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   日中灼热,在唐都长安,太子府。
  
  孙茗自床榻幽幽转醒,早有两旁侍婢持盆端水,侍立在一边,等待传唤。
  
  花枝花蕊二婢是孙茗从娘家带来的,从小近身服侍,自然更亲密些,所以也唯有此二人得以跪坐床榻边等。见孙茗自己揭了被子,露了一截玉臂,就一人为孙茗执床帏,一人举了薄衫为她遮掩。
  
  二婢将孙茗扶起,行至寝殿另一侧,靠南窗口边的金丝楠木梳妆台,见孙茗混不似很清醒的模样,自传唤起身后两排侍婢依次为她梳洗。
  
  夏日炎热,孙茗这一觉醒来,略带燥意,幸好睡时有人为她打扇,不然这样的酷暑还真是睡不着觉。
  
  这古时房屋建造得也有这样的好处,造得空旷,房梁又高,坐堂屋里,冬暖夏凉……孙茗所居住的太子府里一处院子里,其实相较于皇宫的宫殿,或是太子东宫里的偏殿来说,都已经算很小了,但对孙茗来说,这样一个极大的屋子,住得实在是顶好了。更兼,此时唐朝风气开放,装修设计都偏向浪漫,打扮装束更爱艳丽,所以,尽管只是小小偏殿,但自有妙处。
  
  孙茗着睡袍,被花枝花蕊扶着走向梳妆台,外罩件薄衫迤地,寸的她身形又纤细又修长。
  
  直到跪坐下来,还没完全醒神,等漱口净面后,花蕊就上前跪在身后,为她梳发,花枝则返榻侧整理,又开了半边窗子散散。
  
  花蕊知道孙茗今日不耐烦热暑,所以只挽了个松松发髻,也不着假发了,用了两支整对的羊脂白玉簪子,又簪了两朵粉中透白的杜鹃。
  
  “娘娘,庭院里的花开的好,早上丫头们就摘了些来,这两朵颜色最好,是婢子亲选的。”花蕊性子更开朗些,话也会说,偶尔撒个娇,孙茗还真就喜欢这样的直性子。
  
  “昨日我看三色堇开得也挺漂亮。”孙茗取了枚簪子,拨了拨梳妆台上剩下的几朵杜鹃。
  
  唐朝人爱美,更爱美人,而美人也更爱美的物事,除却装点门面的服装首饰,这种天然的花也喜欢别在身上,所以,大多用花簪在发髻上,或者手捧两支花,都算是各种装饰了。
  
  孙茗所居住的别殿也有个小庭院,夏日里也开了几个种类的花,只是今日白日里又太热,她是不去逛的,只闲在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卯时离去,还吩咐了小厨房为娘娘备下了水晶虾饺、鱼片粥,不如娘娘待会用些?”这些事,无需孙茗提及,身边自有人为她打探。花蕊也借着梳妆,告诉她太子起床离开的时间罢了。
  
  在前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被废之后,又立了李治为太子,然后每日早朝唐太宗李世民都把李治带在身边,教他学习日常如何处理政务。
  
  相比后来的明朝清朝,唐朝风气更开放,礼仪姿态更赏心悦目,重要的是,公事上更人性化。如明朝上早朝时间为早上5点,那大臣就要在3但到达午门等候,等到5点钟声响起时,宫门才开启。但唐朝上朝时间为7点到8点之间。再如,明朝上朝,朝臣是结结实实地跪着,但在唐朝,大家都是跪坐着,当然也因为唐朝没有椅子,所以平常大家都是跪坐。
  
  话又回到这里,花蕊说的水晶虾饺是孙茗苏出来的,因她实在是馋得慌,令厨房里头为她这个点子是用尽了法子的,谁叫她得宠呢。
  
  是的,孙茗自入东宫起,宠爱早超过了前面比她入得更早的萧良娣。
  
  此番还要从数月前说起……
  
  ……
  
  孙茗是陕州刺史孙伏伽的孙女,算起来也是高门大户,官宦人家的女儿。
  
  孙伏伽在隋朝就已入官,在当时只做地方上的小吏,后来在唐朝伍德五年,科举甲榜第一的状元及第,在玄武门之变后被赐男爵,食邑安乐,后官拜大理寺卿,直至现在的陕州刺史。
  
  原孙茗也当是如一般的官宦千金,待到及笄后,选了良人嫁了,当年,孙府上下无人会想到,孙茗会嫁进东宫,成为东宫太子良娣。
  
  孙伏伽与蔡国公杜如晦是至交好友,在杜如晦染病过逝后,孙伏伽对杜家子孙多有照拂,然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在当时魏王李泰府中担任长史,拜工部尚书,拥戴李泰与前太子李承乾的争夺太子之位。
  
  原本杜楚客是要被处死的,这是多亏了孙伏伽等人的周旋,最后虽则免死,但被贬为庶人。
  
  原先倒也无事,但免不了忧心日后被李世民清算!
  
  虽然孙伏伽从未在太子之位上有明显的倾向,但实在因他与蔡国公府交往过甚,所以孙府上下无不忧心。
  
  孙茗的父亲是孙伏伽的长子,名孙清,字清之。官拜鸿胪寺少卿,只是正七品的小官。
  
  孙清也因此事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日,上峰为他引荐的陈叔达的孙子,即顺州刺史陈仲方,为他出了个主意……
  
  孙清此人虽不如其父那般绝顶聪敏,但美姿仪,妻子秦氏也是出了名的美貌,所以他二人最为宠爱的嫡长女孙茗那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美人。
  
  彼时,晋王李治已被封为太子。
  
  东宫太子已有妻妾,王妃出自太原王氏,是陈州刺史王仁祐的女儿,在李治封为太子的时候,她就被立为太子妃,父就进封为魏国公。
  
  但素闻太子妃并不得太子宠爱,在东宫,不知太子妃,只知萧良娣。
  
  萧良娣是去岁被选进东宫,封为良娣。传言她漂亮且聪慧,一入东宫,深得太子的欢心,所以也从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可见有多得宠了。
  
  陈仲方为孙清出的主意,就是乘着现在萧良娣有孕在身,东宫更无其他人得宠,将他那美貌的女儿送进去,若讨了太子的欢心,那日后平步青云尚且还远,但眼下,太子至少也可消了疑虑。毕竟……圣上已经老了……
  
  孙清心里最怕的,自然还是太子秋后算账!
  
  回了孙府,孙清把事一说,一开始并不得支持,尤其其妻秦氏。秦氏主持中馈多年,知道女儿家的苦,女儿嫁入一般人家,只是享福便罢,但东宫岂是好去处?何况只是妾室。
  
  但孙清将厉害一说,就连孙伏伽也不免点了头,何况秦氏?若是孙府一旦不好,哪里还有她女儿孙茗的容身之处?
  
  再说孙茗,自然是百般不愿意。
  
  前太子李承乾没了下场,有多少人被砍头和流放,她没见过圣上,也不知道圣上还有多少年头,哪知道现在这个太子会落到什么地步?!
  
  这样一想,原就柔弱的身子也就日渐病弱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孙茗这病来势汹汹,结果一缕芳魂飘逝,被现在的孙茗给顶替了进来……
  
  这孙茗早已看清厉害关系,知道孙清是铁了心的把她送进东宫,也知道事无更改,只好被送进了东宫。
  
  孙茗遇事而安,只当多活了一生。见事已至此,不若痛快地活。幸而是在唐朝,如果是清朝,女子裹脚、大门不出的,活了还真不如不活!
  
  有陈仲方周旋,孙茗很快被选入宫,直接送进东宫,好歹祖父也是从三品的地方最高执行官,初一入东宫就被封为良娣。
  
  孙茗也是碰上好时候,如果在萧良娣最得宠的时候,她还未必能得太子的几分青睐,但现在,最受宠的萧良娣正是孕中,且头胎更是谨慎,所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地养胎中。而太子妃,从来都不得太子喜欢,只是个透明人。至于其他侍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入宫前,她就已经算计清楚了,乘着好时候,还是要想法子笼络住太子才好。
  
  太子李治在李世民死后就是帝王了,届时,宫中美貌女子更多,哪里还有别的好出路?
  
  孙茗是知道些李治后来如何宠爱武则天,如何废掉王王后和萧淑妃,也就是现在的萧良娣的,但既然入了东宫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与其日后被武则天打压甚至谋害,还不如争上一争?
  
  所以,打定主意的孙茗,在闺房养病中,就让母亲秦氏为她寻来两个原是宫中的宫女,教她宫中的规矩和忌讳。而秦氏为了女儿,也自当尽心尽力,预备出嫁的行头。
  
  因是直接入宫,又不像正正经经地出嫁,所以备不了多少嫁妆。每每一想到此事,秦氏暗中涕泪,只好更多地备些金银财物。身在皇宫,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到时吃了亏方悔之不及怎么行?
  
  在入宫前一天,孙茗的姐姐妹妹们都来看望送别,到明日清晨,就有宫中来接,到时反倒不好正经地辞别。
  
  其实,府上对孙茗多有不舍,即使从小嫉妒她的堂姐妹,到了此时也不免为她伤心,最后反而是孙茗对她们劝慰。有道是随遇而安,何苦多虑?不如快快乐乐地活。
  
  孙伏伽从头到尾都未有露面。他只知道孙女牺牲良多,只要看到孙茗那张轻快的少女面容,他只觉得锥心,只好从其他地方弥补。
  
  故而,她的几大箱子里,就有许多古玩字画是出自祖父孙伏伽的…… 正文 贰   入宫当日,正当岁末。
  
  日子挑的是良辰吉日,虽在冬日里,但这日正好天晴,倒添了些喜庆。
  
  孙茗是被轿子直接抬进东宫的,虽然只是小小良娣,三两分脸面还是有的,一样的喜服喜帕,寝殿也张贴喜字、灯烛,总之一应俱全。只是家中父母叹息的是,不能着正红色,也不是正经嫁人为妻……
  
  就算东宫良娣入宫,作为太子的李治依然正常在辰时上朝。反正也不是娶妻,不过是添个妾室罢了。
  
  今日早朝一毕,李治仍是跟着李世民处理政务,直到午时,被李世民特许回东宫用膳,午后也放了他假,好歹今日也算添个喜事。
  
  李治刚踏出勤政殿,纪王李慎就匆匆而来。
  
  李治现作为太子,虽自持身份不会过于亲近,但对兄弟几个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李世民眼里,他还是兄友弟恭,孝顺且良善的。
  
  李慎是李治的弟弟,年纪只比他小几个月,是韦贵妃所出。韦贵妃虽然为人既嚣且傲,但儿子却有些宅心仁厚,又与李治交好。
  
  这番两人一照面,李慎就勾着李治的手臂挤眉弄眼地道:“还没恭贺殿下大喜。”
  
  李治被李慎弄得没法子,知道他故意拿他取乐,也没真心着恼,只是低声斥他:“什么大喜不大喜的,这话也可乱说?”
  
  李慎因母亲地位崇高,打小就是被惯养的性子,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胡来惯了,全没个顾忌。拿桃花眼一扫,见李治虽然这样训他,却没动真气,暧昧得笑起来起来:“知道殿下新得了美妾,自然是要恭喜的。”
  
  话落,李慎知道不能真令李治气恼了,就拜别道:“我还有事寻父皇,晚些再来吃殿下喜酒。”
  
  被李慎这一打岔,李治倒卸下政务的心思,转而想到陈仲方向他卖好的事来。
  
  陈仲方是陈玄德的儿子,陈叔达的孙子。在贞观十七年,发生太子谋反的事后,别说皇子,连肱骨大臣都纷纷落马。陈叔达早前过逝了,子孙倒是没有没有涉及。
  
  这个陈仲方却也有意思,之前没参与此事,现在向他投诚,倒也不担心他这个太子万一同样不保?
  
