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一章 拜访女友家人 向创业者致敬! 题记 百科简介:侯沧海,山南省江州市人,祖籍江州市江阳区。毕业于江州师范学院,大学文化,高级工程师,山南省首富。曾是公务员,在江州市江阳区黑河镇政府、江阳区委政法委工作。现任沧海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沧海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山南农业股份公司董事长、山南沧海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省政协常委,省工商联合会副主席,山南慈善事业促进会副会长等职。 侯沧海先后荣获山南十佳民营企业家、山南改革风云人物、山南十大扶贫状元、山南企业管理杰出贡献奖,2010年获称“山南改革开放杰出代表20人”。 第一章 毛脚女婿上门 1999年5月13日,星期六,山南省。 一辆长途客车从江州市开往秦阳市,正在翻越巴岳山。 盘山公路从坚硬山体中开凿出来,一侧是坚硬的花岗岩石山,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车辆翻下山谷,定然无人能够幸免。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年轻驾驶员跳出驾驶室,抓住悬崖上的一颗树,侥幸捡回性命。 翻山之时,熊小梅一直把头埋在男友侯沧海怀里,做起鸵鸟。 客车开出巴岳山以后,沿着一条弯曲狭窄的滨江公路行驶,岸边零散而稀疏的灯光映照在江面,随着江水涌动不停破碎又复合,在寒风下显得很是孤寂。 下山以后,熊小梅睁开眼睛。从车窗朝外望去,宽阔大江似乎就在脚下,她又紧张起来,道:“公路距离江面至少有一百米高,我还是很害怕。” “没事,敢在这里开客车的都是老司机,肯定不会出问题。” “下次我们坐火车,安全一些。” “汽车一个多小时,坐火车要五个小时,而且又挤又乱。”侯沧海右手紧握女友的手,另一只手以提包为掩护,悄悄放在女友腰间。 五月初,气温已经升至二十六七度。姑娘们换上了夏装,将藏了一个冬天的身材展现出来。熊小梅身穿连衣裙,连衣裙腰间有一条拉链。此时这条拉链被拉开了两三厘米,侯沧海左手两根手指从这两三厘米乘虚而入,虽然只是手指与腰间肌肤小范围亲密接触,仍然让浑身翻腾菏尔蒙的热恋男女乐此不疲。 虽然昨天才做过爱,可是年轻的身体总会以最快速度积蓄能量。两人坐在客车尾部,随着车辆上下左右抖动,很快就生出不可抑制的火花。熊小梅看着前排乘客,吓得够呛,隔着衣服抓住侯沧海的手,低声道:“有人,不要。” “你的皮肤好烫。” “放手,你这人胆大包天。” 熊小梅很想阻止男友侵略,可是男友手掌如有魔力一般,发出滚烫热量。她咬紧牙齿,身体深处发出颤抖。 良久,侯沧海面带微笑坐直身体。熊小梅大羞,伸手猛掐侯沧海胳膊。掐胳膊是很痛的,往常侯沧海必然会挣扎,此时他不想挣扎,任由女友掐自己的胳膊。 熊小梅停止掐胳膊,低声道:“沧海,你这个坏蛋,我爱你,永远爱你。”侯沧海道:“小梅,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长途客车终于驶过了最危险的沿江路段,熊小梅内心升起强烈不安。她和男友都在江州师范学院读书,面临毕业。这是第一次将男友带回家。她想起家里糟糕的状况以及爸爸的暴脾气,心里一阵阵发紧,依着男友肩膀,道:“我爸脾气烈,没有经过他们同意把你带回家,他肯定会暴跳如雷。你见势不对,就要赶紧跑路,千万不要打起来。” 侯沧海开玩笑道:“如果在未来老泰山面前当狗熊,一点没有英雄气概,肯定会深深地影响到女婿形象。” 熊小梅道:“我爸是老钳工,手上力气大得狠,你不跑,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侯沧海道:“那不一定,我是校散打队成员,打架水平一流。当然,为了不影响与老泰山的关系,我会低下高贵的头,不还手,直接跑路。” 客车到达秦阳客车站,近乡情更怯,熊小梅愈发紧张。侯沧海搂着女友,鼓劲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必须要过这一关,躲是躲不掉的。” 尽管有男友鼓励,熊小梅依然没有摆脱紧张感。走进国营铁江厂时,她更加忐忑不安。铁江厂萧条破败,听不到机器轰鸣,看不到忙碌工人,院子里长满杂草,窗户玻璃近半破碎。走过一车间和二车间,沿着一条坑洼水泥路走了不到两百米就进入工厂家属区。 家属区是连片青砖房,分布在水泥路两旁。布局虽整齐,却陈旧破败。 走进家属区后,沿途都有熟人与熊小梅打招呼,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侯沧海。侯沧海身高一米八二,长期练习武术,身形挺拔。他迎着众人眼光,收腹挺胸,弄得和语文课本里的白杨村一样矫健。 来到标有七幢的楼前,熊小梅道:“我家住在四楼。厂区家属院是八十年代修的,当时意识落后,每一层只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条件不太好。” 侯沧海道:“不用解释,我也是厂里面长大的,厂区都是这个条件,差不多。” 将男友带回家,这对一个未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很需要勇气,特别是明知家长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这些年,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国营企业多数不景气,波及到每一个国营企业员工。熊家被前些年国营企业大破产大下岗弄怕了,明确要求女儿不能找外地男友,也不能找厂里男友。侯沧海恰好就属于外地人,也属于厂里人,还属于师范专业。 后一点也是熊恒武不喜欢的,但是没有明确提出要求,属于机动掌握的要求。 踏进门洞,熊小梅不由自主放轻脚步,拉长呼吸。走到四楼,迎面遇到一个中年妇女。熊小梅主动招呼了一声温阿姨。 温阿姨满脸愁容,声音绵软无力,道:“二妹,你爸妈回老家看你外公去了,明天才回来。”她扫了侯沧海一眼,弯着腰朝楼下慢慢走。 侯沧海和熊小梅鼓足勇气来到秦阳与熊小梅父母见面。一路上,两人充满了“刺刀见红”的勇气和决心。谁知刺刀刺在了空气上,软绵绵使不上劲。虽然有遗憾,但是更多的是轻松和兴奋。 进了家门,侯沧海道:“小梅,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熊小梅摇头。侯沧海搂紧女友细腰,道:“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在你的闺房和你做爱,很有成就感啊。”谈恋爱两年时间,两人早就品尝禁果,深深体验到男欢女爱的欢娱,对做爱这件伟大事情充满了不断重复的乐趣。熊小梅犹豫道:“在寝室做爱,怪怪的。别急,我要洗澡。” 这幢老式楼房没有专门卫生间,熊恒武充分发挥钳工精神,在厨房里安装了简易洗澡室。洗澡时,把折叠的铁板拉起来遮住天燃气灶,就构建出一个极为狭窄却功能齐全的洗澡室。 洗完澡,侯沧海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心仪很久的闺房。 闺房贴着两位当红女星,有演《倩女幽魂》的小倩,还有女扮男装十分英俊帅气的东方不败。侯沧海指了指墙上生动、漂亮、性感的当红女星,道:“小梅,聂小倩和东方不败看着我们做爱,这滋味很酸爽啊。” “你想得多。不过,她们看着我们那个,确实有点难为情。”熊小梅穿了一件宽松睡衣,衣襟略为散开,每当电风扇转过来时,玉白色山峰若隐若现,很要命,弄得侯沧海鼻血差点流了出来。 侯沧海低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采用另一种姿势,你就看不到这两个美女。”熊小梅道:“坏家伙,就想着换姿势。” 就在两人达到即将达到天人合一境界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声。开锁声音比孙悟空的定身术还要厉害,顿时让两人呆若木鸡。 两分钟前,提着药袋的温阿姨弯着腰,慢慢地出现在楼梯口,对归来的熊恒武和杨中芳说了一句:“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又低着头朝家里走去。她原本是一个活泼且好管闲事的女人,如今工厂长期亏损,发不起工资,老公得了癌症,没有钱去医院,只能在家里吊盐水,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苟延残喘,等待死亡。她被生活重担压跨了,对外界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见到老邻居,依着惯性打了声招呼。 “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和“房门被反锁”,这两件事情拼接在一起,熊恒武和杨中芳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熊恒武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拳头砸在门上,道:“开门,开门。”几拳下去,木门发出咔嚓声,声音难听极了。 熊恒武后退一步,用力猛蹬木门。 这时,木门打开,熊恒武摔了一个狗吃屎。 衣冠不整的熊小梅猛推男友,道:“快跑,回学校再说。” 从地上爬起来的熊恒武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擀面杖,朝闯入自己家庭的男人打去。侯沧海早就听说老泰山是个暴脾气,今天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拨脚就跑。 国营铁江厂这些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距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星期六早上十点多钟,往日勤劳的工人们无所事事,在树荫下聚在一起或打牌、或下棋,或摆龙门阵。这时,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飞叉叉地从身边跑过,后面是手持擀面杖紧追不舍的熊恒武。熊恒武跑不过侯沧海,眼见着年轻男人越跑越远,就停了下来,跳着脚骂道:“狗日的,你再敢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熊恒武后面则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杨中芳。杨中芳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喘粗气,道:“回家,回家,你还不嫌丢人现眼。”熊恒武道:“下次看到那个娃儿,老子打死他。”杨中芳道:“看样子,二妹是铁了心的,刚才他们锁了门的。” 提到这一点,熊恒武重重地将擀面杖敲在身边一棵树上。这是建厂时种下的老树,长了几十年,根深叶茂,树干粗壮,对于擀面杖捶击无动于衷,叶子都没有掉下一片。擀面杖受到老树反击,脱手而出,飞得老远。 杨中芳捡起擀面杖,道:“老头,不要在这里使气了,教育二妹才是老正经。”熊恒武气鼓鼓地道:“我们赶紧回去,把二妹堵在家里。”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杨中芳道:“二妹跟那个娃儿肯定那个了,怎么办?”熊恒武道:“上个月二妹回家讲了那个娃儿的事情,我就表了态,不得行。就算那个了,还是不得行。” 杨中芳想起女儿衣衫不整的样子,道:“那个娃儿也是大学生,既然二妹喜欢,我们就捏着鼻子认了,否则我女儿不能和喜欢的人耍朋友谈恋爱,不晓得好难过。” 熊恒武哼了一声,道:“你的心太软了,要不得。二妹找的男朋友确实有点孬,他们两人都是读的师范学院,出来要当老师。到时一个在秦阳,一个在江州,两地分居来回跑要多花钱,不是个牌。那个娃儿爸爸妈妈都在世安机械厂,世安厂和铁江厂是难兄难弟,铁江厂熬不过今年就要破产,世安厂情况好点,最多还能熬两年,也是死的多活的少。