那串小动作,站在人堆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小姐平时对小姐那样坏,实在是天道有轮回,可是……   秦湘语已经挣扎累了,猛一呛水,整个人慢慢没了下去,此时环儿带的人才刚到湖端,急急忙忙下水往此处来。   阿敏心一横,跳了下去。   阿敏未进将军府前,跟着自己的阿爹打鱼为生,自小水性就不错,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秦湘语,将她带到了水面上。   秦湘语又触碰到新鲜空气,整个人开始剧烈咳嗽,两只手没有意识地四处挥舞,抓住阿敏后,整个人像八脚章鱼一样扣在阿敏身上,让阿敏无法动弹,阿敏险些被拽着一起沉下去,还好两个小杂役游了过来,把人拉开。   上岸之后,阿敏整个人精疲力尽,倒在地上。   秦湘语被孙嬷嬷等人搀着,慢慢恢复意识和体力,气还没完全缓过来,突然扬脚踹了阿敏一下,阿敏不备,重重地撞在栏杆上,却不敢说什么。   秦湘语一身狼狈,倪了不远处的秦诗阮一眼,后者一派云淡风轻。   “真是个狗东西!有娘生没娘养!既然熟谙水性,竟然不在第一时间下去搭救我!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调教出来的蠢奴婢!存心来害我的吧!”   孙嬷嬷毕竟是老嬷嬷,察言观色的功夫不是等闲人能比的,立马听懂了,走到亭子里,突然质问。   “二小姐!你为何要推我家小姐!她可是你的亲姐姐!”   众人都围到了亭子这边来,目光如炬,纷纷盯着坐在石凳,悠哉悠哉品茶的女子。   秦诗阮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站起了身,走到孙嬷嬷面前。   “啪——啪——”   几个耳光干脆利落,孙嬷嬷一个没站稳,竟然跪在了秦诗阮面前。   空气顿时凝固了一般。   此前这秦二小姐什么脾气、心性,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些,眼前这个沉着异常的女人,是谁?那模样分明还是那个小姐,可是眼神……已经完全变了,琉璃一样的瞳孔里闪着坚毅、清冷的目光。   “姐姐——”   秦诗阮的音调拉长,缓步走到秦湘语跟前,牵住她的一只手,问到。   “是妹妹我将你推下去的吗?”   秦湘语刚想应答,秦诗阮又慢条斯理道。   “方才我坠下去,身后唯有姐姐你,而且……”   秦诗阮凝视着秦湘语的眼睛,把另一只手摊开,一支手链赫然出现在手掌心。   秦湘语瞳孔猛然一缩。   “这是姐姐……你的吧,当时我有些慌乱,抓住了‘那人’的手,便把这手链扯下来了”   “我……我……我是不小心的!”   秦湘语摸了一把手腕,果然没了,顿时语无伦次,本想好好教训秦诗阮一番,却没想到早早地落下了把柄。   这里不全是她的人,若是走漏了风声,被爹爹知道了就不妥了。   秦湘语正心急火燎地想着怎样找个台阶给自己下,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众人望过去,是老夫人。   到底秦湘语是秦老夫人的心头肉,老夫人本来都到屋里歇着了,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秦湘语活蹦乱跳地站在那儿,老人家松了口气,步伐也慢了下来。   秦老夫人也不是白活的几十年,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了,但看一般事都能一眼看出个七七八八,自己的孙女什么脾性,也十分了解,走到亭子前的时候,脸色已是十分不悦。   秦湘语心里“咯噔”一下,垂下头来,众人也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道,唯有秦诗阮还昂着头。   秦老夫人并未进亭子里来,站在亭外遥遥望了一眼,良久沉声吩咐了一句。   “李嬷嬷,让这些个人报出名字,然后遣散。今日之事若是透出去一个字,每个人都给我到内务领三十大板,逐出府去”   秦湘语的头越闷越低,明显感觉到肩上一沉,一道目光压在了自己身上,半晌才移开。   老夫人走后,众人皆松了口气,秦湘语更像脱力了一般。   报完名字之后,所有人都走的心惊胆战,不肖片刻湖边清静了下来。   