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宫宴 北晋初冬,天降吉兆,传闻滨水之上有神鸟挥翅而过,神鸟身披七彩羽,啼叫时声彻云霄,百姓沿河奔走,都只为目睹神鸟尊容,一时之间,民间闹得沸沸嚷嚷,妇孺尽知。 郑阮却偏偏不信这个,若是真有神鸟临世,为何不先可怜可怜她?先是没了父亲,既而母亲又跟在后头同去,从此留她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想到这几年的遭遇,郑阮不悲反笑,莫名觉得,这世道啊,荒唐得很。 想到四年前父亲病逝,郑阮从私塾回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见到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和一封毫无温度的信。 信是母亲留给她的,信里说让她回晋都,回郑国公府,她身上带着的玉佩是物证,国公府不会不认她这个嫡亲孙女的。 双亲一日之内双双离世,十二岁的郑阮在邻里的帮衬下处理了丧事,便顺了母亲的意思,踏上了回晋都的路。 到晋都之时,曾经承欢父母膝下的千金小姐已沦落成乞丐模样,对于郑国公府,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住着的都是什么人,只觉得那院墙好高,小小的她站在门外头,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可惜那日郑阮连半个姓郑的人都没见到,就被两个婆子拖进了教坊司,成了入名在册的官妓,这一待,便是四年,如今二八芳华,郑阮出落得极美,眉宇似她父亲年轻时候,身段又和母亲一般窈窕。 笑起来的时候,眸中似有星辰,泛着隐隐光亮,煞是动人;悲伤之时,眉头轻轻一皱,见者动容,心都碎了三分。如此容貌,恐只天上才有。 一颦一笑都能惹得晋都男儿为之折腰,这样的美人,自然是不能留给寻常人的。神鸟临世,龙颜大悦,特在宫中设神鸟宴,宴请朝臣。这样的美人,当送入宫中,服侍天子,这才叫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教坊司花了四年的功夫培养出的绝色,绝不是徒有其名。 就连今日在宴上跳的神鸟舞,都是教坊司精心编排的。妙仪捻着一根彩羽嵌到郑阮鬓间,铜镜中的容颜,连她一个女人都不免心动,何况是这世上的男子,她在教坊司待了二十年,像郑阮这般的绝色,是当真从未见过。 “郑阮,你需记着,今日的神鸟宴非同小可,你想离开教坊司,就只有入了皇上的圣眼这一个法子,不若的话,你下半辈子也只能像我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教坊司里呆着,哪儿,也别想去了!”妙仪从郑阮进教坊司的那天,就看好她,凭着她这样的姿容,这样的性子,日后就算身居凤位也不是不无可能。 可郑阮从来都不看好自己。她来晋都,为的是寻亲,可莫名其妙就到了这种地方……日后还要靠着赔笑卖弄色相去博一条活路,她至今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也或许,只有进宫,才能见到所谓的“亲人”,“阿阮记住姑姑的话了。”教坊司的四年,她一直谨言慎行,却不忘打探外面的消息,才知道郑国公几年之前早已中风,每日躺在榻上凭一口气吊着,国公府的大小事务都交到了次子手中,算起来,郑阮还该叫这人一声二叔。 马车出了教坊司便拐到了前往皇宫的路上,起风时掀起马车的帘角,天已暗了下来,宫中也快开宴,远处天边的烟花炸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一身朱砂色的裙更衬得郑阮的脸无比动人。 “姑娘这边请。”出了马车,已在宫中,郑阮踩着马凳下来,远远就能听到紫宸殿中歌舞升平,欢腾的气味都能从风中嗅到。 郑阮顺了口气,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只有几个带路的宫女守在屋外,过了今夜,自己又将何去何从,还是如妙仪姑姑所说,搏了皇帝的欢喜,自己就能如愿以偿回到郑家……怕是都玄乎得很。 “皇上,神鸟临世,礼部教坊司特为皇上排了一支神鸟舞,以庆我北晋太平盛世。”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张大人,教坊司百年说不上话,今日借着神鸟宴,必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年轻的帝子居于主座之上,这是是宇文灏登基的第六个冬天,十六岁登基,郑国公辅政两年,十八岁郑国公还政于君,做了四年的皇帝,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宇文灏脸上早已是与年纪不合的深沉。 “哦?神鸟舞?礼部倒是有心了。” 坐在宇文灏身侧的乃是新晋的郑贵妃,明帝在位六年,后位空悬,秋末的时候,迫于群臣压力,才封了郑家的小女儿为贵妃,郑贵妃单名一个珞字,年方十七,出生郑国公府,地位尊崇,模样也生得明艳动人,更是众望所归的皇后之选。 正文 第2章 神鸟 郑贵妃听闻礼部的神鸟舞,不以为意地轻嗤了一声,这几年礼部送到宫里的女人是一年不如一年,前几年还好,这几年皇帝是看都懒得看了,也不知今日跳神鸟舞的是野雉呢还是别的什么不入流的货色。 郑阮便是在太监那一声拖得极长的“宣舞姬入殿~”中走到紫宸殿中的,她将妙仪姑姑的话记得清楚,面见皇上之时,切不可太过卑微,但腰背都得挺得笔直,仪态要端庄。她与别的官妓不同,她是要让皇帝一见倾心的。 而此时的郑阮,也已然成了紫宸殿中的焦点。正如妙仪所说,她这绝无仅有的姿色,世上的男子见了都是要动容的,何况今晚是盛装打扮过后,若说天降神鸟,那她便是驭着神鸟的仙人。张大人更不知教坊司里何时还藏着这样的人儿,若是到早些交出来,他张卫也不至于年年都沦为六部最没有作为的笑柄。 那一瞬宇文灏竟也有些微微失神,十四岁入主东宫,怎样的美人他没有见过,他乃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宝物得不到,可唯独见了郑阮,他心中也只能想出个美字,“比前几个好些。” “奴婢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阮依着妙仪交待的话,双膝微曲,欲行跪拜大礼。 