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1   公元705年,即武周“神龙元年”,则天皇帝正式改国号“唐”为“周”,定都洛阳,大唐盛世由此走向一个巨大转折点。   正月二十二日这一天,皇宫内依然一片静寂,太监、宫女们走路都蹑手蹑脚,行色匆匆,纷沓的脚步透露出内心恐慌——他们怎能不怕呢!女皇病重卧榻在床,已经数日不曾上朝,宫里宫外早乱成一锅粥了。   每天不断有皇亲大臣前来寝宫探视,想尽办法打听皇帝病情,但无一例外被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俩拒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全都是来打探消息,哪有真正关心皇帝安危的人?甚至包括太子李显、李旦、太平公主、重臣张柬之等,还不是居心叵测,另有企图?   暮色降临,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偌大的皇宫死一般静寂,只有少许鸟儿掠过,发出“啾啾”地鸣叫声。   张昌宗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出寝宫,由于极度疲乏,感觉随时可能倒下睡去。他停下脚步,扶住梁柱,极目远眺夕阳,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前的夕阳多像寝宫里的皇上啊!日薄西山,气数已尽,他们兄弟俩呢,会不会也落得个马革裹尸、抛尸荒野的下场?他不敢多想,越想越害怕,赶紧收回思绪,走下台阶,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寝宫内的张易之情绪要好一些,他替换弟弟刚来,精神十足,头脑清醒,吩咐过贴身侍女去太医那儿端汤药后,就斜躺下来闭目养神,陷入思考之中。   张易之的担心与弟弟一样,同为女皇男宠,受则天皇帝宠幸多年,他们深知树敌太多,无数李氏宗亲、大臣武将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这么多年身处深宫,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俩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度日如年?能够与女皇日日相伴,肌肤相亲,是多少青春少年的梦想?的确,则天皇帝的龙颜令人仰止,如泰山耸立,高不可攀,她的丰功伟业更是让世人叹服,连那些自诩鼎天立地的男子汉都自叹不如,巾帼更比须眉胜出几筹!   正因为如此,张氏兄弟一方面得到女皇专宠,朝内朝外飞扬拨扈,不可一世;另一方面也发自内心爱戴则天皇帝,甘为她提履暖被,费劲心思只为博君一笑。   张氏兄弟虽同为男宠,分工却大不同:张昌宗容貌秀丽,身姿卓雅,与周灵王太子姬晋(即王子乔)可媲美。有一则故事流传已久,从宫里到市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得是则天皇帝在宫中御花园游玩赏莲时,正好张昌宗乘舟翩然而过,有逢迎谄媚的随从进言:“六郎似莲花。”宰相杨再思在一旁听到后立即更正:“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女皇大喜,厚赏众臣。由此可见,张昌宗的相貌出众非同一般。因而他的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用于陪伴女皇,比贴身女侍还要服侍周详。则天皇帝的饮食起居、玩乐戏耍等全部被他包揽,专职侍候女皇的女官们反倒成了陪衬,只能帮他打下手。   张易之尽管也与弟弟一起扮演男宠角色,却发挥了更重要地作用。他起初以门荫身份担任了尚乘奉御,后来太平公主推荐弟弟“入侍禁中”,张昌宗又向则天皇帝推荐了哥哥。张易之才华得以施展,他办事圆滑老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深得则天皇帝恩宠,受赐田宅、玉帛无数,官职迅速蹿升,历任司卫少卿、控鹤监内供奉、奉宸令、麟台监,封恒国公等要职,可谓位高权重。   张易之受到女皇恩宠,还有一个长处,便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不仅文思敏捷、下笔如神,而且结构慎密、笔法娟秀,如行云流水。因临帖初唐书法大家欧阳询之“欧体”多年,其字笔力雄劲、力透纸背,笔下功夫日趋精进,几可乱真,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等不相上下。以至于民间广泛流传“俊男才女,唯有易、婉”之说,“易”即指张易之、“婉”指宫中第一才女——上官婉儿。   张易之为人谨慎,颇有心计,清楚自己的份量,无论怎样才华横溢终究只是女皇掌中玩偶,说不定哪天玩腻了便丢弃一边,因此行事十分低调,与弟弟的嚣张狂放有天壤之别。   此番则天皇帝病重,张易之除了担忧,更多的是恐惧,常言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假如皇上驾崩,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恐怕不仅仅落井下石那么简单!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觉后背有一股凉意冒出来,瞬间流遍全身,张易之不由得裹紧衣裳,伸手向一旁的宫女招手说道:“去把我的棉褛拿来,西域上贡给皇上的那件,带真丝绣花边的,不要拿错了,快点!”宫女不敢耽搁,立刻小跑出去取。   “哎呦,朕身子好痛啊!六郎呀,六郎,快来,你在哪儿?”龙榻那边突然响起则天皇帝的呼唤,虽然声音很小,张易之却如雷贯耳,他赶紧站起来,快步走过去,俯身凑近女皇耳畔,轻声问道:“陛下,臣是五郎,龙体可有不适?”“噢,五郎啊,朕身子痛,不舒服!”则天皇帝轻启朱唇,声音恍若游丝。“好的,臣即刻把太医唤来为陛下诊治。”张易之喏喏回应,重新掩上绫罗纱帐,转身亲自去请太医。   张昌宗小睡片刻就再睡不着了,梦中他仍然惊恐万分,噩梦不断,诸多血淋淋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从小到大,张昌宗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即使在戏里有生离死别或刑场宰首的场面,他也掩面不敢观看,死亡对他来说太可怕了!这么怕死,也许源于儿时奶娘经常给他讲鬼故事的缘故,什么吊死鬼啊,什么冤死鬼啊,什么十八层地狱啊,什么阎王小鬼啊,听得他毛骨悚然,啼哭不止,在幼小的心灵烙下一道深深印迹。   张昌宗回想起人生最辉煌的时期,那时,则天皇帝为了让张氏兄弟随传随到,下令设立控鹤府,封张易之为控鹤监,封张昌宗为秘书监。其实,这个所谓的控鹤府就是女皇的“后宫”。控鹤府设立后,这里成为后宫的人间天堂:日日酒池肉林、珍稀佳肴,张昌宗带着一群搽脂抹粉的年轻面首或吹拉弹唱,或手执酒壶穿梭其中,陪则天皇帝及大臣们饮酒作乐。控鹤府后面是长约一里的御花园,园中有一长方形池塘,池塘里有两个小岛,四周全是奇花异草和精雕细绘的牌坊游廊。张昌宗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洞箫,跨木鹤,游行园中,仿佛古代仙人王子乔在世,做羽化升天之状,姿态优美,令众生倾倒,连则天皇帝都忍不住拊掌赞许:“六郎真乃天人也!”   