我们不是要图大富大贵的人家,至少要是一个过得去不受拖累的家庭。” (第一章完)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二章 被父母捉个现形 “老熊,拿擀面杖打毛脚女婿?”以前一个车间的工友站在树荫下抽烟,打趣道。 “屁个女婿,你龟儿子爬开。”熊恒武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熊恒武和抽烟的工友都是技师,技术顶呱呱。现在工厂基本歇业,大家都由勤劳工人变成无所事事的闲人,有点热闹事,就围在一起看稀奇。 国营铁江厂在计划经济时代红火了二十年,从九十年代初期开始日益显出颓势。如今大部分工人只能拿到两三百块钱,勉强饿不死。隔壁家老康得了肝癌,现在都不敢去医院,在家输点药,精壮汉子瘦成一把骨头。楼下莎莎妹到广东当了二奶,每个月寄钱回来,让左邻右舍羡慕得紧。三楼赵大哥家里有两个娃儿,都是厂里工人,如今下岗在家,无所事事就打牌打媳妇。 熊家所住的七幢有二三十个年轻厂二代,熊小梅是唯一考上大学的,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引起了全幢楼轰动。再加上熊小梅长得高挑漂亮,算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在工厂和家属区交界处,熊小梅被父母堵住了。她提着侯沧海落在家里的小包,里面装着三十块钱,还有师范学院的饭票菜票。熊恒武大吼道:“熊小梅,不要跑,跑了就不要回来。”杨中芳上前一步,紧紧拉住女儿,不让女儿外出。 分文皆无的侯沧海沮丧地坐在铁江厂大门外。 原本的风流旖旎场景猛然间就变成狗急跳墙,他多次听熊小梅说起自己父亲是一个暴脾气,今天总算领教了。他想起熊恒武二话不说就举起擀面杖的悍勇,眼前的天空出现一个大写的“服”字。 在厂区外坐到了下午,又坐到吃晚饭时间,侯沧海肚子饿得咕咕乱叫,眼睛里冒出无数个旋转的大白馒头。 傍晚,晚霞在天边消失以后,他站了起来,下定决心再探虎穴。 工厂走下坡路,保卫自然懈怠,形同虚设。侯沧海长驱直入,来到了家属区。他在七幢家属楼转了两圈后,准确定位了熊小梅的寝室窗户。 老式家属楼外面有一根生铁下水管道,距离熊小梅窗台约有一米多距离。侯沧海如猿猴一样顺着生铁管道爬了上去。他抱住生铁管道侧耳细听,没有听到熊小梅寝室有异常动静,便将手搭在窗台上,轻巧地从水管跃到窗台下。 他刚刚把头探向房间,就与胡须汉子熊恒武面面相觑,大眼对小眼。 熊小梅寝室里坐着四个人,熊小梅、熊小琴姐妹坐在床上,熊恒武站在窗前,杨中芳夫妻坐在窗前椅子上。熊家聚集所有力量,正在苦口婆心地做着熊小梅的思想工作。当侯沧海抱住铁管偷听时,家庭谈话陷入僵局,屋子里一时没有声音。 侯沧海反应最快,趁着熊恒武还没有发作时,朝里屋喊了一声:“熊小梅,我先回学校了。我爱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辜负你。” 这是公然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熊恒武顺手抓起一本杂志,朝窗外砸过去。侯沧海动作如灵猫,转眼间从下水管滑到地面,朝着工厂大门溜去。 熊恒武提着擀面杖又要出门找侯沧海算账,这一次被杨中芳死死拉住。夫妻两人在客厅里较劲,随后吵闹起来。 熊小琴是被杨中芳叫过来当说客的。她原本对父亲偏激言行颇不以为然,见到准妹夫居然从下水道爬上来,贼头贼脑伸出头,终于没有忍住,噗嗤笑了起来,“二妹,你这位男朋友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他就是一个傻大胆。”熊小梅叫苦不迭:“他的包在我这里,里面装着钱,他现在身无分文,没有钱买票,没有钱吃饭。” 熊小琴想起在窗台外露出的亮晶晶眼睛,道:“我那位妹夫胆子大,没有钱也能想办法。” 过了一会儿,侯沧海的脑袋又出现在窗口上,叫了一声大姐后,对大姐和熊小梅喊道:“我把话摞在这里,我以后肯定会是全家人的英雄,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熊小梅正要弯腰将抽屉里的小包递给侯沧海,就见到侯沧海的脑袋消失在窗口,因为,父亲拿着一根扫帚从客厅冲了过来。侯沧海三番五次来骚扰家庭,将熊恒武气得吹胡子。他怒火上头,踩着桌子准备从窗口滑下去。被三个女人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死死限制在桌前。 厂区外,侯沧海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逛。被未来老泰山毫不客气地追打之后,他还是有小小的沮丧,更加让人烦恼的是即将到来的分配。 根据97年国家教委发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暂行规定》,98年首批并轨改革后招收的大学生毕业进入社会,除少数定向招生、民族生在国家规定范围内就业,绝大多数毕业生实现了自主就业。毕业生们根据分配政策总结道:“没有关系的统一分配到乡村学校,有关系的自主择业。” 侯沧海和熊小梅两家都是工人家庭,最好的毕业分配结果自然是侯沧海和熊小梅分到一起,不管是江州还是秦阳都可以。但是,最好的情况往往最不可能发生,最坏情况发生率才最高。经过充分讨论,侯、熊两人清醒地认识到双方家庭所在工厂几乎都陷入“破产”境地,两边父母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想将两人分到一起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次侯沧海来到秦阳拜见未来的老泰山,是两人慎重商量的结果,目的并非是要求双方家长一定要超水平发挥搞定两人工作,而是向双方家长表达两人就算分居两地也一定要在一起的决心。 决心没有表达出来,侯沧海还被暴脾气的熊恒武拿着擀面杖追打了大半个厂区,这个结局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咕、咕、咕’,侯沧海肚子不停地发出抗议,特别是他经过餐馆之时,抗议之声就变得更大。 侯沧海沿着街道走了一圈,找到两个茶馆,里面都没有下棋赌钱的。通过下象棋赢钱回家的想法只能暂时作罢。在忍无可忍之际,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侯沧海做出了扒火车回江州的决定。侯沧海成长于江州世安机械厂,八十年代,世安机械厂生意红火,家长们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管教子女。特别是工厂实行计件工资以后,家长们更是拼命干活赚钱。一帮工厂长大的小孩子在暑假缺乏家长管束,聚集在一起,做出过许多‘胡作非为’的事情,比如,一帮半大小子扒火车从秦阳到江州,又从江州回秦阳,与售票员斗智斗勇,乐此不疲。 有过年少时的这段经历,侯沧海决定混进从秦阳到江州的慢车。客车从秦阳到江州约需要一个半小时,慢车从秦阳到江州就需要近五个小时,不管快慢,总是离江州越来越近。 来到秦阳火车站,站内结构与多年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侯沧海大摇大摆地推开秦阳火车站一道毫不起眼的木门,轻车熟路地转了几个弯,沿着工作人员通道进入火车站。在站内四处溜达,等到晚上十一点钟,一辆逢站必停的慢车终于停靠在站台。 侯沧海非常镇静地混上了慢车,靠在两节车箱的连接处。伴随着火车咣当声,他的饥饿感越来越高。最可气的就是站在身边一个光头小伙子拿着一个馒头在用力地啃,从留在馒头上的牙齿印来看,肯定是有嚼劲的老窖馒头。  流了无数口水以后,侯沧海拍了拍光头小伙子的胳膊,道:“哥们,饿了一整天,给我一块。”光头小伙子斜着眼睛问道:“没钱买?”侯沧海道:“一毛钱都没有。”光头小伙子乐了,道:“居然还有比我穷的。”他扯了半边馒头给侯沧海,道:“你是做什么的?” “待业,找工作。” 侯沧海摸出口袋里瘪瘪烟盒,递了一枝给光头小伙子,道:“抽杆破烟,最后两枝了。” 抽完烟,侯沧海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再与光头小伙子说话,他同时还眼观六路,防止有乘务员查票。光头小伙子闷头坐在地板上,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大腿。 车行半个多小时,即将到达一个城郊小站。这个小站主要以货运为主,服务周边厂矿,只有慢车才停靠。眼看着就要到站时,突然有十几个青壮小伙子同时提刀出现,堵住列车两头。一人持着近三十厘米砍刀在空中挥舞,道:“我们只要钱不要命,把钱全部拿出来。” 车匪路霸是铁路线上的顽疾,报纸上屡禁不止,侯沧海以前遇到过零星车匪,但是没有遇到过如此嚣张的情况。 光头小伙子也抽了一把长刀,两眼放出恶狠狠的凶光。 十几个拿刀青壮就开始依次搜身,有一个大汉心有不甘,动作稍慢,屁股就被捅了一刀,捂着带血的屁股大哭。见血以后,所有乘客都在长刀下放弃了抵抗,乖乖地把钱包、手表、首饰拿了出来。一名大汉来到了侯沧海面前,威逼着拿钱。侯沧海非常镇静,摊了摊手,道:“我是打烂仗的,混票上的火车。”光头小伙子过来帮腔道:“这人穷得咬卵,刚才还找我要馒头吃。”持刀大汉很鄙视地对侯沧海道:“你这人肯定是好吃懒做,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以后多赚点钱,别当穷光蛋,老婆都找不到。” 侯沧海被劫匪教训一番,哭笑不得。 车至小站,拿刀青壮迅速下车,消失在城郊小站。 有一位被抢走钱包的中年人气得双腿跳,将随身带着的蛇皮袋仍在地上,就去找列车长。侯沧海站得累了,干脆坐在蛇皮袋上。蛇皮袋里面应该是装的铺盖,坐起来软硬适中,让屁股十分舒服。 被洗劫一空的乘客们有的哭有的闹有的骂,两个乘警过来时,被愤怒的旅客们吐了一脸唾沫。火车启动不久,从县城方向来了大批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 对于侯沧海来说,这次严重的抢劫事件反而是一件好事,他由逃票者演变成受害乘客。来到江州以后,凡是被抢车箱的乘客全部下了火车。 首先被带到站内,发放了饮料和餐盒。侯沧海吃着火车盒饭,喝着饮料,觉得这两样东西是人世间真正美味。 其次有大批警察过来作笔录,然后就开始分别安置。凡是到江州的乘客都统一由一辆大巴车送到市中心,每人发五十块钱路费。 侯沧海在江州体育馆下车时,天刚蒙蒙亮。他本来是混车票的,没有料到不仅白吃白喝还白拿钱,临行前对铁路方面的陪送人员深表感谢。铁路方面搞接待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文静青年,对侯沧海客气地道:“车匪路霸猖獗是我们铁路公安的耻辱,当然也不仅仅是铁路一家的事情。请你相信,在铁路公安和地方共同努力下,车匪路霸是秋后的蚱蜢,绝对活不长的。” 从星期六出发到秦阳是一趟奇妙之旅,侯沧海坐在体育馆外面的豆花馆子旁边,吃了一碗豆花,发出一连串感慨。 在星期天晚上,侯沧海在学校操场见到了熊小梅。 操场没有灯光,借助操场外的路灯光线才有些须光线。这种接近黑暗的环境正适合青年男女相亲相爱,每一个黑暗的适合藏身的地点都有一对青年男女拥抱在一起。 侯沧海和熊小梅拉着手来到经常约会的单杠旁边小平台。小平台位于三米高石保坎顶端,不太好爬,爬上去就不容易被发现,正是约会的极好地点。两人经常爬这个石保坎,不用光线就能轻车熟路上去。 来到了小平台顶端,熊小梅扑到侯沧海怀里,道:“你是怎么回来的,钱全部在小包里。” 侯沧海紧抱女友,不停亲吻,抽空讲了混进火车站的经历。听到在火车上遇到车匪路霸,熊小梅紧张得不行,道:“你下次别逞强,多来几次,我准会被吓出心脏病。”侯沧海道:“我把包落在家里,得出一条重要经验,鸡蛋不能装进一个篮子里,否则容易出事。” (第二章完)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三章 各自的前程 坐在平台顶上,能俯视来来往往的情侣们。侯沧海和熊小梅两人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居高临下,将走过单杠的情侣们的亲密动作尽收眼底。他们在三米高的黑暗石保坎上,俯视和偷窃不断经过的情侣们,慢慢地拥抱在一起,皮肤与皮肤如正负电极紧密相吸,发出碰撞的火花。 