宇文灏平淡道,“免。”转而似带调侃道,“看来礼部今年花了些心思。” 郑贵妃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礼部搞什么名堂!竟把这样的女人送到宫里来,她郑珞这才做了几日贵妃,怎么,是非要跟她郑家过不去吗?“既然皇上已开圣口,你这奴婢为何还不起舞?”宇文灏什么样的女人不曾见过,可这个奴婢,郑贵妃以为,和别人是不同的。 郑贵妃?郑阮心头一紧,莫不这郑贵妃是郑国公府的人?借着眼角的余光,匆忙瞥了一眼,只觉得这贵妃娘娘盛气凌人,跋扈得很。至于这皇帝吗,虽是年轻俊朗,不过既有郑贵妃这样的女人执掌后宫,早晚也是个昏君!“回皇上话,此舞需在殿外,借月华之采,才能施展到极致,故奴婢请求皇上……” “允。”宇文灏扶着龙椅站起身来,“便去殿外。”礼部将这神鸟舞吹捧上了天,倒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月华轻敛,乐起,郑阮脚尖点在地上,素手轻绕,红纱银练,腰肢纤柔,拨弄着薄纱缠在纸上,时而轻盈,时而沉稳,脚步翩跹,就好似真的见到那驭着神鸟的神女。 郑贵妃哪有心思观赏这神鸟舞,一记眼神示意了席间的婢女,婢女手中不知从何多了几粒珠子来,只等郑贵妃点头,珠子径直滚到郑阮脚下。 这把戏郑阮不是没有察觉,只是珠子滚到脚下之时,早已来不及躲闪,脚尖转着踩到珠子,慌忙之中,郑阮顺势倒在地上,姿态依旧优美,只发出声低呼。 “啧啧啧,这舞姬好大的胆子啊!”郑贵妃小拇指一挑,拨弄起手指甲上的蔻丹,“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这贱婢,是想存心扫了皇上与本宫的兴致不成?”嘴角挂着冷笑,对自己的杰作也颇为得意。 席间霎时静下来,既而爆发出唏嘘声来,郑阮万万没想到郑贵妃还有这等手段,只是跪在地上,低低喘着气。“回贵妃的话,奴婢不敢。” “不敢?”郑贵妃声音陡然抬高,“你让群臣百官到外头来,就是为了看你这般拙劣的舞技吗?莫说是官妓,怕是花柳巷里随便挑个都比你跳得要好!”这一句,是把郑阮踩得极低了。 郑阮低着头跪在地上,膝盖已跪得发麻,凉风灌到衣袖中,冻得脸都僵了。宇文灏明知是郑珞使得手段,也见怪不怪,区区一个舞姬罢了,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就随郑贵妃闹去了。 “下雪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出了声。 真是下雪了,北晋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了。通透的雪珠子落在郑阮朱砂色的裙上格外显眼,她倒在地上,雪花纷纷而落,洒在她的发上,肩上,本该狼狈不堪的她这样看起来,反倒是又美了几分。 苍白的肌肤映衬着红裙,红裙上坠着雪花好似珍珠一般。 “来人啊,快给皇上撑辇……”赵公公回过神,赶忙取来斗篷披在君王身上。 宇文灏见郑贵妃是打算抓着这舞姬不放,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外头落雪,贵妃还是与朕回紫宸殿吧。” 郑贵妃见宇文灏开了口,心想晚些再收拾这贱婢,“还是皇上知道体贴臣妾。”娇笑两声,从梨花椅上起身,拉了拉身上猩红色的梅花斗篷,由婢女搀扶着进了内殿。 郑阮跪在地上,文武百官也没了兴致纷纷进殿,宇文灏随手解开身上的斗篷,丢到太监手里,目光从郑阮身上滑过去,亦是消失在了殿外。 正文 第3章 意外 雪越下越大,渐渐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银白色的月华洒在雪地里,更显得冬夜单薄。太监将斗篷扔在地上,目光中略带同情,“圣上赏的。这宫里啊,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姑娘,还是收收心吧。”后半句自是暗讽郑阮出生低贱还想爬上龙榻,等同于痴心妄想。 作为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这过于瞩目的女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是活不下去的,都说红颜薄命,这舞姬美是美矣,多半命途坎坷,最后还落得祸水的骂名。 郑阮膝盖跪得发麻,见皇帝一行人已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扶着地从雪地里站起来,偌大的皇宫似乎只剩下她一人,孤独而凄凉地在雪里落下浅浅的脚印。郑贵妃……国公府出生的女儿,原来是那般模样。想到这里,郑阮心中又落寞两分,再瞧瞧自己,不过是郑贵妃口中的贱婢。 当初来到晋都之时,郑阮是存了寻亲的心思,可惜四年过去,国公府似乎全当没有父亲那个儿子,自然也不会知道她这个孙女的存在。而今在大殿之上,自己更是被郑贵妃打压得抬不起头,寻亲的心思也全消了,只想后半生在教坊司做个姑姑,教教官妓们弹琴跳舞,混混日子也好。 散了神鸟宴,金銮宫中,郑贵妃小啜了两口茶,“锦儿,方才你做得很好。”让那舞姬出了丑,也解了她心头之恨,不然外人还真当她郑家的女子是好欺负的,什么人都能来打压了不成?“那舞姬的身份查到没有?” 锦儿握着锦囊从外头进来,“奴婢去教坊司查过了,那舞姬姓郑,单名一个阮。论身份,说起来,还算是娘娘的表姊妹。”说话的正是在殿外为难郑阮的婢女,是跟着郑珞一同进宫的,先前也是郑国公府的丫鬟。 “什么!?”郑贵妃大惊失色道,反手将茶盏打翻在地,“这是什么话!她……她怎么会是本宫的姊妹?”哪里敢相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况且,况且郑国公府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还有别的! 锦儿打开锦囊,摒退了屋外值守的太监,“娘娘可还记得国公从前还有一位嫡长子?”国公的嫡长子,那是国公府的忌讳,在府里是万万说不得的。 “你的意思是,郑阮是那人的女儿?”