往事如烟,张昌宗沉浸在回忆中。此时宫内值更太监敲击梆子发出“梆、梆、梆”三声,告知时间已是半夜三更了。   张氏兄弟万万没想到,此刻有一大帮人马早已磨刀霍霍整装待发,那便是在太子李显授意下,张柬之联合右羽林卫大将军和左威卫将军组织的叛军。按照计划,他们埋伏于宫廷周围已经数个时辰,只待一声令下即挥刀杀入内宫,发动兵谏,逼则天皇帝逊位,恢复国号,重振大唐雄威。   一场血腥杀戮即将拉开大幕,它为“神龙政变”奏响序曲,永远载入史册。   张昌宗浮想联翩,不觉有了尿意,于是伸出右手,打了个漂亮的响指,两个宫女赶紧上前,双膝跪下,一个帮他宽衣解带,另一个为他捧上尿壶。这是张昌宗骄奢生活的缩影,方便从不自己动手,也不避讳异性,由贴身宫女全程服侍:一个端尿壶,一个替他搽拭污物,完了还要拿温水洗净隐私部位,接着蘸羊乳膏少许反复按摩,最后用丝巾抹干。   则天皇帝恩赐给张昌宗的宫女、太监、奴婢不计其数,可他非常挑剔,生性不喜欢太监和相貌平常的奴婢,只留下一些长相乖巧、清秀可人的小宫女,所以侍候他的人并不多。然而这些宫女人数不多,却个个貌美如花,倘若放在民间,亦胜过仙女许多。她们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可惜锁在深宫,徒增哀怨而已。   则天皇帝专宠张氏兄弟,尤其喜爱六郎,有一个普天下都知晓的原因,便是他的美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有兄弟俩明白:那即是张昌宗的“那活儿”非比寻常!真正见过的人很少,但一旦见到莫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哥哥张易之在年少时偶然瞥见弟弟的“那活儿”,惊诧之余曾断言:有此异物,日后必命犯桃花!由此可见正是张昌宗的“绝活”博得女皇欢心,才饱享荣华富贵。   世人皆知张氏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却不知他俩苦衷。张昌宗早年曾与一代才女上官婉儿两情相悦,发生私情,结果被女皇获悉,上官婉儿差点命丧黄泉,每每回想起来张昌宗还心有余悸。   原来在内宫,则天皇帝肆意同张氏兄弟二人共享床笫之欢,时间一长,自然引起女皇御前文笔上官婉儿注意。上官婉儿妖冶艳丽,窈窕轻盈,加上天资聪慧,过目成诵,文采过人,尤其书法秀媚,格仿簪花,女皇所下制诰,多出上官婉儿的手笔,故而被称为“大周第一才女”。   则天皇帝将上官婉儿倚为心腹,甚至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巫山云雨时也不避忌。此时,上官婉儿正值豆蔻年华,免不了春心荡漾,与张昌宗眉来眼去日久生情。一日,上官婉儿与张昌宗私相约会,被则天皇帝无意中看到,女皇一怒之下拔出腰间金刀,插入上官婉儿前髻,伤及左额,所幸性命无忧。后来上官婉儿因额有伤痕,便于伤疤处刺了一朵红色梅花遮掩,谁知却愈发娇媚。宫女们皆以为美,纷纷以胭脂在额前点红效仿,以至于流传出宫外,形成人见人爱的“红梅妆”。   张昌宗的初恋,也是惟一一次恋情,就这样夭折了!从此以后,他与上官婉儿只能咫尺天涯,遇见时相互偷偷瞥一眼,仅此而已,这份真爱只能深藏心底,彼此祝福了! 正文 引子2   三更是发动兵谏的总攻时间,皇宫外东西南北四处响起“咚、咚、咚、咚”四声剧烈的爆竹声,四枚烟火弹像四条火龙直冲云霄,在半空中炸开,宛如孔雀开屏。设伏已久的兵将呐喊起来,潮水般涌入皇宫,守卫的羽林军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不过半个时辰,宫内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叛军逢人便杀,一路砍杀至皇帝寝宫。他们得到的指令是“除则天皇帝外,宫里其余人等皆格杀勿论!”,因此无论太监、宫女、奴婢,一律惨遭杀戮,死者何止上千?昔日花团锦绣的大周皇宫,立时成为人间地狱,哭喊声响成一片,场面惨不忍睹。   张氏兄弟里张昌宗首先遇害。他的无限遐思被外面吵闹声打断,刚起身准备出去查看,叛军已经把房门一脚踢开蜂拥而入。张昌宗何等机敏,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由于过度惊恐不停颤抖。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绪,弯下腰,迅速从腰间摘下一枚夜明珠放进嘴里咽下去,然后重新坐下,闭上眼睛,等待死神降临。一名叛军头目大步走进去,手中宝剑一挥,一道血光从张昌宗颈间迸出,一代面首立即身首异处。他割下张昌宗头颅,回头对军士吩咐道:“此处乃张氏兄弟住所,宫女及财物皆由皇上恩赐,尔等不得擅动,违者斩无赦!”众人得令悉数退下,继续搜寻其它地方而去。   张昌宗为何在性命攸关时刻吞咽一枚夜明珠?——因为此珠非同一般,乃雌雄二珠。采自东海之滨,凝集千年日月精华于一巨大母蚌体内,硕大如鸽蛋,偶然为渔民捕获,当地官员作为则天皇帝七十寿诞贺品进献入宫。女皇十分喜爱,但更乐意讨好她的两个男宠,故而赏赐给了张氏兄弟,哥哥执雄珠、弟弟执雌珠。这雌雄二珠不似寻常夜明珠仅具有夜间发光之功能,还有两大特殊用途:一是遇身怀巫术之人,施以法力,珠面会显现卦象,可以预测问卜之人一生运势,料事如神;二是平常人磨制成粉分数日咽服可延年益寿,如将死之人吞咽此珠还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这些都是女皇悄悄告诉他俩的秘密,其他人无从知晓。   张易之自然也逃不过这血光之灾,但不像弟弟那般束手就擒,他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朝野只闻则天皇帝有面首兄弟二人,却无人知道张易之文武双全,实在不是靠长相混饭吃,他不仅文采斐然,且武功了得,尤其擅长剑法,剑术堪称一流。   其实张氏兄弟并非天生就是做面首的材料,当年也出生于官宦人家,不算大富大贵亦衣食无忧。年幼时兄弟俩体质都很差,生病吃药成了家常便饭。父母想尽办法,寻遍天下名医,给他们服用各式汤药,均收效甚微。后来一道士路过,听说此事,专程上门拜访。仔细看过两小儿体格后,道士面露诧异之色,口中喃喃自语:“奇也!奇也!二人乃天上星宿下凡,日后必飞黄腾达,为何体质如此孱弱,无长寿之相?”拗不过张家再三恳求,道士最终应允留下为兄弟俩调养身体。他除了每日熬制草药,督促他们按时服用,还根据个体差异,要求两人练习功法:张易之体格稍强,适宜修炼外功,特别适合练习剑术;张昌宗稍弱,适宜修炼内功,以练习易筋经为主。   自此在道士悉心指导下,张氏兄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终于脱胎换骨,炼就一副强壮躯体。他俩练了十几年,究竟学得哪家功法呢?——直到有一天,道士向张家告辞欲继续远游,才说出真相。原来该道士是一位世外高人,自幼拜师习武,通晓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类兵器,年轻时飞扬拨扈骄横狂妄,不可一世,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次偶然机会结识武当掌门,道士年轻气盛,有意挑衅,结果使出浑身解数,被对方一一化解。