  送个美人只是姿态,李治看中的,无非是他的心是否是可用之人。何况,孙茗的祖父还是个从三品的陕州刺史,一并拉拢,对他来说,只有助益。光靠太子妃背后的太原王氏的世家大族,只会令他受制于人……
  
  所以,虽然前面陈仲方好似给孙清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又为他周旋,无疑也是为他自己所虑,在太子还没上位之前,赶紧站稳了脚跟!
  
  李治回到东宫,太子妃早已一番收拾,给李治请了安。
  
  太子妃早已不愤萧良娣独宠,知道东宫新进的孙良娣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也乐得分她的宠,将几分酸气往下一压,反添了两分喜气。
  
  李治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子妃摆席面,知道是做面子,也不多言。
  
  这个太子妃从来都不得他欢喜。起初因她有太原王氏撑腰,还是稍微分出两份宠爱的,但她性子实在木讷,长相也不十分美艳,这也罢了,那些士族竟敢给他摆脸色,连他宠幸谁都要管不成?所以,平日待她也只有平平。
  
  知道太子妃心中所想,李治反而对她满意起来。这倒也有好处,总不至于后院起火。萧良娣虽得他喜欢,但近来太过了些,颇有些恃宠而骄,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李治用了膳,回到自己的书房。虽然李世民已带他从政,但功课他也不敢落下。
  
  前太子李承乾为李世民长子,是长孙皇后所出,与李治同父同母。在此前有多得李世民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最后却落得这步田地……当年他一度以为,哥哥李承乾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
  
  自此,他心内战战兢兢,虽被立为太子,但父皇在位一日,他一日不敢松懈。就算世人如何说他孝顺宽仁,也从不敢自得,只能越加勤勉。
  
  在书房直到酉时,冬日的夜早得快,早有奴仆点了灯烛。
  
  李治迈出书房,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王福来早已提着灯笼侯着,还没等李治询问,王福来就躬着身道:“太子妃早已为太子备了膳食,用了膳,还请太子移步偏殿。”这是太子妃提醒李治,偏殿刚进了妾室,太子还未见过呢。
  
  李治“嗯”了一声,索性把晚膳摆在书房享用。
  
  太子妃别的不说,这面子做的甚好。摆的菜都讲个好意头,另还备了壶酒。
  
  王福来伺候着,拿温水热了酒,给李治斟上。冬日喝上两口,就很暖身子了。加上李治今日还要宠幸美人,是需酒来助兴的。
  
  李治含笑地看了眼王福来,由他服侍,吃得也畅快。这小子从来都知道他的喜好,夹筷子菜,也都是他爱的那几样,从来不需要多言。
  
  等李治吃饱喝足,已到戌时。
  
  王福来扶着李治起身,跟着一出书房,早有四个太监为他们执灯笼。王福来自己也提上一盏,行最前面,为李治掌灯看路。
  
  其实此时天色虽晚,但道路两旁的柱上总是挂着灯笼的,也不至于看不清楚路。但奴仆太监们知道如何给主子行方便,这便有王福来这一出了。
  
  李治直至行到安置孙茗的那间偏殿,见门上张贴眼熟的喜字,心里也顿时火热起来。
  
  是人都喜欢好事,讲究好意头,尤其知道新得妾室还是个美人的时候,前面萧良娣什么的,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按说,李治也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皇宫里城墙内,多的是妃子宫女,美人,他见得多了。且李世民在上面压着,他的全副心思只在读书和政务上转换,分到旁的心思,自然少了许多。
  
  太子妃王氏一直不是他所钟意的,而萧良娣美貌,又机灵,且其他宫女侍婢李治是统统看不上眼的,自然独宠萧良娣一人了。
  
  陈仲方向他表意的时候,他大部分的心思全在他孝心上,但此时此刻,知道屋子里有个美人等着,眼下竟是旁的心思统统没有了……
  
  李治晃了晃脑袋,他惊觉,定是喝多了两口。
  
  王福来将李治一送进寝殿,屋内侍婢就福了福身,随着王福来鱼贯而出。
  
  坐在床榻的孙茗虽然盖着喜帕,但宫女们退去的脚步声还是听到的,立时就紧张起来。大门一关,只余留轻浅的呼吸声。不多时,就有人靠近……
  
  孙茗两手交握,低着头,从喜帕底下见一双明黄色云靴近身,正心慌意乱,还没想好怎么行事、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帕子就被人揭了去。
  
  惊得一抬头,见面前身长如玉、肤白貌美的年轻男子,张着雾蒙蒙的眸,咬着粉嫩嫩的唇……好一只姝颜的女王受!
  
  李治揭了喜帕子,见灯下美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慌得倒退一步……
  
  李治倒不是被惊到,好歹也娶了正妻,又有妾室,只是之前刚饮了酒,正有些浑身燥热,被那双美眸一扫,脚下就一步不稳。
  
  而孙茗,只当李治眼神迷茫,面上微红,是古代男子的羞涩(?),不知他是喝了些许酒的缘故所致,弄得她反倒不敢多言,只做羞涩地低头。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李治见孙茗一低头的姿态甚美,心念一动,也坐向床榻,靠近她身边,在她扭头转向他的时候,为她拆了发髻上盘旋的发簪。
  
  其实孙茗早被一头重得不得了的足金发簪给弄得浑身僵硬,李治这番,正是做了好事,因这,对着他笑得弯了眼。
  
  李治见孙茗露齿一笑,只当得了鼓励,更加卖力地帮她拆卸珠釵,直到乌发散落下来,拿手指又梳理了两把。
  
  李治是弱冠之年,将将二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这厢见孙茗墨发垂落,显得越发柔美起来,一时心神不定,一手就抚上了孙茗的脸庞。
  
  孙茗蓦地面上一红,却不敢动,直到李治自己发现自己羞耻(?)的行为,轻咳一声,取来放置一边的托盘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酒递给孙茗。
  
  “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把它喝了。”
  
  李治的声音清澈,带着这个年轻男子的清透,看上去就性格很好的样子,但语气总是不免带有上位者的气势来。
  
  孙茗颔首,接过酒杯,与李治一同饮下。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太子最受不得女子柔弱,她这边一示弱,就勾得李治频频失措……其实是她自己不知,她这副样子,一扮柔弱的杀伤力有多大……
  
  “不若……安置了?”李治略带迟疑,见孙茗面上微霞,添了抹丽色,就将手伸了过去。
  
  其实在侍婢退下的时候,榻侧是有备寝具的。
  
  孙茗见李治迫不及待的样子,将他的手反握住,指着寝衣道:“妾为太子更衣。”
  
  孙茗这是见了李治后,说的第一句话。
  
  但此时的李治,早就顾不得近不近女色这个问题上了,只是觉得,话语听在耳朵里,如风扫过,立时就心痒难耐起来…… 正文 叁   就算活过一世,孙茗这嫁人也是头一糟,自然是不习惯有男子亲近的。
  
  这一提要为李治宽衣的话后,其实自己都已是后悔了,见李治点头示意,只好抖抖嗖嗖地挪了挪臀,又靠近些,这才举起手,向李治胸前扣带解去。
  
  到底是云英初嫁,李治只消一眼,就看出孙茗又是慌乱又是生涩,直到为他解了玉带,他自己就将罩衫解下……其实,良辰吉日,又哪里需要什么寝衣?
  
  李治抓着孙茗还握着他玉带的青葱玉指,向她靠去。
  
  孙茗被李治忽然凑近,懵得往后一退,靠在了枕芯上了……
  
  李治看着她明眸微敛,唇畔殷红,心中一动,矮身低头间,闻到一袭清香。
  
  “爱妃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李治一手握在她的腰间,那腰封勒得她腰肢纤细,抬起头就笑道:“待明日我就为你寻些上好的香料来。”
  
  孙茗不经意间,早已被李治解了腰封,刚一褪去半臂襦裙,慌神间抓了披帛掩在身上,哪里会理会李治说了些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什么话了。
  
  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治虽爱新得的美人,好歹也自持他太子的身份,虽然有些亢奋,但好歹也顾忌孙茗的身子,不多时就叫了水。
  
  李治起身,往偏殿另一处,奴仆已将热水兑上满满的一大木桶,便是二人共浴也尽够了。
  
  待侍者退下,李治返身将侧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某只抱起,将她置在浴桶,自己也迈了进去。
  
  太子和良娣清洗的时候,自有宫婢更换榻上乱七八糟地被帛……
  
  而孙茗呢,在半睡半醒间,忽然被李治抱起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清醒过来,直到入了浴桶,热水袭上肌肤的瞬间,浑身一个颤栗,舒服地一声喟叹,这才有了些力气,拨了拨飘向她身前的花瓣。
  
  李治侧身,搂过孙茗,漫不经心地问:“府上都如何唤爱妃的?”
  
  孙茗也自然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一手勾着他半边臂膀,轻轻道:“耶耶(yaya,唐朝对父亲的亲昵的称呼)和阿娘都唤我阿吟。”
  
  李治轻笑,低头凑近她鬓间,因此时间孙茗的媚态而有些自得:“娘子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阿吟声色动人,这名再适合不过了。”
  
  孙茗一听李治拿她名字来调戏,故作羞恼,松了手臂,就要起身离去,岂料李治早有防备,揽了她纤腰,又将她拖回水中。
  
  “好了,是我的错,爱妃莫恼。”一番恩爱,气氛又正当,就算李治贵为太子,也喜欢小意地哄她。
  
  ……
  
  仍与往常一般,太子李治一睁眼,已是卯时,距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
  
  低头看了眼扒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孙茗,面上因熟睡而透了些粉色,说不出的娇美,转而想到,在他身下婉转承宠的媚态,心里不住地得意。
  
  见她睡得迷糊,轻笑一声后,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抓了件裘冕披上,亲自开了房门。
  
  早有侍婢侯着,打头的就是王福来,见太子亲迎,正要跪拜,李治示意噤声,自己也轻声地退进寝殿。
  
  王福来会意,心里还在想这孙良娣不知什么手段,竟是得太子欢心,这就叫底下宫婢轻声入殿,服侍李治洗漱更衣。
  
  直到李治出门,孙茗仍未有转醒的模样,显然睡得极熟。
  
  一出屋子,李治就吩咐王福来,给孙茗的各种赏赐不说,还特意为她寻了两盒梅香。走了两步就想到一进大门,就一目了然,全没个遮掩的寝殿,又嘱咐一声,给她加个才进贡到东宫的沉香木的屏风。
  
  等孙茗一觉醒来,李治都还没有下朝。
  
  花蕊扶着她起身,花枝传唤侍婢上前服侍。
  
  迷迷糊糊中,孙茗睡意也慢慢跑光了,想起李治来,就问道:“太子早朝去了?”
  
  花蕊避着其余侍婢,轻声答道:“卯时起的,应是回书房用了膳食才上朝去的。”
  
  花蕊个性偏向活泼,喜欢寻人聊天,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和身边一众宫婢混得极熟,所以,不自觉得起到了打探的作用。
  
  唐朝还有一样好,就是根本没有明清时期的各种忌讳,女子上街、聚会、打马球,这些也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就是原身孙茗自己,也时常和小伙伴骑马打球的,她自己都还有一匹爱马,只是一来,现在的孙茗还没想起这一事,二来,进了东宫,也不好随便行事了。
  
  花枝见花蕊光顾着八卦,就上前告知孙茗:“刚才王公公来赏,得了太子的话,不敢叫醒娘娘,待娘娘得了空在看?”
  