激情之时,几枝手电筒出现在操场边上。这是由保卫科以及老师们组成的学校巡逻队,每天夜晚巡视校园。 巡逻队出现频率并不高,但是总会不定时出现在操场上,主要目的是维护校园秩序,增加威摄力,免得情侣们在激情时做出过于出格的事情。 电筒灯光逼迫下,无数情侣如被水淹的蚂蚁一样,从各自躲藏的黑暗角落里出来,或并行或搂腰或牵手,在操场散步和谈心。 电筒灯光从操场口来到了操场深处,接近角落的单杠。 熊小梅咬牙承受强有力冲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如此紧迫情况下,她再次感受到了在长途客车上才能体验到的激情,身体仿佛悬停在空中,从天空上俯视正在激情中侯沧海和自己。这种感觉很是玄幻,却又格外真实。 手电筒们来到单杠处。六七个老师站在单杠下面,抽起烟来。他们一只手拿着红亮烟头,一只手拿着手电。几支手电光纵横交错射向黑暗夜空,多次扫过三米高的石保坎。 熊小梅吓得脸色发白,紧紧躲在石保坎靠山体的部分,不让手电光扫到自己。侯沧海在耳边低声道:“我做过实验,在下面用手电照射,绝对不能看清楚上面,存在视线死角。” 熊小梅担心说话声被下面老师听见,用手掌捂住侯沧海嘴巴,不准他说话。侯沧海脸上全是笑意,促狭地亲吻着捂嘴的手心。 终于,手电筒走向远处,熊小梅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你这人胆大包天,跟着你迟早要得心脏病。” 任何人的生活都有阴和阳两面,阴和阳两个矛盾对立面合在一起这才构成生活。侯沧海和熊小梅浑然天成的校园生活同样如此,他们在享受性爱和青春之时,也被前途和命运深深地折磨。 随后日子是大学毕业季,校园内流传着“谁、谁、谁分到某个好单位”的传言,这些传言极大地刺激了所有毕业生的神经,让没有过硬社会背景的学生异常焦灼。 熊小梅属于焦灼大军中的一员。论家世,侯沧海也应该焦灼,只是他神经大条得多,焦灼归焦灼,生活依然要继续。 侯沧海正在参加散打队训练,见到母亲周永利来到场边,便向教练员请了假,走到母亲身边,开心地道:“妈,你来欣赏儿子打拳。” 看着生机勃勃、壮壮实实的儿子,周永利猛然间有些心酸,觉得当父母的没有本事,让儿子到现在都没有落实工作。她没有将愧疚表现出来,而是埋怨:“分配没有搞定,你还有心思打拳。” 侯沧海道:“我发了四十封求职信,参加了三场面试,一无所获。难道没有搞定工作,我就成天双泪挂腮边,你儿子还没有这么脆弱吧。是金子总有发光的地方,你儿子这么优秀,肯定会有一份好工作。” 周永利开启了祥林嫂模式,道:“你这人总是正做不做——豆腐拌醋。在高考关键时刻,你瞒着大人天天晚上读棋谱,读棋谱又不能保送进大学,结果怎么样,周水平成绩不如你,考上了政法大学,你平时成绩比他好,考上了江州师范学院,小周已经分到了检察院,你还要到处去求人。”她其实还想说一说梁勇,梁勇成绩远不如侯沧海,高考没有上专科线,结果读了江州师范的自费本科。按照周永利的理解,自费本科和统招本科还是天差地别的,谁知到了本科毕业,靠着当副厂长的爹,梁勇已经在江州建行信贷科上班,自家儿子这个正牌本科生还在四处联系工作。  每次听到母亲唠叨,侯沧海就特别理解那一只被戴上了金箍咒的猴子,任你心比天高,在唐僧式的唠叨下都得崩溃。 侯沧海道:“妈,你不会专程来给我念咒语吧?” 周永利道:“这一段时间,我和你爸把能够利用的社会关系全部都求了一遍,我和你爸从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厂里上班,认识的人全部是工人老大哥。工人老大哥说起来光荣,其实没有什么卵用。现在工人老大哥比起农民兄弟都不如,农民兄弟好歹还有一块地,工人老大哥破产以后就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侯沧海忍耐不住,道:“妈,说重点。” 周永利道:“我和你爸找到你爸以前的徒弟,是你没有出生前你爸带的第一个徒弟,他也混得不怎么样,后来调到另一厂里当技术员。工厂以前那些专心搞技术的都是些木锤子,技术学得好,就要留在第一线。那些不钻研技术专门溜须拍马的家伙都成了领导,比如梁勇他爸,论技术,你爸甩他五条街,现在他成为销售副厂长,你爸还在车间第一线。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所以厂里女工都说,宁嫁二流子,不嫁木锤子。” 周永利嘴皮子十分利索,用语丰富,是侯家最有名的话匣子,只要家里有周永利,永远都能听到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音。 侯沧海脑子里浮现了唐僧在半空中喋喋不休的画面,道:“拜托拜托,老妈,你说重点。” 周永利道:“你周叔,就是爸的第一个徒弟。他有一个亲戚在市里当领导,是比较亲的那种亲戚,两家长期都在走动。他答应带你爸和我去找一找市领导,如果能安排进政府机关,那就是最理想的。” 能进政府机关自然是极好的,侯沧海顿时心动,道:“能不能帮熊小梅一起考虑?” 周永利不停摇头,道:“能解决你的问题,我和你爸都使出了吃奶力气,熊小梅的分配我们确实扛不动。等你有本事,自己办熊小梅的调动。” 侯沧海突然道:“妈,你别动。”他伸出手,逮住了母亲的一根白发,道:“妈,你有白头发了!” 周永利道:“我这个年龄有几根白头发很正常,儿子啊,爸妈没有本事,只能先顾自己的娃儿了。” 侯沧海知道提起熊小梅的事情确实是给父母出了一道难题,就搭着母亲的肩膀,道:“我已经成年了,这事原本应该由我自己解决,还要由你们出面,这是当儿子的不行,不是父母不行。” 周永利欣慰地道:“我就知道儿子懂事,不会怪爸妈。江州是传统社会,比不上发达地区,找工作还得讲究关系,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如果能够成功分到政府机关,你要不蒸馒头蒸口气,好好工作,争取出人头地,不要让我的孙子吃二遍苦受两茬子罪。” 母子准备离开校门时,侯沧海道:“你一直没有见过熊小梅,今天既然来到学校,你们还是见一面,我先把话说清楚,谈恋爱是我的事情,让你见面是给你的面子。老妈不准说三道四,不准甩脸子。” 周永利上前掐儿子胳膊,道:“你这个家伙,没大没小的,快点,叫熊小梅出来,我还真想看一看。” 侯沧海揉着胳膊抱怨道:“你们这些女的,怎么都喜欢掐胳膊。胳膊是我的,凭什么你们想掐就掐。老妈等着,我去叫人下来。” 望着儿子背影,周永利骂道:“谁说胳膊是你的,从小到大,胳膊都是老娘掐的。”她想起从今往后胳膊多半由另一个女人来掐,不由得黯然神伤。 侯沧海来到女生楼,站在楼下扯长脖子喊道:“202熊小梅,有人找。”喊了几遍之后,熊小梅出现在走道,探出头望了一眼,然后朝下挥了挥手。紧接着,三个女生出现在熊小梅后面,望着以扯嗓子喊人而闻名全女生楼的侯沧海。 侯沧海站在底楼,朝楼上众女生作了两个飞吻。除了熊小梅以外,所有女生都回以热情的飞吻。陈华感叹道:“熊小梅读大学很划算,找了一个这么帅气的男朋友,就算不成,也值了。”听到后面一句话,另外两个女子一致批评是“乌鸦嘴”,陈华朝着楼下呸呸两声,道:“刚才口误,我收回。”陈华是寝室四个女生中长得最为丰满的,趴在栏杆前,栏杆把胸部挤得更加隆起,露出一大片雪白。 “什么事啊,又在外面大喊,寝室同志都要笑话我。”熊小梅下了楼,埋怨道。 侯沧海笑道:“她们不是笑话你,是羡慕嫉妒。刚才她们飞吻多积极。” 提起众女生飞吻,熊小梅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欲掐。侯沧海早有预料,跳着躲开,道:“说就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熊小梅威胁道:“我不是君子,是小女子,快点把手伸过来,我要掐。” 侯沧海将手伸过去的同时,道:“我妈在操场,要见你。” 熊小梅原本正兴致勃勃与男友玩闹,听到这句话,顿时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不早说,真的一定要见面?”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急切地道:“今天脸色不好,头发乱七八糟的。你等一会,我要去化妆,换一件衣服。还得洗澡。” 侯沧海拉着熊小梅的手,道:“你又不是去面试,搞得这么隆重做什么。你这个打扮就挺自然,走,见我妈去,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 “我哪里丑了,话要说清楚。”熊小梅自然不肯穿着随便去见未来的婆婆,飞快跑上楼。 三位同寝室女生知道侯沧海妈妈来了,顿时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帮助熊小梅作形象设计。熊小梅换了新衣服,化了淡妆,穿上皮鞋,在三位女生目光注视下来到楼下。陈华大喊道:“小梅,你要买一份糕点,第一次见面总得提点东西。” 周永利在黑暗操场等着儿子,看到不少学生情侣在身边走过,自然就感受到儿子平时的状态。她瞧见从亮处走来的儿子和儿子身边的女子,女子身材瘦高,倒配得上有一米八二的儿子。 “阿姨好。”熊小梅来到了周永利身边,怯怯的,心里如有一万只野鹿在乱撞,她将糕点袋子递过去,道:“阿姨,这是学校做的小薄饼,挺好吃的。” 周永利接过小薄饼,吃了一口,道:“真的挺好吃。沧海,你到学校这么久,从来没有想到给我买点东西,还是小梅想得周到。”吃着小薄饼,她对熊小梅增添了几分好感。 三人聊了几句,周永利直奔主题,问道:“小梅啊,这次分配你有什么想法?” 提起分配,熊小梅心情顿时黯然,道:“我爸妈都是工厂工人,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学校没有更好的分配推荐,我只能回秦阳,秦阳规定我们这种师范院校必须先到乡镇学校,我不想到乡镇,估计就回厂里子弟校。” 周永利本身就在厂里工作,对这些情况熟悉得如自己手掌,道:“子弟校依附在厂里,厂里不景气,子弟校也不怎么样,随时要下岗,工资也低。”她见熊小梅低头不语,又安慰道:“其实也无所谓,现在是新时代了,条条路都通罗马。只要你们两人是真心想在一起,我们家不会反对。但是,你们必须要考虑两地分居的困难,分居不是一年两年,是很多年。困难很多,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但是,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现在就算没有工作,一样能找口饭吃,年轻人肯定有年轻人的活法。侯沧海的妹妹侯红旗在山南大学读大三,我也给她说了,谈恋爱最关键是两人真心喜欢对方,就算条件一时不行,还可以共同奋斗嘛。” 听到周永利鼓励的话,熊小梅眼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相较于自己的父母,周永利要通情达理得多,这是分配和家庭诸多难题中的唯一值得庆贺之事。 回到世安厂的家里,侯沧海有些闷闷不乐。 周永利道:“儿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分配的事情。” 侯沧海道:“如今这么多人都在自谋职业,我完全可以独自闯一片天下。熊小梅有固定工作,我们不至于饿死,我正好可以闯自己的事业。” 这正是周永利夫妻俩最担心的事情。在无数次深夜讨论时,老练的侯援朝强调一定要采取“哄”、“骗”、“劝”以及亲情牌等招术,否则儿子真有可能为了女朋友不要工作。做为老一辈人,在单位里活了一辈子,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第三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四章 社会上的办事规则 周永利见儿子出现了“想辞职”的不好苗头,劝道:“不管你有多么大的想法,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就算以后闯天下,也不影响先找一份好工作,到时候随时可以辞职。找工作很难,辞职容易,真要辞职,没有谁能拦住你。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什么东西拿到手里才稳当的道理。更何况,你这次有可能分到政府工作,凭你的能力肯定会当官,到时将熊小梅调过来也就不是难事。