道士不服,抽出七尺宝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武当掌门,招式凌厉,剑剑致命!哪知对方并不举剑相迎,反而以手代剑,见招拆招,最终一记“长虹贯日”击中道士右臂穴位,宝剑“当啷”应声落地!道士羞愧难当,下跪拜师,成为武当掌门关门弟子。因此张易之练习得正是武当剑法,系正宗嫡传。而张昌宗的易筋经则是道士云游四方结交的一位少林高僧所授,源自达摩祖师,天长日久可炼就金刚不坏之身。正因为如此,他日后方可与女皇夜夜笙歌,没有过人精力哪能胜任?   张易之武功精湛整个朝廷只有两个人知晓:则天皇帝和弟弟张昌宗。他每日练功仅在夜深人静之时进行,独自一人于住所花圃内苦练剑法。春暖花开时,剑锋掠过之处,花瓣像漫天流星,纷纷坠落;隆冬冰封时,他的足迹把院内积雪完全融化,腾起袅袅蒸汽。张易之没有向任何人展示过他的剑术,所以技艺如何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当叛军涌入皇宫时,张易之刚从太医院把老太医请出来,一行人向寝宫走去。耳闻喊杀声,他没有觉得意外,发生这种事当属意料之中。张易之执剑在手,护住老太医,身后跟着一群早已吓破胆的宫女、太监,加快脚步,直奔寝宫,他此刻最担忧的是则天皇帝安危,自己生死并不重要。   眼看快要走到寝宫,突然从侧门冲入一伙叛军,领头者正是右羽林卫大将军。将军已经看见张易之,立刻高声喊道:“张贼休逃,留下首级!”军士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张易之拨出鱼肠宝剑,毫无惧色,与叛军厮杀起来。   刀光剑影中,老太医和一帮宫女、太监已倒在血泊里,而叛军也死伤无数,竟无人能够靠近张易之。右羽林卫大将军惊愕万分,没想到眼前这个臭名昭著的面首居然是一名武林高手!他不得不舞动手中宝刀,亲自对付张易之。然而酣战许久,依然难分仲伯,将军恼羞成怒,一个虎跃,跳出战局,一挥手,命令道:“放箭,射死他!”   张易之清楚在劫难逃,电光石火之间亦从腰间解下那枚夜明珠,以袖掩口,迅速吞咽下去。“噗噗噗”一阵剑雨袭来,张易之瞬间乱箭穿心,气绝身亡。右羽林卫大将军大步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他的头颅,提在手上,等待其余叛军前来会和。   当东方第一缕曙光穿透云层,直射进皇宫殿堂时,兵变已经结束,而兵谏才刚刚开始。   太子李显、李旦、太平公主、张柬之、右羽林卫大将军、左威卫将军等人在数千叛军簇拥下,进入女皇寝宫。李显率先带头跪下,众人皆下跪行礼,三拜九叩后太子朗声奏禀:“儿臣李显夜闯母皇寝宫,自知罪孽深重,还望母后恕罪!”过了一会儿,龙榻上传来则天皇帝虚弱地回音:“起来吧,朕恕尔等无罪!朕的护卫呐?还不快来护驾!”话音刚落,龙塌后面的暗墙忽然开启,数百身披金色铠甲的男女卫兵犹如从天而降,把龙塌围得水泄不通!   原来,在十万羽林军编制外,还有一支神秘卫队不在序列之内,却是女皇最可信赖地贴身保镖。他们有男有女,来自五湖四海,个个身怀绝技,由则天女皇亲自挑选,可谓万里挑一。平时从不露面,吃住皆在地下行宫,24小时轮流值守于龙榻后面的暗室里,女皇不发令,不准出来,一旦女皇有难,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出来救驾。所以这些士兵的性命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则天皇帝。   众叛军都大吃一惊,连几位太子、公主亦吃惊不小,龙榻后藏着御前卫队,这个秘密竟然瞒过所有人,包括女皇的亲生儿女!太子李显再一次感到母亲的高深莫测,和她相比起来,没有哪个皇子皇孙不自惭形愧!   病中的则天皇帝尽管身体有恙、年事已高,但并不昏庸糊涂,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只好顺其自然了。叱诧风云几十年,她已看透人生,功过是非,交由后人去评说吧!   公元705年正月二十三日,则天皇帝昭示天下,宣布逊位;次日,太子李显正式登基,重新改国号“周”为“唐”,史称唐中宗,尊母皇为“则天大圣皇帝”。大唐又再次登上历史舞台,逐渐走向鼎盛时期。 正文 面首殒命 坠入地府1   张氏兄弟先后被斩首后,首级皆被叛军悬挂于京城午门之外,示众十日。但不出三日,则天大圣皇帝于心不忍,出面干预,唐中宗不得不下旨令刑部将二人首级取下,用薄皮棺木装了,草草葬于乱坟岗,树两块无字木牌。可怜一代男宠,生前无限风光,死后竟落此下场,亦是咎由自取!   张昌宗先于哥哥殒命,早走一步踏上黄泉路。由于尸首分离,魂魄附于头颅,徒有一颗头颅晃悠悠向奈何桥飘去。路上漆黑一片,阴风惨惨,寒冷彻骨,耳畔不断有魂灵掠过,张昌宗睁大双眼,木然看着它们,因为失去身躯,已不知恐惧为何物。   突然,头颅被一个物体从后面撞了一下,张昌宗眼冒金星,气得想开口大骂,转过头一看:竟是哥哥张易之的头颅。只见它泪流满面,嘴大张着,正在对他说什么,然而没有声音,像一条被捕获的鱼。张昌宗又惊又喜,惊得是哥哥与他一同被斩首,喜得是两兄弟又在阴间相逢。他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在阴间人已变成鬼,不能再说人话。   两颗头颅一道继续向前漂移,很快过了奈何桥,穿过鬼门关,进入阴曹地府。地府内更加阴森,鬼火点点,大鬼小鬼分列两旁,个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无数魂魄在门口聚集,由牛头、马面逐一带进地府交阎王过目,根据其生前功过判决去留:倘若生前行善积德,为民造福,则加以善待,等候吉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倘若生前为非作歹,残害忠良,则打入十八层地狱,沦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更有那恶贯满盈、弑父杀母者,则押入地牢,受尽三十六种刑具、七十二式刑罚之苦。   张氏兄弟哪知这些规矩,在地府外乖乖排队等候,约摸两个时辰后才得以进入。   他们随着牛头、马面一路前行,终于来到阎王殿。只见大殿之上,阎王正襟危坐,头戴官帽,面黑如漆。张氏兄弟头颅伫立于半空,牛头、马面上前奏道:“禀告大王:此二人有头无身,小的怀疑系被斩首而死,请大王明示该如何发落!”阎王双目圆瞪,不怒而威,大声询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有头无身,还不快从实招来,免得受油煎之苦!”张易之担心弟弟说漏嘴,忙抢先应答:“回禀大王:吾二人乃良民,经商贩货,受奸人所害,身首异处,死得悲惨,还望大王怜悯,给个好去处!”张昌宗大为诧异,哥哥怎么又可以说人话了呢?——他不知道,进了阎王殿鬼就能说话了,不过不是“人话”而是“鬼话”,只有阎王和牛鬼蛇怪听得到。   “哦,果真如此?牛头、马面,速去阳间走一遭,把事情搞清楚回来禀报!”阎王吩咐道。“得令!”牛头、马面喏喏回应,转身离去。张氏兄弟大惊,眼看事已败露却无计可施,只好眼睁睁望着他俩走开。还是张昌宗聪敏,意识到后果堪忧,开口向阎王喊道:“大王,小人有一事相求,如大王成全,吾二人定当重谢!”阎王一怔,很快心领神会:但凡阳间权贵之人死后来地府报到,没有不携带财物的,均由家人陪葬于棺木之中或墓穴之内,用于打点阴间灵官。他站起身,走下阶梯,靠近两颗头颅。