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章 卖了能值五千两   天色渐晚,当天际最后一抹血色的霞光缓缓沉入寂灭的黑暗之中,那扇紧闭着的大门被推了开来,寒风掠过,隐隐带来一股腥臭味。   有人从门里出来,俯身朝着那个隐在黑暗中的身影恭敬道:“禀督主,叶家上下数十口全都解决了。”   月色下,那人欣长的身体被笼在斗篷里,只余一方光洁的下巴,他缓缓嗯了一声,从鼻腔里咄出森然冷意,“那棺材子呢?”   暗卫微微一怔,敛下眼皮道:“没找到。”   整个叶宅,一个正厅加东西南北四个院落,三十七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只有五十二口人外加三只狗,此刻都静静地躺在院内,血水流了一地,唯独少了一人。   叶府的千金,叶丞嘉。   “我要见到她的尸首,你懂吗?”那人弯起唇角冷冷的弧度,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打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暗卫沉声道:“是,属下一定将她的尸首带给督主。”   那人斜了他一眼,眼中无波无澜,“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复命了,自行了断吧。”   暗卫应了一声,又道:“督主,这里怎么处理?”   叶宅静静矗立在他们身后,寂静得如同一座孤坟。   那人看也不看一眼,拢了拢衣帽,悠悠说道:“一把火烧了干净。”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映衬着身后滔天的火光,像是将黑夜划开了一道口子。   烈火过后,是接连几日瓢泼的暴雨,阴云低低掠过,沉沉的雨珠砸在地上飞溅起泥水。叶丞嘉挽了挽被泥水浸透的裤脚,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似得沉重无比。   她用衣角抹了抹额间的细汗,抬头望去,几步外有一茶棚,此刻围坐满了避雨的过路人,她缓缓寻了过去,要了一杯茶水,低着头小口饮着。   茶棚位于邺城与峡江的交界处,来往的皆是南北的通货商人,一名老者撩了撩湿透的衣襟,看着棚外感叹道:“这雨也不知何时才会停,赶路都不方便。”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嘛,天公不作美,我做的还都是些胭脂水粉的小本生意,就怕大雨毁了去就血本无归了。”   “这日子不好过啊。”   茶碗交叠声中,雨势越来越大,一时半会间也没办法赶路,茶棚里的十几人便聊起天来,相互交换着各地的见闻。   “也不知道这边境的战况如何?去年在卫国定的云锦,今年都还没法去收。”   恰逢有从边境过往的商人,他道:“萧将军又打了胜仗,捷报已经传到了京都,估摸着用不了几日就会班师回朝。”   “好!好!好!就该让那些蛮子瞧瞧我们楚国的威武,可不是他们能觊觎的!”一名中年男子激动地拍了拍桌子。   “那些蛮子如今听到萧将军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的,怕是不敢再来犯了!”   几番热烈的交谈过后,一名杂货商人突然开口道:“现下边境倒是安稳了下来,可湘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众人闻言,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饮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前几日叶公叶梁全家一夕之间都被杀了,整座宅院被烧得干干净净,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见。”   叶丞嘉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一颤,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斗笠上的黑色网纱拢住了她的脸,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有人惊诧道:“可是那个前盐政史叶梁?”   叶公叶梁,原是楚国江淮一代的盐政史,为官十载,清白正直,官誉不错,前途无量,而令人侧目的是他正当壮年时却突然辞官还乡,在小小湘城里荒废余生,着实令人费解。   杂货商点点头:“正是他。”   这么一确定,众人的话匣子瞬间被打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好不热闹。   (本书圣诞文学网首发,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公众号:圣诞文学(shengdan5555),回复“福利”二字,和我互动!)   “叶公不是辞官二十年了吗?怎么又会蒙此大难?莫非是有人寻仇?”   “尚无定论,也不知道得罪谁了,一家都没留下活口,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   “就算是寻仇,这也太残忍了,连家人都不肯放过,我瞧着叶公也不像是做过什么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一阵唏嘘过后,众人又被新的奇闻轶事夺去了注意力,没有人真正在乎这叶家血案的真相。   叶丞嘉垂眸静默着,一颗心浮浮沉沉,酸涩胀痛,但没有时间悲痛了。她凝神静气,收起眼底的雾气,将几个铜板置于桌面上,“老板,结账。”   “好嘞。”摊主收了铜板,见她孤身一人,低声嘱咐道:“姑娘一人上路,千万小心,如今天色不早了,赶紧赶路,天黑前还能到城中的客栈住宿。”   雨势渐收,叶丞嘉道过谢后便撑着一把天青色的伞向着邺城的入城口进发。   青色的砖石道上布满了沥青,路面有些滑,叶丞嘉踩着长靴小心地走着,两侧的松柏被雨水冲刷得翠意更浓。树影婆娑中,有两道身影在她身后慢慢靠近。   叶丞嘉眼尾一扬,猝不及防地加快了脚步,转身拐进了小巷里。   有脚步声紧随其后追来,却在岔道口停下,男人没看见那倩丽的身影,恼怒地碎了一口,“他娘的,让这个娘皮子给跑了!”   “李哥,这,这小娘们跑得,也忒快了些。”又一男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弯下身体。   “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孤身上路的娘皮子,连那一身黑不溜秋的破罩衣都挡不住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肯定生得一副好皮相,卖到秀丽院至少值这个数。”名为李哥的男子伸出五根手指。   旁边的人一惊,“五百两?!”   李哥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没见过世面的,是五千两!”   “五,五千两?!”旁边的男子收了收下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迟疑道:“李哥,你莫不是在框我?一娘们能卖出这天价来?若是真值这些那是得长成啥样啊!”   “啥样?国色天香见过没有?以我多年来倒卖娘皮的经验,错不了。可惜给跑了!”    正文卷 第二章 公子,你不能抛下奴家   原来只是两个人贩子,叶丞嘉微微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他们是想利用自己赚上一笔,只是这次倒是失算了,若是真见到这面纱下的模样,怕是一桩赔本买卖。   叶丞嘉冷冷弯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抚上了面颊,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多了一道凸起的沟壑。   生死仅在忽然之间,那日父亲只来得及将她塞进井里,留下一句到京都相国府,便匆匆离开。   她躲在井中,顺着井水往下沉,最终在井底发现了一个狭小的通道,她蜷缩着身子在通道里爬行,好几次都要被水溺过气去,但凭着最后的气力,她还是寻到了出口。   然而出口处却有一张铁丝网拦住了去路,她张嘴咬开铁线,被水冲出去之时,脸颊也被锐利的铁丝划破了皮肉,深可见骨。   想起那日在眼前突然涌出的血水,至今仍感到隐隐作痛。   叶丞嘉回过神来,男子的咒骂声仍在继续,她微微一笑,踩着长靴慢慢踏了出去。   “你们是在找我吗?”   那二人没曾想煮飞的鸭子还能自个飞回来,微微愣神过后,立马喜不自禁地搓了搓手。   小娘皮,这会儿我可不会轻易让你逃走了!   叶丞嘉站在树荫下,被雨水打落的枝叶铺了一地,她拢了拢罩袍,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身,盈盈可握,看的二人眼睛都发直了。   简直是勾魂夺魄。   叶丞嘉甜腻一笑,一双漂亮的眼睛犹如雨后清湛的天空,她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朝着他们勾了勾手。   