老夫人已迈入南去的回廊,随侍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这丫头……也不是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有多少人在府里,还这样胡闹,真是不成器”   语调低沉,蕴着满满的失望,说完不由得摇了摇头。   下人自然不敢妄言主子,丫鬟们都只是沉着头,没有人敢回应她。   目送老夫人离开以后,秦湘语心知自己今天做的事着实不妥,完完全全败给了秦诗阮这个贱人。   眼神回转,竟看到秦诗阮已经坐下吃茶,而且茶杯里头只余了一点了。   何时这么胆肥了,对老夫人都不恭不敬?   秦湘语今天已经败了阵势,便打算还是早早回去好好哄哄骗骗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姐姐实在是蠢钝,让小阮受惊了,我屋里还有上好的花果茶,回去就让环儿给你送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秦湘语攥着拳头,这当然全都落入秦诗阮眼里。   秦诗阮并没有回应,而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似乎注意力都在这茶上。   不光秦湘语不知道,就连阿敏都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些什么。   秦湘语见她理都不理自己,更是气愤,身上也湿的难受,丫鬟给披上的衣服都被染湿了,正打算甩袖走人。   “等等。”   刚要下台阶,突然被秦诗阮喊住了。   秦湘语既气愤,又错愕。   怎么了?   只见秦诗阮又拿了一个杯子,倒满茶放在了自己对面。   秦湘语不明所以,语气也不善起来。   “怎么?”   秦诗阮挑了挑眉,眉间夹杂着一丝揶揄。   “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秦湘语眼皮突然一跳。 第一卷 第八章反击   “妹妹还有什么事?”   秦湘语的嘴角僵了僵,声音都有了几分嘶哑。   秦诗阮笑而不语,拢了拢耳后的头发,示意秦湘语先坐下。   秦湘语僵硬的坐在石凳上,背部挺直,如坐针毡,刚欲伸手捧面前的杯子,喝点茶冷静一番,手却被半路截住了。   “……你什么意思?”   秦湘语细长的柳叶眉陡然一蹙,怒不可遏,死死看着秦诗阮。   “这杯茶,不是给你的。”   秦诗阮收回手,举止间云淡风轻,仿佛没看到她的怒意。   “茶放在我面前,却又不是给我的?”   秦湘语一声冷笑,既然都知道对方不善,便也不再装什么姐妹情深,语气跋扈起来。   不过碍于李嬷嬷,并未直言。   “那我到要看看。这杯茶谁喝的下?”   秦诗阮不为所动,悠哉悠哉开口。   “方才多亏了阿敏下去救你,否则你还有气在这儿活蹦乱跳?可姐姐你非但不谢她,还辱骂责打她,这杯茶,你就敬给阿敏吧”   阿敏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拎,眼睛一酸,跪到了地上。   “小姐!使不得。大小姐是千金之躯,阿敏只是个粗使丫鬟啊!救大小姐本就是阿敏应该做的!不必言谢”   阿敏心里一阵慌乱。   若是小姐因为替自己抱不平而落人口角,遭人非议,她可就是犯了大罪过。   秦诗阮差点忘了,阿敏是个老实孩子,急忙把她牵起来,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   “就是啊!”   环儿见此是个表现的好机会,凑上前直言,声音尖酸异常。   “阿敏什么身份!大小姐是什么身份!让我们大小姐给一个小奴仆道谢?二小姐,你饱读诗书还不比你的婢女懂规矩吗?”   这番话虽然说的秦湘语极是痛快,可毕竟李嬷嬷还在这儿,便示意环儿退回去,哪知环儿越说越离谱。   “闭嘴。”   秦诗阮一声斥退了环儿,明明没什么,那眼神却让环儿整个人陡然一震,气势下来了不少。   “我朝向来重礼义,也因‘礼’而天下大治,天子尚在行登基之礼前跪谢乳娘。况且救命之恩是何等重的恩情,奉杯茶怎么了?”   秦诗阮长身而立,言辞义正,眉眼间淡定从容。   纵使环儿灵牙利齿,这番话也反驳不来,再如何,天子之风岂可非议,只得闷声不语。   “还有,秦家历代的家规,不管如何删改添加,总有这么一条,‘凡受恩于人者,无论是何处境,有朝一日须得奉还人情’,我们自小熟背家规,姐姐不会不知道吧?还是姐姐你倍受宠爱,独独例外呢?”   秦湘语在府中上下有多受宠,平时有多骄横,让谁都能说上几句。   “我知道。所有人一视同仁”   秦诗阮看着秦湘逐渐沉下去的脸色,笑着继续道。   “李嬷嬷,我这番话可有毛病啊?”   李嬷嬷是跟着老夫人最懂礼数的老嬷嬷,府中各项规矩都熟记于心,自然是点了点头。   “我并非要为难姐姐,只是希望姐姐向阿敏敬杯茶就好。我这样做也是怕姐姐你落人口角”   秦诗阮这番话说的,仿佛若秦湘语不道谢,反倒辜负了她的心意。   秦湘语牙关紧咬,手攥成拳,单手把桌上的那盏茶拿了起来,递给阿敏。   “对、不、起。”   一字一顿,极是僵硬,但到底是说了。   阿敏不敢多言,连忙上前弓腰接茶,接地战战兢兢。   秦湘语收回手,一甩袖。   “好了吧?!”   秦湘语不等回应就要转身而去,却又被秦诗阮拦了下来。   “方才孙嬷嬷不明是非,栽赃构陷的帐还没算清呢。”   秦湘语的肩膀抖了抖。   今天是摆明要把我欺负到底了?   秦湘语也是个聪明人,都已经服软到现在,当然不会功亏一篑,暗自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示意孙嬷嬷跪下。   孙嬷嬷心里明了,“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二小姐!我也是护主心切,误会了二小姐,还请二小姐体谅啊!”   墙头草秦诗阮上辈子看多了,此番根本动摇不了她,况且秦湘语定然会护她。   “你是将军府的奴仆,我难道不是你的主子?”   秦诗阮看向一旁的李嬷嬷。   “嬷嬷,按照家规,该如何处置?”   “杖责二十板,念孙嬷嬷是府里老人了,可免五大板”   孙嬷嬷一听,身子一抖,跪着爬到了秦湘语脚边,一把抓住了秦湘语大声求饶。   “小姐!救救我!救救我!奴婢受不住啊!”   孙嬷嬷确是府中老人,自还是姑娘起便入府,做事精明,手脚麻利,还没吃过这样的罚,更何况现在的她已是四五十的老妪。   “啪——!”   秦湘语一把把孙嬷嬷拽起来,扬手甩下了一巴掌,这掌极重,吓得阿敏忍不住捂住了嘴。   “奴仆就应该守本分!事情不明了就随意指责主子,饶你?有这等好事?”   秦湘语走到秦诗阮面前。   “孙嬷嬷自我幼时便在我左右,如今年岁已高,受不了那么重的责罚,妹妹且绕她一回,让我带回院里,由我来掌罚可好?”   这一巴掌当然是扇给秦诗阮和李嬷嬷看的,大家都是明白人,再追究不放,到显得秦诗阮得理不饶人。   “这样也好”   秦诗阮微微颔首。   “姐姐……”   方才秦诗阮一直争锋相对,此番语气突然软下来,让秦湘语一阵迷糊。   “我这样对嬷嬷,姐姐不会记恨我吧?”   秦湘语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何时自己那个软软弱弱、任人欺负的妹妹变得如此会折磨人了?   “自然不会,我还该谢谢妹妹,替我好好调教了我的奴婢一番”   语毕,秦湘语冷静下来,抬手示意了一番,孙嬷嬷、环儿等人都站到了她身后,跟着秦湘语陆陆续续出了亭子。   看着秦湘语慌忙而去的背影,秦诗阮心里一阵快意。   “有劳李嬷嬷了”   秦诗阮收回目光,朝李嬷嬷微微垂首,便带着阿敏走了。   李嬷嬷看些秦诗阮的背影,若有所思。   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气,秦诗阮一路上心情好的不得了,到屋子里的时候,突然想吃点甜食,便吩咐阿敏去拿。   阿敏甚是乖巧,很快就拿了一些酥过来,还替她斟了一壶茶。   秦诗阮坐在,正打算吃起来,阿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姐!都怪阿敏蠢钝,害小姐卷进麻烦里头,请小姐责罚!” 第一卷 第九章 不可同日而语   阿敏自进府到秦诗阮出嫁就一直跟着她,就算上一世她那样落魄,也始终忠心不二,阿敏什么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了。   “你呀!”   秦诗阮放下手里的酥,又好气又好笑,矮下身子,把阿敏牵起来。   “你何罪之有啊?”   阿敏垂下头,泪水已经到了眼底。   “全因阿敏考虑不周,发生了今日之事,让小姐处于此种境地,这下与大小姐的梁子是结扎实了,老夫人那边也会对小姐多加‘关照’……小姐往后在府上的日子……”   阿敏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直往下坠,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秦诗阮把阿敏牵到凳子旁,让她坐下,凭着记忆在柜子里找出了医药箱。   “小姐……!”   看到秦诗阮拿着箱子,蹲在自己身前,阿敏心里一惊,想起身,又被拉着坐了下来。   “你别动”   秦诗阮打开医药箱,翻腾出了一瓶药膏,倒了些许到手绢上,左手擒着阿敏的下颚,打量着她的左脸蛋。   秦湘语那一踹毫不留情,阿敏的脸颊蹭了地,颧骨那块有些青紫,这会儿高高肿了起来,阿敏生来乖巧清秀,这般真让人心疼。   “嘶——”   手帕刚碰上,阿敏忍不住闷声倒吸凉气,秦诗阮给她吹了吹。   “小姐——!”   阿敏泣不成声。   秦诗阮并不像此时看起来那么平静,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一世阿敏惨死的模样,手都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阿敏……”   秦诗阮看进阿敏的眼睛里。   “今天发生的事一点也不怪你。你眼前的小姐已经不是你先前的那个小姐了,我已经有能力去保护我自己、保护你了,也有能力让那些欺负我的人付出代价了。你不需要自责”   上一世她欠阿敏的太多了,这一世定然不能再让她受委屈,而今日的这一切,便是她想要的。   抹上药膏,安慰了阿敏好一会儿之后,阿敏才止住了眼泪,开开心心地出去给秦诗阮准备吃食。   秦诗阮收拾了一番,将医药箱放回柜子里,却瞥见一角的红木盒子。   集砂?!   母亲交给她这个盒子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并未能搞清楚这是什么,只通过母亲的神色里判断出来,这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加上又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向来十分爱惜,保存的很好。   可此时……   手中的红木盒子,光泽依旧,却已经裂了一个角,秦诗阮心里“咯噔——”一下,百味陈杂。   这个盒子是经能工巧匠精心琢磨过的,表面的花纹繁复古典,十分精致,秦诗阮缓缓抚上那道裂痕,突然感觉手下有动静!   虽然是个盒子,但秦诗阮却从来没能打开过,摇摇晃晃也没个声响,强行打开又怕坏了它,秦诗阮一直以为这是个空盒子。   可此时手下却有了动静。   原本闭合的好好的木盒竟然打开了,有东西在里面动,敲着盒壁,秦诗阮慌忙拿开手。   “哎哟!”   一个杏子大小的脑袋从盒子缝窜出来,看着她,若是此时阿敏在,定然会被吓晕过去。   那小东西抬起两个手臂把盖子顶开,有些笨拙地翻了出来。   “你、你——”   虽然秦诗阮是重生过来的人,可眼前这么大点的一个女娃娃还是让她哑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嘻嘻”   那个小东西出来以后,摇了摇脑袋,竟然越来越大,往地上一蹦,秦诗阮看过去的时候,已经蹿成了五六岁的孩子该有的大小。   “宝宝是棠初呀!”   棠初?   秦诗阮眉头一皱,这名字很是耳熟。   眼前的孩子穿着粉色的衣裳,圆乎乎的脸蛋儿,可爱的打紧。   这不是她重生第一天在芜园遇到的孩子吗?   “是我!”   在秦诗阮出神之际,棠初已经跑到了桌边,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腿,手里拿着半块酥,嘴角还沾着碎屑。   “你莫不是还不知道这集砂是何物?”   棠初虽然说话奶声奶气,也不顺畅,但尚且能听懂,秦诗阮走到她跟前蹲下。   “不知道。那棠初不妨告诉姐姐”   “姐姐?嘻嘻,我可是比你都大的花灵!”   棠初微微一嘻,眉头飞舞上扬,有一丝得意。   “花灵?”   “对啊!集砂是天下至宝。我是住在集砂里的花灵棠初,你自小便与我签订好了契约,你是我最亲密的人,我也是你最亲密的人!”   见秦诗阮依旧不解,棠初笑嘻嘻地继续解释。   “棠初能化作一朵花,有九片叶子,枝叶能解百毒,让人长生不老呢!”   秦诗阮脑海里突然闪出点什么。   依稀记得,母亲将集砂交给她的时候曾说过,此物能保命,是无上的宝物。   看来自己能重生并非偶然。   棠初又吃了好些个糕点,像是吃不够似的,阿敏进来的时候,差点被吓疯了,怎么会突然有个这么大的孩子在小姐房间里!   