郑珞幼时曾听父亲说过,祖父嫡出的儿子,因为犯了大错,被祖父除了名,逐出了府,从此下落不明,可怎么也不会想到,郑阮就是那世子的女儿啊。“不行!”她霎时谨慎起来,“留不得她!” 郑国公府的世子是她郑珞的父亲,从来都是,而她,才是国公府嫡亲的孙女,如若郑阮当真在国公府认祖归宗,她郑珞庶出的身份必然败露,北晋皇族一向在乎血统出生,如是庶出,又谈何执掌凤印,郑阮绝对不能活在世上,也绝对不能让国公府知道郑阮的存在。 郑阮出宫的时候雪已小了不少,马车驶到宫门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站住,何人出宫?”已过夜半,值夜的守卫也换了一拨,自然不识得教坊司的马车。 “是教坊司的舞姬,今日来宫中赴宴的。”车夫下来同侍卫打点,“官爷,您瞧这天,待会儿雪下大了,这马车也走不了,不如您就行个方便……” 却被值夜的守卫一口打断,“今日上头吩咐了,过了子时出宫的都得去上头登记,大家伙儿都是当差的,上去一趟的功夫,这雪也大不到哪里去。”守卫搓了搓手,将脖子缩进外袄里。 郑阮从马车里探出脸来,“既然如此,便上去登记吧,宫里的规矩,也不能坏在我们手上。”侍卫见到郑阮的时候,脖子顿时伸得老长,月色雪夜,这美人怕不是天上来的吧。 “辛苦官爷了。”郑阮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踏着地上的薄薄一层雪,上了城楼。 只是城楼之上哪有什么负责录入的守卫,只有郑贵妃的锦儿披着件杏色的斗篷站在月色里,郑阮认得她,就是她将珠子洒在地上使诈让自己摔在地上,为何此时,她会出现在这里?狐疑再三,还是向前迈了两步。 “这位姐姐……也是要出宫吗?”郑阮小心打探道,试着问了句。 锦儿往前靠了两步,“不,是在等你。”她的声音被冰雪笼罩,听得人背脊发凉,只要是贵妃娘娘交待的事情,她一定事无巨细,都处理妥当。 “我……?”郑阮觉得不妙,转身欲要离去,反被锦儿从后面拉住,“姐姐,你,你干什么?”锦儿的力气很大,郑阮想挣脱却发现根本动她不得,反而被她推到宫楼边上,“姐姐!你!” 正文 第4章 遭遇大难 月光下的白色斗篷与雪夜融到一处,锦儿手心冰凉,冷冷笑起来,“你休要怪我,只是这世上容不得你。”手腕陡然一转,将郑阮推到角落,郑阮的背脊顶着墙角,压得生疼。 地上下过雪夜间着了冻,郑阮脚下一滑,直接挨在了墙角上,“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她从来没有想过,今日进宫,会命丧在此,难道她郑阮的命,当真可怜到这般地步了,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啊! “怪只怪你的姓氏。到了下头,与你父母团聚吧。”话音未落,锦儿掐住郑阮的脖子,脚下一勾,地上滑的根本立不住脚跟,郑阮双腿腾空,只觉得喉间被人扼制,像是烧了把火,疼的她喘都喘不过气来。 闭眼的最后一瞬,耳边是风声呼啸,十几年的光景一一从脑海里闪过,为什么上苍将所有的不公都加在她的身上,为什么偏偏是她郑阮要承担这一切!父母都是慈爱之人,从不作恶,却让他们一家遭此劫难,郑阮恨,恨老天无眼,恨郑家,更恨这不公平的世道! ………………………… “小姐,该起身了。”熟悉的声音将郑阮从困倦的睡意中拉扯出来,雕花梨木床,鸳鸯铜镜,还有衣架上摆着的,都似曾相识……郑阮慌乱地爬起身,冲到镜子前,而镜中的那张脸,正是十二岁的她,自己,自己又活过来了? 屋外设了灵堂,不时能听到有人前来吊唁,郑阮才想到这是父亲去世的头七,也是母亲殉情的那一日。她的父亲郑寻,是郑国公府的嫡子,母亲秦若曲出生农门,身份低贱,当年父亲为了和母亲在一起,自愿放弃了世子的身份,与妻子来到千里之外的汴京。 郑阮踉踉跄跄走到屋外,王妈早已候着,“小姐,夫人让小姐今日照旧去私塾里念书,家里的事,夫人会处理的。” 照旧?当年的自己就是信了母亲的话,去了私塾,才导致母亲在家殉情,她绝不会重蹈覆辙,也绝不会让母亲随父亲同去!“今日是我父亲的头七,我身为家中独女,绝没有出门的道理!”她厉色严辞,丝毫不容反驳。 王妈颇为疑惑,小姐向来最听夫人的话,怎么今天闹气变扭来了,放在往日,也不会这样厉色的同人讲话,“小姐,可是夫人,她……” 还未等王妈把话说完,郑阮直接去了秦若曲的房间,彼时,秦若曲正将白绫悬在梁上,“娘!你干什么!”她冲到屋里,直接将白绫从梁上扯下来,“娘,你连阿阮都不要了吗!” 秦若曲大惊失色,哪里会想到女儿突然闯入,“阿阮,阿阮,娘不是让你去私塾里读书的吗,你回来做什么!”跌坐在凳子上,捂着嘴说不出话。 “读书?”郑阮眼中通红,冷笑起来,“我听了你的话去读书,是不是回来就只能见到娘的尸体了?是不是从此世上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定是上苍可怜她,才会让她重活一次。 哪里会想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这也并非秦若曲的本意,实在是走投无路,“阿阮,你听娘说……娘……”说道此处她早已是泣不成声,只抱着女儿嚎啕起来。 当年郑寻与她私奔之时本是有婚约在身,他宁可放弃尊崇的世子之位,也要带自己走,秦若曲早就心怀愧疚,如今郑寻又先自己一步而去,她哪里还能独活?“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害死了夫君……怪我,怪我……咳咳咳……”眼泪唰唰就落下来,郑阮将母亲抱在怀中,生怕她再做傻事。 “娘,你还有阿阮,阿阮会一直陪着娘的。”郑阮将秦若曲的手握在手里,为何母亲这般想不开,还有她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到底又是何意? 秦若曲哭得伤心,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郑阮怀中,“娘!娘你怎么了啊!”郑阮慌了神,叫来王妈将母亲扶到榻上,本来精致的妇人已是神似憔悴,面如纸色。“快去叫大夫过来!”这一次,她决不能眼看着母亲死去,母亲不死,她也不会只身去晋都,不去晋都,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了母亲,更为了自己。 “大夫,我娘她怎么样了?”见母亲迟迟不醒转过来,郑阮的心中就愈发焦急,待大夫号完脉,便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大夫捻了捻胡须,本是喜事,不过看这户人家的境况,怕是也欢喜不起来了,“不瞒小姐的话,令堂已有喜两月,只是悲伤过度,晕过去了,待我开两副安胎宁神的药,按时服药,三日便可无碍。” “你是说,娘,她怀孕了?!”郑阮怎么都不会想到母亲已经怀孕两月有余,那母亲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腹中已有孩儿,若是母亲知道,为何还执意赴死?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只能等母亲醒过来再问个明白。 正文 第5章 改嫁 送走大夫,郑阮嘱咐王妈在屋里盯着,照着药方子上写的去药铺取了药,烧了火蹲在厨房里煎药,如此想着,就越来越不明白。爹娘两人虽是伉俪情深,可为何母亲会在头七这日殉情,况且母亲她也已怀了身孕,就算不顾自己,不顾女儿,也得顾着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吧,那也是爹的骨血,母亲怎会如此狠心? 还是说,母亲殉情背后,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郑阮越想着越觉着不对劲,自己只在父亲病逝那日在家中待了一天,按理说要等父亲过了头七,她才该回到私塾里去念书,可母亲却每日都趁着天蒙蒙亮就让王妈送自己到外头去,家里白日都有哪些人过来吊唁,母亲又接触过什么人,她竟浑然不知。 “王妈,母亲她怎样了?”郑阮端着碗安胎药进了屋,王妈正守在房里,秦若曲依旧昏睡着,府里先前还有个管家,父亲病重时,母亲给了那管家一笔钱,让他回乡去了,如今郑家的宅子里头就剩下王妈,秦若曲两个女人和一个十二岁的丫头。 王妈面色忧愁,叹气道,“夫人刚醒过来会儿,这下又睡了过去。”她抬手拍了自个儿一个拍掌,“都怪我,是我不中用,若不是小姐聪敏,怕是夫人现下已经没了……我可怜的夫人啊,怎么就想不开,小姐你还年幼,夫人当真没了,小姐该如何是好!” 郑阮望着躺在榻上的母亲,“王妈,你与我到外面来。” “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过府里?”郑阮猜想母亲自寻短见的根源,该是在这些上门吊唁的人里,母亲也有许多瞒着自己的事情。 王妈支支吾吾,面露难色,“夫人吩咐过不许同小姐说道这些……”手缩在袖中摩.挲着,欲言又止。 “王妈,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记着母亲说的话,难不成你想母亲再寻一次短见!”郑阮拉过王妈的手,分明才十二岁的年纪,说话做事却考虑都极其周全。 王妈从前在乡下守寡,无儿无女,是秦若曲乡下娘家介绍来的,在府里也干了将近十年,早就将郑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待,只会感谢粗活,更不懂什么道理,“有……连着好几日,夫人乡下的姐姐都会到府上来,夫人起初都避着,后来的她们也就见了几面。” “每日都来?日日如此?”郑阮追问道,前世她对这个乡下姨母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上门要钱,每次来府里,无非是说你们家里阔绰,该多帮衬帮衬乡下,可郑家什么情况郑阮不清楚吗?家中所有的开销都是靠父亲卖字卖画撑着,可后来父亲娘胎里带出来病却愈发严重,身体每况愈下,家中连婢女管家都退了,哪里还有什么余钱,奈何她这个姨母根本不知满足二字,还是月月上门讨要钱财。 秦若曲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女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咳咳……阿阮。”她虚弱地开口念出女儿的名字,这一睡竟像是睡了很久,总觉得一眼看上去,阿阮和以前有些许变了。 “娘。”郑阮见母亲醒转过来,心中情绪起伏,可见到母亲这般低迷,也失落起来,“娘是不要阿阮了吗?”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问出这样一句话,前世回到家中,郑阮抱着秦若曲的尸体,也是说了同样话。 不同的是,这一世,她及时拦住了母亲,不至于沦为孤儿,处境凄凉,惶惶不可终日。 哪里能想到女儿问出这话来,秦曲若愣住,眼中又是晶莹闪烁,“阿阮啊,都怪娘不好,可是阿阮,娘没有办法啊……”她本是死意已决,可那日见到十二岁的女儿,她才十二岁啊,明明郑寻临终以前,还嘱咐她要好好照顾女儿,看着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娘,若你真的去了,你腹中的孩子也会怪你。”郑阮将手搭在母亲的小腹上,垂头低声言道。 听到此处,秦若曲双眸一阖,更是落下泪来,“孩子……”她陡然睁开眼,沉寂许久的眼潭又似乎有了微弱的生机,“还有孩子……”她喃喃起来,说道新的生命,倒也不再那样悲伤。 “孩子是无辜的,难道娘想带着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到下面去给爹一个交代吗?”郑阮见母亲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腹中怀了孩子,可既然如此,为何母亲又会自寻短见?母亲并非性情软弱之人,怎么会在父亲走后性情大变,她越想越觉得不妥,难道当真是她那吸血鬼一般的姨母在暗中捣鬼? 秦若曲抚摸着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来,“是……是娘不好……”极度悲伤过后,那张单薄的脸看上去又消瘦几分。 “夫人,姨夫人又来了。” 郑阮顿时警惕起来,她的姨母秦若梅,说不定就是逼死母亲的人,郑家都这样了,她还当真是厚颜无耻,“不见!”她一口回绝。 正文 第6章 为妾 “阿阮。”秦若曲摆了摆首,“阿阮,她毕竟是我的姐姐,亦是你的姨母,不可如此无礼。”