李哥虽心有意动,但回过神来却也觉着十分古怪,他警惕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这里好可怕哦,我一个人找不到进城的路。”叶丞嘉挑起眼尾,斜斜睨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彻底让两个男人沦陷,不过就是个女人,还能在他们面前耍什么花招?   他们自信满满地上前,李哥手里还拿着一根粗壮的绳索,他诱哄道:“小娘皮,我看你孤身一人上路,身边也没个仆从,想必家境也不是太好,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叶丞嘉只是微笑。   待二人走近,她另一只掩在袖下的手立马抽了出来,扬起一把白色的石灰粉末朝他们眼中洒去。   二人猝不及防地被石灰粉末扑了一脸,眼睛顿时刺痛起来,他们捂着眼睛不住哀嚎,一肚子脏话还未来得及骂出口,叶丞嘉一记重踹,将他们放倒在地上。   她小时候跟着哥哥练过一些招式,动作十分麻利狠辣。   “姑娘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惹恼了姑娘,请姑娘恕罪啊!”李哥蜷缩着身子,赶紧求饶。   叶丞嘉瞥了他们一眼,无辜说道:“你们可真是太坏了,怎么能欺负我这么一个无助弱小又可怜的弱女子呢!”   她的声音极其甜腻,听到李哥两人的耳朵里却是阵阵发寒。   神他妈无助弱小又可怜的弱女子!   他们简直想要破口大骂,只是嘴里被适时塞了一块破布,只能呜咽着,任由叶丞嘉将他们捆了起来,倒吊在树枝上。   叶丞嘉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拂开额前散落的碎发,柔声说道:“你们看,我一个弱女子也没办法找地方安置你们,只能委屈你们挂在树上休息一会儿了,你们没意见吧?”   这条小道人烟稀少,或许过个一两天才会有人经过,顺带解救他们,而到时候救下来的是活人还是两具尸体,谁知道呢?   两人连声呜咽表示反对,叶丞嘉微微一笑,“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很好。”她将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入城路引收好,转身离开。   又走了半日,这才到了邺城的城门口。   城门处站岗的卫兵检查着她的路引,抬头狐疑地扫了她几眼,“你一个人?”   楚国民风较为保守,很少会有女子孤身一人上路,况且这几日又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缉拿一名独身的女犯人。   望着眼前包裹严实的女子,守城卫兵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身后。   “什么人,下车例行检查。”卫兵越过她直直向后走去。   叶丞嘉也侧身向后看了一眼,眼眸微微一闪。   朱红色的四辕马车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将车帘撩起,露出了一张清俊淡雅的男子面孔。   男子年纪十分年轻,身着一袭鸦青色的锦袍,墨黑的发上绾着奢华的发冠,精致的眉眼略显冷淡。   是个矜贵优雅的公子。   守城卫兵认得他,态度瞬间殷勤起来,“原来是金陵苏公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公子浅淡一笑,“无妨。”   叶丞嘉见过他,金陵世家的当家人,苏信。   金陵世家是天下第一首富,生意布满周边各国,势力错综复杂,饶是皇室也忌惮几分。   而苏信前几年曾到湘城拜访过她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在叶丞嘉的印象中,苏信为人温和优雅,只要不触及到苏家的利益,他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或许,可以一试?   她垂下长睫,掩下眼底的思量。   守城卫兵自然不会盘查苏家的马车,正要开门放行,一个女子的身影却突然挡在了马车前,梨花带雨地哭道:“公子,你不能抛下奴家。”   苏信神色一顿,抬眼看去,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着黑色的罩袍,看不清容貌,只是对着他微微哽咽道:“奴家知道公子今日要离开,特意守在这里等候公子,奴家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是万万配不上公子的,心中从来也没有妄想。奴家只是仰慕公子,只愿留在公子身边,当牛做马都可以。”   这姑娘可真够痴情的,难道是苏公子的桃花债?   守城卫兵有些艳羡。   苏信轻轻瞥了她一眼。   微风轻轻掠过,拂起面纱的一角,隐隐绰绰间可以看见少女柔和的轮廓。   苏信垂下眼眸,沉默良久。   半响,他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上来吧。”   叶丞嘉上了马车,看着车身缓缓驶进城中,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盏青色的茶盏递到了她的面前,苏信看着她微微一笑,“叶姑娘,好久不见。”    正文卷 第三章 不得无礼   叶丞嘉有些怔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认出她来,距离上一次初见已有三年光景,更何况如今她又是这副打扮。   苏信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真是惊人。   回过神来,叶丞嘉伸手接过茶盏,轻声道了谢。   见她低头掀起斗篷的一角,轻轻将茶盏递到嘴边,完全避讳露出真容的模样,苏信不免有些动容。   他道:“叶家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甚唏嘘,叶公学识渊博,曾教我受益良多。”   叶丞嘉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僵。   她今年十六岁,家人的凶杀案犹如一个风水岭,将她从前平静的生活生生撕裂开来,血淋淋的一片残骸。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上空,压迫着她前行,她要活下去,找到真凶,为叶家上上下下讨回公道。   而她身上所背负的,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不过是一桩离奇的笑谈而已。   所幸,还有人记得。   叶丞嘉轻轻说道:“多谢公子还记挂着家父。”   苏信闻言点了点头,他神色淡然地说道:“请叶小姐放心,即使那些人找了过来,也万万不敢在我面前杀人的。”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叶丞嘉闻言蹙起了眉头,隐隐约约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苏公子,您知道杀害我家人的凶手是谁?”   苏信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叶丞嘉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思量,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淡淡说道:“抱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并不清楚。”   叶丞嘉也无法确定他这话的真假,只得将心下的疑虑压了下去。   一路相顾无言。   行至邺城中心,马车停到了一家客栈休憩。   叶丞嘉与苏信共一桌用膳,苏家在邺城也有生意,当地的管事抱着账本前来汇报。   苏信听着,放下了碗筷,眉头微微蹙起。   “家主,这若水城的顾家欺人太甚,本来说好了的粮食价格,他又往下压了五成,这简直就是变相抢劫。”   苏家在邺城有一个大粮仓,往年乘积的粮食本就过多,而今年地里还未收的粮食实在是放不下。   早先苏信就与若水城的乡绅谈好了粮食的价格,给的本就是低价,没曾想对方却临时变卦,又生生往下压了一半。   管事也没辙。   苏信道:“看来对方是吃定我们会将粮食卖给他们了?”   他倒也不气恼,只是秋水般的眼瞳泛起了点点涟漪。   邺城的管事忍不下这口气,当即表示即使是粮食烂在了地里,他也不愿意让此等没有信用的人如愿。   苏信还在考虑。   他是商人,若粮食真烂在了地里,他也是得不偿失。   叶丞嘉喝了一小碗白粥,正小心地用锦帕擦拭着嘴角,听到此处,心中已有想法。   苏公子既然出手相助,她也没道理不回报一二。   她淡然开口道:“公子若是烦忧,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主意。”   苏信和管事同时看向她。   管事一进门其实就注意到了家主身边的这个女人,他从来没看过家主出行会带着女人,并且又是这番装扮,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在他看来,女人只适合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些女红,又如何能懂得这生意之事?