秦诗阮花了不少的功夫才给阿敏讲明白,也不懂她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   阿敏起初有些害怕棠初,但从厨房拿来第三盘糕点的时候,就忍不住低声嘀咕了。   “这么点大的小孩怎么吃起来比大人还得劲!”   “我吃这些可是吃不饱的!只是这东西尝起来甜甜的,我甚是喜欢”   棠初这一开口,把阿敏腿都给吓软了,看来她确实如小姐说的那般玄乎,这么小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   “阿敏,你明日清晨去采些露水给棠初吧”   棠初闻言,跳下凳子,跑到秦诗阮跟前,“吧唧”就是一口。   “诗阮很聪明,棠初很喜欢!便姑且叫你姐姐吧!”   这一句叫秦诗阮哭笑不得,上一次见她,说话还不是很利索,这么些天下来竟然会调侃人了,果然是有灵气,看来在盒子里没少学讲话。   因为棠初,屋子里难得热闹了许多,闹到很晚,秦诗阮才洗漱完,躺到床上。   本来棠初嚷着要试试床睡着是什么感觉,都已经和衣躺在了秦诗阮旁边,秦诗阮正欲熄灭蜡烛,却听棠初一声惊叫。   “小心!”   说完便化作一道光不见了。   秦诗阮心中有疑,右眼跳了跳。   窗外狂风骤起,卷起院落里的落叶,拍打在木门上,窸窸窣窣。   秦诗阮披上衣裳下了床,打算开门查看。   拉开门栓,门却怎样都推不开!   怎么回事?   还不等秦诗阮凝神,屋西边的矮窗外突然传来声响。 第一卷 第十章监视   屋里最近一直闷着,为了通风,秦诗阮一直让阿敏将窗户敞着,阿敏又怕夜里屋里走风,自家小姐着凉就不好办了,便只敞开了一点点透透气。   刚才的声响的确是从窗外传来的,虽然细微,但秦诗阮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矮窗只有半人高,灯光从窗缝间透出去落在地上。   前夜落了一宿的雨,屋后平日里又不沾阳光,此时地上还有些泥泞,借着光能看到地上有半个新踩上的脚印,秦诗阮屏住呼吸,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仔细看了两遍才发现,屋外两米高的枇杷树上有个若有若无的黑影。   有人在监视她?!如果是谋害,怕是早就动手了吧。   秦诗阮心里“咯噔”了一下,并速速做出了反应。   秦诗阮轻手轻脚地走回床边,假意咳嗽了几声,状作着凉的模样,又走到矮窗前,将窗户关紧,上了栓。   栓上了,秦诗阮才舒了口气。   是谁呢?   棠初身份特殊,阿敏忠厚,定然不会往外说,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暴露。   屋外的风渐渐止息,一切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秦诗阮思索一番无果,便熄掉了蜡烛,翻身入睡。   屋子里熄了灯,顿时屋里屋外都陷入了黑暗,毫无光亮,树上的黑影待了半晌之后,“咻”一声离开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主子。”   黑影闪进屋内,单膝跪在地上。   偌大的屋子只亮着书案上的一盏灯,晕黄的光倾泻在地上。   “我在窗口做出了点声响,并留下了脚印,秦二小姐发现了我,但并未出声,装作未看到,栓上了窗栓”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按兵不动,不打草惊蛇……确是一个聪明颖慧的妙人”   声线清冽。   书案前的人擎着袖子,笔若游龙。过了片刻,才搁下了手里的笔,端详着自己方才作的这幅画。   宣纸上是一树梅花,凌寒独开,大片的留白仿若漫天的白雪。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节画起了梅花来。   难道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如此花一般的人?   “继续盯着”   愣怔过后,男人扬了扬手,黑影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燃着的香薰袅袅腾起,灯里的烛焰微微摇曳,影子在他月牙白的长衫上曼妙起舞。   应该是夜里下了雾,翌日清晨,秦诗阮起来感觉空气有些湿润,甚好。   