张昌宗凑近阎王耳边,轻声说道:“大王如能帮吾二人找到身躯合二为一,且高抬贵手,安排吾兄弟俩投胎转世,定重重酬谢!”“此事对本王易如反掌,但不知如何酬谢?”阎王黑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实不相瞒,吾二人乃大周则天皇帝最宠爱之大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兵变被杀,死于乱军手中。临死前皆吞服夜明珠一颗,属一母所生,雌雄配对。此珠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可惜吾等尸首分离,吞食无效,愿献于大王,换千金一诺。”张昌宗言之凿凿,神色凝重。阎王看他不似撒谎,心里思忖:等牛头、马面回来就真相大白了,假如他俩说谎扔到地牢受刑便是。   少顷牛头、马面返回地府,阐述事实与张昌宗所述无异。阎王大喜,当即令手下查询那两具躯体下落,片刻之间已经找回。阎王在大殿之上轻抬右手食指,张氏兄弟头颅与躯干瞬间合拢为一体,无丝毫痕迹。两人张嘴呕吐,两颗夜明珠应声而出,滚落在地,熠熠生辉。阎王手执宝珠,喜不自胜,反复把玩。他掌管地府千年,眼观奇珍异宝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灵动的夜明珠,看来张氏兄弟所言不假。   阎王信守承诺,将二人好生款待,安置于地府贵宾楼等待吉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张氏兄弟自此每日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更有妙曼女鬼陪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俩心中感概: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有钱不仅可驱使小鬼,连阎王也可利用啊!   尽管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但地府毕竟不同于阳间,终日不见阳光,阴冷潮湿,日子一长张氏兄弟便开始厌倦了。他们天天跑去找阎王,催问何时投胎转世,搞得阎王厌烦,后来干脆避而不见。没办法,兄弟俩只好自寻乐趣,重新拾起乐器,天天与一帮女鬼吹拉弹唱,倒也逍遥自在。   一日,张氏兄弟照旧于贵宾楼上饮酒作乐,突然有小鬼来通报:阎王驾到!两人赶紧下楼迎接。只见八个小鬼分别抬着两顶官轿摇摇晃晃而来,没有奏乐,也没有击鼓。一顶官轿掀开,阎王抬腿下轿,身穿便服,黑脸笑意盈盈,随即走到后面一顶官轿,掀开珠帘,说道:“请美人下轿!”轿里慢吞吞走下一年轻女子,身穿大周官服,分明是朝廷命官。   张氏兄弟抬头偷瞥,不觉大惊失色:竟是上官婉儿!她为何也到此地? 正文 面首殒命 坠入地府2   上官婉儿与张氏兄弟同赴黄泉,原本不应该,叛军没有打算把皇宫之中官员赶尽杀绝,毕竟是兵谏而非反叛,恢复大唐帝制后还需要肱骨之臣相辅。上官婉儿死于自杀,因为她先是耳闻张氏兄弟被斩首,接着又听说叛军围攻寝宫,则天皇帝性命不保,顿时心生绝念,决定以死殉国,报答女皇知遇之恩,于是趁叛军尚未进入她的住所便投井自尽。由于行动仓促,身上未带任何金银细软,只穿一件官服,没钱贿赂鬼吏,差点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蒙受劫难。好在上官婉儿天资美艳,有闭月羞花之貌,阎王一眼相中,凡心大动,欲娶为妾侍,饱享美色,才逃过一难。谁知那上官婉儿生性孤傲,自持才华横溢,受女皇专宠,虽然化为魂魄,却本性不改,目空一切,连阎王也不放在眼里,无论怎么劝说,她死活不答应。阎王无奈,不甘心放过这个美人,故而带来听张氏兄弟弹唱,期望她能回心转意,留在地府与他共享荣华富贵。   上官婉儿看到张氏兄弟并不意外,只是见他们毫发无损心里暗自高兴,尤其旧日情郎张昌宗容貌依然,欣慰不已。当着阎王的面,他们彼此佯装不相识,宾客一番礼让后迈步走上贵宾楼。   张氏兄弟的琴棋书画功夫一流,上官婉儿亦不输半分,更擅长古筝弹奏吟唱,称为天下一绝。这一点满朝文武清楚,张氏兄弟更明瞭,可惜上官婉儿只给则天皇帝弹奏,其他人根本无此耳福,包括他俩,所以此天籁之声究竟什么模样,无人知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阎王满心欢喜,对张氏兄弟说道:“早闻汝二人才艺双绝,在阳间深得女皇宠爱,今日本王高兴,有何本事尽管使来,如可博美人一笑,本王重赏!”张氏兄弟不敢怠慢,使出平生所学,笛、箫、琴、瑟等乐器一一搬弄,曲声清越高亢,直冲云霄,贵宾楼上下响起一片叫好声,阎王也面露笑意,颔首称是。   众人之中唯有上官婉儿稳如泰山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阎王好生奇怪,轻抚香肩,柔声问道:“美人为何不乐?难道此乐不美?”上官婉儿轻启朱唇应答:“美是美,不过无奇特之处,在人间亦算极品,但与天上神曲相比,也是一般。”阎王大惊,忙问道:“美人不过一凡人,怎知天上神曲?汝莫非仙女下凡?”上官婉儿抿嘴一笑,不再言语。张易之趁机进言道:“大王:吾在大周为官时早听说才女上官婉儿琴艺一绝,我朝无二人,可否请美人弹奏一曲,看与她相比如何?”阎王点头赞许,命小鬼即刻呈上古筝,搁于席桌之上。上官婉儿心中暗笑,知道这是张易之的小把戏,想欣赏她的琴声,故意出此主意。   上官婉儿也不推辞,手抚琴弦,纤指微动,顷刻之间琴声如潺潺清泉流淌而出。地府本阴森恐怖,没有阳光普照,更无鸟儿鸣啼,然而当古筝响起,似乎情景大变,一时间寒冷冬日变为春暖花开,天堂降临地狱,鬼魅成为佛仙。   张昌宗识得此曲正是流传民间已久的古曲“高山流水”:传说春秋时琴师俞伯牙在荒野之地弹奏古筝,樵夫钟子期倾听良久,竟领会出此曲意在阐明他“巍巍乎志在高山”与“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惊曰:善哉,子之心与吾同。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断弦,发誓终身不再操琴,因而后人称此曲为“高山流水”。上官婉儿此时弹奏这首名曲,有何意图?是信手弹来还是另有深意?——张昌宗边听边想,看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陶醉神情,心里禁不止发笑。   张昌宗猜测并非没有道理,上官婉儿何等聪慧之人,她此举借琴抒意,确实希望向意中人传达爱意,表明心迹,假如张昌宗与她心有灵犀,自然可以领会;如果他不能读懂也不会引起其他人怀疑,特别阎王等鬼怪,更不可能明白她的意思。   为了点破这一层薄纸,曲终时上官婉儿特意把最后一个音符拉得很长,然后意味深长地瞟了张昌宗一眼,张昌宗立即领会她的心思,也还以深情眼神。这一切都被张易之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弟弟与上官婉儿的私情,作为兄长,不能成人之美,一直引为遗憾。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大家还沉浸在乐曲优美的意境中,阎王首先打破静寂,拍掌大笑,说道:“本王今日终于知道什么是神仙日子了!佛、仙、神、鬼,从来都是把鬼放在最后,本王虽然掌管阴曹地府,统辖天下鬼怪,却终究排在九流,入不得三教。