管事心中只觉可笑,这女人为了得到家主的注意,实在是煞费苦心。   在管事嘲弄的目光下,叶丞嘉平静开口道:“据说若水城的名产是天丝云锦,苏公子不妨趁此时机多加收购。”   听闻此处,管事简直气笑了,果然是妇人之见,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   他当即冷笑一声,说道:“依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还得给他们送钱去了?”   “韩麟。”苏信不悦地扫了管事一眼,“不得无礼。”   管事只得闭上嘴,只是心里仍是瞧她不起。   叶丞嘉对此并不在意,她道:“公子不仅要向若水城购买云锦,还得以高价购买,并且要大肆宣扬,让若水城百姓都知晓。”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有如此可观的收入,若水城百姓肯定会疯狂地养蚕织锦,而因此荒废了粮田。过了秋收,他们定会缺粮过冬,而其他城镇可没有如此大量的存粮,到时就全听公子出条件了。”   苏信手里把玩着折扇,眸光微动。   这的确是个好计策,只不过未免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若是实际操作起来,有极大的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是个商人,计较着得失,得需谨慎。   他还未开口,管事便有些不服气地率先抛出两个疑虑:“一来,姑娘如何得知若水城百姓都会一心养蚕而荒废粮田,并且乡绅们还都坐视不理?二来,姑娘可知若是如此高价购买云锦,我们得花费多少银两,别到头来亏空更甚!”   叶丞嘉微微摇头,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举只会让若水城的人觉得自己得到了大便宜,而就算乡绅有些醒悟,以他们之力又如何能镇压住为利益昏头的百姓呢?”   “二来,苏家高价购买来的云锦也可做做文章,它本就是锦中极品,若是贵族中流行起云锦制衣,又何愁会卖不出去?”   “再者,这羊毛出在羊身上,购买云锦的银两最终也是让买粮的乡绅补空的。”   管事哑口无言。   叶丞嘉的计策终会成效立足于两点,一是大多数人都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二是若水城地处极南,临城唯有邺城,所以买粮必定不能绕过邺城,其他城镇远水解不了近渴。   是个良策。   苏信笑了笑,称赞道:“叶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他似乎到现在才领略到眼前这个女子的非同凡响之处。   在家中蒙此大难,身后又有人追杀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实属不易。   更何况,她还十分聪慧。   只是……   苏信扬起折扇,掩下了眼中的思量。   接下来的几日,叶丞嘉受到了极为妥贴的照顾,苏信待人礼数周全又不失距离,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不管她如何旁敲侧击,有关叶家的事却一个字都没透露。   叶丞嘉有些沮丧。   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马车最终停在了京都的城门口。   苏信还有要事,自是不会陪同入京,能够送她到此处,叶丞嘉已经十分感激了。   她与苏信道谢后下了车。   望着她离去的消瘦背影,苏信叫住了她,“叶姑娘。”   叶丞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苏信一张脸沐浴在晨光中,俊逸非凡,他低声道:“京中绝非什么好去处,若是姑娘愿意放下执念,苏某可助姑娘到别处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正文卷 第四章 有人追杀我   苏信是真心为了这个姑娘好。   他很欣赏她,不愿这么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白白丢失了性命。   叶丞嘉低垂着眼眸,轻叹道:“多谢公子关心,只不过我这条命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若不能为家人讨回公道,就算到了别处,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京都城中走去。   真是倔强的姑娘呢。   苏信浅淡一笑,有些惋惜。   京都里一派盛世繁华,小城来的小姑娘叶丞嘉也不免感到新奇。   至小她就呆在湘城,哪里也没有去过。   若是没发生家族血案,她或许会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一个敦厚的读书人,在家中相夫教子,在湘城终老一生。   叶丞嘉也说不上这样的人生算好还是不好。   她暗自叹息着。   一旁的小贩招呼道:“姑娘,来看看我们的胭脂水粉,这都是上好的,价格也十分公道,可不要错过了。”   叶丞嘉抬眼望去,小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但她的目光却没有在其中流连。   她看着小摊前挂着的那面铜镜。   铜镜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而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张阴冷的面容正死死盯住了她,嘴角泛着冷笑。   他是来追杀她的。   叶丞嘉一刻也没犹豫,拔腿转出小巷就往官道上跑去。   城内一片繁荣景象,她跑得太过湍急,一连撞了好几个人,引来骂声一片。一名身材魁梧粗壮的妇人抓住了她,皱眉斥道:“你这个姑娘怎么回事?撞了人也不道歉?”   叶丞嘉垂下眼睫低声道:“对不起大娘,有人要抓我回去给员外当小妾。”   大娘神色一怔,手劲松了几分。   “萧将军回来了!”随着一声叫嚷,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先前揪住叶丞嘉不放的妇人此刻也顾不得她了,神色激动地随着躁动的人群向前涌着,叶丞嘉夹杂其中,人头攒动。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民众的声势愈发浩大,暗卫看了一眼,保持在了原地,眼睛却死死盯住前方那道身影。   叶丞嘉此刻被困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好在她身形修长,勉强可以仰头看清前方的官道。   旭阳光影之中,一行井然有序,气势非凡的队伍阔步行来,队伍两侧皆是身着厚重盔甲的将士,通体散发着浸浴在血腥中的杀伐之气。   行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匹黑色的千里骏马,马匹上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玄色的盔甲在浮光的照耀下寒光闪闪,光影斑驳。   他的样貌隐在厚重的头盔中看不真切,但可以看出年岁不大。   “萧将军又打了大胜仗,打得边境那些蛮子又麻溜地退了几个城池。”   “萧将军可真是我们大楚国的守护神!”   “年少入军,一战成名,如今不仅是咱们楚国,就连几个邻国都流传将军战神的名号!”   “萧将军,萧将军……”   众人都在两侧夹道欢呼。   叶丞嘉的目光落到了队伍末端跟着的一辆马车上。   那是一辆朱红的四辕马车,车身不大,虽然跟着军队前行,但却刻意放缓了速度。   里面坐着的应该是女眷。   叶丞嘉眸光微闪,看来也只能借此逃脱了。   不远处的追击者正死死盯着她,那一双眼睛狠辣而冰冷,却由于忌惮着军队而不敢上前。   叶丞嘉也顾不得许多,她抬眼环顾,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前头的将士身上,便趁此时机迅速踩上车辕,跃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果然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绛紫色长袍,叶丞嘉没看清她的样貌,只是迅速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一柄匕首抵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低低道:“别动。”   车轱辘缓缓在官道上转动,香炉里燃着檀香,车厢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马车外随侍的仆妇仿佛没发现车里的动荡,叶丞嘉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我面前放肆!”低沉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一只修长的手捉了上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狠狠一翻,咔嚓一声,剧痛从手腕处袭来,刀柄松落。   