转头对屋外道,“王妈,带她进来吧。” 郑阮见秦若梅进来,上身是件绛紫色的对襟袄子,下面的裙上还衬着精致的刺绣,倒是个夫人模样,看起来这秦若梅的日子可比她们母女的日子要好过得多,怎么,是当真要把郑家掏个精光吗?当她们孤女寡母好欺负吗? “诶哟,今儿阿阮也在家呢。”秦若梅迈着碎步自进了屋,身上的脂粉味很重,秦若曲出身汴京,却在晋都与郑寻相识,后来与郑寻私奔,亦是回了故乡,家里人几辈务农,也都依仗着郑寻过活。 秦若曲嫁给郑寻没两年,秦家托他们夫妇给若曲的姐姐若梅寻门亲事,可这秦若梅在家好吃懒做惯了,琴棋书画也一样不识,唯独相貌出众,汴京城里的官绅们哪里瞧得上这等俗物,秦若曲和郑寻废了一番心思,才将秦若梅说给了城里一户员外做妾,进了员外府,这员外也是将秦若梅宠着,秦若梅反而不懂知恩图报,还觉着是妹妹故意见不得自己好过,怀恨在心。 郑阮往母亲怀中靠了靠,将姨母若梅打量了一遍,这些蛀虫,实在可恨,如今有她在,绝不会任由母亲被她欺压!“母亲身子不适,姨母有什么话同我讲便好。” “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快让开,让我与你母亲说!”秦若梅站在两尺开外,目中无人地瞪了郑阮一眼。 秦若曲气焰如丝,却还是开了声,“阿阮还小,你同她计较什么,你与我说,我听便是。”她这个姐姐,贪得无厌实在不够形容,郑寻攒下来的家业,大半都是败在秦家人手里的,后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答应郑寻就是错的,若不是因为自己,郑寻本该在国公府里享受富贵荣华。 “那赵员外与我家老爷是旧识,家里也只有一妻两妾,你要是进了门,日子见不得难过。”秦若梅倒了杯茶端在手里,鄙夷地扫了一眼屋里,像没见到值钱的东西。 原是存了劝母亲改嫁的心思,这秦若梅的心倒是大,还想让母亲嫁作别人的妾氏!郑阮暗自思量道,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母亲去受那样的屈辱!“姨母是想让母亲改嫁不成?”要想母亲改嫁,问过她这个女儿没有,这忘恩负义的秦家人,早就忘了当初爹娘是如何帮衬他们的,如今父亲一走,便做起过河拆桥的勾当。 秦若梅不知道这小丫头何时有了这样的气性,平日不是闷闷不敢吭声,现在倒讲起话来,“阿阮啊,你没了父亲,你们这郑家啊,眼看着就算是完了,你母亲这身子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给人家做姨娘,还能干什么?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好一个为了你们好!为了她们好,就是拿她们送到别人府里做妾?就是让她们低三下气的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日子?“我母亲过什么样的日子,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秦若梅一时语塞,气急又恼,伸出手来指着郑阮,郑阮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她。 “阿阮还小,说得都是些孩子话,你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做什么!”秦若曲硬气起来说话也是中气不足,显得牵强,秦若梅从郑寻走的第二日就来了府上,起初她伤心过度,也不想见这个姐姐,缓了一日,见了人,才知道她的来意,原是劝自己改嫁。 秦若曲与郑寻感情笃厚,怎么可能改嫁!可秦若梅竟说起她的女儿来,想到自己这样,日后如何能给阿阮好的生活,百年之后更是无脸去见郑寻,过了两天竟犹豫起来。 可巧不巧,也是前天过了正午秦若曲觉得反胃恶心,月事迟迟不来,叫了大夫一看,竟是有了身孕!那这叫她如何再嫁!这是郑寻的骨血,万不能打了,只是生下来。又如何抚养,总不能叫阿阮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营生,百般痛苦折磨之下,秦若曲唯有选了自寻短见这条路。 正文 第7章 争执 “不过是个孩子?好笑,真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子女儿来!”秦若梅一只手扶着腰,嘴上泛起嘲弄的笑意,从前郑家夫妻是她的摇钱树,如今趁着自己这个妹妹还有点价值,赶紧再捞上一笔。 郑阮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得,直接起身扑到秦若梅跟前,“我敬重你是长辈,才对你一忍再忍,可若是你侮辱我母亲,我是定不会饶你的!”有这样的亲戚,实属是母亲的不幸,郑家已经帮衬了他们这么多年,是时候到头了。 “啊!”秦若梅没想到郑阮会突然扑倒自己跟前,吓得叫出声来,踉跄往后倒去扶住了柜子,“你!你干什么!秦若曲,你管管你女儿!”惊恐万状地盯着自己的妹妹,捂住胸口,见郑阮那眼神似乎要将自己吃了一样,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此情此景,秦若曲更是肠子都悔青了,千错万错,真是自己害惨了郑寻。 当年的郑寻本是晋都郑国公府的嫡子,郑国公府——说得夸张些,北晋大半的江山都是郑家打下来的,只可惜郑家的先祖实在无心帝位,将皇位交到皇太祖手中,便混了个国公当着,百年下来,郑家早已是根基深厚,不可动摇。国公之位代代传下来,也传到了郑阮的祖父手中,便是郑寻的生父。 郑寻那时是有婚约在身的,将军府与郑国公府可谓门当户对,国公世子和将门之女,佳偶天成。秦若曲有个姑姑在国公府里做事,秦若曲不过是被家里当做丫鬟卖进去。谁都没想到,郑寻为了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人连身后的国公府都不要了。 想到十多年前的种种,秦若曲不禁感伤,她哪里想到半夜在后厨找吃食的少年会是国公府的世子,她只当是个傻小子,还连着他准备了半个月的夜宵。 那时与郑寻私奔,她同样是奋不顾身。她问郑寻今后该何去何从,郑寻却答她,“我们一路往南边走,去汴京,那儿是你的家乡。晋都在北方,我怕你呆不惯。” 