美人说得好,神曲只应天上有,人间罕见,地府就更别说了!好在不能做神仙,有美人相伴亦满足啦!呵呵!”众鬼齐声附和,一片喧哗。   上官婉儿眼瞅着阎王兴致高昂,也陪着笑脸,对他说道:“大王,汝只知自寻乐趣,却不知小女心中凄苦,若无以释怀,怎能安心服侍大王?”阎王收敛笑容,正色问道:“此话怎讲?美人有何难处,尽管讲来,本王为汝做主!”“谢大王情谊!小女正值芳龄,豆蔻年华,哪知遇此劫难,英年早逝,难道大王不替小女惋惜?”上官婉儿继续说道。阎王频频点头,专注聆听。“既然大王怜惜,小女斗胆直言,望大王成全,放小女一条生路,返回阳间再活一回。待小女痛痛快快走一遭性命不保时,自会来到地府永远陪伴大王,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否则,即使大王拴住小女身子,也留不住小女的心,请大王三思而行!”阎王没想到上官婉儿会说出如此话语,一时怔住,无言以对。张氏兄弟亦吃惊不小,料不到一个女子会有男儿胆色,真是自愧不如。   几日后,阎王传唤张氏兄弟到阎王殿面见,他俩以为是通知转世投胎,欣喜万分,乐颠颠跑着去。到了阎王殿一看,大殿上坐着阎王,旁边还坐着一女子,正是上官婉儿。只听阎王低沉地声音响起:“本王已应允美人返回阳间再做凡人,汝二人运气匪浅,遇上贵人相助。美人央求本王,说无人伴随十分寂寞,要求汝二人一同返回,本王吃斋念佛多年,权当做个善事,一并应允了。然天有天规、地有地律,本王曾立下一条戒律,任何鬼魅不得违背:倘若投胎转世可同时同地,如原样返回人间,则随机挑选,落在哪朝哪代就在哪朝哪代,地点不得限定。”张氏兄弟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阎王用意,但后来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返回人世前,牛头、马面特地嘱咐三人不可喝水吃饭,必须空腹而行,不然途中会肚肠爆裂,魂飞魄散,再无超生之日。   阎王一声令下,张氏兄弟、上官婉儿凝神闭目,只觉躯体猛然离地,快速升空,眨眼之间已脱离地府,穿过奈何桥,在黄泉路上向前飞奔!   不出半个时辰,三人冲出阴间,进入阳间,又接连超越数百年,跨过唐、宋、元三个朝代,最终张易之落在大明崇祯登基之年(公元1629年),而张昌宗、上官婉儿二人落在大洋彼岸的朝鲜王朝。三人在那波涛汹涌的乱世颠沛流离,演绎出一幕幕悲喜剧,完成他们的华丽蜕变。 正文 落魄书生 现身陕北1   早春二月,还是春寒料峭时节,大地一片萧条景象,光秃秃的树上冒出点点嫩芽,空气中流动着湿润的气息。干涸的土地下面蕴藏着勃勃生机,它们在等待春天的召唤,一旦得到指令,将会不顾一切破土而出,挣脱所有束缚,全力展示旺盛地生命力。这股动力如静寂多年的火山,埋藏地下已久,只要掉进一个火星,就会瞬间爆发,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毁灭整个寰球。   这是公元1628年初春的陕北,春天在这儿来得尤其晚些,放眼望去,黄土高坡仍是冬日景象——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大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人们龟缩在窑洞里,男女老少都坐在炕上,男人抽着旱烟,闷头不语;女人做着针线活,时不时训斥几句玩闹的孩童。炕下火炉里柴禾塞得满满地,火势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如果遇到以前收成好的时节,这时候是庄稼人最惬意的日子:一家人围坐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饱享天伦之乐。可是自从去年发生旱情以来,就像一场瘟疫,很快席卷整个陕北。那些有几亩薄田的小户由于旱灾颗粒无收,沦为贫民;原本没有农田的佃户日子更苦了,纷纷遭到雇主解雇,完全失去生活来源,只好走上乞讨要饭的异乡路;少数富农日子稍好一些,但也要面对官府的各项苛捐杂税,官府并没有因为发生灾害减免税赋,相反变本加厉,一年更比一年收得高。如若有人抗税不缴,轻则严刑拷打,扔进大牢受尽折磨,重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在这种情形下,公元1627年,陕北白水县佃农王二率领数百农户杀死知县张斗耀,掀开了波澜壮阔的明末农民起义篇章。   一天晌午,陕北米脂城外走来一个外地人,肩挎褡裢,书生打扮,但衣衫褴褛,满面尘灰,一副落魄模样。他边走边四处张望,步履踌躇,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这时,远远来了一群羊,赶羊的是个老汉,正唱着山歌:   “对坝坝的圪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俺要命的二妹妹,我站在圪梁上妹子你在沟,看中了哥哥你就摆摆手。”   “哎——羊勒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了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   “一个在那山勒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得手。”?   “瞭啦见那村村哟,瞭不见那人,我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的林。”?   书生眼睛一亮:以前从未听过此等民歌,只在文史里曾阅读过有关记载,说川陕自古民风彪悍,民间喜唱小曲,称为“信天游”,难道真到了川陕地界?   唱歌老汉越走越近,歌声越来越嘹亮,黄沙裹挟着他的身影,歌声从沙团里传出,像一把利刃撕开沙幕,冲向云端,扩散到十里之外。   书生紧走几步,走到老汉面前,双手抱拳作揖道:“请问老丈,这是哪里?”老汉哈哈一笑,答道:“看你模样像是外乡秀才,竟不知身在何处?这是延安府绥德州辖米脂县,喏,朝北直走不足两里就是县城,先生来探亲还是访友?”“小生前来访友,不慎迷失方向,多谢老丈指点!”书生再次弯腰作揖,转身向县城方向走去。老汉捋须含笑,连连摇头,心里想:绥德地界连续两年大旱,寸草不生,家里还有存粮的没几户了,这时候来走亲访友,只怕连饭都吃不上噢!   书生忍住腹中饥饿,走了两里路,终于远远望见城门,上面书写着“米脂”两个大字。走进县城天色渐晚,书生又饥又渴,眼冒金星,已经力不能支,再不喝水吃饭恐怕支撑不下去了。正好走到一家卖豆腐脑的小摊前,书生摸遍身上衣兜,只找出两个铜板,他全部递给老板,声音微弱地说道:“老板,请给我一碗豆腐脑,快,我要饿死了!”老板是个年轻村妇,头裹蓝布巾,身穿粗布棉袄,满面尘灰,却掩不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接过钱,瞟了书生一眼,用米脂方言大声回答:“一个铜板一碗,给你舀两碗噢!”书生端起粗瓷大碗,两三口便喝下去,又端起一碗,直接倒进喉咙里。他抹抹嘴,看着大锅里热气腾腾地豆腐脑,咂咂嘴,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央求道:“老板,能不能再给一碗,求求你,我太饿啦!”女老板同情地瞥了他几眼,说道:“唉,不是我不愿意多给你,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又遇上大灾,好多人都饿死咯!