叶丞嘉哼了一声,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冷汗津津,她咬着唇硬挺着,脸色苍白。   她的手断了。   那女人一把擒住了她的下巴,力度重得好似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叶丞嘉被迫仰头看她,眼睛微微被眼前的光华所刺痛。   高眉骨,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一对剑眉飞扬着,长及入鬓,给这张明艳的脸上增添了一道英气。   恍惚间,叶丞嘉以为自己见到了九重天上风华绝代的神女仙君。   “谁派你来的?”下巴处的力度渐渐收紧。   叶丞嘉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强忍着剧痛解释道:“我无意冒犯,只是情势危机才出此下策,惊扰了姑娘万分抱歉。”   “抱歉?”绝色女人冷哼一声,她挑起眼尾,神色傲然地说道:“你可知道上次得罪我的人现如今是何惨况?”   叶丞嘉疼得冷汗津津,一个字也说不出。   绝色女人明艳一笑,修长的手掌缓缓滑落至她纤细的脖颈,五指并拢,逐渐用劲。   叶丞嘉呼吸一滞,一抹艳红从脖颈处染上了她的脸颊,在绝色女人手里就像只濒临死亡的鱼。   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   啪嗒。   一枚通体透亮的翡翠玉佩从叶丞嘉的袖口掉落。   玉佩约莫半个手掌大小,色泽上乘,通体雕刻着祥瑞云纹的图案,最显眼的是,它缺了一个角。   脖颈处的力度松了几分。   叶丞嘉得以喘息,轻咳出声。   绝色女人看着那枚玉佩,脸色微变,一双锐利的眼眸抬起,直直盯着她,“你是叶公的女儿?”   她心急如焚,未等叶丞嘉回话,便一把扯下了她脸上黑色的面纱,眼眸微微一闪,扫过一尾霞光。   视线里是一张温婉精致的桃花脸,虽然算不得惊为天人,但也算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瞳犹如黑曜石般黝黑透亮。   绝色女人眼眸沉寂。   良久,她扭过叶丞嘉的侧脸,盯着左边脸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语气里带着薄怒,“怎么弄成这副德性?”   叶丞嘉缓过劲来,她不明所以地盯着女人精致明艳的面庞。   “说话!”她逼迫道。   叶丞嘉垂下眼睫,波澜不惊地说道:“有人追杀我。”    正文卷 第五章 我不会帮一个蠢货   女人冷笑一声,叩了叩车壁,车外立即传来侍女的声音:“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莫非她就是传闻中的将军夫人,亦是慕相国的千金慕纯钧?   叶丞嘉有些错愕。   “外面什么情况?”她问道。   侍女恭敬回答:“有一个东厂的暗卫在不远处往这里探着。”   东厂的暗卫?   叶丞嘉的眼皮一跳,难不成她们家的血案是东厂的人干的?   绝色女人闻言冷冷弯起唇角,漠然道:“杀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森冷寒意。   “等等。”叶丞嘉连忙阻止,“想必您便是将军夫人慕纯钧?”   绝色女人眼尾一扬,没有否认。   确认了对方身份后,叶丞嘉心下微微一松,她道:“我叶家突遭厄运满门被血洗,父亲拼死助我逃过一劫,他让我进京寻找相国慕大人,既是临死交代,必定是有其用意。夫人您是慕大人的千金,我愿意相信您,只是如今我连凶手是何身份都不知晓,那暗卫是唯一的突破口,千万不能杀了他!”   慕纯钧嗤了一声,对叶丞嘉的想法不以为意,她说:“小傻瓜,叶公是如何养出你这副天真的性子?”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叶丞嘉的玉珩,吐出的话字字冰寒,“你想知道凶手是谁不难,我可以告诉你,可你知道了谁是真凶又如何?你能拿他怎么样?”   叶丞嘉的冷汗湿透了背脊,手腕处肿胀着发疼,她知道能这么丧心病狂地屠杀朝廷老臣一家的人,必定来头不小,甚至背景还可能超乎她的想象。   可这又如何,死去的是她的亲人,就算豁出去一条命她也要讨回公道。   叶丞嘉咬着唇说道:“我不信这天下就没有王法,哪怕他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我叶丞嘉也要将他绳之于法,若是他真能手眼通天,我就算拼着这条命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语气平缓,但眼中的浓烈不容忽视。   “你父亲拼着性命保下你不是让你去死的。”慕纯钧语气一顿,颇为认真地看向她,“不过,还算有血性。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说罢,便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叶丞嘉握着手腕安静地坐在角落,她想,这位将军夫人似乎对叶家的事有些关注,而她又是慕相国的千金,父亲与慕相国之间也似乎有些秘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将她们紧紧包围其中。   或许,她此行是必须从慕纯钧身上着手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平缓停在了将军府前,叶丞嘉从马车里下来。   慕纯钧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太能忍受她的狼狈,吩咐丫鬟领她到客房休憩,顺便请大夫来给她治疗。   一路的舟车劳顿,胆战心惊,叶丞嘉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打理自己,丫鬟恭敬地领她到了西苑的偏房。   “姑娘您在这里休憩片刻,我去请大夫过来。”说罢,她便退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几个丫鬟领着一位年岁颇大的老者前来,他看了叶丞嘉手上的伤势,采用了小夹板固定治疗,并嘱托她拆夹板之前不得碰水。   叶丞嘉自当瑾听医嘱,只是她的长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肌肤上,十分黏腻,还须要清洗一番方可见人。   她将想要洗漱的想法告知了丫鬟,不消片刻,几个仆役便将一个红木浴桶搬了进来。   几个丫鬟分工合作,一个往浴桶里兑水,一个洒着花瓣,还有一个正拉着叶丞嘉要帮忙脱她的罩袍。   叶丞嘉洗漱时不喜欢她人在旁,客气地拒绝了丫鬟的帮助,将她们请了出去。   浴桶里正冒着白色的雾气,叶丞嘉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脱下衣裳,修长的双腿缓缓踏入浴桶里,浸泡在蒸腾的热气中,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这一刻,她一直紧绷的情绪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即使如此,叶丞嘉也不忘提醒自己,这种放松的时光不是她能够享受和贪恋的。   咿呀一声,门似乎被风吹了开来,叶丞嘉神色一凛,动作迅速地起身,一把拿起丫鬟准备的干净衣裳。   她拉过长裳,正费力地准备套上,一只有力的手从她的身后探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衣领,淡漠凉薄的声音似乎是贴着她的耳边传来,“打扰了,我必须要确认一件事。”   说话的人是慕纯钧。   她手劲极大,神色冷淡地一把扯过叶丞嘉的衣领,嘶啦一声,雪色的肌肤暴露在慕纯钧的视线中。   炙热的手掌抚上了叶丞嘉背部的肌肤,掌心有微微粗粝的薄茧,此刻正擦拭着她光滑的肌肤。   据说将军夫人也是学过武的,叶丞嘉有些不适应地蹙起了眉头,她问道:“将军夫人这下可以确认我是真的叶丞嘉了吧?”   叶丞嘉背部有一个朱红色的花瓣胎记,据说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她自然是明白对方的用意是什么。   那枚胎记是真的,擦拭不掉。   慕纯钧缓缓松开了手,冷哼一声,“看来,你当真是叶公之女!”   叶丞嘉平静地将衣襟拢上。   慕纯钧挑眉扫了她一眼,“叶丞嘉,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养在小城深闺的女儿必定是娇贵而软弱的,没想到在遭遇了灭门血案之后,你还能如此冷静而坚韧,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同是女儿家,叶丞嘉并不责怪慕纯钧的轻薄之举,对上她凌厉的目光,也只是淡淡说道:“将军夫人若是想要杀我,早在马车里便可以直接动手了,远不必多此一举地将我带回将军府。”   “并且,夫人看起来十分在意我是否真是叶家的女儿,甚至连我身上的胎记位置都一清二楚,再联想到慕大人与家父的交情,我相信,夫人不仅不会杀我,还会在验证了我的身份后助我一臂之力。更遑论,夫人似乎原本也想对付这幕后凶手。”   共同的利益才能促使一段关系更为坚实。   