秦诗阮推开窗,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顺带着打量了一番,除了昨夜里看到的那半个脚印,其他一如往常,攀上这么高的枝都没个声音,定然武功卓绝。   到底是谁呢?   正逢秦诗阮想得出神,阿敏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小姐!小姐——!”   秦诗阮向来这个时辰起来,阿敏知晓,也总在这会儿过来给她梳妆,可今天步履匆匆、气喘吁吁,不像平常的模样。   “怎么了呀?”   歇了一会儿,阿敏才捋顺了气。   “老夫人!老夫人差人来请小姐一起去用餐!”   听完,秦诗阮眉毛一挑。   这个消息着实意外。   上一世,秦老夫人对自己可以说是不屑一顾,从来没拿正眼瞧过她,即便是后来自己嫁给沈戚并辅佐他登上了皇位,老夫人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对她另眼相看。   这素来只和秦湘语、秦政一同吃饭的老人家,突然请她去做什么?   “小姐!我就说吧!老夫人果然是盯上小姐你了!”   阿敏说着说着哭腔都跑出来了。   “还不明白什么情况呢,你丧什么气啊,况且只是吃个饭罢了”   经过上一世的浮沉历练,现在什么事在她眼里都不算的是什么了,还能有什么事比亲眼看到爱人背叛、亲人相逼、孩儿惨死更让人绝望的?   秦诗阮安抚了阿敏一番。   洗漱完,便从衣橱里挑了一件青衫穿上,阿敏利索地替她梳好发髻,处处都收拾妥当,保证没有一处会触到老夫人霉头才肯让秦诗阮出去。   所以秦诗阮赶到秦老夫人的院落里时,里面已经不少人,秦家几乎所有人都到了,秦湘语今天穿了一件冰蓝色的广袖流苏裙,在人堆里甚是明显,秦诗阮看到她旁边的空位,从容地走了过去。   这才刚坐下,还不等看清细状,突然听到席间“啪——”一声脆响,一个雕花的小碗应声碎在了地上。   原来是她那个被全府宠上天的弟弟,秦政。   “奶奶!我不要她坐在我旁边!看到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就头疼!”   将军府毕竟是将军府,女子再多才,毕竟不能当家,也还是需要大男儿去继承世家荣耀,秦家代代单传,秦政是唯一的独苗。   今年才七岁,秦政的脾气却被惯的比天还大,全府上下没人敢逆着他,尤其是老夫人,恨不得掏心窝子宠着他。   这不,秦老夫人非但没生气,让人去收拾,还朝秦政招了招手,笑道。   “那政儿过来奶奶这边坐”   秦政得逞,瞪了旁边的女人一眼,大摇大摆地凑了过去。   双手绞着手绢的秦淑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头都快埋到桌上去了。   秦湘语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都知道将军府上下都宠着她这位大小姐,可她还是要看老夫人、父亲的脸色做事,若是真的像宠秦政那样宠自己,昨天自己何至于在秦诗阮面前输的那么惨?   秦湘语捏了捏拳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脸云淡风轻的秦诗阮,越想越气,灵光一闪,计上心头,随后清了清嗓子道。   “哎哟——妹妹你今天穿的衣裳和小政一样,都是用德妃娘娘赐的翠屏锦做的呢!”   故意拉长的声音,让在座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尤其是上边坐着的秦政。   秦政小小年纪,眉毛却很浓重,闻言拍下筷子,眉头重重蹙在了一起。   众人听闻,一打量,才发现,秦政今天穿着一件青色衣裳,袖口、腰间、前襟都用蚕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尤其是胸口的麒麟活灵活现,外面罩着一件金色纱衫,虽然不比他往日穿的光鲜宝气,可这一套下来,布料不算什么,做工可是极费工夫的,而秦诗阮身上那件虽然也是翠屏锦,可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式罢了。   但落在秦政眼中,他却不是这样想的,他素来跋扈惯了,对他这个姐姐也是一直不屑一顾,此番便直言相怼起来。   “德妃娘娘赐的翠屏锦,怎么给你这个没娘的庶出女人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