我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些豆子磨了拿出来卖,恐怕一家老小早喝西北风了!”书生无奈,只得拿碗去舀那豆窖水喝,连喝三碗,才放下碗,恋恋不舍离去。   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从大周穿越而来的张易之。命中注定他要与弟弟和上官婉儿分离,独自一人到大明走一遭。   张易之脱离阴间后落到一处枯井里,好在井不深,他费了一番力气爬出枯井,发现自己站在黄土高坡上,远处是三三两两的窑洞,枯草丛生,十分荒凉。   张易之三人从阴曹地府离开时并没有携带任何财物,当时只想着早点回到人间,不曾向阎王索要半点银钱,所以身无分文,只穿了一袭长衫。站在废墟旁,张易之连打几个喷嚏,觉得身上发冷,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初春季节。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茫然,怎么办?——张易之像初生婴孩,哇哇坠地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举目无亲,不知该往何处去。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张易之路过一个小村庄,听到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有人家了!他悄悄走进去,看到几间极其简陋地茅草屋,外面晾晒着几件旧棉褛。张易之凑近纸窗往里偷窥: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孩童,讲台上一个老学究正在授课,全都穿着破衣烂衫。看来这儿是一片贫瘠之地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他心想。   得不到食物和水,张易之只好顺手牵羊,拿走外面的棉衣裤,赶紧穿上御寒。衣裤有点长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又从旁边小屋找到一件褡裢,里面空无一物。挎上褡裢,张易之接着赶路,样子活像投亲靠友的落魄书生。   米脂县城很小,与乡村集市差不多,张易之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遍了。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关门歇业,看到眼前萧条的景象,张易之内心不停叹息:这是哪朝哪代啊,穷乡僻壤不说,简直不像人呆的地方!与大周繁荣高贵的京都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毕竟人地两生,不可能去打听仔细,张易之决定随遇而安,慢慢了解情况。   暮色降临,张易之还在街上徘徊,两碗豆腐脑早已消化,肚子又饿起来,一阵倦意袭来,咋办呢?到哪儿去找地方睡觉? 正文 落魄书生 现身陕北2   不知不觉,张易之竟又转到卖豆腐脑的小摊前,摊主已打烊,屋里亮起油灯,暖洋洋地。炊烟袅袅,一股饭菜香气飘出来,进入口鼻。张易之连咽几口唾沫,肚子“咕咕咕”愈发叫得响亮,他站在门前,好想推门而入,却鼓不起勇气,好歹生在官宦人家,活了几十岁,哪想到会沦落到此等田地?!   张易之又饿又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干脆闭目养神。渐渐地,他进入梦想。在梦里,他见到年迈地双亲,回到儿时故乡,和弟弟嬉戏玩耍;也梦到则天皇帝,赐予他美酒佳肴。面对山珍海味,牛羊肥美、瓜果飘香,他欣喜若狂,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对呀,怎么冰凉冰凉的呢?!——张易之睁开眼睛,哪有什么酒肉,手里分明攥着一把雪泥!原来自己吃得是沾着泥水的积雪!唉!他长叹一口气,继续昏沉沉睡去。   这回的梦境什么都没有,天地混沌、日月无光,张易之觉得头痛欲裂,胸膛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快要把他烧为灰烬。   半夜时,店门打开,一个半大孩童睡眼朦胧跨出门槛,解开裤带,撒起尿来,尿液喷洒到张易之头上身上,他蠕动了一下,“娘啊,快来啊,有个死人!”孩童吓得跑回屋,连声叫道。“你这孩子,大半夜瞎闹什么呀!”里屋响起女人的声音,接着孩童娘披衣起床走出来查看。“啥死人?铁锤你在瞎说啥呢!”女人对孩童训斥道。“娘,您看嘛,门口那儿不是躺着个死人么?”孩童指着石梯下面说。“还真有个人呢,让娘看看死没?”女人走下台阶,把手放在那人鼻孔处,轻声咕哝道:“还有口气!唉,这年月好人不长命啊!菩萨说得好:救人一命胜似七级浮屠,我就救了他吧,当做件善事!”女人边说边喊孩童帮手把张易之连拖带拽拉进屋里。   借着昏暗的灯光,女子看见张易之满脸通红,嘴里胡言乱语,用手一摸额头,“哎呀,在发烧嘛,这么烫!”女子惊叫起来,随即把他的衣服脱掉,让他躺在炕上。接着跑去厨房烧开一锅水,用盆端出来,先拿毛巾搽拭全身,然后盖上厚被褥,最后把湿毛巾搁在他额头上。折腾一夜后,张易之高烧终于减退,女子也精疲力尽,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张易之被窗外的公鸡鸣叫声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屋外响起行人的走路声和小商贩的叫卖声。他环视四周,屋内陈设简陋,除了土炕、一张大木桌,两把木椅,再无其它家饰,旁边开了一扇小门,通往厨房,厨房里砌着土灶,地上堆满柴禾,另有一台石磨,用于推磨豆腐。   “你醒啦?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碗豆腐脑。”女子从床沿边站起身,走进厨房,端进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豆腐脑。她手执汤勺,一勺一勺喂张易之咽下。吃了豆腐脑,张易之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头脑也变得清醒,“谢谢大嫂!但是,小生可没钱给你!”张易之轻声道谢。“既然救你还说啥钱呢?看样子你也是读书人,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连叫花子都不如?”女子反问道。“唉,一言难尽!小生是外地人,父母早亡,家中无姊妹,孤身一人流落到此,本想混口饭吃,哪知道这里比我家乡还穷啊!”张易之把早想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出来。女子点点头,不再多问,又喂了两碗豆腐脑,对张易之说道:“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我就在门口做生意,有啥事让小儿叫我!”   静卧一天后张易之恢复了神志,可以下床走动。他不会推磨,也手无搏鸡之力,只能坐在板凳上看女子卖豆腐脑,到饭点时女子便盛两碗给他当饭吃。如此过了几日,张易之觉得不应该再这样住下去,这屋里只有一张炕,他睡了那娘俩就只能睡厨房,大冷天怎么能睡地上呢?