慕纯钧微微一笑,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有一点,我可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蠢货,你明白吗?”    正文卷 第六章 你今晚就留宿湘妃苑   慕纯钧的意思非常清楚,她这是要考验叶丞嘉。   叶丞嘉微有诧异,她仰着头看向对方,问道:“若是我通过了考验,夫人便会告知我幕后真凶是谁?”   慕纯钧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冷淡道:“若是通不过,就直接剁碎了去喂猪了事。”   叶丞嘉:“……夫人打算如何考验我?”她需要好好思考一番,冒着被喂猪的风险投靠慕纯钧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毕竟这位将军夫人看起来狠辣又凶残。   沉默片刻,慕纯钧波澜不惊地开口:“你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吗?”   ……   湘妃苑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妓馆,美酒佳酿,美人环绕使得这里成为了诸位权贵富商的温柔乡。   湘妃苑挂牌的女妓有一百四十之多,其中数十二花魁最为出挑,名动天下。   一般这种妓馆是不允许女子入内的,但碍于慕纯钧的身份和脾性,管事也只得好生相迎伺候着。   叶丞嘉也是第一次踏入这种烟花之地,她跟在慕纯钧身后,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将军夫人今日还是听曲儿吗?”管事低着头殷勤地说道:“秦桑最近又学了几支新曲。”   慕纯钧神色淡然地回道:“那就让她上来弹几曲。”   管事领命下去。   片刻后,一个纤细窈窕的美人摇曳着红雪般瑰丽的长裙走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一把古琴,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福身,行了一个礼。   这便是湘妃苑排行第三的花魁,秦桑。   作为招牌之一的女妓,秦桑的相貌自然出众,尖细的瓜子脸,妩媚的桃花眼,挺直的高鼻梁,眉眼之间,风流毕显。   她笑脸盈盈地看了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流转着凉薄的雾气。   被这双眼睛盯着,叶丞嘉不知为何浑身都不自在。   当然,论起相貌任何人在慕纯钧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而慕大美人此刻的目光却也放在了秦桑身上,她执着玉杯,浅淡一笑,“她本该是个死人。”   叶丞嘉闻言浑身一寒,她其实更愿意相信对方是在故意吓唬她。   而慕纯钧确实没这么无聊,她神色自若地吩咐秦桑弹曲,眼底却扫过一丝狠辣的戾气。   她对叶丞嘉说道:“那玩意被我杀死了三次。”   那玩意指的是秦桑,如今在她们面前笑脸盈盈弹着琴的秦桑。   “她似乎对萧启云特别感兴趣,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面对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慕纯钧自然不会手软。   “第一次,我让手下杀了她,一柄长刀贯穿了她的腹部,结果没过几天,她又活奔乱跳地出现在湘妃苑给客人弹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   “第二次,侍女给她灌下了剧毒阎罗散,还特意将她的尸首埋在了义庄,结果一夜之间尸首不翼而飞,而她第二天又出现在了将军府,吵着要让萧启云主持公道。”   “她想要吓唬我。”慕纯钧冷笑一声,“我自然更不会放过,第三次我亲自斩下了她的脑袋,踢到了护城河里,血水染了一片河面。”   结果自然又是没有成功。   因为这位被斩了脑袋的秦桑此刻正笑脸盈盈地在她们面前弹着小曲儿。   一阵冷风吹过,叶丞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她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情况却又是如此难以想象。   如果慕纯钧没有欺骗她,那么……   叶丞嘉凑到她面前,低声问道:“夫人,你认不认识什么道长大师之类的?有没有请他们过来做做法事什么的?”   慕纯钧挑眉一笑,嘲讽她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过就是个怪物而已。”   慕纯钧的确没将秦桑放在眼里,她只是想知道这个怪物死而复生的缘由,她既然能杀它一回两回三回,并不介意再动手。   一曲终了,秦桑起身行礼,她看着慕纯钧的天姿面容,笑脸盈盈地恭维道:“将军夫人当真是国色天香,绝代风华,我们这十二花魁加在一起,都不及夫人一半风采。”   竟然拿风月女子同官家夫人比较!   慕纯钧眼尾一挑。   身边的侍女喝道:“掌嘴!”   “是,秦桑说错话了。”秦桑抬手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巴掌,白皙的脸上印上了清晰的指印,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仍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   叶丞嘉看着那副笑脸越久,便越是心惊,秦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发生改变,阴气森森。   见有人注视她,秦桑的眼珠一转,视线落到了一旁女扮男装的叶丞嘉身上,她咦了一声,仍甜腻笑道:“这位公子眼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湘妃苑吧?”   “这是我们家夫人的贴身侍卫。”慕纯钧身边的侍女说道。   秦桑似乎对叶丞嘉十分感兴趣,执着一只天青色的玉杯递到了叶丞嘉面前,柔声道:“小公子,请用茶。”   她靠近了之后,叶丞嘉闻到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奇特香味,有点像是香烛,又有点像寺庙里的香火,但却又比它们的味道香腻上几分。   叶丞嘉垂眸盯着那一盏清茶,并未伸手去接。   那双手又递进了几分,杯里滚烫的热气就快要扑到叶丞嘉的脸上,秦桑催促道:“公子,快喝啊!”   休养了几日,叶丞嘉手腕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她用折扇抵住了玉杯,浅浅一笑,“脏的,不喝。”   慕纯钧在一旁懒散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杯,一双漂亮的眸子斜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丞嘉。   叶丞嘉神色淡然地说道:“水脏。”   秦桑听到这两个字却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抱歉,是秦桑招待不周了。”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笑得更为甜腻,只让人觉得不舒服。   叶丞嘉盯着那张诡异的笑脸,心里隐隐已有了一个想法。   “小叶,你今晚就留宿湘妃苑罢。”慕纯钧突然开口道。   叶丞嘉错愕地看向她。   慕纯钧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的眼睛都快要黏到秦桑脸上去了,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正文卷 第七章 开门啊,公子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叶丞嘉瞅了一旁笑得阴森的秦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别害羞,本夫人是很开明的,既然你喜欢秦桑,便留下来让她好好伺候你一番,你看起来很期待呢!”慕纯钧笑着睨了她一眼。   叶丞嘉一点也不期待对方的‘侍候’!但慕纯钧似乎有心想让她留下来,察看秦桑身上的秘密,顺便解决她。   叶丞嘉只得干巴巴地回道:“好吧。”   慕纯钧满意地点头,嘱托道:“夜黑风高,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千万别手软。”说着,便递给了叶丞嘉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叶丞嘉:“……”   原来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啊!   天色已晚,沉沉的夜色侵袭而来,寒凉的风吹拂着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除却风声,整个湘妃苑静悄悄的,像是一片沉寂的死水,未见波澜。   叶丞嘉拎着一柄长刀被管事领到了二楼长廊的最后一间玄字号房。   