  孙茗被花蕊搀着,走到梳妆台,洗漱一毕,由着她为她梳理发髻,这当口,就应道:“传进来看看吧。”
  
  花枝得了话,吩咐一边的宫婢。那奴婢点头离去。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奴仆领着赏赐进入寝殿,浩浩荡荡,吓了孙茗好大一跳。
  
  打头的四个托盘,盖着江南刺绣的锦帕,花枝会意,亲揭了帕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黄金首饰、通身碧绿的翡翠玛瑙、通体莹白的羊脂玉,还有太子特意吩咐的几盒熏香。
  
  往下的四个就不是托盘了,是由八个太监抬进来的箱笼,打开来,都是刚进贡的布匹料子,还有艳色的披帛,尤其最后一个箱子,只单单放了件月白的貂皮斗篷,色上的极好看。
  
  最后由三个太监抬进来的一个沉香木的屏风,也是今年新进贡到东宫的,屏风用的是湘绣,且双面,绣的是美人,凑近一看,都能闻到淡淡的沉香味。
  
  孙茗好一会儿没找到自己声音,赏赐之物这般丰厚,她这是……得宠了?
  
  这些都是太子赏的,今晨太子妃知道太子的赏赐,也令底下赏了物件的,只是没有即刻呈上来罢了。
  
  花蕊为她簪了发髻,拿成套的饰品为她戴上后,又细致地上妆。
  
  孙茗不爱此时仕女那种脸涂得雪白,唇画得血红,眉上粗粗短短的两条那种妆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奇奇怪怪的完全不符她的审美观。所以花蕊为她上妆总是淡淡浅浅,只为她的容色添上几许殊丽。
  
  梳妆后,花枝唤了两个侍婢撑着架子,上列两套艳色的襦裙,一套桃红、一套枣红。
  
  孙茗挑了那套桃红的,然花枝配了条鹅黄色的披帛,这才罩了件狐狸皮的斗篷,出了寝殿。
  
  她初来乍到,无论如何,既然入了庙,就该拜拜神。就算将来得宠,总不好明晃晃地得罪太子妃。所以就算唐朝宫闱并没有这样的传统,她也该在入东宫的第二日,尤其在她睡了太子后,实该去太子妃处请安。
  
  太子妃王氏,原就因着本分才予孙茗赏赐,也没料到她会过来请安,心里却赞道是个伶俐人。
  
  王氏有这等思虑,无非因萧良娣实在不将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中,凭她得宠的势头,现在又有身孕,若是一举得男,哪里还有她太子妃的位子?
  
  其实萧良娣这一胎也非李治长子,李治今年已是二十,在萧良娣进宫之前,也有宠幸过宫女的,所以前面早有宫人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实在是身份低微,加上李治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三个宫人只好被迫将皇子托给太子妃抚育。
  
  但萧良娣却是不同,有身份有宠爱,此胎生个儿子,那还了得?
  
  孙茗就是在王氏不断思虑中,进了太子妃的西配殿,显然,比孙茗居住的偏殿更大,更奢华。
  
  孙茗一入内,立时施了礼“见过太子妃娘娘”。然后在太子妃“起身”声中,站起,在左下手案几处,跪坐下来。
  
  王氏是知道孙茗貌美的,但这番见了,着实也是惊艳了一下,也暗道难怪太子心喜了。
  
  赐了茶,王氏缓缓道:“知道你是懂事的。才入了宫,可有不习惯的?”
  
  孙茗自是一脸感动,躬身回道:“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处处都是好的,谢娘娘体恤。”
  
  王氏笑了笑:“这就好,如果有缺的少的,尽管提。”
  
  这两人,一个有心奉承,一个有意交好,虽然话并不见得真心,气氛却也恰当好处。
  
  当然说到这里,也不免提到萧良娣,孙茗还想着拜别太子妃后,再去与萧良娣坐坐,却遭太子妃劝阻:“妹妹还不知道,你萧姐姐自孕起,就不出门了,也不见外客,妹妹还是缓缓吧。”
  
  孙茗见太子妃这样一说,反倒不知道该不该去了,但此番却不好直言的,虽然太子妃未必有能耐,她却不好真撕了她面子,只唯唯应了。
  
  等到退出太子妃的配殿,早有太子妃亲近的宫女文秀,持着件腥红的狐狸皮斗篷,比孙茗进殿时穿的那件显然贵重多了。
  
  孙茗谢过太子妃所赐,直接佩戴上这件猩红色的斗篷,扶着侯在殿外的花枝的手臂,款款离去。
   正文 肆   孙茗既得了太子妃的话,自然不敢贸然地去寻萧良娣了。
  
  且不说那萧良娣会不会卖她这个好,前头应了太子妃,却总是不好反过来违背,闹得里外不是人,心里边想着还是遇上太子再说吧。
  
  来时,因行色匆匆,也没留意身边的光景,回去的路上,孙茗就路过园子。其实东宫在整个皇宫里,实在是很小的一处宫殿了,但相较于孙茗住的那间偏殿,路上的景色观望起来,就显出好处来了。
  
  寒冬间,梅花已陆续绽放,看今日的风向,保不齐今日就要下场雪来。等下了雪,梅花的景色岂不是更美?
  
  孙茗示意宫婢,为她摘了几支品相好些的梅,捧回偏殿,又寻了彩釉陶瓷瓶,拿梅花装点起来。
  
  一进屋子,就有热气扑面而来。
  
  因太子吩咐,寝殿用的碳是金丝银碳,不起烟雾,没有异味,这边一把梅花插瓶,梅花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孙茗想起太子特意为她寻来的熏香,与花枝道:“快将梅香的那盒寻来,熏一熏。”既然是太子特意为她备的,总是要直接用上,在太子面前也卖个好。
  
  花枝领了吩咐,自去不提。花蕊就为她拆卸珠环,知道孙茗最讨厌这般满头钗环,又沉重、又刺眼。然后转眼间,就为她重新梳理了轻盈的发髻,特意簪上太子赐的两对玉簪,取了四五朵梅花装点发髻。
  
  孙茗索性也脱了这身厚重的公服(也就是重要场合或者社交活动所穿的着装),改换了藕色讌服(即平时燕居的生活常服),因着寝殿用了碳的缘故,倒也不冷。
  
  等到花枝寻来梅香,就将熏香燃上,也在床榻侧特意也熏上一熏才摆上。然后又扭身将太子妃赏的狐皮斗篷在一侧挂起来,一眼即可见。
  
  今日,沉香木屏风在殿门附近一安置,寝殿立时被隔分成了两间,屏风另一侧倒也适合放置大浴桶了。
  
  想起浴桶,孙茗就想到李治性感的小模样来……
  
  此时唐朝,还是注重君子六艺的,像骑射、弓箭,皇子们其实都有专门教授,所以,李治虽然不善此道,但日常学习还是有的,再说,李世民也常有考教他们,所以总不会很差。也因为这,李治穿衣显瘦,脱了衣袍,就显露精壮的身材来了。
  
  唐朝不光女子爱美,男子也好此道,出门修饰,是很自然地事,熏香施粉都是正常的,加上常年呼朋引伴地赛马打球,少有身材太过走形的。
  
  昨夜就发现,李治看着体力不错,或许与他年轻,加上常年锻炼也有关系。
  
  花蕊知道孙茗冬日里懒得出门,就为她取了些书本子来,大多是些女训女则,也有基本诗词歌赋,都不是她爱的那些,胡乱翻了翻,只觉得无聊。寝殿被熏得暖暖又香香的,熏得她犯困,就叫了丫头为她备水,顺便沐浴,顺道洗个头。
  
  冬季太冷,大多人连沐浴都很少,更别说洗头了,一是浪费资源,这个时节洗个澡要废十多壶热水来兑,二来也是因为容易着凉。
  
  孙茗是习惯了夜夜洗澡的,出嫁前一天,倒是洗了头,这会儿才过去两天,就觉得实在难以忍受。
  
  当然,她也就这点臭毛病了,俗称瞎折腾。
  
  而李治下了朝,与往日一样,随李世民处理政务。
  
  今日早朝,王圭谏言漠北至南,设都护府。
  
  其实,边疆向来有重兵把守,王圭主要劝谏李世民设立政治机关。自古文臣武将,各自为政,然一旦设了护府,相互就有所交集,又能互相监督。
  
  王圭有此一言,终究原因,还要从三年前说起。当时,李世民以高句丽摄政弑主虐民为由,亲率六军,从洛阳北进,率兵攻打高句丽。但东渡辽水以后,受到高句丽的顽强抵抗,最后久攻不克,又因气候转冷、粮草不继,兵马难以就留,只好下诏班师回朝。此后,大唐攻打高句丽也仅仅只是小规模的突袭。
  
  也是在这一年,薛延陀首领多弥可汗拔灼开始和大唐作战,第二年,就被大唐反击并打败。当时大唐与回纥暗中盟约,回纥虽是薛延陀的附庸,却早已心生叛心,就再薛延陀战败后伏击,杀了多弥可汗。后,多弥可汗拔灼的堂兄伊特勿失可汗就向大唐投诚。
  
  一年两次战役,大唐虽则早已经休养生息,也不免伤了些许元气。王圭此番谏言,已是所虑良多,恐边疆来犯,大唐应当防患于未然。
  
  其实李世民几次征战,均有人谏言反对,但他熟知隋朝灭亡终究原因,虽固然有杨广的□□和政治改革有关,从而导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但更多原因,还是因为隋朝根基不稳,隋朝之所以灭,罪却不全在杨广身上。
  
  杨广开凿运河,科创科举,畅通丝绸之路,实是为后世造福,若他能集思广益,广纳谏言,也未必会令隋朝落到那般地步。
  
  也因此,李世民一登基,自认是开国明君,心胸广阔,自当力尽求言,又鼓励群臣批评他的决策和作风。由此,才有了魏徵延谏200多次,甚至时常令李世民下不来台。除他以外,还有王圭、马周、孙伏伽等人,皆以极谏知名。
  
  说到这里,要提及的是,为什么刘邦和朱元璋在建国初期后,以各种缘由将功臣名将都杀害了。说到底,李世民与他们从身份上来说,根本就是不同的,他身份高贵,且博学多才,与市井出来的,胸襟完全不同。所以虽然李世民如今年事已高,气度远不如从前年轻时期,但大致上仍很克制。
  
  王圭这番大胆直谏,其中言语涉及到李世民军事上的挫败,以及劳民伤财的过失,虽然最终也是为大唐着想,但李世民内心却是有些不虞的,所以并没有当堂准奏。
  
  李治看出李世民的纠结之处,虽然他极为赞同王圭所言,但要李世民点头,还需个更有力的论据。
  
  这样想着,时间过得很快。
  
  如今,李世民已经开始给李治查阅奏章,也时常指点一二。今天事毕,看时辰也到午膳的时候,与往日一样,留了李治一同用膳。
  
  虽是殊荣,别人很难遇上一回,但李治是早已习惯的。
  
  食不知味地用了午膳,对着李世民告退,就转身往校场走去。今天还有骑射的课程,几个弟弟都在,他也是不好缺席的。
  
  ……
  
  未时刚过,哺食(注1)之时。李治就辞别几个弟弟,返往东宫。
  
  现在太极宫里除了他这个太子,也唯有这几个还没长成的弟弟们了。前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本都与李治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岂知世事难料,为争夺太子位,赐死的赐死,被贬的被贬。其余如齐王李佑蜀王李愔,参与谋反的,都以罪论处,几个胆小如鼠的,而今不过夹着尾巴做人,就连他自己也……
  
  不,他决计不能走上哥哥们的老路……
  
  他一向待其他弟弟们亲和,纵使有两个不开眼的,他也从未计较,只望,在父皇眼中,他一如年幼时候的淳朴简单……
  
  李治迈进东宫,才觉得是进了自己的地盘,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才逐渐放松,翘起唇轻轻笑起来。
  
  今日跟着李治上朝的,只有两个书房伺候的小太监。此时,王福来见李治信步而来,躬着身子凑近,将李治交代的事一一道来,自然也说了孙茗拜见太子妃的事情。
  
  王福来事无巨细,详说了一应事务,李治虽听在耳里,却无表态,漫不经心地拾起石子小道上花熟蒂落的一支残花,很没放在心里的样子。
  
  李治回了东宫,也没去见太子妃,直接往孙良娣的小偏殿去。
  
  身边的王福来及其余侍者皆是见怪不怪,反正太子无视太子妃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不过以前有萧良娣,如今换了孙良娣罢了。
  
  李治一回东宫,就去寻孙茗,这叫小院里的宫婢们也慌了神。
  
  花枝花蕊还好些,一个急急忙忙为孙茗抓紧擦干头发,一个瞅紧时间为她上妆。来势突然,早就顾不得整修仪容了,两个婢女暗自悔道实不该此时为孙茗清洗头发。
  
  反倒是孙茗,好笑地看着她俩火急火燎,毫无一点着急的模样。
  
  所以当李治一迈入门槛,整个寝殿里的丫头们无一不是躬身相迎,唯有孙茗,还仰着头半躺在美人榻上,甩着湿漉漉的长发。
  
  李治一见,面上一沉:“像什么样子?哪里有三九天洗头的!”
  