他真得于心不忍,于是找到女子商量。“大姐,小生姓张名易之,在这儿一无亲二无友,又没有一技之长,但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想请大姐帮忙,谋一个私塾营生,如何?”张易之恳求道。“不瞒先生说,如果不是看着先生可怜,我早把先生撵走。小女子姓孙,本是孤寡之人,夫家铁匠世家,可惜因病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还有一双高堂需要赡养,日子过得艰难,哪还有余力接济先生?既然先生开口,小女子便好人做到底,帮先生周边打听,能否有富家子弟聘请。”女子应允道。   也是张易之命不该绝,几日后,女子果然托人找到一家需要请私塾先生的大户,家中有两小儿亟待发蒙。张易之受聘成为他们的启蒙老师,每日授课解惑,主人包吃管住。 正文 宽宅大院 众星捧月1   米脂虽小却民风淳朴,自古尊师重教,是陕北远近闻名的文化之乡,除了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佃农确实没   钱把孩童送去私塾外,一般老百姓都会凑钱聘请教书先生教育子女,如果家中有钱的更会把私塾先生请到家里供养,倍加推崇。张易之受聘的这家大户是米脂县有名的乡绅,姓李名富贵,人如其名,长得肥头大耳,人送一绰号:猪头李。   李富贵人丑陋但有钱,故而娶得贤妻,又纳妾两房,可谓金屋藏娇。育有两儿,皆为妾侍所生,妻膝下无子。妻李陈氏贤惠端庄,不算貌美但亦颇有姿色,人到中年堪比徐娘半老,可叹没有子嗣,所以遇人说话矮三分,暗地里受了两个妾侍不少冤枉气。好在她识大体知大局,宅心仁厚,一大家人才和气生财、平安无事。两个妾侍刚好相反,长得如花似玉,体态婀娜,但心胸狭窄,争强好胜,明里暗里争宠邀赏,成天不是找李陈氏茬子,就是相互斗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搞得李富贵好生烦恼。   这种情形自从张易之进入李府发生了一些改变。   首先是两个妾侍,尽管不缺吃穿,又有小儿陪伴,可李富贵不准她们出门游玩,日子一久也觉憋闷异常。看到张易之,她俩欢喜不已,终于有新人出现,而且还长得那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简直貌比潘安。两个女人内心如小鹿乱撞,一时分寸大乱。李富贵虽然体格健硕,毕竟一妻二妾,疲于应付,哪满足得了三个虎狼之年的女人?原先一周可以与一女圆一回房,后来逐渐减为两周,再后来一月一次,最近一年变为两三个月一次,让两个妾侍心生不少怨气。   俗话说:饱暖思欲,正当两个女人饱受思春之苦时,张易之出现了。   其次是李陈氏。她出身书香门第,祖上亦是饱读诗书之士,家教严谨,格守妇道女红,修得一身良家正气。然而命中缺子,婚后一直无孕迹,不仅受妾侍排挤,还遭到公婆歧视、丈夫冷落,时常黯然神伤。苦闷之余李陈氏唯有信佛,每日吃斋念佛,暗自向观世音菩萨倾述心中忧苦,只求早日脱离苦海。   张易之的到来令李陈氏好生激动,这等翩翩风姿的书生不要说米脂,就是走遍陕北也难找出第二个!近观明眸皓齿,乌眉黑发,肤白肉嫩;远观五指纤细,高挑身躯,宽肩细腰,身上每一处都那么完美,恍若天人下凡,只要是女人见到他没有不动心的!   自从见到张易之第一眼开始,李陈氏心里犹如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痒得难受,这种感觉平生第一回发生,让她好像回到二八年华。   还有几个丫鬟和厨娘也春心荡漾。丫鬟年纪虽小却初谙风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米脂乃貂蝉故里,美女云集,但美男稀少,因而有“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间的石板瓦窑堡的炭”之传闻。厨娘虽老风韵犹存,姿色不凡,产生爱美之心亦在情理之中。   张易之根本想不到,从踏进李宅第一天他便成为众女梦中偶像,犹如蝶舞花丛,置身于香芬之中。 正文 宽宅大院 众星捧月2   李宅的规矩不似其他大户人家那般复杂,毕竟富农出身,缺乏文化底蕴,但也有些章法不得违背。如:清晨起床梳洗后第一件事是喝早茶,这个喝茶可不是把水烧开倒进水罐,抓几把茶叶放进茶壶,倒入开水那么简单。需由丫鬟到院子里用水桶汲来井水送到厨房,厨娘在灶上把水烧开,先倒掉约三分之一陈水,剩下约三分之一也不能用,因为有沉渣,只取中间那三分之一滚水,交丫鬟拿水罐盛了送进客厅。茶杯不能用凉水清洗,沾了凉水的杯子泡出来的茶不好喝,有些涩口,只能用罐中热水冲洗茶杯。茶杯洗干净后,撮少许茶叶放进壶里,倒入滚水,静置两分钟后倒掉最上一层茶末,剩余大半壶茶水,这时候才可以倒入杯中饮用。早茶还分为餐前茶与餐后茶两种。餐前茶须用明前茶(清明前采摘的茶叶)泡制,清茶一杯,用以清理肠胃;餐后茶须用枸杞、大枣、冰糖泡制,用以行气养胃。茶叶都是西湖龙井、信阳毛尖之类的上好名茶,当年采摘当年饮用,绝不使用陈年旧货;枸杞产自宁夏银川、大枣产自西域边塞,也皆是上等货色。   不仅泡茶讲究,所用茶具亦有考究:李家算不得官宦世家,但一般茶具也是看不上的。李家祖上原本江西人氏,世代经商,后来移居西安,家道中落才迁居米脂,故而喜好景德镇官窑。景德镇瓷器驰名中外,有书记载“至精至美之瓷,莫不出于景德镇”,青花、玲珑、粉彩、颜色釉,合称景德镇四大传统名瓷。李宅的茶具皆是产自明成化(公元1465-1487)年间的青花玲珑瓷,玲珑瓷碧绿透亮,青花青翠幽雅,两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有一次,丫鬟不慎失手摔落一个茶杯在地,碰坏杯沿,李富贵大怒,当即责打一顿并把整套茶具换掉,可见其嗜茶如命。   使用茶具和泡茶都有讲究,喝茶的时间与程序自然更加严格。一天要喝三次茶,早中晚各一次;每次又分餐前和餐后,因而共有六次。喝茶人的顺序依次为:李富贵夫妇最先、两个小儿其次、两房妾侍再次。张易之进了李宅,排在最后,也得以享用这一日六次品茗。   张易之的好日子首先从喝茶与用餐开始。   李家虽然富庶,但李富贵生性吝啬,舍不得多用茶叶、枸杞和大枣,所以吩咐下人:只能放一回,头道茶他和李陈氏喝,小儿喝二道茶,妾侍喝三道茶。如此茶水味道越来越淡,尤其第三道茶,已经没有多少茶味了。两房妾侍为此找李富贵吵闹过好多次,均无功而返。   张易之那知道这些底细,让他喝茶便喝茶呗,根本没想那么多,因此他喝得应该是最后一道茶水——味道已经与白开水差不多!然而事实却是:张易之喝得乃新鲜出炉的第一道茶水!丫鬟们不惜冒着受罚的危险,偷偷把剩茶倒掉,换上新茶,只为讨他欢心。   张易之每日喝着好茶,心里还得意:没料到他这个教书先生还有此等口福!虽比不得皇宫里那般奢侈,在陕北这穷乡僻壤之地也算不错了!   按照李家规矩,用餐时主人与下人要分为两处:主人在客厅旁的小餐室,下人在厨房的餐桌。主人指李富贵一家,包括妻妾小儿;下人便是管家、丫鬟、厨娘、门房和花工等。张易之不属于主人,亦不算下人,李富贵想了一个办法:用餐时让丫鬟单独送到书房,饭菜自然是下人伙食。   倘若张易之吃的是粗茶淡饭,倒也不奇怪,本来一介秀才而已。然而,从第一顿早餐开始,他吃进嘴里的就是主人才能吃到的饭菜!——张易之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的饭菜是丫鬟与厨娘合计好,特地为他送得好饭好菜!