整个屋子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而更为奇怪的是,管事连一盏油灯和蜡烛都没有给她留下。   叶丞嘉点燃了一只火折子,借着或明或暗的微弱烛光看清楚了屋内的景象。   一间看似普通的湘房。   房里摆放着一张圆木床,一张圆木桌,以及一个红木衣柜,房间被细致地打扫过,十分洁净。   叶丞嘉走到圆桌前,桌上摆着一只玉杯,与秦桑递给她的那只无异。   天青色的茶盏里荡漾着水纹,在平稳的桌面上略显诡异,叶丞嘉将火折子凑近一看,水纹翻滚得更加剧烈,甚至微微泛出一点血红来。   在这血红之中,叶丞嘉看清楚了杯中的景象,与她猜测的无异,那杯中的并不是茶水,而是一条条细长的透明长虫。   它们缠绕着,翻腾着,似乎想跳起来撕咬叶丞嘉的手指,但又十分畏惧火光。   叶丞嘉的父亲叶梁是个文豪,家中藏书过万,她至小就埋在书堆里,各种杂书古籍都看过,其中一本古籍里面曾详细介绍过这种虫子。   这是西域的鬼蛊虫,通过吞噬寄主的血肉为生,不畏严寒,唯独畏惧的就是火光。   秦桑居然想让她喝了这一杯虫子!   叶丞嘉忍着恶心将火折子抵到杯口,那透明长虫在灼热的火光中逐渐化开,片刻后,茶盏里只剩一杯散发着浓厚腥味的血水。   这个味道居然和秦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叶丞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退到床榻旁坐下。   这时,寂静的长廊里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在沉寂的夜色中极为渗人,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团橘黄色的光缓缓停在了木窗前,透过窗上糊着的浆纸,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女人的侧影。   叶丞嘉的呼吸一滞,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悉索,像是指甲刮划着木头的摩擦声,尤为刺耳。   半响,薄薄的窗户纸被捅出了一个裂缝,一双黑色的眼睛出现在了窗户的缝隙后面,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开门啊,公子。”是秦桑的声音。   叶丞嘉咽了咽口水,说:“小姐姐,你当我是傻的吗?让你进来我可不就凉了么!”   秦桑:“……”   两人在微弱的火光中沉默对视。   半响,眼睛酸涩的叶丞嘉率先打破沉寂,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个,太晚了,小姐姐早点回屋睡觉,熬夜会变丑的。”   变丑是所有女人的公敌,哪怕是个女怪物也不例外吧……   秦桑嘻嘻笑了两声,“你可真是有趣。”她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叶丞嘉,歪了歪头,脖颈处传来咯吱咯吱,像是骨头扭动的声音,她道:“我有一件小事,想请公子帮个忙。”   “你莫不是想让我帮忙把房门打开?”叶丞嘉坚决回道:“那是不可能的。”   秦桑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说:“其实……”她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一个圆形的重物滚落到木地板上,她惊呼一声:“唉呀,我的头掉了。”   秦桑的声音十分无奈,她蹲下身子捡起自己的头,摆放回脖颈的位置,“真是让公子见笑了,都怪我得罪了将军夫人,她把我的头砍下来啦,我摸黑在护城河里找了一夜才找回来呢!可惜,总是不牢固。”   叶丞嘉:“……”   “唉,公子,能否请您帮忙给我将头缝上?”秦桑怜爱地抚着自己的头,一双眼睛阴森地盯着叶丞嘉,眼中流转着凉意。   忙是不可能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帮的。   叶丞嘉默默将目光移开。   秦桑:“公子就这么不近人情么?秦桑可是会生气的。”   叶丞嘉好奇问道:“你生气又怎么样?”   秦桑咯咯笑了两声,“今天秦桑亲手奉的茶公子还没喝呢。”   叶丞嘉瞥了一眼桌上化为血水的鬼蛊虫。   按照古籍上记载,这鬼蛊虫源于东离一种起死回生的邪术,按照秘法炼制而成后投放在人的身体里,会吞噬其血肉,最终与寄主融为一体,达到长生不死的境地。   而人是无法起死回生的,更别提长生不死了。   曾经东离百姓十分信奉这种邪术,但后来他们发现,依靠这种邪法复活的“人”,失去了感知能力,吃饭如嚼蜡,喜噬血肉,虽然仍有记忆,但却没有了属于人类的情感。   虽然不是鬼,但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秦桑也想让她成为一样的怪物。   这是为什么?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更想吃了她的血肉才对。   叶丞嘉抚着下巴,理不清头绪。   久久没得到回应的秦桑有些愤怒了,她突然提起脑袋哐哐砸向窗台,有血从窗台缝隙里渗了进来,滴落在地面上,长虫在血里翻滚着。   “好了,好了,别撞了!”叶丞嘉被吵得头疼,“我开门就是了。”   就算她不打算开门,依照秦桑这么个撞法,迟早也会闯进来。   叶丞嘉想了想,一把提起慕纯钧留下的长刀打开了房门。   秦桑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双手扶着的已经放回脖子上的头颅面目全非,整张脸被鲜血侵湿,左边的眼珠都快要掉出,堪堪挂在眼眶上。   “唔。”面对如此惨状,叶丞嘉居然没有一点恐惧,她甚至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怜悯,“小姐姐,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正文卷 第八章 让我咬一口吧   秦桑阴冷地看着叶丞嘉,血水顺着她的额头流到了鼻尖和下巴,她咯咯笑道:“谁都杀不死我。”   叶丞嘉提出长刀,她也丝毫不畏惧,只要鬼蛊虫还在她的体内,无论被杀死多少回,她都不会真的死去。   “那可不一定。”叶丞嘉悠悠笑道:“你体内的鬼蛊虫听说可是怕火的。”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虫鸣声和夜风吹拂着树叶的沙沙声。   秦桑神色一怔,笑意从她的脸上慢慢敛了下去,她歪着头,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叶丞嘉,说:“那可真是麻烦了,不过,只要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么?”   “还有,公子,你身上好香啊。”她舔了舔唇角,一脸垂涎地张开嘴朝着叶丞嘉扑了过来。   叶丞嘉灵敏地侧身避过,退出了房门。   秦桑一击未中,十分恼怒,可未等她再次出击,一柄长刀便破空飞来,直直插进了她的胸口,大片红色的线虫喷涌而出。   秦桑的身子被长刀的冲击力震得后退了一大步,她低头看着胸口的长刀,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森然的牙齿,她的牙齿因为咀嚼生肉而变得细小而尖锐,看起来十分可怖。   叶丞嘉见秦桑颤悠悠地徒手拔出长刀,又准备朝她扑杀过来,立马从衣袖里掏出那半支火折子,点燃后毫不犹豫地丢向秦桑。   火光一沾上秦桑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随着疯狂游走的蛊虫移动,丝毫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秦桑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惨叫声也逐渐低了下来,变为了痛苦的呜咽声,有黑色的灰烬在火光里翻飞着。   大火过后,秦桑不见了,只余一地乌黑的腥血。   叶丞嘉叹了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血泊中有一血色的长虫,若不是它还贴在地上缓缓蠕动,还真是很难辨别出来。   鬼蛊王。   东离邪术师培养出的母体,没想到居然一直寄生在秦桑身上。   看样子还没完全杀死它,恐怕是这把火还烧得不够。   “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还要不要人睡觉了……”旁边一间屋子的客人被吵得头疼,披着长裳从屋里走了出来,毫无准备地踩上了这一地斑驳的血水。   他低着头错愕了片刻,尖叫着跑回房里。   “别乱动!”叶丞嘉连忙喝止他。   可惜晚了,慌乱中他的右脚踩上了那只鬼蛊王。   血色的长虫并没有被踩碎,而是顺着他的脚心一路向上钻去,男人受痛跌坐到了地上,痛苦地喘息着,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从他的身体里传来。   鬼蛊王寻找到了新的寄主。   叶丞嘉心下骇然。   