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辞职,也得看你和熊小梅谁的工作更好。我不是干涉你的选择,只是作为当妈妈的,有权利提出我的建议。”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周永利最疼爱儿子,也最了解儿子,知道如何说服这个犟拐拐。果然,母亲说出这一番话,侯沧海没有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 回到厂里,周永利安排道:“明天中午周叔要过来吃饭,下午到那个领导家里去,你去买几瓶啤酒和烟,拿一包袋装花生,好下酒。” 厂区里有福利社,专卖各种副食,是以前国营老厂矿的便民措施。如今福利社早就垮了,名字被继承下来,经营者也是以前的人。侯沧海在五六岁便开始承担家里打酱油任务,当时是买两三毛钱的散装酱油,后来逐渐承担起更多购物任务。这是很多厂矿子女都有的成长经历,是不是厂矿子女,问一问有没有打散装酱油的经历便清楚明白。 与福利社老阿姨打了招呼,正在等着老阿姨拿货,一个性感丰满的女子走了进来,叫了声姐,要买一包烟。侯沧海见到来者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叫了声“高姐”。高姐有一个非常洋气的名字,叫高克芊,她上下打量侯沧海,笑道:“沧海,还在打酱油啊。” 听到这声招呼,侯沧海微弱的尴尬便消散了,道:“高姐,还抽烟啊,现在抽烟不流行了。” 高克芊撕开香烟,放了一枝叼在嘴上,道:“老姐抽烟不是为了时髦,是生活需要。” 侯沧海提着烟酒和花生走出福利社时,高克芊站在门外似笑非笑望着他,道:“这几年很少见到你,大学要毕业了吧,大学毕业不要分回厂,这里就是一个大染缸,跳进来,以后就难说了,爬出去都是一身蛆。” 侯沧海道:“如今大学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我正在联系工作,暂时没有回厂的打算。” 高克芊吐了一串漂亮烟圈,道:“回厂的时候,有空到姐家里来玩,还是原来的老房子,没有搬家。一个人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侯沧海道:“听说你出去一阵子,怎么又回来了?” 高克芊红色嘴唇撇了撇,道:“我以前办的是停薪留职,现在时间到了,自然回来。外面世界不好混,还是在厂里舒服,虽然钱少一些,但是没有太大压力。人这一辈子,就得对自己好一些,天天累成狗,不划算。” 侯沧海如今有了心爱的女朋友熊小梅,自然不会到高克芊家里,敷衍了两句,便与高克芊分手。走了一阵,他回头望了一眼。高克芊应该已经满了三十岁,仍然腰身苗条,胸膛丰满。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咽了口水。 高克芊在厂区有一个响亮的绰号——公交车。侯沧海至少在十岁时就在餐桌或其他场所听到青工们或神神秘秘或明目张胆地谈论这个绰号。最初听到这个绰号时,侯沧海深为不解,为什么会把高克芊叫做公交车。后来才知道公交车的意义是谁都可以上。 在自己十五岁那年,侯沧海更是明白了这个绰号的意义,在明白这个绰号意义之时,他也将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次挥洒在高克芊身上。每次想起当年的那件事,他就深为惭愧,因为人生第一次他做了送奶工,送奶工也是厂里的典型譬喻,实质上就是严重早泄。送奶工每次来到厂区,总是将牛奶放在订奶户大门外的小纸盒子里。厂里人用这种行为来形象地比喻早泄者还未进入要害处便一泄如注。 当时场景在侯沧海头脑中清晰得如刀刻一样。 侯沧海当了送奶工以后,高克芊伸手拿纸将身体擦干净,笑道:“你是童子军,第一次这样不稀罕。”侯沧海长期混迹于青工楼,知道送奶工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转头坐在床边,垂头生气。高克芊伸手摸着侯沧海腹肌,道:“姐再来帮你。”侯沧海望着饱满的梨状隆起,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高克芊脸如桃花,又俯身过来。 年轻人的不应期非常容易克服,再次崛起时,侯沧海便勇不可当,让一阵阵尖叫声音响彻在小小空间里。 这是一次永远难忘的经历。后来,侯沧海无数次回想当时情景,对于如何来到高克芊房间都有些模糊了,只是记得阴阳结合无比美妙的时刻。 第一次以后,侯沧海再也没有来到高克芊房间。 这一次经历便以永远储存在记忆中,成为侯沧海最隐秘最深刻的回忆。他对高克芊有一种奇异感受,并非鄙视,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晚上,侯沧海作了一个梦。梦中与一个女人在战斗。女子面目不清楚,身材丰腴,极似高克芊。但是有时候又变成熊小梅。在猛烈进攻时,最终对象定格在高克芊格外妖娆的脸上。由于最终对象并非熊小梅,侯沧海在换内裤时心情十分复杂,觉得对不起女友。虽然梦境不由他本人主宰,可是他仍然觉得这就是对女友的不忠诚。 上午没事,侯沧海睡到九点钟,起床到世安厂里的茶馆坐了一会,看许多老工人下棋。这些老工人都是下野棋,将象棋砸得砰砰作响,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他看了一会便索然无味,在厂里胡乱闲逛。厂还是那个厂,随着时代变化,厂区似乎发生某种程度的空间扭曲,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包括昨天相遇的高克芊都与以前似是而非。 逛到上午十一点,回到家,狭窄客厅里,父亲侯援朝正在和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在一起喝酒。 侯援朝见儿子回家,道:“快叫周叔。” 周安全笑嬉嬉道:“不能叫周叔,我是你爸的徒弟,你应该叫我大师兄。” 侯沧海挠了挠头,道:“若是论与我爸的关系,我应该叫一声大师兄,可是大师兄满头白发,让我叫不出口,还是叫周叔算了。” 周永利从厨房探出头来,道:“你们两人都乱讲,不要叫叔,也不叫大师兄,应该叫舅舅。” 有求于人必低于人的道理,侯沧海还是知道的,何况还是热情帮助自己的人,于是笑着叫了一声舅舅。 周安全抚着满头白发,道: “我给你爸当徒弟的时候,经常过来喝酒,那时你还不到三岁,背了一个小红书包,里面放了一本红宝书,胸口别着厂徽,得意洋洋在家里走来走去。时间过得真快,侯沧海大学都要毕业了。” 侯援朝道:“侯红旗大三了,明年也要毕业。她考在山南大学,分配要好办一些。” 周永利在厨房里利索地做着午餐。厨房传来高压锅喷气声、锅与铲的对决声、热油和食材撕打声,空中散发着墨鱼炖鸡汤的浓烈香味,其间穿插着郫县豆瓣炒肉丝的辣香。 一样样菜摆上桌,侯援朝道:“沧海,给你舅敬酒。” 等到儿子敬了酒,侯援朝道:“这次分配工作,你舅帮了大忙,今天下午我们就去拜访市领导,你跟着一起去。你先到楼下等,如果需要见面,你再上去。” 周安全端着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道:“我经常到表弟家里去,学了些政策,据我表弟说,以后公务员法实施以后,逢进必须要考。现在还有分配政策,只要我表弟点头,就能进去成为干部,旱涝保收。凭着沧海的机灵劲,弄个一官半职也不在话下。而且,我听说除了政府机关,就算是事业编制,以后也要考试,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周永利将一大盆墨鱼炖鸡汤端到桌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安全,我们两人碰一杯,下午办了事情,晚上我们好好喝一顿。” 吃过午饭时,趁着周安全到福利社给表弟打电话的空隙,侯援朝和周永利到卧室做准备。 侯沧海推门进入卧室,恰好看到父母凑在一起数钱。绿油油的百元大钞摆在桌上,仿佛变成一把把绿色小刀,深深地刺进了侯沧海心窝。 侯援朝不愿意儿子看到阴暗的事情,道:“你出去等一会。” 周永利阻止道:“儿子长大了,应该让他知道社会上的办事规则。” 侯援朝道:“以前办事讲究老关系,现在不仅要有老关系,还得送礼。我和你妈准备了烟酒,还有一个红包。” 侯沧海追问了一句,道:“送了礼,就能分配到政府机关?”  侯援朝道:“如果对方收了烟酒,那不一定。如果收了烟酒和红包,事情就靠谱了。对方是大领导,肯定看不起这点小钱,全靠了你舅的面子。” 那个领导是经常在电视里亮相的,相貌堂堂,不怒而威。侯沧海无法想象这么大的领导会收自己家的这些绿色钞票,是的,完全无法想象这件事。他暗道:“如果他真收了这些钱,我在学校受到教育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会崩塌。” 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夫妻两人很容易就将这些大钞数清楚,郑重地装进信封里。周永利见儿子神情严肃,道:“儿子,你到政府机关后要脱胎换骨,不要老想着下棋和打拳,得干正事,努力掌权就是正事。你以后掌了权,要凭良心办事,千万不要收别人的钱财。我们这种工人家庭,存点钱不容易。”  侯沧海道:“凭良心办事,那掌权有什么意思?” 周永利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有意思了,掌了权,我们不会吃拿卡要,但是自己办事总要方便一些,用不着事事求人。” 侯援朝见儿子脸色变得难看,害怕儿子矫情而拒绝送礼,连忙制止道:“这个时间,你说这些有屁用。” 侯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爸,我都满二十二了,有足够心理承受能力。我妈说得对,我就是要掌权。如果掌不了权,我就要赚大钱。”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安全进屋后道:“我表弟下午有事,晚饭有应酬,他叫我七点半以后给他打电话。时间还早,我先回家休息,吃过晚饭再联系。” 侯援朝拦住周安全,道:“你别走,我们三人正好拱猪。好久没有拱猪了,正好你在。” 周永利不由分说就到五斗橱里拿了一幅半新扑克牌,哗哗地洗牌。 三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玩拱猪,水平很接近。周安全听到牌响心里十分心痒,也就不再提回家的事情 七点半,四人趁着黑夜前往市领导家里。月黑风高原本是杀人夜,现在是用来掩藏送礼人行踪。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个高档小区。在小区门口作了登记以后,四人来到小区中庭花园。 周安全道:“师傅等一会,我先上去找表弟,如果表弟家里方便,我再下来找你们。” 侯援朝、周永利和侯沧海一家三人就在中庭花园等待。周安全就如送灯塔的王小二,进入门洞就没有了消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慢得如裹小脚老太婆走路速度。 “你们找谁?”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在巡逻,见中庭站着三人,便拿着强光手电走了过来,有意无意朝来人脸上照。 侯沧海有点发火,道:“不要照脸。” 保安见来者牛高马大,脸带凶相,退后一步,道:“你们找谁?” 周永利怕爱惹事的儿子与保安起冲突,就站在他们之间,道:“我们来串门,等一会就上去。” 这个小区住了不少非富即贵的人,保安经常见到相似情况,转身离开,拉长声音哼着小曲,道:“又是一个送礼的,为儿为女为那般啊。” (第四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五章 周永利的先见之明 保安所哼小曲弄得侯沧海特别尴尬,恨不得上前踢他几脚。只是有要紧事情办,必须得忍下这口气,无法和自以为是的保安计较。 保安走后不久,下起雨来。江州六月天,雨水充沛,每一场雨后就能带走酷热,深受江州人喜爱。今天侯沧海格外反感这场雨,他们三人原本可以在中庭花园等待,现在为了避雨只能站在楼门洞。楼门洞不断有来往的人,看着三人表情总带着轻视。 时间如低档电影里故意卖弄的慢镜头,每一刻都是尿点,让人无法忍耐。 侯沧海觉得每分钟都在受折磨,悄悄拉了拉母亲手臂,朝门洞外走了几步。周永利跟了出来,道:“沧海,什么事?” 