后来的那些秦若曲都是没想到的,没想过娘家人像吸血虫一般缠着他们二人,没想过郑寻打娘胎里生出来就体弱多病,离开了国公府的灵丹妙药,根本活不长久,这些她哪里会知道。 “阿阮,你先出去,我与你姨母有些话要说。”秦若曲收起神伤,抬头望着自己的姐姐,眸光坚定,好像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郑阮没有反驳母亲,抬头盯着秦若梅,冷哼了声,她倒要看看这女人是如何将母亲逼上了绝路,如果她当真强迫母亲去嫁给赵员外为妾,她郑阮,今日绝不会放秦若梅走出郑府。 “我的好妹妹,你可想清楚了,赵员外可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你是个没了相公的寡妇,嫁给赵员外,下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郑阮出了房间,秦若梅便肆无忌惮起来,什么样的话都脱口而出。 秦若曲则是习惯了秦若梅这副德行,“你是我的亲姐姐,为何要如此对我,阿寻在世时,我们夫妻二人待你不薄!”只是想着还是咽不住那口气,质问秦若梅为何要做这背信弃义的是来。 “不薄?”秦若梅狠狠将手里端着的茶盏拍在说上,溅出茶水来,眉毛画得张扬,怒气上来,更是挑得厉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妹夫是什么身份!” 她……她怎么会知道郑寻的身份?秦若曲暗自惊讶,当年她带着郑寻回汴京,却从未告诉家人郑寻国公世子的身份,怕的就是狼子野心的秦家人会拿郑寻的身份做文章,只有秦若曲心里明白,郑国公府,郑寻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那秦若梅又是如何知道的! 秦若梅拍了拍手,笑道,“我的妹妹倒是好大的本事,能让晋都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为了你跑到这穷地方来,连百年的家业都不要了,我这个姐姐,怎么就没有妹妹你这么好的命呢?”她恨,她怎么不恨?凭什么妹妹嫁的是国公府的世子,而她只能给落魄的员外做妾,可秦若梅唯独忘了,当年也是自己设计让父母将妹妹卖了出去,不过为了那支好看的银簪子。 “阿寻都走了,再说这些也无意义。至于国公府,和我们夫妻二人,同样早就没有任何关系。”秦若曲知道阿寻身前最不想提起的,就是郑国公府,自然也不希望在他生后有人拿他的身份出来说道。 郑阮绕到屋子侧面的后窗下头,借着窗户的缝隙能将屋里的景象瞧个仔细,秦若曲与秦若梅的对话也听得清楚。 正文 第8章 中年男子 屋里实在没什么之前的东西,外面院子也破落得不成样子,秦若梅突然谄媚地笑起来,“若曲,这些事情呢,你既不愿意提,我也不多问。不过这赵员外,你是不嫁也得嫁!” “我不嫁!”秦若曲自幼脾气温顺,可性子却是固执,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秦若梅懒得再给她好脸色,厉色道,“秦若曲,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鞋子都跑破了几双,嘴皮都磨烂了,才说服赵员外要你进门,你反倒好,给脸不要脸了吗?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成?也没见得晋都的夫人小姐们会住在这么破的宅子里头!” 她自然不清楚郑国公府是怎样的地位,只以为是晋都身份不小的官儿,要是真晓得了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怕是也早已吓得不知如何说话。 “你闭嘴!”秦若曲亦是被她给逼怒,“我当你是我的姐姐,才对你一忍再忍。你想一想这么多年,我们是怎么对你们的,而事到如今,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们郑家的!秦家心里清楚得很!” “清楚?”秦若梅想到自己这些年过得日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对着与自己父亲一般年纪的男人,还要强颜欢笑,“只有我嫁得别人做妾,你就嫁不得了吗?你真是娇贵得很!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你也没有机会去晋都!” “我当年如何去的晋都,姐姐,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吗?”秦若曲一直都知道是自己的姐姐亲口说服父母将自己卖了出去,只是这么多年,念及亲情,一直压在心中,连郑寻,她都不曾告诉。 这一局堵住了秦若梅的嘴,却堵不住秦若梅想她嫁给赵员外的心思,“妹妹,我来你府上,不是为了同你吵架。你我二人姐妹一场,我这个姐姐怎么会替你打算?这个赵员外,家境殷实,赵夫人也是个没主见的,日后不会为难于你。” 秦若梅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什么,又言,“若是你放心不下阿阮,秦家那头说了,可以将阿阮接回秦家去,阿阮年纪说小也不小了,在秦家带不了两年,我必给她找个好夫婿,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秦若梅是什么样的人秦若曲心中有数,她说得话又有几分可信若曲更是明白,阿阮到了郑家,无非是羊入虎口,早晚会被秦家人卖了换银子,“赵员外,我是不会嫁的。至于阿阮,我也能好好照顾。况且如今,我腹中还有了阿寻的骨肉,怎么,姐姐还打算让赵员外给别人养儿子不成?” “骨肉?”秦若梅万万没想到妹妹还会给自己来这一出,“这孩子能不能留得,你看着办吧!赵员外那儿的日子这两日就定下来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不识好歹!” 郑阮将母亲与她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自然明白了母亲想要寻短见是被姨母逼得无路可走,既然不给她们母女留活路,郑阮心中暗自发誓,以后必定不会让秦若梅这样的毒妇好过。 天色渐晚,日头落下去,任凭秦若梅怎么说,秦若曲都不愿再开口,秦若梅也嫌弃郑府寒酸,不愿久待,趁天还没黑透就打算起身离开。