男人显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啃食着他的血肉,他害怕极了,扭过头缓缓朝叶丞嘉看了过来,双唇剧烈抖动着,“救……救我,我……我还……不想……死……”   叶丞嘉的火折子已经燃尽,她连忙冲进旁边几间屋子里搜寻油灯和火石,好不容易在较远的门房里找到了两块火石折返之时,男人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他开始还能呜咽两声,此刻却连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不断从嘴里呕出混合着碎肉的污血。   他的肚子有东西要出来了……   叶丞嘉迅速打起手中的火石,火石放在屋里太久,已经受了潮,无论如何摩擦都只有零星的火花,她的额前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冷静。   此时,男人已经彻底咽了气,他的衣裳已经被硕大的肚腹撑破,薄如蝉翼的皮肤下紧紧裹着一个女人,她的身子在拼命蠕动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森然的恶意,正透过肚腹那半透明的皮肤死死盯着叶丞嘉。   随后一阵犹如衣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缓缓地从那破开的肚腹里爬了出来。   正是已经消失了的秦桑。   叶丞嘉没想到的是,秦桑居然是鬼蛊王的第一代宿主,已经与它融为了一体,就算被火烧死,只要遇到新的寄主,她就能从寄主的肚子里重生!   这太可怕了……   “呀,又见面了。”秦桑耸动着身体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她的皮肤犹如新生的婴孩一般细腻柔嫩,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异常怨毒,“唉呀,怎么见到我不高兴了?”   叶丞嘉毫不犹豫地抬腿就跑。   秦桑歪着头笑了两声,拖着长刀缓缓跟在身后,清脆地问道:“公子,你跑什么呀?”   叶丞嘉听到身后有长刀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她心想:我再不跑可不就要凉了么!   可无论她跑得多快,身后的脚步声都紧紧跟随着,甚至还离她越来越近!有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那强劲的刀风堪堪从她的背后刮过。   叶丞嘉不敢大意,她秉着呼吸一鼓作气地跑过转角,噔噔噔地下了楼梯。   下了楼,她立马冲向大门,门被落了锁,她简直是气疯了,一脚踹到了门框上。   此时,一柄长刀直直砍向她身旁的木门上,刀尖狠狠将木门削了一角,锋利的刀锋距离她的脖颈不过一寸距离。   而秦桑已来到了她的身后。   叶丞嘉感觉一个冰凉的身体正贴在她的背脊上,墨黑的长发仿佛一条条毒蛇垂至他的肩膀,一个鬼魅般的声音正萦绕在耳边,“咯咯咯,我抓到你了哦。”   秦桑对眼前这副血肉垂涎不已,黝黑的眼眸泛起血红,叶丞嘉可以明显听到她喉咙里传来口水的吞咽声,“让我咬一口吧,我就咬一口。”   她露出森然的牙齿,正准备朝叶丞嘉咬去。   滋喇,一簇火光瞬间燃起,零星的火星飞溅起来,灼伤了秦桑的皮肤,她尖叫着地退后了几步。   叶丞嘉迅速将火石丢到了秦桑身上,微弱的火星在她身上游走,并未给她造成重大的伤害。   趁着秦桑大惊失色之时,叶丞嘉一把拔下长刀,麻利地劈开了门锁。   一双怨毒的眼睛远远盯着她的动作,又要扑过来之际,大门打开了。   门外站在一排魁梧的卫兵,手里正握着冰寒的武器,簇拥在中心的正是将军夫人,慕纯钧。   她抬眼扫向叶丞嘉,语气淡淡道:“还能活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正文卷 第九章 你就不想见见你的灭族仇人   叶丞嘉有力无气道:“我能请你闭嘴吗?”   慕纯钧似乎并不在意叶丞嘉的死活,她踏进门内,环顾了四周,问道:“那个怪物呢?”   秦桑已不见了踪影。   她虽可以借助他人的肚腹重生,对疼痛没了感知,但如今人多势众,又被人知道了她怕火的死穴,只得匆忙逃走。   慕纯钧派人将湘妃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一间一间屋子地严密搜索,并没有发现秦桑的踪影。   叶丞嘉此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让慕纯钧将湘妃苑里所有人聚集起来。   “湘妃苑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她问道。   湘妃苑的管事小厮加姑娘丫鬟少说也有一百多人,此刻都站在一楼的大堂里,脸上表情各异。   今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们早就被惊醒,只是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声。   慕纯钧冷声问道:“都哑巴了?”   在将军夫人的威慑下,管事战战兢兢地出来查看人数,他扫了几遍后发现少了一人,问道:“莺儿呢?”   莺儿是秦桑的侍女,与她同屋的侍女连忙说道:“她肚子疼得厉害,去医馆了。”   叶丞嘉闻言心下一沉,这莺儿恐怕已经成为了秦桑金蝉脱壳的躯壳了……   慕纯钧看她一脸沉重,问道:“怎么?这个莺儿有问题?”   叶丞嘉叹了一口气说:“她如今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湘妃苑人多口杂,叶丞嘉并未同慕纯钧解释太多,回到将军府后,这才将她在湘妃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对方。   “你的意思是,秦桑她之所以能三番四   次死而复生,就是因为体内有鬼蛊虫?”慕纯钧也是头一次听闻鬼蛊虫这个说法,不由诧异。   叶丞嘉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慕纯钧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解释道:“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书上记载这种邪术传至东离,鬼蛊虫是寒冰下生长千年的不死僵虫,通过吞噬寄主的血肉可与其融为一体,逐渐控制寄主的行动,而秦桑身上的就是它们的母虫,鬼蛊王。”   “鬼蛊王?”   “是,鬼蛊虫中等级最高的便是这鬼蛊王,它可以控制所有被鬼蛊虫占据的寄体。只是我没想到秦桑居然是它的第一代寄主,更没想到鬼蛊王居然可以通过他人的肚腹让秦桑重生,如今,它又利用莺儿脱身,若是它有心隐藏,便可悄无声息地躲在它可接触的任何人身上。”   慕纯钧闻言冷笑一声:“那可真是一枚好棋子!这萧太后身边的朱雀海就是东离人,湘妃苑还是他的地盘。”   “夫人是怀疑,秦桑是萧太后的人?”叶丞嘉不由问道。   如今楚国朝堂内暗潮汹涌,作为权力中心的萧太后,身后培植的势力盘踞朝野。   “十有八九,她想利用秦桑彻底掌控萧启云,顺带能除掉我便是最好了!”提起萧太后,慕纯钧的语气嘲讽,她似乎十分憎恶这个权倾朝野的女人,然而她的夫君却是这个女人的娘家侄子,萧启云。   看着叶丞嘉一脸不解,她解释道:“如今这朝堂之上大半皆是太后一党,唯有我父亲与几位老臣不愿归顺于她,她又忌惮我会给她侄子吹枕边风,巴不得弄死我,让秦桑上位,呵,女人。”   叶丞嘉沉默半响,突然开口道:“夫人不是也是女人?”   慕纯钧斜斜睨了她一眼,说:“我可跟你们这些女人不同。”   叶丞嘉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慕纯钧微微一笑,“我比你们漂亮多了。”   叶丞嘉:“……”将军夫人不仅凶残毒辣,高傲跋扈,还憋不住心里话。   看着那张名副其实的脸,叶丞嘉打算原谅她伤害了自己幼小的心灵,她抚着下巴沉吟道:“难怪秦桑一开始并不想杀了我,她得知我是夫人的贴身侍卫后,想让我饮下那杯鬼蛊虫,为的就是控制我杀了夫人……”   慕纯钧瞥了她一眼,随口道:“你还不算太蠢。”   秦桑身上的秘密终于得以拨开云雾,慕纯钧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她饮了半盏茶,突然说道:“对了,明日小皇帝给萧启云举办庆功宴,你收拾利落,明晚同我一起入宫。”   叶丞嘉微微皱眉,问:“夫人想让我在宫宴上做什么?”   慕纯钧淡淡说道:“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的灭族仇人?”   许久,没有听到声响。   慕纯钧不由挑眉看去,只见少女垂下的长睫,以及那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眸。   夜幕星河,清冷的月光轻洒在窗台。   叶丞嘉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只要她一闭眼,眼中只余一地破碎的血光。   从事发到如今,叶丞嘉没有为家人落过一滴泪,哪怕心口已被一柄尖刀绞得稀碎,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脆弱。   明日……   明日如果不出意外,她便能知道杀害她家人的真凶,而她心中早有预感,这个人来头不小。   