侯沧海道:“我肯定不能和熊小梅分到一起,与其求人还不如自己出去闯。看着你们为了我遭这罪,我受不了。” 周永利道:“以后进了社会,大风大浪多得很,这算什么事!” 听到母亲犀利语言,侯沧海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伸手抓了一把从天而坠的雨丝,道:“当年外祖父曾经一无所有闯江湖,赚得盆满钵满,我为什么就不行。外面世界这么精彩,肯定有我一席之地,凭我的能力一定能和外祖父一样赚大钱。” 周永利道:“那是什么年代,没有可比性。最终,你外祖父在长江的商船还不是给鬼子炸弹炸沉了。他的儿子你的外公倒是享了些福,文革又跟着遭了罪,早早就走了,丢下我们三个,吃的苦头多了去。现在这事,比起当年的事完全不是事,所以我说你是小心脏。我若不是遇到你爸,也进不了世安厂。你爸若不是遇上我,肯定会比现在混得好,他当年的技术可是顶呱呱的,又红又专。” 若是平时听到母亲啰嗦地讲家史,侯沧海准会不耐烦,今天这种情况下听母亲唠叨,倒能让时间好过一些。 周永利把手放在儿子肩头,道:“你就算想学外祖父,也得在毕业前先有一个稳定工作,再慢慢想办法。当年你外祖父当了三年学徒又为师傅效劳五年,这才出师。你读四年大学等于外祖父三年学徒,在单位干几年增长经验,积累点资金,等于为师傅效劳。有了这七八年的经历出来才有点戏,否则就是一只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侯沧海笑了起来,道:“妈,你是乱形容,绿头苍蝇是围着屎在飞,用它来形容儿子有点过份啊。” 周永利一本正经地道:“从大学出来不经过实践就想发财,等着吃屎吧,所以我形容你是绿头苍蝇没错。我其实支持你出去闯,呆在单位里实在没有意思,我和你爸年龄太大了,闯不动了,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必须要有计划有步骤,所以今天得低头,把这个工作先拿到手再说。” 侯沧海道:“妈,你绕了半天,还是想让我先有一个正式工作!” “我家儿子真聪明,终于听明白了。老娘刚才说的也是真心话,几十年人生总结。”周永利仰头让雨丝飘在脸上,道:“不聊了,回去陪着你爸,他是最要面子的人,挺了一辈子的腰。” 侯沧海自嘲道:“为了我才弯了腰。” 晚十点半,周安全终于出现,道:“师傅,师母,刚才有外人,不方便。现在我们三人上去,沧海在下面等。” 不用到楼上面对市领导,这让侯沧海一阵轻松,随即又心生忐忑,不知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事情办得成,进机关,事情办不成,就分配到市教委,然后到乡镇中学教书。从这个角度来说,今晚送礼决定侯沧海命运。 同时,侯沧海又深深地替父母感到难过。父亲是极为要强的人,总是把“人不求人一般高”挂在嘴上,如今为给儿子找到一个好工作,抹下脸皮,拿起存款,弯腰,软膝盖,跟徒弟去求一个陌生人。 十来分钟以后,父母和周安全出现在中庭,父亲提在手上的烟酒都没有了。 周安全挺高兴,拍着侯沧海的肩膀,道:“事情应该办成了,等到明年工作的时候,你就能成为国家干部了。有了我表弟罩着,前途一片光明。” 侯沧海脸上笑容很是僵硬,道:“谢谢舅舅。” 帮师傅办成一件重大事情,周安全挺高兴,拉着侯援朝啰嗦地谈起了往事,到了十一点这才走到小区门口。周永利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硬塞了二十块钱给出租车司机。出租车远去以后,侯沧海把母亲拉到一边,道:“那个大领导收钱没有?” 周永利摇了摇头,道:“大领导眼界高,哪里看得起这些小钱。原本他连烟酒都不肯收,要让我们提出来。我和你爸赶紧就先离开,由你舅断后。好歹把烟酒留在家里。如果他连烟酒都不收,我估计事情就悬了。可惜,他没有收钱,如果收钱就有可能留在城里,收了钱,城里估计留不住。” 侯沧海用力揉着脸上僵硬的肌肉,道:“不能留在城里是什么意思?” “大领导谈了很多大学生到基层的事情,说是到了基层能得到锻炼,成长得更好。”周永利直白地道:“这是哄鬼,如果基层真这样好,为什么市里区里大老爷们的子女不进基层,都挤在机关里。我这些年看得明白,大老爷们路子比我们平头老百姓要宽得多,以前国企红火的时候,他们的子女都进国企,现在国企要垮了,他们的子女全部调到机关工作。然后,他们开始号召我们这些人的子女下基层锻炼。” 侯援朝低声道:“你硬是没完没了,给儿子灌输一肚子负面东西。” 又有一辆出租车过来,将三人脸色照得十分苍白。 解决工作有望,且是政府机关,但是侯沧海没有太多欣喜,一来如此安排注定要与女友分居两地,二来一家三口站在小区中庭带给他很强耻辱感。 周永利对于儿子情绪掌握得十分准确,为此深有担忧。她不等儿子在睡了一觉后提出反对意见,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坐了厂车进城,然后直奔江州师范学院。 男朋友离开学校回家找工作,虽然时间很短,熊小梅还是有了度日如年之感。一方面是考虑到两地分居带来的麻烦,现在无法想象长时间不与男友见面将如何渡过漫漫长夜;另一方面也焦心自己工作,爸爸熊恒武是非常棒的钳工,缺点是不会交际,唯一几个朋友都在厂里工作,根本没有关系网为自己找一份好工作。自己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十有八九就是回子弟校。子弟校奄奄一息,是秦阳最不好的学校之一,也正因为如此,江州师范院校毕业以后才能够回到子弟校。换一句话来说,如果不是子弟校境遇太差,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地回到子弟校。 如果放弃到子弟校,自己的分配就会变成布郎运动,会被随机分配到乡镇学校。想到这里,熊小梅有深深的无助感。 吃过早饭,她刚准备去上课,忽然上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熊小梅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道:“周阿姨。”周永利笑了笑,道:“小梅,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听到这一句话,熊小梅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颗心孤立无援地被吊在了半空中。在电影里有很多这样的情节,男主角妈妈总是扮演棒打鸳鸯的角色,会单独约见女主角,提出让两人分手的郑重建议,建议背后往往有威胁和利诱,更关键的说服理由往往很强大,往往与男主角的前途命运有关系。 熊小梅喜欢看电影,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被无数人演绎了很多遍的情节。她默默地低着头跟在周永利身后,不知不觉进入电影情境之中。 来到楼下书报亭外,两人站定。周永利直奔主题,讲了昨天去面见领导的情况,道:“小梅,我想请你帮个忙。” 得知男友有机会进入政府机关,又听到这一句话,熊小梅一颗心冰凉冰凉,还以为下一句话就是让两人分手,眼泪差一点就落了下来。 周永利道:“沧海这个人很重感情,他当前最担心就是两地分居,因此有可能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遇。你们两人谈恋爱,我们家里是支持的,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是一句温暖的话,犹如阳光从重重阴霾中杀出无数个孔,空中变出千万根光柱,十分绚丽。熊小梅笑了起来,憋了半天的眼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周永利递了一张纸巾过去,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什么时候到家里去一趟,我给你们煮腊排骨,味道很不错。你们两人极有可能会暂时两地分居,两地分居很难受,我们这一代人普遍经历过。说实在话,凭着沧海机灵劲,只要下定决心,到政府机关工作肯定能够发展起来。等到他发展起业以后,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就水到渠成。” 她又递了一张纸巾过去,道:“擦擦眼泪,别哭红了眼睛。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配合阿姨,劝沧海先接受这一份工作。安稳下来后,以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如果不要工作,刚毕业到社会上能做啥。在外面漂泊,生活就会变得很动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说不清楚。为了你们小家庭稳定,必须先要把工作拿下。” 对于熊小梅来说,只要不是让两人分手,其他事情都能够接受。如今周永利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熊小梅咧嘴而笑,道:“阿姨,放心,我一定让沧海接受安排。我们是师范院校,能分到政府机关,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永利达到了目的,心情着实不错,道:“沧海回校后,你不要说我来过。我们两人配合一下,让沧海接受工作安排。” 熊小梅点了点头,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暂时两地分居也没有关系。” 周永利笑道:“古人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到阿姨掉书袋,熊小梅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在上午课堂时,她不停地走神,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工作以及每周见面时的浪漫和酸楚。 侯沧海同样满腹心事。中午吃饭时,在第一食堂等到了熊小梅。经历过早上的情感震荡后,熊小梅恨不得扑进男友怀里亲热一番,此时人多眼杂,她控制着情绪,与侯沧海一起走到了食堂外面。 食堂外面还有些架子车,里面里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这是学校教职员工没有工作的家属们搞的流动摊点,校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开会都规劝大家不要让家属们在校内当小贩,实则上没有任何取缔行为。侯沧海来到一家味道很对胃口的摊点前,叫了一声师母,打了一份红烧肉,然后倒了一半到熊小梅碗中。 咬着厚实的醇香红烧肉块,侯沧海不停地感慨这真是良心商贩。端着饭碗走到足球场,找了一个阴凉处,两人坐在石梯子上,边吃边聊。 “沧海,昨天回去搞定工作没有?”熊小梅恪守诺言,隐瞒了周永利上午来过这事。 侯沧海恶狠狠地大口吃饭,吃了三大口以后,道:“事情倒是有眉目,只是我充满了屈辱感。为了我的工作,从八点不到直到十点半,我们一家三口站在领导所在的小区花园里,等着领导家里客人走完。其间还下了雨,把我们都淋湿了。我爸是极要强的人,素来不喜欢求人,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事情求过人,可是为了我的工作,低声下气地去求人,想到这里,我胸口就被一股气塞住了。凭什么,有些人就位居高位,我们就得求人办事。” 他将一口饭吞进肚子,道:“我不要工作,自己创业。” 熊小梅暗叹阿姨有先见之明,问道:“如果你要创业,具体做什么,有没有规划?” 侯沧海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五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六章 辅导员当说客 熊小梅安慰道:“换个思路想,你还是幸运的,我们很多同学,包括我,连受这种屈辱的机会都没有。你生在福中不知福,有家里人全力支持你。” 侯沧海道:“有可能要分到乡镇工作,我不太想去。” 熊小梅道:“你应该去。一般人不容易到政府机关,这是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就是成功事业的开始。