  孙茗被一唬,倒是愣了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拿眼看了下满室的宫女被吓得跪了身,自己起身向李治迈去,一步步行得极慢,带着些许怯意。
  
  李治冷眼看着孙茗的湿发粘在胸前,浸湿了衣衫,将自己刚解下的裘皮斗篷往她身上裹:“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时节容易受冻,身边尽是些没用的废物!”
  
  李治话说得这样重,跪在最首的花枝花蕊闻言,更是压低了腰身,几乎脸都贴到地面上去了。
  
  孙茗也不知因何,反不怕这样的李治,也不急着为身边的丫头辩解,怕他解恨拿她的丫头出气,反而得不偿失,就满脸地后悔胆怯,勾了勾他的手臂:“太子别恼,我是头上痒得慌,哪里就会受冻了……再说,太子这样好,有太子赏的金丝银碳,屋子里暖得很。”
  
  李治听后,愈加怜惜,搂着她的腰,走近美人榻。一落座,拉着孙茗矮身靠着他,然后接过王福来为他取来的棉帕,将她湿发裹起,擦拭起来。
  
  一边擦,一边寻着话问:“今日都做了什么?”
  
  孙茗是猜到李治问起的,所以从起床讲起,直到拜见太子妃:“太子妃娘娘真是好人,临别还送了一件狐狸皮的斗篷,很漂亮~喏,就挂在那儿。”
  
  李治顺着孙茗的那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腥红色的斗篷艳如火焰,的确不是凡品,果然是太子妃的那件。
  
  笑看着孙茗的笑靥,失笑:“在你眼里,可还有坏人么?”心里却想,这小没良心的半句不提他赠的那件更好的貂皮,太子妃拿件狐狸皮的就把她收买了……
  
  简直……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文 伍   拭了发,还有些许湿气,花蕊为孙茗拿了皮帛将云墨般的长发裹起来。
  
  早就过了哺食的时间。原也无人敢在太子“百忙”的时候叫膳,这时间,也是太子自己想起来的,就对王福来传膳。
  
  东宫各殿的膳食早已备妥当了,只差人一声,不多时就有侍婢托着菜,一一摆上。
  
  李治拉着孙茗的手走近,这时早被焐得热热的孙茗,示意花枝将她身上的裘皮斗篷取下来,然后与李治一道坐下。
  
  李治指着食桌上的八珍道:“世人还以为宫里的人吃的都是龙肝凤胆,其实只是普通的天上水中之物,什么八珍,只不过引得别人向往,内里却与外边的没什么不同。”
  
  孙茗无言地看了李治一会儿,也闹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什么情绪,戳了戳眼前的一盘黄焖鱼翅,道:“即便没有外人传言的那般华贵珍奇,但这八道菜,却非常人吃得起的。”
  
  李治顿感兴趣,笑问:“哦?爱妃还知道民间疾苦?”
  
  李治这是中二病犯了?
  
  孙茗默默地夹一筷子鱼翅进李治的碗里,叹道:“便是这道菜,就不得了了,取自深海之恶鱼鱼鳍上的丝状软骨,可不是普通小菜可比。”
  
  说起这满桌子菜,孙茗还要感谢李治,如果不是李治与她一同用膳,将太子膳食摆在这里,她哪有福分吃这么多?虽然冬日里的菜易冷,焖熏卤煮的多,但已是比往常要好得多了。
  
  李治其实对自己吃的什么菜根本无从得知,听孙茗此番话就来了兴趣,指着黄葵伴雪梅问:“爱妃爱好此道,那说说这道菜。”
  
  “黄葵伴雪梅用的都是大虾肉、鸡蛋清、肥猪肉、芹菜,别看炸得这样简单,料都是精挑细选的,毕竟要送进太子的口中……”
  
  李治被一通不算马屁的马屁拍得心情颇好,又听孙茗叹道:“其实,民间哪里吃得上这些,只能吃到自家种的菜,偶尔加个鸡蛋,若有顿肉,那简直如同过年了。更多的人,穷得只能去山里挖野菜,那野菜的味道,比太子看都不看一眼的芹菜都要差上十分。”
  
  李治被此一言所惊,他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常言道,民间疾苦,知民间苦,方能成为明君……原来父皇令他看奏折,看奏折所奏的水患、干旱、寒冻,竟是这样的用意……
  
  孙茗怕说多了影响李治的心情,就索性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吃着自己碗中被李治夹来的一块糖醋里脊,又顺道给李治夹了酱鸭肉。她早就看到王福来对她使劲地使眼色,脸都快抽了……
  
  而李治因孙茗的话,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些。
  
  孙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饭下肚,仍未觉得很饱,却不敢再多吃,怕冬日里长了膘就再也减不去。扭头见李治仍是想着什么,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遂道:“既然太子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不若明日妾寻小厨房为太子备些特别的菜色?”
  
  东宫是有独自的小厨房的,在这之前,孙茗可没敢硬气地指示小厨房做这做那,但如果是太子发话,就另当别论了。
  
  “哦?”李治舒展眉毛,又取笑起孙茗:“爱妃还会厨艺?”
  
  孙茗扭身,对着李治噘嘴,拿手拉了拉李治的袖口,撒娇起来:“太子到底应不应嘛?”
  
  李治便是最爱看孙茗这副模样,见她爱娇的样子,就不忍她失望,只好应道:“好,好……都依你。”又顿了顿,低眉笑看她:“那爱妃要如何报答我?”
  
  孙茗是知道李治故意问的,也就不答,起身往屏风后去。
  
  李治置下手中的筷子,大笑着起身,也跟了上去。
  
  而此时,留在身后的王福来瞪直了眼——这个孙良娣既不好好服侍太子用膳,还时口出狂言,这也罢了,太子竟如此厚待……
  
  入了夜,唐朝皇宫在月光下显得森然,尤其冬夜里,多了些寂寥。
  
  孙茗躺在李治的枕边,被他半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撩拨着,舒服得她眯了眯眼。
  
  李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着话:“今天赏下来的,可合你心意?”
  
  “太子赏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很喜欢。”虽然件件都非俗品,但孙茗未必很看得上眼,但她知道实话实说毕竟伤人,恐得罪了太子,所以只好感恩涕零地说喜欢。
  
  太子见她捧场,笑道:“只不过是玩意儿,得了你眼,就是它们的福气。”想了想,又说:“我见你冬日里穿的衣服颜色也太素了,明天就叫人为你量身裁衣。”
  
  李治想必是很看不惯孙茗穿的浅色的常服,然而按照唐朝人的审美观来说,也的确都比较偏向艳丽、华贵。
  
  孙茗知道李治这是宠她的表现,虽谈不上多爱,但至少是喜欢……女人总是这样,自己的男人将心思费在她身上,就会无比开心。
  
  于是,在李治浑然不觉的时候,孙茗抬了抬下颔,一个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李治一愣,面上浮现起一丝讶异,将怀里的人又紧了紧,拥住。
  
  孙茗被紧紧搂在怀里,也舒服地蹭了蹭,睡了。
  
  这天夜里,李治却什么都没做,直到床榻边的两个灯柱燃光了蜡烛,屋外的宫婢们都没听到传唤叫水的声音……
  
  ……
  
  隔天一早,孙茗自发地醒来,就知道比前几日要早一些。
  
  她的床帏用的都是极为清透的蚕丝纱质,透过床帏,依稀可以看到紧闭的窗户透得极亮,隐约还能听到别处欢闹的声音。
  
  她轻咳一声,就听到花枝靠近床头边低声询问:“娘娘可是要起了?”
  
  孙茗应了一声,就看到花枝将床帏揭起,问:“今天有什么好事?外面怎么这样热闹?”
  
  “娘娘,昨儿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现在风也不大,雪也停了,外面的小丫头自己闹着玩呢。”花蕊早就有些心痒难耐地想跑出去看看,奈何她首要的事,还是赶紧服侍好自家娘娘才是要紧。
  
  花枝就站一边,听到花蕊的声音,没忍住就是对她一瞪,又向孙茗道:“娘娘还是先起了吧,别着了凉。”
  
  孙茗见她俩这副样子,只想发笑,对花枝言道:“你也别拘了她,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被你吓一吓,胆子小了可怎生是好?”
  
  孙茗那是故意调笑花蕊的,当然花蕊听到却并不真生气,只是故意跳了跳脚。但之后,也是很妥帖地为她梳洗。
  
  其实,早在听到花蕊说外面下了雪,她是真心喜欢的,还想外面玩耍一会儿,只是觉得,她毕竟是“娘娘”的身份,总不好跟小丫头们一块儿,即使她放得开,那些小丫头也早就逃跑了。
  
  花枝看出孙茗的心思,在孙茗打扮妥当后提议:“娘娘不如站在廊下瞧一瞧,但须得多穿些。”然后又吩咐底下的丫头备上汤媪。汤媪也就是后来的汤婆子,再在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皮子,递给孙茗。
  
  孙茗叫花枝开了箱子,取了昨日李治赏的那间貂皮的穿在身上,这才消停,很是厚实地往屋子外面去。
  
  花枝那翻话不过白说,叫孙茗站在廊下瞧别人玩儿,就觉得多没意思……然后笑眯眯地对花枝吩咐:“去拿些糕点回来,还有热茶,我想在这儿用些。”
  
  花枝听后,点头福身,然后离去。
  
  孙茗见花枝走到廊下,叫了寻常房门口服侍的两个叫花萼花椒的丫头,然后各自分头而去,就将手里的汤媪塞到花蕊手中,自己往反方向疾步走去。
  
  花蕊一愣,捧着汤媪小跑着,朝孙茗走去的方向跟着。
  
  所以,等花枝将孙茗要她备下的东西准备妥当的时候,发现遍寻不到自家娘娘了——连带着花蕊也不见了!
  
  孙茗自然是跑去玩雪了……
  
  她一入了园子,原本疯玩的丫头们立时噤声,唯恐招了这位良娣娘娘的眼。
  
  知道她们这是怕她,她也不恼,挥了挥手,就叫丫头们退下了。
  
  小丫头们退下后,她自己寻了颗梅花树,在树下抓了两把雪,玩心渐起,堆起雪人来了。
  
  花蕊寻常是不敢劝孙茗的,何况在她眼里,顽儿这事,是很正常的,反帮着孙茗抠雪,将雪滚起个大雪球来。
  
  “婢子小时候,在冬天就日日盼着下雪。下了雪,隔壁就有好多小孩儿跟婢子一起顽儿,可热闹了!”
  