长夜漫漫,前路艰险。   “父亲,母亲,兄长,若你们在天有灵,请看着我,我会替你们讨回公道。”叶丞嘉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幕一点一点地消散,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叶丞嘉起身梳妆打扮,她穿上了侍女送来的青色长裙,发上绾了一根铜簪,脸上的伤疤用过药后淡了不少,再敷上一层厚重的脂粉之后,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她至小就喜爱玩闹,跟香粉世家的小姐学了大半年,练就了鬼斧神工的画妆技艺,原本清丽的相貌生生被她掩盖了几分,若不是熟悉的人,是万万认不出的。   过了晌午,车队整装待发,叶丞嘉以侍女的身份与慕纯钧上了同一辆马车,随侍左右。   慕纯钧瞥了她一眼,手握着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随即渍了一声,“画皮技法不错。”   叶丞嘉勉力一笑。   慕纯钧收了手,懒散地靠在椅榻上,不再言语。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缓缓驶向宫城。   大约半个时辰后,车队停在了外宫城门前,叶丞嘉探出一只手撩起轿帘,将慕纯钧搀扶下了马车。   旭日下,一名面容清冷的青年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缓缓而至,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额上束着一根同色的发带,正扬着一双泛着寒冰的眼眸扫了过来。   “奴婢见过将军。”叶丞嘉立马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    正文卷 第十章 杀你叶家的那把刀   萧启云微微点头,翻身下了马,他朝慕纯钧伸出一只手,淡淡问道:“夫人何时又换了一名侍女?”   慕纯钧冷哼一声,“你废话可真多。”说罢,直接越过对方,朝宫门走去,叶丞嘉紧随其后。   在与萧启云擦身而过的瞬间,叶丞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与之前的淡漠不同,此次多了一些探究的味道。   叶丞嘉有些莫名。   外宫门前有专人引路,叶丞嘉跟在众人身后,沿着南昭门一路向上,又路过几道宫门,转入了御廷苑。   今日的宫宴是专门为萧启云而设,如今他威名在外且兵权在握,萧太后等一干势力正极力拉拢他,将他的席位安排在了御座旁。   御座上坐着的是当今的羡帝,年纪不过八九,还未掌权,他的母亲萧太后的凤座靠在稍后的位置。   待行了宫礼,众人落了座,叶丞嘉站在慕纯钧身后,为她斟了一杯酒。   “喏,看见萧太后身边那个阉人没有?”慕纯钧执着酒杯,在她耳边低声耳语。   叶丞嘉微微抬眸望去。   凤座上的萧太后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年纪,身着一袭朱红色的宫裙,十分年轻美艳。   她的身旁此刻正站着一名宦官,身着藏青色的锦衣长袍,面容是近乎雪色的冷白,清俊的眉眼里藏着阴冷。   叶丞嘉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再次斟酒。   慕纯钧散漫道:“他是朱雀海,是萧太后的心腹走狗,也是……”她顿了顿,“杀死你叶家上下的那把刀。”   叶丞嘉手一抖,酒斜了半盏出来。   “怎么回事?”萧启云的目光探了过来。   “无事,蠢笨的丫头将酒洒了。”慕纯钧不以为意地说道。   叶丞嘉压下心绪,连忙掏出锦帕擦拭案座上的酒渍。   萧太后的眸光扫了过来,萧启云面色无常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慕纯钧的碗里。   萧太后轻笑一声,“启云同纯钧还真是恩爱有加。”   随着这一句调侃,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他们的身上,夹杂着艳羡和嫉妒。   女眷大多是艳羡,而男宾则是嫉妒,尤其是年轻的世家公子,恨不得将眼睛都贴在慕纯钧的身上。   策远候世子在不远处紧盯着那瑰丽的容颜,一杯又一杯地饮下烈酒,眼底逐渐翻出血色。   这全天下貌美的女子凑在一起,也不及她一半风华。   只可惜,让萧启云捷足先登了!   着实可恨。   酒过几巡,策远侯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里端着半盏残酒,朝着慕纯钧方向走去。   众人都以为他是去同萧启云恭贺的,谁知,他却停在了将军夫人面前。   他半倾着身子,一双含着情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慕纯钧,嘴里说道:“纯钧,我好心悦你,喝了我这杯酒吧。”   众人脸色骤变。   当着萧将军的面前公然调戏人家夫人,这策远侯世子简直是太不知所谓了。   看着策远侯荒唐的举动,萧太后美眸微闪,脸色的表情耐人寻味,她并不出言训斥,而是默默观察萧启云的神情,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戏谑。   看起来,她这个手握重兵的侄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慕家这位千金。   叶丞嘉站在慕纯钧身后,一双手笼在衣袖里,她看着眼前这个言行无状的醉鬼,脸上浮上了同萧启云一般无二的神情。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云淡风轻,而是同情。   惹上慕纯钧,这策远侯恐怕是要凉透了。   然而策远侯世子自己却没预感到危险的降临,他见无人喝止,借着酒劲,胆子又大了几分,居然想动手去挑慕纯钧的下巴。   慕纯钧冷笑一声,拔起水果盘上的匕首直直朝那双含着情欲的眼眸狠狠剜去。   策远侯世子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血雾喷涌,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捂着眼睛,有血水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   他凄厉的惨叫惊醒了众人。   朝臣大多年事已高,禁不起惊吓,今日的晚宴来得皆是一些世家子弟,他们神色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惨状。   萧启云起身请罪,“请圣上与太后娘娘恕罪,内子向来任性妄为,此番在御前失了礼,还请圣上与太后责罚,微臣一力承担。”   萧太后原以为他是没那么看中慕纯钧的,如今看来,倒是她走了眼。   如今朝堂之上,她还需要拉拢这个侄儿,至于区区一个虚衔策远侯,就算闹起来了,她也不在意,更遑论,对方并没有这个胆子。   萧太后换上了一张温婉的面容,说道:“这本就不怪纯钧,是这策远侯世子在御前言行无状,如此惩戒他一番也好。”   随即她命令道:“来人啊,将策远侯世子抬到太医院去,包扎好之后派人送回策远侯府,让老侯爷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儿子。”   太后下了决断,众人自当赔笑。   叶丞嘉掏出锦帕来给慕纯钧擦拭脸上的血渍,她似乎十分恼怒,精致的眉眼染上了阴翳。   她抬眼看着叶丞嘉,眼中有摄人的光彩,在宫灯的照耀下更显妖异。   萧太后眸光也落到了慕纯钧身上,见她一身的血渍,便让身边的侍女带她到华清池洗漱,叶丞嘉也紧跟左右。   华清池在御庭苑的东面,紧靠着后山,慕纯钧挥退了侍女,只让叶丞嘉在门口守着,自己独自进门。   月光如水,夏婵鸣叫,叶丞嘉安静地站在华清池门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与想象中的不同,她得知了杀害叶家的凶手是当今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宦官以后并未感到愤怒和沮丧。   她心里很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未见波澜。   父亲大抵是知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政治秘密才会被萧太后灭口的,只要她找出这个秘密,是不是就能威胁,甚至扳倒萧太后?   叶丞嘉暗自思衬着。   此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耳边低低掠过,叶丞嘉抬眼望去,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窜进了夜色深处。   叶丞嘉立即脱下鞋,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鬼魅的身影绕了几个弯子,钻进了一座假山里背面。   那里有人正等着他。   “棺材子找到了?”说话之人正是宦官朱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