如果不适应,以后拍屁股走人就行了。” “进政府机关是我的事业吗?”在江州师范学院这四年,侯沧海最喜欢做几件事情,一是练散打,二是下象棋,三是谈恋爱,还根本没有考虑到事业问题。如今听到女友说起事业,觉得事业就如天上的星星,和自己毫不沾边。 熊小梅道:“你得收一收玩心,想想正事。你们班上的陈文军,优秀学生会干部,学校推荐他到了江州市机关。虽然你觉得他心思很重,为人不纯粹,可是他凭着自己努力,解决了工作问题,能力还是很强。” 陈文军和侯沧海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只是两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完全不一样。陈文军进校就主动找到辅导员,要求当学生干部,为班集体贡献力量。这些年主动要求进步的学生已经不多了,辅导员很是高兴,立刻让他当了班长。从此,陈文军进入学校培养体系,加入学生会,入党,到这次被推荐到党政机关,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侯沧海和陈文军关系不错,却瞧不上陈文军一天到晚在辅导员屁股后面,经常讽刺其为系里的忠实走狗。 侯沧海在脑子里过了陈文军的形象,道:“到政府机关工作,当大领导肯定是陈文军的事业,可是,我没有发现这是我的事业,最多就是第一份工作,而且,我还真不愿意去。我更想创业,创业才是自己的事业。” 熊小梅道:“那你的事业是什么?” 侯沧海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好。练武术,下象棋,我都是玩票,在校内算是高手,放在市内也还行,可是与更高层次高手相较,就完全不能看。我没有想好我的事业是什么?” 熊小梅道:“我的事业很简单,就是赚钱。我受够了没有钱的生活,我们楼里的温阿姨,原来是很漂亮很开朗很活泼的一个人,还在厂里当过播音员,现在家里有了癌症病人,没有钱医治,她整个人都垮掉了。现在的温阿姨可以用行尸走肉来概括,完全和年轻时代是两个概念,所以,我的事业很简单,先当老师,把自己安稳下来,但是,我终究还是会做生意,赚很多钱,心里才能平安,否则没有安全感。” 侯沧海道:“你觉得多少钱才能有安全感?多少钱才算是事业成功。” “不知道,越多越好吧。”熊小梅父亲脾气暴躁,在家里是绝对权威。他对于自己没有儿子的事情很在意,因此对少女时代的熊小梅总是横眉冷对,这让熊小梅从小缺少安全感。 大体上解决了侯沧海的工作,接下来自然就是熊小梅的工作问题。熊小梅和侯沧海一起精心设计了自我介绍,打印成精美印刷册,不停地投给任何有可能接收自己的单位,有政府、有企业、还有教育机构。这些简历如小石头抛进大海,被波涛吞没,没有一点涟漪。 除了投简介以外,她在江州还参加了无数场招聘会,招聘会比较操蛋的是总有“工作两年”的设定条件,将刚毕业的大学生挡在了门外。 第五次走出人山人海的招聘会场,熊小梅拖着沉重脚步,慢慢地行走在街道上。侯沧海跟随在身后,安慰道:“不设条件的都是些孬单位,与其到这些单位,还不如当老师。” 熊小梅道:“我不甘心,苦读高中,终于考上大学,结果大学毕业又回到厂里,奋斗了整整七年,绕到了起点。刚进学校的时候,陈华总说学得好不如生得好,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终于相信了。如果我有个好爸妈,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样四处奔波,而且还没有着落。” 说着话,眼泪奔涌而出。 熊小梅所言尽管有些偏激,却是事实。侯沧海无法作出有力劝解,只能自嘲道:“我以后进了政府机关,就要痛改前非,好好工作,争取早点当官掌权,这样就可以将你调到江州。而且,我们的儿女一定不能受二遍苦吃二茬罪。” 如此自嘲无法解决熊小梅心中的郁闷,从人事局组织的招聘市场出来,步行回到学校的路程中,她一路沉默寡言。侯沧海不停地逗女友说话,从学校笑话讲到民间段子,从素的讲到荤的,都无法让女友展颜,最后自己也变得郁闷起来。 回到学校,在女生楼前分手时,侯沧海建议道:“杨老大弄了点河鱼,晚上我请你吃酸菜鱼。就算没有搞定单位,饭还是得吃吧。” 熊小梅道:“我先回寝室睡觉,等起来后或许就有了精神。晚上六点在报刊亭见面。” 拖着沉重脚步回到寝室,闺蜜陈华开玩笑道:“招聘会怎么样?你为了爱情,一心想要留在江州,老天应该受感动吧。”她见熊小梅神情低落,不再开玩笑,说起正事,道:“上午杜老师来过,让你下午抽时间到办公室去一趟,说是有事找你。” “什么事?” “杜老师没有说,只是让你去一趟。”陈华跟着叹息一声:“你好歹还留在秦阳,江州是省内第二大城市,秦阳是第三大城市,转来转去,都是全省前三甲。我家在小县城,全省排名至少三十位以后,我宁愿不要工作都不会回小县城。” 陈华和熊小梅是202寝室有名的两朵鲜花,这些年引来无数俊男折腰。陈华在大二谈过一次恋爱,是体育系帅哥,但是在大三就分手,从此一直没有谈恋爱。 熊小梅深知陈华胸中块垒,道:“你的工作有着落没有?” 陈华摇了摇头,态度坚定地道:“我有了充分思想准备,如果毕业前搞不定,我宁愿不要工作,也不会落后闭塞的小县城。如果回到小县城,这辈子就算彻底毁了。” 下午上完第一节课,熊小梅来到辅导员杜老师办公室。 杜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见到熊小梅比往常热情许多,招呼其坐在沙发上,还热情地倒了一杯水。杜老师为人厉害,特别是一张嘴如刀锋一般锋利,在大一时所有学生都畏其三分,当然,到了大四以后,大家不再畏惧她,自然也不会亲近。 “分配有着落没有?”杜老师坐在熊小梅身边,亲切地问道。 熊小梅端着水杯,没有喝,道:“今天到人才市场参加招聘会,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合适的。” 杜老师道:“你家在秦阳,分回秦阳也不错。” 熊小梅道:“我们这种师范院校,回到秦阳肯定要进乡镇教书,要不然就是进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子弟校。” 杜老师拍了拍熊小梅手背,道:“人生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考大学算是一步,找工作是一步,女生谈恋爱是另一步。其实转换思维,往往会发现天宽地阔。” 熊小梅没有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 杜老师继续深入道:“小梅是我们系里很优秀的女生,完全有留校资格。校总务处冷处长的儿子也是我们学校大四的,他对你很有好感,想和你交往。冷处长是总务处长,总务处长在学校很有地位,和校领导关系很好,要搞一个留学指标容易得很。”她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总务处冷处长的名片,递给熊小梅,道:“你可以考虑一下,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留在大学工作,以后读研、考博,条件都很好。” 直到此时,熊小梅这才惊讶地想明白杜老师这一次是为自己介绍朋友。她把名片放在桌上,道:“杜老师,我有男朋友了。” 杜老师微笑道:“有男友也没有关系,没有结婚都是自由的,你可以慎重考虑此事。你坐一会,冷小兵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可以见见面。” 熊小梅正和侯沧海好得蜜里调油,如何能够接受另一个异性以如此方式介入,正要拒绝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小胖子将头探了进来,笑嬉嬉的。杜老师道:“冷小兵来了,快进来吧。” 熊小梅对冷小兵的名字没有一点印象,进来的小胖子倒是见过面。在学校舞厅跳舞之时,还和这个小胖子跳过一曲。熊小梅觉得这个小胖子跳舞时总是有意无意缩短身体距离,拒绝了小胖子的再次邀请。这一次见面,小胖子衣冠整齐,西裤、白衫衣、领带,构成了一副白领打扮,比较可惜的是小胖子鼻子里有一撮鼻毛意外地伸出来,非常刺眼,极其简单彻底就破坏了整个相貌。 “小梅,你好,我是冷小军,美术系的。我们见过面,只是没有机会自我介绍。”小胖子冷小军肚子微微往外凸,这种形象在中年人里面比较常见,在学生中则很少见到。他的声音撕哑,是个破嗓子,极有特色。 熊小梅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办公室。她站了起来,对杜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道:“杜老师,我先走了。”  杜老师给冷小兵使了一个眼色,将熊小梅送到了门口,道:“冷小兵是忠厚人,家庭条件很不错,你可以放开思维,仔细考虑一下。” 熊小梅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不会考虑冷小兵。” 在办公室时,熊小梅被突发情况弄得有些发懵,回到宿舍渐渐回过味来,十分惊讶平时非常严肃、一身正气的杜老师怎么会做这种“红娘”,她反复想着这个问题:“杜老师肯定知道我在谈恋爱,百分之一百知道,既然知道, 为什么还要装着不知道,介绍那种歪瓜裂枣给我。” 等到陈华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情讲了出来。 陈华同意了熊小梅的判断,道:“杜老师肯定知道你在谈恋爱,有一次她到我们寝室没有见到你,直接说又和中文系的大个子谈恋爱去了。” 熊小梅气愤地道:“她为什么能这样?” 陈华冷静地分析道:“冷小兵爸爸是当官的,杜老师肯定有所求,这也不奇怪。她只负责介绍,成不成是你的事情。” 两人正在聊着,寝室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女生寝室素来被阿姨守得如铁桶一样,特别是在夏天,极少有男子上来。男子道:“请问,熊小梅在不在?” 熊小梅听到这个破嗓子,紧张地道:“是那个人,你就说我不在。” 陈华对敢于大胆通过官方渠道追求女生的男人感到十分有兴趣,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小胖子,小胖子正好迎着阳光,整个人看上去油光水滑,如刚出笼的肉包子。 “你找谁?”陈华微微扬着头,一幅高傲神情。 冷小兵最喜欢坐在一食堂前面石凳子前观察美女,对校内众多美女都有印象,陈华相貌出众,身材火爆,也曾经进入其视线。他没有想到陈华居然和熊小梅住一个寝室,结结巴巴地道:“请问,熊小梅在不在?” 陈华道:“不在。” 冷小兵拿出一封信,道:“麻烦你转交熊小梅,谢谢了。” 陈华接过信,转身进屋,顺手将寝室门关上。冷小兵站在门口略有二三十秒,这才离开,离开时,脑子里又浮现起陈华高傲的脸,暗道:“这是什么世道,美女太多,男人不够用。” 这封信写得很直接赤裸,放出了“如果同意谈恋爱就在江州师范学院解决工作”的大招。这个大招非常有力,把看到信件内容的侯沧海气得直踢大树。 “妈的,这是什么人,挖墙角挖到我的头上,真是老鼠别左轮——起了打猫的心肠,必须要迎头痛击,否则我不是男人。” 这是侯沧海看罢来信后的真实反应。 熊小梅当着他的面将信件撕掉,然后嘲笑小胖子心思猥琐,是一个奇葩。 侯沧海一点不想开玩笑,想着如何痛揍这个太岁爷上动土的家伙。 (第六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七章 陈华挺身而出 侯沧海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立刻来到校散打队,找到来自美术系的散打队队友方门板,准备摸摸冷小兵的底细。 方门板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肩宽腰粗,如一幅门板,因此学校江湖上浑号就是方门板。他得知冷小兵居然敢撬侯沧海的墙角,挽着袖子道:“冷小兵的爸爸是学校总务处长,仗着爸爸关系,在系里牛皮哄哄,目前是我们系学生会主席,听说分配到市政府机关。这人我最看不惯,我们去收拾他。”  听说冷小兵将要分配到市政府机关,侯沧海立刻想到自己站在花园中庭四五个小时的屈辱,再想起其撬墙角的恶劣行为,不由得恶从胆边生,道:“就凭着他想利用家里权力谈恋爱的手段,这人当官以后必然会是贪官,老子今天就要提前打贪官。