  孙茗也与她道:“我却是很少见到雪的,你快说与我听听。”她之前所在的大城市在南方,几乎都怎么下雪,偶尔下场雪又小得可怜,不过一夜就化没了,所以自然也不知道雪下得厚厚的景况。
  
  花蕊却只当孙茗小时就被拘在屋子里不准外出,所以才看不到雪,笑答:“那时候婢子还小,旁边都住了很多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下了雪就聚在一起打雪仗……”
  
  ……
   正文 陆   这天一大早,李治仍是独自起身,与之前一样,也不吵醒孙茗。
  
  在屏风后换了衣服,随侍的宫婢太监也知道噤声,看孙良娣得势的劲头,和昨儿李治随口的吩咐,大家都是服侍人的,怎么做也不必再样样细说。
  
  就在早朝过后,李治本应该随大臣们退下,然后再去寻李世民。昨日放得早,唯恐今日课业增多。一边这样想着,李治一边往外迈步子。
  
  “太子——”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李治扭头一看,竟是王圭……倒,也并不意外……这王圭许是知道已并不适合再劝谏李世民了,这才掉转枪头,寻上了他。
  
  王圭呢,是个一生都崇尚儒学的诤臣,是个直肠子,起初哪里会想到去寻李治?不过昨日因李世民难得的没有准奏这等利国利民的事,很想不通……然后在房玄龄邀他上门吃酒的时候,苦闷地提及此事。
  
  房玄龄在王圭眼中,是孜孜奉国又多谋善略,此番一袭话,虽然无意言他,也只希冀能得一言提点,也总好过他原地打转来的强些。
  
  房玄龄听后失笑,早从他所言中了解了的详细过程,知道因王圭提起战事,所以李世民那是心里不舒服了,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寻太子,别的却笑而不言了。
  
  然后,单纯的王圭就这样,直接去请太子上书了。
  
  关于王圭的这个建议,其实原则上李治是很赞同他的观点的,但让他上书,岂不是叫他自掘坟墓,令李世民忌惮?
  
  想来想去,一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吊着王圭:“王大人实在是为大唐社稷着想,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
  
  这样说完,李治也不理会王圭要说什么,直接转身就走了,徒留王圭站在原地傻眼——这太子,怎么就这样走了?
  
  逃也似的李治,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
  
  “太子。”这时,又有人叫住李治。
  
  无需抬头,李治都知道这熟悉的声音出自谁口,驻了足,眼前的身着红色官府的宰相长孙无忌,傲然一立,端的是一番气势。李治喊声:“舅舅。”
  
  长孙无忌含笑看着李治,问了李治也是去李世民处,方道声“同去”。
  
  行走间,长孙无忌微落后半步,两人一前以后,笑谈近况。说到一处,李治忽然想起王圭的事来,就对长孙无忌提起此事。
  
  长孙无忌捻了捻长须,只消一想,就万事明白了:“这有何难,待我上书奏请圣人。”
  
  李治顿足,与长孙无忌拜别,这才吐了一口气,总算可消了此事……
  
  李治不知道的是,他与长孙无忌遇上,实非偶然,那是因为他既已知道王圭所谏,其中的好处,李世民实际上也是赞同的。
  
  他与李世民相识已久,早在李世民仍是秦王的时候,太子李建成担心李世民功勋卓著,就向李渊进谗,着了房玄龄、杜如晦等逐出亲王府,当时,亲王府也唯有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幕僚了。所以,他实在是很了解李世民的。
  
  现在,李治给他递了条梯子,好叫他有借口向李世民提出。以他跟随李世民出生入死,又与他一同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由他开口,才能令李世民回想起当初秦王意气风发的时候,由他开口,才能令李世民消了疑虑。
  
  ……
  
  临近隅中,疯玩过后的孙茗才携着花蕊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入屋子里,早已久候的花枝就吩咐花萼打上热水,为孙茗净面。
  
  孙茗知道自己不厚道,故意支开花枝,现在知道花枝没有恼她,就笑着随她忙活。
  
  花枝无奈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看孙茗一脸不走心的模样,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庆幸幸好没出什么事,即便只是风邪入侵,她都万死难辞其咎……
  
  为孙茗净了面洗了手,更换了常服,花枝就告诉孙茗:“今晨娘娘一走,司制房就来了人,说是得了太子令,叫来为娘娘量身裁衣的。”
  
  孙茗刚得了空,就顺口回了:“把人叫来吧。”
  
  少顷,站立门边的花椒就领着司制房的人入了屋内。
  
  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宫女,衣着打扮来看,或许还是个小女官,面色沉静,显得较为稳重,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人掌着几打册子,一人托着个笸箩,里面装了量尺等物。
  
  那打头的女官躬身与身后两个宫婢一同叩见:“司制房绿笙拜见娘娘。”
  
  在孙茗叫起后,起了身,就唤其中一个丫头为孙茗量身,自己则接过令个丫头手中的一本名册,翻页开来,递到孙茗面前,道:“也不知道娘娘喜欢的款式,这里都是宫中近日才叫赶制的,娘娘请看。”言下之意,就是绿笙给她看的几个衣服款式,都是最近宫里面流行的。
  
  孙茗会意,翻了几页看了看,并没有觉得太过不同,至多就是比预想中还要华丽的样子,完全不像常服了,倒可以作公服,宫中宴会或者上头有人传召的时候穿穿。然后很快就兴趣索然了。
  
  绿笙见孙茗神色淡淡,似并不很喜欢,就合了册子,又取了另一册,道:“这里还有几款,还未制过成衣,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欢。”
  
  边说着,边翻开册子,详解了册子上衣服款式的细节部分,比如披帛是何材质,多少长度,又如腰封上应点缀何种珠子。
  
  孙茗听她详解,说得极为清楚,听后颔首,点了几个款式。
  
  见此,绿笙心中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成全了这件事了……
  
  原来这本册子上的衣服均还未有机会成衣,无非因为宫中韦贵妃并不喜这类高腰的齐胸襦裙,而更偏爱半臂襦裙,或是打袖衫。前者作常服,后者大气飘逸,显得极尽华丽。所以宫中风向一直都是随着韦贵妃,自然,这些其他的款式的都被束之高阁了。绿笙起先见孙茗挑来挑去,也选不出一件的来,只当要办砸差事了,幸好……
  
  听闻,这个孙良娣虽才入的宫,却深得太子欢心,所以宫里的人都极是好奇,想见一见这个孙良娣。但绿笙早看遍了宫里大戏,知道妃子们日出日落也没个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呢,只求别是个难缠的,就万事大吉了。
  
  敲定衣服款式和材质布匹,绿笙才领着小丫头告退。刚出了门,还没走出小院子,就见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满当当的箱子进屋,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直到出了东宫,绿笙生后的小丫头就交头接耳地聊起来。
  
  “孙娘娘真是受宠,你看她屋子里的摆设,咱们都没见其他娘娘屋子里有更好的。”
  
  其实只是小丫头资历不够,能去的屋子,无非就是一些不得宠的妃子罢了。
  
  “你是没看见,那刚才太监抬进去的箱子,有一个没盖严实,露了玉脂一角,那么大一整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哎……若我能有孙娘娘一半福气就好了。”
  
  “嘻~美得你!你有孙娘娘一半美貌也是尽够了!”
  
  绿笙听后失笑,只觉得小丫头天真之语,真是可笑。得宠的妃子,哪里有日日红的呢?只望这个孙良娣不要落得那般凄惨的境地……
  
  这边司制房回去裁衣自是不提,回过头,看看孙茗望着几个太监抬进来的两大箱子,迟疑地问花枝:“这也是太子赏的?”
  
  花枝回她后,命底下的太监们将大箱子打开。其中一个打头的太监亲自揭开,躬身回道:“这是回纥进贡的羊脂白玉的摆件一套,另个箱子是取自东宫库房的商朝鼎炉。”
  
  孙茗走上前,先看了眼疑似铜制的鼎炉,并不很大,用途估计也走焚香和煮茶。扭头又看向另个箱子,一个太监极有眼色地取出里边最大分量的一件质地纯、水头足的插屏,给孙茗细看。
  
  无需接过来看,都知道确实是质地细腻润泽的上上之品,除了这太监手上的这一件,下面还搁着一套茶具、两支烛台、一对赏瓶,都是些风雅的物件,全加起来就是成套……
  
  才入宫第三天,天天都有太子赏下来的东西……
  
  别说孙茗自己,就是偏殿服侍的宫婢们都高兴不已,自家娘娘果然深得太子眷宠……
  
  孙茗既然都看过了,转头就嘱咐花枝:“把这些都取出来摆上,待会儿让太子见了,也高兴高兴。”
  
  花枝应声,扭头吩咐了花萼花椒,把玉器都仔细得拿出来擦一擦,这就直接装饰上了。那套商朝的铜器,也在案几上搁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子赏的原因,这些摆件都摆上了以后,整个屋子的气质都大大改变了……孙茗如是想着。 正文 柒   刚到午时,孙茗囫囵地用了些午膳后,就打算小憩片刻。
  
  其实原本天寒地冻的时节,她也是没有午觉这个习惯的,但屋子里边实在暖和,又容易犯困,况且又无事可做。
  
  叫了花蕊帮她把被子拿汤媪暖一暖,又忽然想起一事,又与花枝道:“你去厨上说一声,晚上备个暖锅,备些生肉、蔬菜来,我要下锅子吃。”
  
  花枝听后,疑惑道:“娘娘说的可是‘拨霞供’吗?”
  
  孙茗一愣,一时间也没想起来火锅在古代的称呼,就问道:“何谓‘拨霞供’?”
  
  却原来,火锅在唐宋时期已很是流行了,现在都称呼‘拨霞供’,其实就是火锅。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将各种肉类放入特制的鼎中,边烹边食,那时候称“温鼎”,内有夹层,分为两部分,上边盛放汤羹肉类,下层就是炭火燃料。其实太原汉墓也曾发现过类似的铜制火锅,雕刻得极为别致生动。再相传三国时,魏文帝提到一种“五熟釜”,分几个格子的锅,可同时烹煮不同的种类,大概即是后来鸳鸯锅的原形了。
  
  总之,孙茗现在才知道,古代原来真是有火锅的,虽没有后世那般简单易操作,但确实是有,作用基本等同,还有些用来作温酒用的。
  
  孙茗又详细说了多大什么样子的锅子,往里头加什么样的料,又要备上什么食材。
  
  花枝既得了吩咐,就扭身出去了。虽然这种跑腿的小事,大都是叫其他丫头们做的,但花枝向来谨慎,知道孙茗说的热锅子又有些不太一样,怕别人办不好差事,反而误了娘娘的事。她是知道孙茗自李治处打了包票的,无论如何,这个事她也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已经与花枝解释得口干舌燥的某只,原还想乘着午后暖洋洋的,休憩一会儿,这会儿功夫,倒精神起来了,大约话说多了,又动了下脑子,一时间也不犯困了。
  
  花蕊为她出了主意:“娘娘在入宫前,就爱下棋,不若将娘娘的棋盘取来?”
  
  孙茗没多想,直接就点头让她将物件取来。
  
  ……
  
  东宫的另一侧,太子妃王氏从晨起后,就处理东宫庶务,到此时方歇。
  
  自古都讲个男主外、女主内,妇德、妇颜、妇容、妇功这四德,虽妇功排在最末,却也是点出了治家之道的重要性。寻常女子纺绩织作、务中馈、侍奉公婆和丈夫、生养孩子,但她太子妃的身份自然大为不同。
  
  现在李治还只是太子,王氏只管好东宫这一亩三分地就尽够了,且长孙皇后已逝去,公公李世民一般也不会召见。最后,要上些心的也只剩下前头宫人为李治生下的儿子了……
  
  宫人出生,身份太低,所以李治的前头三个儿子也都交给了太子妃抚养。
  
  其中,有宫人刘氏生所生的长子李忠已经五岁,前年获封陈王;二子李孝才三岁,生母是宫人郑氏;而三子仅有周岁,生母杨氏有与前两位有些不同……
  
  说到李治这几个儿子,就要提及在李治将将成年的时候,当时便有执导人事的太监宫人为他准备,就给了两个宫女刘氏和郑氏。也是这两个宫女运气好,头一年刘氏就被诊出身怀有孕。
  
  在当时,年仅十五的李治尚且没有成亲,但既然身边两个近身服侍的就有一人怀孕了,自然就剩另一个伺候了,所以这个郑氏相对几个服侍李治的宫女们来说,算最得脸的一个了。不过,也是因为李治本人并不急色,且他又委实很看不上寻常宫女,前两个也因为毕竟有功,且后来又有子。
  
  所以当李治娶了太子妃的时候,前头就已生了两个儿子了。
  
  太子妃出自太原王氏,与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并称五姓七望。世家大族有底蕴、多人才,在当地颇有势力,可一呼百应,通常又都报成一团,相互联姻。而太子娶妃,看的非容貌德行,重要的是家世。娶了王氏,李治这个太子之位就更加稳固了!
  