不仅如此,还时常添加蛋羹、银耳汤、小米粥之类的美食,把张易之吃得口舌生香 正文 两情相悦 鱼水之欢1   张易之尽管有了安身之所,衣食不愁,但“喝水不忘挖井人”,心里始终记得孙梅香对他的救命之恩。   为报答这片恩情,张易之手上有些银两后便隔三差五买些糕点、肉食之类给孙梅香家送去。有道是:孤寡之妇是非多。碍于街坊邻居口舌,他每次都于傍晚天黑后去,把东西放在店门口,敲一敲门,听到里面有人问,方才掉头离去。孙梅香当然明白只有张易之会给她送东西,也不推辞,收下便是。两人如此这般达成默契:你送我收,互不见面,心知肚明。   常言道: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几个月的时间,让张易之与孙梅香两人之间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种情愫既有感恩的成份,亦有爱慕的成份。然而由于道义阻隔,世俗偏见,像一道鸿沟,伫立于两人面前,让他们望而却步。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时机,感情的堤坝被洪水冲垮,波涛汹涌,完全淹没了他俩。   这一日傍晚,张易之照旧买些孙梅香小儿爱吃的糜子油糕,晚饭后径直走到她家门口,敲一敲门,侧耳听里面的动静。奇怪,怎么没有往常那熟悉的女声呢?——张易之有些纳闷,依他对孙梅香的了解,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因为忙于生意,一双高堂那儿也是每月托人送去米面,不会亲自去。   张易之绕到后面小巷,那里是后门,里面有一处小庭院,紧挨着厨房。他攀爬上土墙,看见厨房亮着灯光:有人嘛。张易之心生一念,好久没见过孙梅香了,还是想见一见,何不趁此机会?于是跳下墙,悄悄向厨房走去。   刚走近厨房,一缕热气从纸窗缝隙间飘出,带着淡淡地槐花香。米脂女人爱美,普遍喜欢以槐树花瓣放入水里洗浴,故而身上透着花香。   张易之用手指蘸点唾沫把窗户纸点破,凑近一看:这一看不打紧,立刻睁大眼睛、合不拢嘴!——原来孙梅香正在梳洗,袅袅热气笼罩着她,妙曼身姿若隐若现。   作为则天皇帝第一男宠,张易之遍阅春色,无论国色天香还是小家碧玉,哪样女人没见过?然而,大唐女子以丰腴为美,美人必须是:面如满月、肤若凝脂、体态丰满、身姿美艳,举国如此,连贵可倾国的则天皇帝也不例外。   既然审美观点一致,张易之没有其它选择,理所当然认为所谓美人就应该长成那样。可到了大明,这种看法却彻底被颠覆了!——因为自大唐之后,尤其在明朝,以廋为美达到鼎盛时期,“环肥燕廋”就是真实的写照。   明朝还有一点与大唐有泾渭之别,唐朝民风豪放,服饰设计大胆、自由,尤其宫廷之内,一片繁花似锦景象:普遍梳高髻、露怀、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正如五代王建所言:“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翩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民间虽不及宫廷奢靡,穿着亦较为随意舒展。但到了明代,“上承周汉,下取唐宋”,贵妇多穿红色大袖的袍子,一般妇女只能穿桃红、紫绿及一些浅淡的颜色。平日常穿短衫长裙,腰上系着绸带,裙子宽大,样式很多,有百褶裙、凤尾裙、月华裙等。   因此明朝女子与大唐相比,穿戴质朴、喜瘦,更显风姿卓越。张易之初来乍到,还未能深入领略其中奥妙,故而一眼见到浴中女人,哪怕只是一介村妇,也吃惊不小。   “云堆翠髻整慵容,碧玉不慎落水中。”张易之望着水中美人,脑海里油然浮现出一句古诗。 正文 两情相悦 鱼水之欢2   为何米脂女人如此有名呢?据说与当地水土有关。据《米脂县志》记载:米脂因米脂水得名。米脂位于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米脂水在县东南100步处,其地沃宜于种植谷子,谷子碾成小米呈金黄色,煮成小米粥后上面漂了一层油脂。也许米脂的小米还有其它成分,使女人吃了长得漂亮,如花似玉。米脂美女适合做老婆,较传统,也会持家。故有名。   在米脂还有一种说法: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叫“婆姨”,没有出嫁和懒人不算,应该特指那些温柔贤良、持家有方的女人,孙梅香就属于这一类。   要说这个孙梅香命也真苦,家境贫寒,年方二八嫁入县城钱铁匠家,儿子刚满岁夫君便病逝,年纪轻轻成为孤寡。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卖豆腐脑维持生计,日子过得艰难。吃糠咽菜的日子并没有让孙梅香变成黄脸婆,也许天生丽质,也许每日喝豆浆吃豆腐脑的缘故,她容颜不老,肤质甚至不逊于少女。常年劳作,让身躯保持着姣好的曲线,摇曳的背影令人心驰神往。   孙梅香喜爱边洗澡边梳理秀发,别人都用皂水,唯她爱用淘米水——清洗小米后剩下的水。先把头发浸泡两遍,再用井水洗净,最后拿木梳慢慢梳理直至晾干。   就在张易之偷窥之际,孙梅香正在清洗一头秀发。黑发垂落于浴盆边,像瀑布倾泻,她一手执木勺,一手捋着头发,露出上半身。清水顺着发梢往下流淌,滴落在水盆里,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张易之觉得嗓中干渴难耐,以前与女皇多次鱼水之欢,但从未有过情欲冲动,他就像一只公狗,木讷完成主人交付的交媾任务,然后得到赏赐。可以说从青春期到而立之年,张易之和他弟弟一样,生命里只有一个女人——则天皇帝,她展露欢颜,他俩也随之高兴;她雷霆震怒,他俩也随之沮丧。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上苍对每个人是公平的。   所以张氏兄弟至死只与一个女人有过男女关系,听起来像笑话却是事实,他们把青春、精神、肉体全都奉献给了女皇。   张易之实在忍不住,干咳两声,“谁呀?!”孙梅香闻声大惊,赶紧把身子缩进浴盆里。米脂虽小,女人名节事大,若有人偷看,传出去会要她性命的!   眼看事已败露,张易之没有办法,干脆一掌推开窗户,一跃而入,站在孙梅香面前,面露羞愧之色。   “你,原来是你!哎呀,愧杀我也!”孙梅香双手掩面,低声哭泣起来。“大姐,小生、小生不是有意的,你小声一些,不要让别人听到了!”张易之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说道。“大姐,你莫哭了,好吗?我真不是故意的!”张易之看到孙梅香哭得犹如雨中梨花,心生怜悯,身不由己走近浴盆,伸出手臂轻轻搂住她的躯体。孙梅香皮肤嫩滑如绸,全身微微抖动。张易之的手不由得开始抚慰起来,孙梅香在他抚慰下情绪慢慢平息,原本对他心存好感,自然不会拒绝。   张易之心中那股热情如沉寂多年的一潭死水,偶然间得到释放,势不可挡,漫出堤坝,冲向四面八方。孙梅香主动伸手帮他解开衣裤,张易之亦跨进浴盆,两人赤身相拥。四目相对,竟然均潸然泪下——这一天,张易之等了三十年,孙梅香等了二十多年!   孙梅香虽是过来人,可陕北那荒芜之地真正懂得风花雪月的有几人?更别说钱铁匠这等粗人,婆姨只是拿来做饭生崽的,怎会享有什么床底之欢?因此,当张易之只使出平生十之一二的本领,孙梅香已经心旌神迷难以自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