方门板,我在哪里弄他最合适?” 方门板道:“冷小兵喜欢跳舞,每次校里舞厅都不会错过。他曾经吹嘘过,他爸爸是总务处长,进学校舞厅如履平地,一分钱都不会花。要想收拾他,最好的地方就在舞厅外面。” 侯沧海道:“那我就在舞厅外面揍他。” 方门板道:“我早就看不惯他了,揍他,我来帮忙。” 侯沧海不想把事情搞大,道:“不用,揍一个小白脸不需要帮忙,一个人足矣。” 晚上恰好在音乐系小舞厅里有一场舞会。侯沧海找借口没有与熊小梅约会,直奔音乐系小舞厅。小舞厅素来美女众多,再加上门票在校内舞厅最贵,在这里跳舞的都是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学生和校内校外社会人。 冷小兵最喜欢在小舞厅跳舞,一场没有落下。 今天他将一封详细分析利弊的求爱信送到了熊小梅寝室。凭着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对社会的认识,熊小梅这个工人子弟很大机率会选择自己。至于中文系的大个子就是一个工人子弟,在学校可以牛逼,离开学校后屁都不是。 有了这个自信,冷小兵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意外的是在202寝室看到了另一个让自己心仪的女子,这个女子与熊小梅相比起来更加丰满,更妖娆一些。在前往音乐系舞厅的那段林荫道上,冷小兵幻想着将熊小梅和陈华一起搞到手的幸福时光——齐人之福,真过瘾。 “可惜,我是讲道德的,不会脚踏两条船,否则就真可以享受齐人之福了。如果,她们实在要一起爬上我的床,那我也不能违背女方意愿,要做出自我牺牲,勉强笑纳吧。”正在自我陶醉之时,冷小兵被一条黑暗拦住了去路。 在黑暗中,冷小兵看不清来者是谁,便向左移动一步,准备从侧面绕过黑影。 冷小兵移动,黑影也移动。 在移动中,冷小兵借着路灯光认出来者正是熊小梅的大个子男朋友,道:“让开。” 侯沧海道:“冷小兵,你不撒泡尿来照照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熊小梅的男朋友,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了。” 说实话,冷小兵体力不佳,最怕野蛮人,如果侯沧海二话不说就动手,他就要吃亏。如今侯沧海开始讲道理,他根本不怕,挺了挺胸膛,道:“从法律上来讲,你和熊小梅没有任何关系,具体来讲,你和熊小梅,我和熊小梅,关系是平等的,凭什么你能追求熊小梅,我就不能追求。” 在侯沧海心目中,自己站在冷小兵面前义正严词地斥责他时,冷小兵必然会在自己正义之光下显得无比狼狈,变得特别矮小。侯沧海没有料到冷小兵不禁没有狼狈,反而挺起胸膛侃侃而谈,谈话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侯沧海克制住愤怒,道:“熊小梅不愿意你去纠缠,听明白了吗?” 冷小兵反驳道:“熊小梅是否愿意,不是由你来说,而是要熊小梅亲口告诉我。我再重申一遍,你和熊小梅,我和熊小梅,关系是平等的,除非是有婚姻。我们都是学生,没有婚姻,因此我们都有追求熊小梅的权利。” 这是典型诡辩。 侯沧海和熊小梅正在热恋之中,好得蜜里调油,如胶如漆。而熊小梅和冷小兵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绝非什么狗屁等距离关系。 讲道理是越讲越扯不清,侯沧海准备动手了。在动手时,他脑袋变得格外清醒,目光锐利。他不再说话,用一个毫无预兆的鞭腿,狠狠抽在冷小兵小腿上。 冷小兵是个没有体力的小胖子,根本无法抵挡这个异常凶猛的打击,如肉口袋一般倒在地上,大声惨叫起来。侯沧海决定动手以后便不再客气,俯身又狠狠地打了一拳。这一拳若是打得实在,冷小兵的脸肯定会严重受伤,说不定会惹麻烦。因此,拳头即将打在脸上之时,侯沧海变拳为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冷小兵脸颊上。  冷小兵只觉得被一根木棒抽过,脑袋昏乎乎的,如一只破烂自行车在脑子里晃荡,发出极不和谐的乱响声音。 侯沧海打倒冷小兵后,一点都不觉得兴奋,心情复杂地回到女生楼下,大吼道:“202,熊小梅,有人找。” 一身长裙的熊小梅很快就出现在走道上,对着黑暗楼下挥了挥手。 在报刊亭下,侯沧海道:“我刚才找到冷小兵,踢了他一脚,扇了他一耳光,估计以后他不敢再来找你了。”熊小梅紧张地道:“冷小兵的爸爸是当官的,你打了他,肯定要惹大麻烦,我们正在分配,这事会不会影响分配?” 侯沧海哼了一声,道:“这是他先来挑衅,活该挨打。再说,我收了力,绝对不会打出问题。”他想到冷小兵的背景,做出一个决定,道:“如果真有谁找你询问这件事情,你就一口咬定不知道,不管什么情况,你都咬定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你确实也没有看见我打人,不用撒谎,撒谎容易穿帮,记忆就从与我们这一刻相见开始。” 熊小梅抓着侯沧海胳膊,道:“同学打个架,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侯沧海道:“你刚才提醒得对,他爸是学校当官的,还是实权派,我得有所准备。两人面对面做的事情,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我打人。” 两人在操场边散了步,要到熄灯时才各自回寝室。 侯沧海刚进寝室,就被两个汉子拦住。两个汉子是保卫处干部,专程来处理冷小兵被打之事。侯沧海有了足够心理准备,不加辩解,跟着两个汉子来到保卫处。面对保卫处干部,他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坚持没有打人。 在保卫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保卫处头头梁处长和冷处长在保卫处楼上见面。 冷处长道:“老梁,怎么样,应该能把侯沧海扣了吧。冷小兵被打成脑震荡,现在还在呕吐。” 保卫处梁处长道:“那个叫侯沧海的学生是个老手,死硬分子,坚决不承认打过冷小兵。” 冷处长急眼道:“老梁,总务处这些年很支持保卫处工作吧,你们要什么东西,我是一次折扣都没有打过。如今我娃儿在学校被人殴打,你们居然袖手旁观。侯沧海就是一个学生,吓他一吓,绝对会承认。” 梁处长下楼后,拍响桌子,又给侯沧海戴了手铐,吼道:“你不要死猪不怕开水烫,痛快承认了,学校会酌情处理。”这是他的故伎,只要承认打人,就算是个死硬分子,也得由着保卫处来拿捏。 侯沧海依然不为所动,道:“没做就是没做,就算给我戴上手铐,我还是这一句话。留置只有二十四小时,到时还得放我回去。放我出去,我就要去找学校党委书记、校长告状,你们凭着一面之词,将无辜学生关押二十四小时。” “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讲我的权利。你把手从我鼻子拿开,有理讲理,不要这么凶恨地对待学生,你们是学校保卫处,是保卫我们的,不是欺负我们的。”侯沧海讲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到了恶劣环境,语言反而丰富起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 保卫处长扬起手臂,准备扇人。手臂在空中扬了扬,又收了回来,梁处长道:“你不要自己以为聪明,学校到处都有监控,你的所有行为都有录相。” 这一点让侯沧海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若真有录相,保卫处的人就不会和自己啰嗦了。他笑了笑,道:“有监控,请拿出来,我们一起看。” 梁处长以前在地方派出所工作过,若是以前,早就抡起了拳头。调到学校派出所后,他吸取以前教训,将脾气收了起来。他转身出门,又上楼,找到冷处长道:“侯沧海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承认错误,要想点其他办法。” 熊小梅与侯沧海分手以后就回到寝室,压根不知道男友在保卫处关了一个晚上。早上按照以前的习惯,吃过早饭,拿着书,来到教学楼。 杜老师叫住了熊小梅,脸色十分不好看,道:“你认识侯沧海吗?” 熊小梅想起男友“不说假话”的交待,坦然承认道:“认识,侯沧海是我的男朋友?” “侯沧海昨天晚上殴打了冷小兵,冷小兵脑震荡,住进医院。你知道侯沧海为什么打人吗?” 杜老师一边说一边观察熊小梅,熊小梅脸上表情已经充分显示她是知情者。 熊小梅道:“我昨天和侯沧海在一起,但是确实不知道杜老师说的事情。” 杜老师威胁道:“侯沧海被学校派出所拘留了。校方对打人事情很重视,按照以前惯例,肯定要开除侯沧海。侯沧海即将毕业,面临分配,被开除以后,前途就毁了。” “校方”传递的压力让熊小梅觉得窒息,愣了神,道:“真会开除吗?” “肯定会。”杜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 “杜老师,有什么办法没有?”熊小梅声音里开始带着哭腔。 杜老师沉默了一会儿,道:“这要看当事人冷小兵是什么态度,他不追究,或许事态没有这么严重。他坚持追究,只能开除。冷小兵就是校医院三楼七号房。”说了这句话,杜老师转身就走,走路时高跟鞋打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刺耳声音。 熊小梅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回到寝室以后就躲在床上默默哭泣。闺密陈华最先发现熊小梅异样,赶紧陪在身边安慰。 “侯沧海家里人帮他联系到政府机关工作,如果被开除,他的前途就算完了。”熊小梅这时将男友叮嘱忘在脑后,脑里只是想着杜老师所言。 陈华不是当事人,脑袋要清楚得多,道:“这事要和侯沧海商量,问清楚再说。” 两人来到男生楼,得知侯沧海晚上被保卫处的人带走,一直没有回来。熊小梅顿时慌了神,脑子里想起侯沧海被关在保卫处的悲惨模样,直抹眼泪。 两个女孩又来到校保卫处。 校保卫处梁处长正在喝茶,见到两个漂亮女学生进门,猜到与侯沧海有关。他冷眼瞧着两个女生,心道:“难怪冷小兵会争风吃醋,他娘的,这两个年轻女孩子当真漂亮。” 熊小梅在校园内素来没有将保卫处看在眼里,相较学生处等部门,保卫处在学生眼里是一个冷衙门。此时男朋友被关在里面,冷衙门就散发出不比寻常的威严,眼前胖胖的干部变得格外强大。 “请问侯沧海在这里吗?” “你是哪位?” “我是侯沧海的同学,女朋友。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 “他犯了什么事情,保卫处自然会通知相关部门处理。” “我能见一见侯沧海吗?” “你们是大学生,难道不知道规定吗?我明确告诉你,侯沧海殴打同学事件是严重的,性质恶劣,必须严肃处理。” 杜老师和保卫处的人说法一致,让熊小梅失了分寸。离开保卫处时,她眼泪刷刷往下流。看着闺密慌了手脚,陈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帮你去找一找冷小兵,看他是什么态度?”熊小梅道:“侯沧海说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打人。”陈华道:“我到医院去探探虚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华和熊小梅到菜市场买了水果,由陈华提到校医院3楼。3楼7室,冷小兵正在看电视。他原本以为是熊小梅进门,没有料到来者是性感又漂亮的陈华。他连忙理了理衣服,道:“你怎么来了?快,请坐”陈华盯着冷小兵,道:“你不是被打成脑震荡了,怎么活蹦乱跳的。我有话和你谈。” (第七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八章 恋爱合约 二十四小时以后,侯沧海走出了校保卫处。他的判断基本准确,冷小兵肯定没有什么大事,只要自己不承认打人,校保卫处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 侯沧海在保卫处该睡觉就睡觉,该吃饭就吃饭,神经大条得让保卫处经常丰富的几位同志都觉得“此子不凡”。走出保卫处,他自由地行走在校园里,在阳光照耀下直奔小面馆。