  所谓事无完美。那太子妃的外貌普通,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其实王氏并不丑,只是宫中美人多,连服侍的宫人进宫,都要看五官是否端正,在这种大环境出美人的皇宫里,王氏的容貌就很不出彩了。虽则李治本人并不好色,但既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身边又有更美的妃妾,他又怎么会对王氏多生出几分不同来?
  
  由此可见,太子妃失宠是必然的了……
  
  那生了李治第三子的杨氏宫人实属意外。
  
  原来来自士族的传言,意为太子对其太子妃冷淡,令她独守空闺,自己却与旁的寻欢作乐……当闻此言,虽无真凭实据,但太子却是着恼了,当晚即宠幸了服侍太子妃的宫女杨氏……也便有了李治的第三个儿子。
  
  总之说到底,太子妃是个很蛋疼的职业。
  
  回来继续说,前面说到太子妃刚有空闲,就唤贴身宠婢文秀,将皇三子李上金抱来。
  
  李上金就是李治的第三个儿子,几乎从出生起,就待在太子妃王氏的身边,由她一手带大,与前面两个相比,要更亲厚一些。
  
  那三个生了儿子的宫人许是还有人以为会因育子有功而被李治抬身份的,恐是要失望了,很明显李治并无此意。王氏也乐得将她们送至一处偏僻的园子,平日里几乎都看不到太子的。如此一来,那三个儿子只会与她更亲近。
  
  无需王氏久候,只消一会儿,有宫人带着乳娘进来。
  
  乳娘怀里还抱着个幼儿,脸是红彤彤粉嘟嘟的,极是可爱。乳娘抱着三皇子略躬了躬身施了个礼,就小心地将三皇子递给等在一边正要接过的文秀。文秀抱着三皇子,被太子妃接过。
  
  太子妃这边因着三皇子,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身边的文秀此时见门口有侍婢在那儿朝这边张望,就轻声地退下,往屋子外去,好一会儿才回来。
  
  王氏一手抱着三皇子,一手拿着拨浪鼓逗他笑,漫不经心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自家事自家知,只要太子不会傻到谋反,整个东宫能出什么大事来?
  
  文秀顿了顿了,矮身凑近跪坐案前的王氏,回道:“是太子,刚才又抬了两箱子赏孙良娣。”
  
  作为近身侍婢,文秀是知道太子妃醋性的,虽佯装大肚,但其实心中嫉恨,无奈太子心不在她身上,只徒留苦闷无处发罢了。她这番回话,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太子妃心里生气。
  
  王氏一愣,神色淡了下来:“这新来的倒也得宠……”怔愣了会儿,然后笑起来……只是笑得极为难看。她一会儿畅快地想着,以孙氏得宠的劲头,往后看萧氏还怎么猖狂,一边又嫉恨孙氏入了太子的眼。
  
  这下兴趣索然,王氏将三皇子交给文秀,文秀接过将他抱还给了乳娘。
  
  ……
  
  孙茗在自己屋子里,看着底下的棋盘,将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盘山。
  
  跪坐在她对面的是花枝。见孙茗又快速地落子,也从棋瓮中取了枚黑子,略一思索,才将棋子落下。
  
  跪坐一边的花蕊认真地看着两人下五子棋——这是孙茗提起的。玩法上手快,适合打发时间,所以叫花枝与她对棋。
  
  实际上五子棋起源于四千多年的尧舜时期,比围棋的历史还要久,所以大家不要误以为五子棋是现代棋古人不会啊,只不过那时候叫法略有不同而已。
  
  原身孙茗其实就通琴棋书画四艺,棋道算是颇为擅长的。在孙茗获得新生后,原身的记忆自然也是通的,所以下棋是难不倒她的,何况是五子棋这种玩法简单的。所以很自然,连玩几盘,孙茗赢多输少。
  
  当李治走进屋里的时候,就感到静悄悄的没个声响,几个小丫头候在门边不敢发出吭声,他就挥退了王福来,自己绕到屏风后面。
  
  原本李治想不声不响地靠过去看看,哪里知道孙茗似有感应一般,直接抬起头看向绕过屏风走近的李治。
  
  下棋呢,讲究个心境、戒躁、推理,别人下棋的时候,通常一入棋局,就全神贯注,哪里还会感应到外面的事情,所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心里其实已经取笑起孙茗来了。
  
  其实孙茗并非李治所以为的那样三心二意地下棋,只是对她来说下棋无非就是消遣,不过是个玩意儿,也不值得当真罢了。
  
  花枝花蕊见太子入了内,就躬身告退……
  
  太子也不叫起,就让孙茗仍是坐那,自己坐了她对面,看桌上一目了然的棋盘,问:“这下的是五子连?”
  
  “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孙茗笑。
  
  “我也很久没下了,陪我手谈一局?”李治虽是问话,可手上已经捻起一颗白子。
  
  对李治来说,棋艺并不是最强项,但段数绝对比孙茗高,只消一眼,就看出已轮到白子了,脑中一过,白子已落。
  
  原来花枝下的白子已经势危,很明显,黑子处于乘胜追击的状态。棋谚说“兵贵神速,抢先入局”,说的,就是孙茗下黑子的状态。她每每落子,无需多思,就将花枝打得溃逃……
  
  李治孙茗二人下棋,就有个很明显的风格。一个深思熟虑、严防死守,一个雷厉风行、攻其不备。
  
  直到孙茗指间中的那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棋盘上很明显,白子不仅截断黑子,在她未发觉前,已给她入了套。将黑子丢回瓮中,叹道:“是我输了。”
  
  李治看向孙茗,若有所思:“我观你下棋,倒是乱中有序,初看还以为是胡乱下的,你只需多思,未必不能言胜,为何将大好前途断送?”
  
  孙茗起身,两步行至李治身边坐下,挨着他靠着,拿手勾着他的手臂,玩笑起来:“于我来说,这个无非是消遣的玩意儿,何必事事都要这么认真?”
  
  “你就是这般懒散,没个正正经经地样子。”李治摇头叹道。
  
  孙茗偷看了他俩眼,知道他说的都是无心之语,就放下心来,又是笑:“反正,太子赢对妾来说也是一样的。”
  
   正文 捌   在李治刚回来的时候,面上淡淡的,像是有什么心事,现在也不知道因何,心情颇好的样子。孙茗也不至于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原因在她。
  
  而李治呢?
  
  倒确实因为孙茗的话,心里极为熨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太子赢对妾来说也是一样的”这种话,令他生出了不一样的复杂的情绪来……
  
  所以,端上热锅子,虽然太子并不以为异,倒也给足了面子,直夸孙茗的奇思妙想,在此时吃,又是奇特,又能暖身子。
  
  当然孙茗那纯粹就是运气。如果不是太子此番心情好,又因为孙茗极给面子,兴许往常,太子就要想这种锅子普普通通,远不如往常八珍精致秀美了……
  
  太子呢,因着孙茗,给了此道热锅极度好评,而孙茗,因为太子的好评,心里是自得不已。两个人,两般心思……
  
  将膳食撤下后,李治硬是拉着她消食。李治的消食的办法也是与旁的不一样,人家都是散步似地走走,外面天寒地冻的话,最多也是在房间里散散,哪里会像他一样,带着孙茗去他书房看字画……
  
  通常来说,不是书房该是有很多机密么?尤其他太子身份……孙茗东想西想,似乎是怕李治某日会将她杀人灭口……
  
  孙茗心中想的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来,李治是全然不知。
  
  太子的书房几乎可以等同太子寝宫了,不同的是,四壁就有三面都是书架,临窗地方的还有个长条案几,上面只摆放了笔墨,干净地纤尘不染。
  
  平常,李治回东宫后,都会在书房待上一会儿,除了翻阅太傅交给他的课业外,也会书写一会儿。虽然李世民上朝办公都不避讳他,但他却很少将这些与政治有关的物事带回来,最重要的是,不要引起李世民的忌惮。
  
  之前说,太子妃是个很蛋疼的职业,其实太子又何尝不是?
  
  身为太子,表现得太聪敏了,皇帝就要慌了,生怕儿子影响了他的地位,历朝历代,逼宫的事情就不少。
  
  虽然李世民自认是个明君,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老了……可太子如果太笨了,皇帝又要想了,作为储君,却如此愚钝,又如何能将社稷大任交托给他?
  
  太子温良恭俭、兄友弟恭,得朝臣们的好评,皇帝就会对他心生忌惮;太子要是反其道而行,皇帝又会心生不满,担心日后太子登基,对他其他儿子们痛下杀手……
  
  总而言之,太子做不好是错,做得太好也是错。前头太子李承乾就是个好例子,当然李承乾本人也确实有些问题。
  
  所以,李治每日回到书房,总是要梳理今日朝事,再想一想自己的言行有否不妥之处。也就是说,这个书房可以说是李治的秘密花园,不是一般人想来便能来的,即使他的书房侍童,不得他令,也是进不来的。
  
  李治也不知道因何会带着孙茗进来,只是心情好,看见孙茗那张殊丽又讨喜的脸,就心生欢喜。
  
  孙茗进入太子的书房,见架子上满当当的书籍,大部分都是极厚重的样子,一看就都不是那类消遣的话本。
  
  “太子书房里的书,可是都看遍了?”孙茗手上摸向一排排的书册,问道。
  
  “自然,书若是不读,难道只是摆设不成?”太子取笑她见识浅。
  
  孙茗摇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多的是人拿书当幌子,显得自己博学多才,却从不翻阅。不过她也知道,以李治的性子来说是不屑说慌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治稍微显得博学多才又谦恭,在李世民眼里,就会显得淳朴简单。书能教人明理,教人伦理纲常,就是李世民自己也常年手不释卷……
  
  孙茗又瞟了眼起码上千的书册,转而看向书架隔段的墙壁上所挂的画卷来。
  
  书房里的书画并不多,只挂了六幅,除却一幅草书外,其他的都是画卷。
  
  孙茗上前细看,打的头的是幅月落西山、青松蜿蜒图,画得是个意境,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名家之画,那落款的名字,她也是不认识的。
  
  接着一幅幅看下来,无非是些骏马、花圃的景色,直到站在一张唐朝仕女图前……这张画卷,说是仕女图,不如说是画像。画中女子面容清晰,装扮贵气,看得出是个容色出挑、气质很好的女子,或者该说是贵妇。
  
  李治见孙茗站在画像前驻足,也跟着上前,站在她身后,见她久久望着这幅画卷,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他是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这幅图了……
  
  “这是我阿娘。”李治解释道。
  
  孙茗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李治,不确定地问:“文德皇后?”
  