郑阮本想进房看看母亲,去见秦若梅从后门出了郑府,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从偏门出去? 郑阮跟了上去,天已暗下来,偏门的巷子里,隐约能见到秦若梅和一个男人,这男人郑阮不认识,应该不是秦家的亲戚,晚上起了雾,视线模糊起来,郑阮躲在麻袋后头往前挪了挪。 “她那里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可别漏了马脚,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秦若梅低声对那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的声音嘶哑深沉,实在听不清楚,郑阮却不敢再向前,这男子到底是谁?难道是他和秦若梅合伙来算计母亲?那这男子,和他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有关系,那到底对秦家又了解多少?只是天色太暗,郑阮根本看不清楚男子的脸,身形也极其模糊。 那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秦若梅的身影就消失在夜幕里,郑阮弓着身子跑回家中,这件事情绝非那么简单,秦若梅也绝不是只想让母亲嫁给赵员外,还有中年男人,又是谁?母亲是否认识?为了怕秦若梅再找上门来,郑阮已经开始替家中算计起来,这座宅子该是不能长久的待下去了,毕竟如今自己和母亲,无依无靠,秦家人想要对付她们母女俩,实在是易如反掌。 正文 第9章 秦家 秦若梅回到秦家的时候天已黑透,秦家本在汴京城外,当年不过是几座茅草屋子,挤着一大家子,姓秦的几户都沾亲带故,还有个共同点,都是一样的穷。可自从秦若曲嫁给郑寻之后,郑寻开了铺子,倒卖些字画文玩,郑家逐渐富庶起来,可大部分钱财还是流进了秦家人的口袋里。 十几年里,秦家盖了院子,还买了不少地当起了地主大户,帮衬着那群亲戚也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早就忘了当初是靠着谁才过上现在的生活。 如今的秦家也盖了院子,家里还买了几个小丫鬟,日子过得滋润,只是这秦家的独子秦若曲的弟弟秦老三不知哪年子在外头迷上了赌博,起初只是小赌,渐渐着就输光了现钱,只能拿着家中的田地去抵债,几百亩地眼见着输没了,秦老三琢磨着总不能把这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宅子也让给人家吧,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自家二姐头上。 “大姐,这事儿到底是成了没啊?”秦老三是秦家独子,幼时瘸了条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见着秦若梅回了家,抬着残废的腿就迎了上去。 秦若梅见到自己这个弟弟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要想骗着秦若曲的家产,还得靠着这个瘸子,轻嗤了声,“别提了,你的好二姐早就把你这个弟弟给忘了!她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怎么竟生出这些货色来,秦若梅想想都觉得晦气。 “大姐,你有没有将家里的情况与二姐讲清楚?”秦老三哪能不急?再过两天,赌场里的人说了,要是还不上钱,就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活活打断,秦老三生性胆小,是个懦夫,听了这样的话躲在家里几日不敢出门。 家里的情况?你家里的情况你还好意思同别人说?秦若梅心中冷嘲,“老三啊,我这几日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惜你二姐嫌弃你太不成气候,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帮你了。” “不成气候?”秦老三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嫁了个男人就不拿我们这些亲戚当人看了?何况她男人现在没了,她守着家里那点儿破钱和铺子有什么用!还不如都给老子!让老子快活快活!” 秦若梅自然没有将秦老三的情况告诉秦若曲,她知道依着秦若曲的性子,万一知道弟弟落难,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只不过这些钱到了秦老三手里,该挥霍的还是逃不掉,有什么用?倒不如将秦若曲嫁给赵员外,赵员外谈的那笔嫁妆可是丰厚,到时候随便拿点打发了秦老三,剩下的也够她秦若梅消遣半辈子。 “实在不行,等过了六七,老子直接上门,到时候她不给也得给!”秦老三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哪里还顾念半点骨肉亲情,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来。 秦若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傻妹妹可笑得厉害,就算拿了家里的钱也没甚大用,“老三,我到有个法子,既能收了他们郑家的家业,还能大赚一笔嘞!” “大姐有什么法子?”秦老三嘴上说得猖狂,可要是让他坐到秦若曲家里,还真没那个胆子直接抢了郑家的房契,要是有什么一举两得的办法,他求之不得。 “你二姐年纪虽已不小,还生了个女儿,不过姿色摆在那儿,多少乡绅富豪表面上不做声,暗地里头啊,对你二姐可都是垂涎得很。就那赵员外,愿意出这个数的聘礼,老三,你说值不值当?”秦若梅伸出一根手指在秦老三面前晃了晃。 秦老三摸着脑袋,眼睛里放出精光,“一百两?”还债是够了,多的钱还能拿去再赌两把,赚得很,二姐在家守寡,也得吃娘家的用娘家的,不如趁着还值钱赶紧嫁出去。 “一千两。”秦若梅压住嗓子附在秦老三耳边说道。 “一……”听到这数字秦老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腿一哆嗦险些摔在凳子上,“这赵员外肯出这么多钱娶个破鞋?” 秦若梅帕子一挥,“老三,这你就不懂了吧。”在秦若梅看来,一千两算是少的,跟着郑寻这么多年,琴棋书画秦若曲都通晓不少,这赵员外与秦若曲有过一面之缘,对她更是喜欢得紧,赵家经营着江南大半的米铺,这点钱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他赵员外愿意,出一万两,咱们秦家也是照收不误。” “对对对,大姐说得有道理,有道理。”秦老三连声附和,“那你与二姐说过此事没有,她可同意?” 正文 第10章 管家 “你二姐嘴硬,倒贞洁得很。”秦若梅咬咬牙,眼中冒出火光,“不过不打紧,郑家就剩了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两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那几间铺子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这头咬得紧些,她要我们接济接济,秦家这头就回得死死的,一个子儿也没得给她们,你看她们能撑多久,秦若曲是无所谓,可我不信,他们家那个丫头能撑下去!” 此时身在郑府的秦若曲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整个娘家会为了一笔聘金联起手来算计自己,想到秦若梅走时的架势,秦若曲隐隐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是在汴京久待下去并非良策,“阿阮,你过来。” 郑阮正伏在案上练字,听到母亲唤自己小名,放下笔,也猜到秦若曲想说什么,“娘,我不要你嫁给什么赵员外,阿阮也能养活娘和娘肚子里的孩子!”郑阮握住秦若曲的手,稚气未脱的脸上却表现出异常的坚定。 “好好好……”见到女儿懂事的模样秦若曲心中虽万分疲惫脸上却也欣慰的笑出来,“阿阮长大啦,知道照顾娘了,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秦若曲心中是悲喜交加,喜的是郑阮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乖巧懂事,悲的是现在的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女儿,赵员外她是万不肯嫁的,只是单凭自己又如何抚养阿阮还有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每每想到这些,秦若曲的内心都无比痛苦,她最清楚秦若梅的为人,为今之计,只有早早变卖家产,拿着这些钱,带阿阮离开汴京,若是卖得好价钱,说不定在城郊置块地皮,剩下的给阿阮办些嫁妆,过几年把阿阮风风光光嫁出去,自己再养个孩子,也不算为难。 “娘,阿阮已经不是孩子了。”郑阮见母亲的神色起伏,生怕母亲为了自己屈服于秦若梅,嫁给那什么赵员外,故而再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秦若曲神色缓和下来,脸上绽出温柔的笑意来,低声道,“阿阮,娘知道,娘不会改嫁的,明日下午你陪母亲去一趟当铺,家里的铺子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等当了铺子,处理完仓库里的货,我们就去乡下过日子。” 郑阮听了秦若曲的话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她生怕母亲再寻短见,离开汴京这地方,乡下种种地,也比前生颠沛流离,最后落得坠死城楼的下场要好。 第二天晨起,天微微亮,郑府外头响起叩门声,秦若曲打算下午就去处置仓库里的存货和铺子,前一天晚上就回了王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回乡下去了。 “外头是谁?”秦若曲心怀警惕却又疑惑不已,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早登门拜访,也过了吊唁的日子,只是从门缝窥过去,只见到一袭黑影,也看不清外人的长相。 外面的身形一晃,“夫人,是我。”说话的是个身线沉稳的男子,“我是郑平啊。”嘶哑中透着微微急切。 郑平?秦若曲听的是郑平,赶忙挪开门闩,郑平是谁?自然是前几月回乡的管家,郑平在郑家待了也有七八个年头,前几年郑寻身子愈发虚弱,府中不少事务都是郑平着手在打理,说起来也是尽心尽力,后来郑寻病得起不了身,也还记挂着这个管家。 秦若曲心中也有疑虑,为何前几日不来,偏偏今日过来?却还是见了郑平,“郑,郑管家?”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注视着来人。 郑平穿了身体面的衣裳,日子过得看起来还瞒滋润,“还请夫人节哀……老爷他……若是泉下有知,怕也不希望见到夫人如此难过。”秦若曲连着几日伤神哀思,眼下乌青,神色极是憔悴,又瘦削不少。 “郑管家进来坐吧,站在这大门外头……”秦若曲隐约觉得郑平是有备而来,却因郑平是郑家的老人,也不警惕,请他进了门。 郑阮起身的时候,郑平已坐在前堂与母亲交谈,她凑过去,只觉得那人的身形极其眼熟。与前天晚上在府外与秦若梅碰面的男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郑平生得一副老实人的面相,会像是和秦若梅狼狈为奸的人吗? 她走到屋里,正听到母亲道,“我们母女二人能知道些什么?这些年生意上的事情都是夫君和郑管家你在处理,今日下午,我本打算着和阿阮一同去把仓库里的货给处置了,郑管家你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秦若曲心怀感激地说出这番话,她实在没想到郑管家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忙,那些年郑寻待他不薄,总算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