  “正是,这是濮王为阿娘所画的。”李治又说。
  
  濮王就是原魏王李泰,是长孙皇后第二个儿子,在贞观二十七年,也就是本书之去年获封濮王,现已因贞观十七年的事被贬至均州陨乡县。
  
  他没说的是,因为李泰参与谋反,他的这幅画才过到李治手里。
  
  长孙皇后在李治八岁的时候已经过逝,虽然当时他还年幼,但对母亲的印象依然清晰。长孙皇后确实是个美丽的女子,宽和大度。她身为皇后,本身与自己的子女相处时间就少,何况过逝地太早,李治也唯有从这幅画中,想象阿娘是怎样一个女子。若皇后更身体强健一些,心性更坚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过逝了?这个问题,李治一直盘旋,只是,始终没有定论。
  
  孙茗听到李治的答复,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下。起初她还以为画上的才是他的真爱,可能是初恋,可能是另处偏殿的萧良娣,那她失宠的日子似乎就指日可待了……是想,每天将一个女子的画像放在自己面前,那得要多爱啊?
  
  很多事情孙茗没有深想而已。在古代,独身女子是没有办法生存的,纵然是唐朝这个女儿也能当皇帝的朝代,当然这里说得是在武则天之后,当时唐朝的女子采用了一系列传统和女权行动,她们穿男装、打马球,崇尚和追逐各种外来的风尚,男子能做的,女子照样都能做到。就连服装也是如此,在传统襦裙的基础上,改造了形成的袒露装,不但将脖颈彻底地暴露,且连胸部都处于半隐半露的的状态。
  
  在唐代,这是自然的,美的,时尚的,高贵的。那时的文人也比较认女子把美态表露出来,初唐欧阳询《南乡子》中就有“胸前如雪脸如花”的句子。还有其他文人“长留白雪占胸前”,“粉胸半掩疑晴雪”等诗句,都是对这种袒露的真实描写。从那些唐代的仕女画中我们还可以看出,女性日常穿着的低胸装和抹胸装都是非常飘逸宽松的,追求的是吴带当风的飘逸感,崇尚身体的自由发展,充满活力,这也符合唐代“以丰满为美”的审美标准。
  
  当然,那样的穿着只限于贵族妇女,普通女子的穿着还是保守的。这点与现代有点相似,至少低胸露背的服装太贵,估计普通女子也买不起。
  
  但就算如此,女子独自一人是连单独的户籍都开不了,若是寡妇当属例外,但是通常无子的寡妇也会被迫另嫁,这就是所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缘由。
  
  想做生意,根本想都不用想,女子是不能不能成事,可以叫陪房、男仆的名义去做,但若你没身份没背景,被骗了财帛,连状告都无法。纵然是唐朝女子身份相对较高的时候,也根本不会有独居独身的女子,除非出家。
  
  既然独身如此辛苦,且又这样不安生,她孙茗自来就只知享乐的一个人,何必自讨苦吃?所以孙茗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离开太子东宫的。
  
  所以既决定好好待在东宫,自然是想法子活得好。因得宠,可以享受到锦衣玉食,可以位高权重,她为什么不好好抱紧李治这条粗大腿?默默地安静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过!
  
  很多时候,孙茗都不去想这些,但不想,事实未必就不存在。她不知道武则天是何时何地出现的,但日后与她对上,似乎也是避无可避……
  
  “在想什么?”李治见她痴痴地望着长孙皇后的,也不言语,就问道。
  
  孙茗回神,扭身靠着李治的身上,一手握上他宽大温热的手:“在想,多亏了文德皇后,我才能遇上太子,实在幸甚……太子可别笑话我。”
  
  李治低头看向孙茗那张肤白如雪、粉如蔷薇的面颊,那一脸的坦然,朱唇轻启吐出来的话语,心里一发烫,低头深深地烙下一吻……
  
  ……
  
  冬日的夜越渐越深,屋子外冷风呼啸而过,林立萧瑟,院子里徒留几盏宫灯随风晃动,带起微弱的光芒。
  
  太子殿下看着孙茗酣然睡去,透过帷帐外燃到到尽头的火烛,朱颜玉色的面容如今只余祥和安宁,忍不住拿缎被将人裹得更紧了,喃喃地唤了几声“阿吟、阿吟”。
  
  在寒风的冬夜里,偌大的屋子里却一室温暖如春……
  
   正文 玖   这天夜里,同样在太极宫中,李世民也是夜深不倦。
  
  跪坐案前,面前的是摊开的伊阙佛龛碑的碑文——这里青雀(李泰的小字)为长孙皇后所造的龙门山宾阳洞佛龛的伊阙。
  
  伊阙佛龛碑碑文由岑文本(宰相、文学家,三年前已逝)撰写,“初唐四家”之一的褚遂良书写。可见李泰对母亲的一片孺慕之情。
  
  某种程度上,李世民也自认自己有所偏心。长子承乾身有脚疾,在当时虽贵为太子,然他最钟爱的,始终是青雀……青雀聪敏绝伦、才华横溢,善书善画,他将青雀带在身边,实在是心喜。这样的儿子,对当时的他来讲,是何等骄傲……
  
  然,是他错了吗?
  
  贬了太子和青雀之后,他是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而今的太子李治目下是很好,但才华远不及青雀,政治手腕又没有承乾那般凌厉,皇后的三个儿子,如果能综合一下,该多好……
  
  现在,他知道自己再无当年晋阳起兵时的意气风发,再无四方征战时的强健体魄,他知道,自己是老了。
  
  这卷青雀赠他的碑文,令他常年朝堂上冷硬的心肠,也不禁柔软下来。他真的老了吗?或许是的,人到他这个岁数,也渐渐地想开了。或许李治确实能够担负重任,就像长孙无忌说的那样。
  
  ……
  
  翌日一早,李治仍是最先醒过来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沉。
  
  又低头,看了眼窝在他身侧的孙茗,一手还搭在他的腰间,睡得很熟,没有半点清醒的痕迹。
  
  李治轻抚了她的滑腻的后背,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就不自觉得露了个得意的笑来。
  
  王福来是瞅着时辰已是不早了,再晚别说用膳,都该要误了早朝了,一边心里想着“红颜祸水”,一边无奈地只好站在屏风后头轻唤:“太子,该起了。”
  
  然后太子自去早朝不提。孙茗起得就很晚了。
  
  花枝服侍孙茗起时,见她肌肤粉嫩更胜以往,眼带莹润,不敢再看,只低头服侍她更衣、系带。
  
  只能说,一眼即看出,是被很是宠爱一番的模样。
  
  孙茗在醒来后,都是一副松散的样子,还拿袖子遮着,连打了两个哈欠。
  
  “娘娘,太子临行前吩咐娘娘,切莫再操劳膳食了,令娘娘多多休息。”花枝见孙茗心情不错,见缝插针地把李治的话原封不动给回了。
  
  孙茗听后,嘴一撇:“知道了。”
  
  花蕊见之,轻轻笑着:“现在满宫都知道娘娘得宠,萧良娣今辰还叫了人,请娘娘明日一聚呢。”
  
  孙茗又看了花枝,见花枝也点头称是,一敛眉,始终想不出,这个萧良娣出于什么原因,才要见她。
  
  在孙茗初次拜见了太子妃的时候,以太子妃说话口吻来看,这个萧良娣很有些恃宠而骄的派头,说见说就见谁,说不见就不见。前两日,她也是不敢上门的,今天却派了人过来请她……
  
  总之,正因为没见过这个萧良娣,所以在孙茗眼里,她至少还是个神秘的美人。
  
  既然萧良娣盛邀,她就会她一会,就叫花枝去司制房打声招呼,明早她就要见到新制的成衣,想了想,又特别说道:“选个鲜亮点的颜色的,先弄两身来。”对着太子妃她尚且需要忌惮一二,对着同样的宠妃,还是不要给对方下了脸面才好,她是知道萧良娣目前身怀有孕,从根本上已胜她许多。
  
  花枝领命而去。
  
  花蕊为她递了杯热茶,宽慰道:“娘娘何必在意她?反正满宫里面,奴也见不着比娘娘更美得了。”
  
  孙茗只摇头笑她。这丫头又哪里知道,纵然萧良娣不如她美,但想要在宫中生存,又岂止美这一点就够了?早就听闻那萧良娣宠贯东宫,现在是因她怀孕,不得伺候李治罢了,谁知道日后如何,做人还是该留有余地为好……
  
  孙茗向来看得开,也就不去深想了。直到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惹得刚醒来的李治满眼的问号。
  
  其实说不上心,心里还是存着事的,所以一大清早的,自己就醒来了。所以说,凡事有危机意识的人,总是下意识的会起防御的姿态,她就是个好例子。
  
  这天是难得地与太子一道用早膳的。往日里,太子要早朝,起得也早,但孙茗每天起床的时间,都快接近用午膳了,所以两人的生物钟一直都不那么协调。
  
  孙茗见桌上摆放的都是汤包、酥饼之类的,她跟李治面前倒也有两碗清粥,倒不是味道差,但总有点不合她心意,心里就寻思着弄虾皇饺之类的出来。
  
  李治见她还没动筷子,夹了个酥油饼到她碗中,问:“昨晚我来得迟,可有吵到你?”
  
  李治虽贵为太子,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翩翩公子,孙茗眼中的李治,就是那种时时温温润润的模样,脾气又好,与他相处的时候,总是如沐春风的。
  
  他一提起孙茗正好也想问,就懒懒地开了口:“特地等太子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太子也不差人说一声……”
  
  这话像是责备,但听在李治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点像撒娇的,又看着她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样子,于是又在王福来惊诧的目光中搂了搂孙茗,安抚起来:“是我不对,昨夜在书房待得晚了。”
  
  其实他是想着怎么上折子才好,西突厥沙钵罗又在边境抢掠。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百姓交迫之即,突厥贫瘠,也总是在此刻进范,实在令人着恼。要不是他知道李世民现在没有动兵的年头,他定是要上书自请,将他打个落花落水,实在可恨!
  
  孙茗猜他定是为着国事,也不敢很怪他,再说她本来也是七分伪装的,就也顺手夹了个灌汤包进了李治的碗中。
  
  萧良娣邀的是下午,也正好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辰。
  
  花枝为孙茗展开的,是条石榴红的交领襦裙,因为天寒,裙身做的相对厚实,领口还有浅色狐狸毛,可挡风。
  
  花枝花蕊二婢仔细地为她更衣,并上妆,外罩了那件李治赏的貂皮斗篷,才出了门。
  
  虽同样都是宠妃,同样都是良娣,但所住之处却相对来说又有些远。
  
  孙茗此前去见太子妃,只绕过花园和回廊,只因她所住的宜春宫偏殿距离太子妃的配殿丽正殿不过相等于隔壁宫殿的距离。但去萧良娣所住的宜春宫八凤殿的偏殿,等于是绕过一个太子妃的配殿。
  
  所以她很明智地叫了肩舆,抬着她走。
  
  ……
  
  宜春宫八凤殿中,萧珍儿(因名字不可考,所以取自至尊红颜里的名字)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在案几上书写,仔细一看,写得是佛经。
  
  几笔将剩下的写完,才将笔搁置一边,叫贴身侍婢金铃将案上的都收了。
  
  金铃很快收拾完,又服侍萧良娣更换衣裳,劝道:“娘娘何必急于一时,肚子里的小皇子要紧……”
  
  萧珍儿柳眉一竖,斥道:“你懂什么?”若非大着肚子不能伺候太子,且太子已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何苦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跪在那儿抄佛经?无非是等太子见了她,她好诉诉苦,惹太子怜惜。
  
  太子的性子,萧珍儿还是有几分了然的,虽然平常不显,其实内心还是柔软温和的,定能感化他。
  
  早前听说东宫进了个美人,她并未放在心上,盖因她知道,太子多少还有几分心思放在她身上的,且说太子妃,不就是个死物一般的人物吗,太子都从未正眼去看过太子妃,这点,也是她最得意的地方。
  
  当然,那说的是原来。现在萧珍儿略微不安的是,太子连连宿在那个孙氏的寝殿,尽管她足不出户,也有风声传进她的耳朵里,那赏赐,据说那边都快堆不下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短的时间就勾得太子眼里就没别人了!
  
  等孙茗被花枝搀着,从容地渐行渐近的时候,萧氏仔细地打量两眼:白白净净,杏眸樱唇的,体态纤细倒像是显出几分病态来,看着倒像是性子很好的样子,却不像是太子喜欢的类型……
  
  太子因长孙皇后过逝得早,所以更偏爱那些性格要强,体态更丰腴的女子。孙茗显然不是那一类……
  
  而孙茗这也是第一次见萧珍儿,两人一照片,都是各自打量。
  
  这个萧良娣,长得果然妍丽非常、丰腴妖娆,微微一冷笑,竟是显出几分性感来。
  
  两相招呼,萧珍儿请孙茗跪坐下来,孙茗也就在这时见到萧珍儿挺的这肚子颇大,看样子是快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还没恭喜姐姐呢,可是产期将近了?”孙茗知道,以萧氏最关心的话题开头,也就不至于两人尴尬了。
  
  萧珍儿牵唇一笑,显出几分得意来:“自然,太医说尚有半个月。妹妹进宫,姐姐前几日略有不适,还没见过呢,现在备的礼,妹妹千万别怪~”
  
  萧珍儿说话,带了些说不上来的语调,像是带着地方性的口音,但听在耳朵里,莫名地觉得好听。她话一落,身边的侍婢金铃就带着两个丫头上来,手持托盘,也不揭托盘上的帕子,直接将物交给了孙茗带来的小丫头的手中。
  
  “姐姐说的哪里话,是妹妹以为姐姐孕中辛苦,不敢上门叨扰。”
  
  “叨扰倒不至于,”萧珍儿忽然话锋一转,道了句:“知道眼色就行了。”
  
  孙茗不知道萧氏忽然说的这句,是恐吓还是其他意思……平静地看了眼萧氏。两人视线交汇,孙茗正想回话,萧珍儿忽然又掩嘴一笑,说:“我跟妹妹开玩笑呢,妹妹可是当真了?”
  
  玩笑你妹妹!
  
  孙茗是知道萧珍儿那定是故意的,但不知道她是试探还是别的用意,总之她知道了萧珍儿定会想方设法的争宠……
  
  来的也好,至少看得出,萧珍儿虽非思想单纯的弱女子,但也不像是工于心计的阴谋家,不然也不会将心事暴露在她面前。直来直往,倒有唐朝女儿家的气魄。
  
  孙茗对上萧珍儿,也是一笑:“妹妹只会与太子玩笑。”
  
  这时,案几边煮的茶沸腾起来,金铃为二人斟上茶。
  
  萧氏盯着孙茗脸,露了个不算笑容的笑来:“这是太子特意为我寻来的龙芽明悦,妹妹可要接好了。” 正文 壹拾   孙茗见了萧良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放下了心。
  
  这时候又细细回忆了下历史,如果萧良娣与太子妃真有厉害的手段,以两个人来说,一人有宠,一人后来又贵为皇后,怎么会斗不过武则天?要知道,武则天原来是李世民的一个小小才人,被李治宠幸那时候算得上二嫁了!
  
  所以无论萧氏这一胎生男生女,她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当夜,李治回了东宫,破天荒地去看了萧良娣。
  
  要说孙茗,确实也没什么想法,毕竟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太子妻妾齐全,所以一颗心也没十分放在他的身上。再说,萧氏现在怀着孕,又能做什么?她这样着。
  
  但上了夜,李治仍是回宜春宫寻孙茗来。
  
  其实孙茗也没睡下,睁着眼躺床上,心里若有若无还是有一丝期盼李治回来的。所以在李治踏着夜色回来,才上床榻,就入温暖的怀抱……
  
  孙茗见李治没留在萧氏那边,一高兴,就立身抱上李治,笑看李治被结结实实地埋胸……
  
  (李治表示,爱妃太热情,本宫吃不消~)
  
  李治刚闻到一阵香气萦绕,就入了孙茗的怀中,一时间还有些发懵,好容易抬头,把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往下拉,就看到这女人满眼的委屈和不舍,还有丝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也立刻软得一塌糊涂。
  
  “阿吟这是怎么了?”李治无奈道。
  
  孙茗摇头,又勾着李治的脖子攀上去,拿脸凑他脖颈,闹得他发痒。
  
  李治是知道萧氏邀孙茗这件事的,就想到萧珍儿性格霸道,恐是叫孙茗受了委屈,就又问:“可是有人欺负你?”见孙茗只是摇头,也不说话,直往他身上钻,又问:“阿吟别怕,自有我为你做主……可是因为珍儿?”
  
  孙茗被李治拉下来,那温情的眸光注视下,也老老实实地轻轻靠着他:“姐姐怎么会欺负我?太子也太多虑了。”
  
  那你那番姿态是为何?李治到最后也没再问,只说句:“在你眼里,难道就只有好人不成?”
  
  孙茗靠着李治,勾着他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只是一天没见太子了,心中想念。”
  
  “你这醋性!”李治就只当孙茗因他去见了萧氏才这样一番脸色。但就算这样,也不直说,拿那张仿若被抛弃的惹人怜的脸,挠得他心痒难耐。
  
  李治一个翻身,把臂弯里的女人压在身上,细细亲吻起来……
  
  之后两人叫了水来沐浴。自上前几日两人共浴后,孙茗早就吩咐了下面,给她换了个更大的浴盆,里边还有两节台阶。
  
  孙茗入了水,就趴在那边闭目,舒服地发了声喟叹。
  
  李治下水之后,一手抱着孙茗,一手也在她身上轻轻擦拭起来。
  
  也不知道唐朝人什么毛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洗澡总是要放些花瓣。
  
  孙茗将李治锁骨上的一片花瓣摘下来,拿手中揉搓着玩。李治含笑地看着,拿个棉巾为她擦身。
  
  其实除却李治太子的身份和他这个时代男人通病的妻妾成群这种因素,倒不是为一个好情人,温柔多情又体贴,关键不仅是小鲜肉,还年轻力壮……到目前为止,孙茗觉得自己还是赚的!
  
  一边偷偷想着,一边看着李治笑,见李治被她小声引得垂眸看向她,就轻轻从水中一撑,搂着他,拿手轻轻抚向他的脸,身贴着他的身,从他额头吻下来……吻到唇边,又吻下来……
  
  李治起先被吻得一时没了反应,他倒也不是生涩,只是与别的女子也没使这些手段,那几个宫人她们是不敢,太子妃太正经,萧良娣倒是大胆了,但哪里会这些花招?
  
  ……
  如此,过了月余。
  
  这一日夜深时,八凤殿的萧良娣发动了。
  
  以萧珍儿这么大的肚子,其实是很注意休息的,所以这天也是,在夜幕降临后就入了睡,只留一个宫婢守门。也亏得这个宫婢醒神,在偌大的寝殿里,听到睡沉过去的萧珍儿不安稳的东京,听着不像寻常的样子,就大这胆子唤了几声萧娘娘,直到真发觉不对劲,这才慌了神地去寻金铃。
  
  金铃是萧珍儿的贴身侍婢,可以说,萧珍儿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萧珍儿还未开口,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所以宫婢一唤,她就走近萧珍儿的床榻处,也不敢叫人燃烛,直到见了自家娘娘额上细密的汗滴,这才知道事出何因。算算日子,已是产期这两日。
  
  然后一边唤醒萧珍儿,一边叫人将稳婆喊来,又嘱咐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宫女看着。确定了萧珍儿已破了羊水,稳婆嘱咐丫头们备热水备剪子,她自己就出了门口,叫来萧氏宠信的掌事太监刘顺,把事情一说,叫他去寻太子。
  
  这刘顺也是乖觉,知道太子也不会在太子妃处,就挑了个小太监去禀报太子妃,自己亲去宜春宫的孙良娣那处。
  
  而宜春宫的偏殿门口,有王福来守着。
  
  刘顺把事情一说,却愁坏了王福来……
  
  你说,太子在里边搂着娘娘,谁知道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在做事?打扰了太子,那是谁能担待的?!但再反过来想,满东宫上下,要属萧良娣产下孩子身份最高了,眼看着太子妃失宠,且又无子,萧娘娘这一生,万一是个皇子,那是整个东宫身份最高的!
  
  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先论嫡庶,再论长幼。这就是为什么,纵使当年李承乾身患隐疾,李世民就是再疼爱李泰,也只能立李承乾为太子,李承乾、李泰、李治同是长孙皇后的儿子,只因李承乾既占嫡、又是长子。后废了太子李承乾,又将李泰贬出皇宫,皇后的第三个儿子李治都没有成年,论年纪,他上面尚且还有哥哥,论才华,他也不占优势,但就因为他是中宫皇后的儿子,所以,压根轮不到其他皇子享太子之位。
  
  综合上述,他王福来今儿要是不禀报太子,萧良娣定会记恨于他,等来日萧氏复宠,她又偏巧生个儿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只好得罪孙良娣了!
  
  这反思虑只是瞬间,王福来想明白后,就推了门,不敢进入,只在屏风外边唤太子。
  
  睡在里边榻上,李治还搂着孙茗睡着。
  
  孙茗睡在里侧,且又睡得熟,李治倒是很快就被王福来叫醒。朦朦胧胧一睁眼,外面还是乌漆漆的,他发觉自己也没怎么睡下,就被王福来实打实地叫醒,顿生不悦。
  
  王福来仍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太子,李治又怕把孙茗吵醒,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又扭身把孙茗盖严实了,这才披了件袍子走出去。
  
  王福来见李治面如黑底地出现在烛光下,赶紧跪身把事情给萧氏生产一事给说了。
  
  李治原还有恼意,一听萧珍儿那边的动静,一时间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要当爹了!
  
  话说前面虽也有宫人为他生子,但因宫人身份太低,他对那三个儿子几乎就没什么期待。下人们自己也警觉,知道太子的心思,自然不敢打扰,于是,等李治知道的时候,宫人已把儿子给生下来了。他自己最多就只是过个场,去看看,连名字都没有定下。
  
  萧良娣生的孩子,自然是不同的。
  
  首先萧珍儿是南朝士族兰陵萧氏的后人,虽然父辈做官的不多,但名声极好,是以一入东宫就被封为良娣。
  
  萧珍儿外貌出挑,又聪敏张扬,与李治所见的那些装温柔装大度的女子很是不同,所以李治很是一番宠爱。
  
  那个时候,太子妃已嫁给太子一年有余,却不常受太子招宠,膝下也无子。太子几乎夜夜在萧珍儿处,慢慢地,萧珍儿也就不把太子妃放在眼中了……
  
  萧氏是太子的宠妃,入宫到现在,总是被他放在心上的,所以自她怀孕起,李治就很期待她的这一胎。虽然前面已有三个儿子,但萧氏这胎若是个儿子,又岂是前面三个可比的?
  
  李治一想到萧氏正在生皇子,这才反应过来:“快,叫太子妃也过去。”自己一边吩咐王福来,一边激动地往回走。
  
  王福来叫上候在门口的两个侍婢为李治更衣,自己亲去找使唤的打上热水为太子梳洗。
  
  太子这番动静颇大,又哪里顾得上孙茗,所以孙茗也被太子给吵醒……
  
  半睡半醒间已经听见萧氏生子的事,这才发动,最快也要好几个时辰,外面天寒地冻地,出去岂不是要冻一夜?
  
  这么想着,孙茗索性就当自己没醒,闭着眼继续睡,也不用一会儿,果真还就这样睡着了。
  
  直到太子胡乱地整理干净,见孙茗仍是埋着头,睡得那么熟的样子,也就不舍得叫上她,自己由着王福来挑着帘子打上灯笼去了八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