保卫处东西确实不好吃,硬绑绑馒头咬起来实在没有滋味,一碗汤水几乎没有油星子。 “二两杂酱面,多放点碗豆。”侯沧海坐在小面馆,对着正在灶上忙碌的龚大哥喊道。 “晚上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整两盘。沧海就要毕业了,以后找人下棋都麻烦。”面馆老板龚大哥是象棋迷,被侯沧海虐待和蹂躏无数次,仍然不改初心,逮到机会就要和侯沧海下棋。他打好面条佐料时,特意多加了杂酱和碗豆。 侯沧海端着面条,深深吸了口气,香气浓郁得如人参果一般,调动了全身饥饿细胞。他吃了七八口,才缓过劲来,道:“我让你一个车一个马,如何?” 龚大哥棋艺不行,自尊心强得很,道:“谁要你让棋,人活一口气,输棋不输人品。” 侯沧海突然想起龚大哥父亲曾经是学校领导,灵机一动,就将红鼻头龚大哥拉到角落,讲了自己遇到的事情。 听罢离奇之事,龚大哥满脸怒火地道:“他妈的,现在当官的都是什么人品。你不要怕,冷屁眼虫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侯沧海道:“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我来找你。” 龚大哥满口答应,道:“老爷子虽然离休多年,脾气仍然倔,现在校长书记见着都得笑脸相迎。他这人是老古板,当初说我没有城市户口,不肯解决我的工作,所以害得我只能开面馆,否则,我也弄个处长当当。老爷子正义感强,听到这种龌龊事,绝对要拍案而起。只不过,你有一点要注意,不能说在学校谈恋爱,他最讨厌大学生不好好学习,在校内谈恋爱。他就是这种老古板思想,一辈都改不过来了。” 离开面馆,侯沧海信心十足地来到了女生宿舍。熊小梅听到招呼声以后立刻飞奔而出,如果不是来往同学多,肯定就如小鸟一样扑进侯沧海怀里。 “你终于出来了,把我吓坏了。”熊小梅说起这话,鼻子开始发酸。 侯沧海警惕地道:“谁来找过你?” 熊小梅道:“杜老师找过我,说是保卫处拘留了你,学校要开除。这一次全靠了陈华,她代表我到医院去找了冷小兵,双方达成谅解。等会我们找个馆子,请陈华吃饭。” 侯沧海道:“陈华代表你,到医院给冷小兵赔礼道歉了?” 熊小梅道:“冷小兵住进医院,陈华去看望,我觉得没有什么。现在你出来了,事情就圆满解决了。” 听罢事情经过,侯沧海如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他不能责怪女友和陈华,这两人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如今他最烦的是杜老师。作为老师原本应该保护自己的学生,却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肯定要感谢陈华,不论如何,她愿意挺身而出。冷小兵以后还要纠缠,我照样收拾他。” 熊小梅道:“陈华转述了冷小兵的话,冷小兵说既然我不愿意,他肯定不会再来了。我估计他也许被打怕了。” 侯沧海脑中闪过陈华,又闪过冷小兵,总觉得事情有点怪,怪在什么地方,一时又想不明白。 与冷小兵莫名其妙的争斗算是大学毕业前的点缀,在随后日子里,所有人把精力集中到毕业分配上,多数毕业生都对前途充满了担忧,满是迷茫。 6月30日,这是一个让很多毕业生都留下忧愁的夜晚。熊小梅和陈华在寝室聚餐以后,独自漫步在校园内。 “你是不是在和冷小兵谈恋爱?”得知陈华留校以后,熊小梅敏感地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直截了当问起此事。 陈华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嘴唇涂有口红,散发一种素雅的性感。她沉默地望着黑暗校园,道:“我不想回小县城,那里没有任何机会。在小县城里,只有进了政府机关才有一点点小机会。可是,进了机关又如何,还是在小县城里,我不想奋斗多年,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熊小梅激动地道:“难道为了工作就放弃爱情?冷小兵用这种手段来谈恋爱,人品不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跳进火坑。” 陈华情神平静,道:“这是我的选择,与冷小兵没有关系。冷小兵就是我的一个跳板,留校以后肯定就要和他分手。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我利用了她。” 熊小梅道:“当初你要替我到医院去看冷小兵,是有意图的。” 陈华没有否定这个说法,很深沉也很尖刻地道:“是的,我就是这个意图。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大家都不能免俗,杜老师为什么这么卖力地拉皮条,对,就是拉皮条,原因很简单,杜老师的老公做生意,有求于校总务处,无法拒绝冷小兵父亲提出的要求。我最初很看不起杜老师,现在想起来,大家都是可怜虫,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而已。”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陈华能获得留校资格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熊小梅最初很愤怒,然后慢慢开始悲哀起来,“我还以为读了大学,就能有一个好的人生,谁知大学毕业我们仍然看不到美好人生,还得用这种办法来留校,想起来就非常悲哀。” 陈华双手环抱在胸前,道:“我做出这种选择,你肯定瞧不上我,但是,我不后悔,如今留在江州师院,先当辅导员,再想办法读研。冷小兵开出的条件,让我无法拒绝。” 熊小梅道:“冷小兵先找我,然后轻易就换成你,他不是找女朋友,就是想找个美女,这不是爱情。” 陈华叹了口气,道:“我的傻小梅,这个时候还相信爱情?我反正不相信。当然,你和侯沧海和我这种情况不一样,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没有功利色彩,纯粹是两人相爱。” “我们以后日子也挺艰难,两地分居,天涯一方,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解决。”熊小梅想起破破烂烂的子弟校,叹了一口气,道:“也许隔不了多久,我就会辞职。到子弟校当老师,根本就不是老师。” 陈华看了看手表,道:“我要到冷小兵家里去,你也去和沧海约会吧,这是大学最后一天,你要过得美好一些,要给自己留下一个美好夜晚。” 分手之夜,熊小梅用力与陈华拥抱在一起。熊小梅喃喃地道:“你要机灵一点,找机会摆脱他们。既然都是利用,也就不要把自己彻底陷进去。” 陈华笑了笑,道:“我记得沧海说过一句话,生活就是强奸,不能反抗,就要好好享受。” 熊小梅站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道,望着陈华背影百味陈杂。一阵风起,陈华长裙随风摇曳,带出一阵悲凉的美。 独自在往常约会的报刊亭等了半个多小时,侯沧海终于如约而至,满身酒气。他见到女友神情忧郁,就趁着夜色先悄悄地摸了一把,道:“走,我们到操场走一圈。今天是在校园最后一夜,我们一定要留下深刻记忆。” 熊小梅神情郁郁地伴随在侯沧海身侧,不说话。 侯沧海道:“今天不对劲啊,就算明天离校,你也用不着伤心欲绝。” 熊小梅将头靠在男友肩膀,道:“陈华留校的原因和冷小兵有关,她埋葬了自己的爱情,与冷小兵谈恋爱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你不要瞧不起陈华,她也是没有法子。” “哼,用这种方法来找女友,冷小兵就是一个没有卵蛋的人。陈华终究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侯沧海打心眼里瞧不起依仗父亲权势的冷小兵,也不能完全理解陈华的选择,他伸手挽住女友细腰,道:“从大学毕业开始,我就要洗心革面,不贪玩,天天做正事。两年时间,我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把你调到江州。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说起最后一句话时,他把自己想象成常山赵子龙,匹马单枪,纵横曹营。 男友的甜言蜜语总是治愈伤痛的良药,熊小梅在石保坎上仰望深遂夜空,细细体会男友在身体里强烈冲刺,身体慢慢悬浮在空中。到兴奋的高点时,每个细胞都发出欢畅的浅唱低吟。 这是一个分手之夜,操场处处充分了离情别意,无数情侣在离校前争分夺秒进行最后的欢爱,给自己大学青春一个圆满结局。 与女友分手以后,在短时间做了两次运动的侯沧海拖着疲惫脚步回到寝室。寝室里满是酒味,已经醉倒了一人。杨兵爬在床上,将头伸到床外哇哇大吐。 侯沧海道:“杨兵怎么喝这么多?” “杨兵和女朋友所签协议到期,明天协议正式分手,从此天各一方,无牵无挂。”全何云光着上身,肋部排骨如钢琴的黑白键。 侯沧海道:“既然签了恋爱协议,就有心理准备,真要分手时何必要死要活,喝这么多酒。” “说起容易,做起来难。”全何云向窗外弹出一个烟头,仰天长叹:“问情为何物,让人生死相许。” 这是全何云式抒情方法,弄得侯沧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全何云,闭嘴,最听不惯你发骚。” 全何云道:“为什么听不惯,我说的是实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们不能媚俗,也不能为了反媚俗连正常情感也不能抒发,这是另一种媚俗。”  全何云越是说得正经,侯沧海越是起鸡皮疙瘩。起了两层鸡皮疙瘩以后,他直接塞了一枝烟到全何云嘴巴里,这才算堵住了抒情之嘴。 胖子刘楚鬼鬼祟祟地进了屋里,提了一个大桶。他进屋后将房门关掉,然后将大桶放在桌上。桶里收集了许多饭盒、杯子和墨水杯,这些东西都是附近几个寝室的,陪伴大家多年,均十分眼熟。胖子刘楚将这些“武器”倒在桌子上,又溜出房门,去附近寝室偷偷寻找武器。 一个寝室四人,皆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侯沧海和杨兵在学校谈了恋爱,全何云和刘楚则一直单身,刘楚未谈恋爱的原因是年龄偏小,进大学时刚满十七岁,一直被当成了小弟弟。他也没有辜负小弟弟的称号,始终调皮捣蛋,对男女之事没有明显兴趣。全何云则全然不同,每当熄灯夜话时,他必然唾沫横飞地谈论爱情,因为谈得太多,反而在四年都没有任何进展。 刘楚又提了一桶武器回来时,熄灯音乐响起。熄灯音乐就是号令,所有同学都聚集在窗口,江州师范学院一年一度的大狂欢即将开始。 无数撕碎的书本从天而降,化作满天飞雪。无数饭盒在空中挣扎,倾吐着四年来的怨气,砸在地面上怦怦作响。极短时间之内,地面上就铺了一层残物。若是没有楼上众学生拼命撕吼,会给人一种乱世逃亡之感。 校方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保卫处同志和老师们深入学校,做着无谓劝解,或者准确地说是起着灭火器的作用,防止事态扩大。 今年反应最激烈的却是女生寝室,一大串鞭炮被点燃,从楼顶上扔了下来。鞭炮在半空中爆炸,发出绚丽火光和刺耳响声。 男生们激情被鞭炮点燃,有几个激动的男生将板凳和椅子扔出窗外,发出震天轰响。这个行动超出了狂欢范畴,立刻引来保卫处关注。保卫处锁定了扔板凳和椅子的寝室,拿着大电筒就上楼劝阻。 杨兵在狂欢中又吐了一次,吐完之后,想起貌美如花的女友从此要投入另外男人的怀抱,心情激荡,悲痛难言,翻身而起。 全何云等人都在快乐地将杂物扔出窗外,没有注意到杨兵痛苦绝望的表情。杨兵站在距离窗子不足一米远的桌子上,朝窗外跳了出去。 侯沧海扔完两个墨水瓶,无意中回头,恰好看到杨兵站在桌面屈身下蹲,动作极似短跑的起跑姿势。侯沧海吼了一声:“杨兵,不要。”话声未落,杨兵如一只大青蛙一般朝窗外蹦了出去。 侯沧海眼疾手快,跳起来双手去抓这只大青蛙。 大青蛙跳得很坚定,身体已经离开了窗子。 侯沧海搂住了大青蛙左腿。下坠之力巨大,差点将侯沧海也拖出了窗口。侯沧海蹲下身,将身体死死靠住墙壁,这才没有被带出窗外。 杨兵跳出窗子之后被侯沧海抱住小腿,整张脸重重地撞在了墙上,鼻血哗哗直往外涌。鼻血来得凶猛,糊住了眼睛,他不停地擦眼睛,头脑一片模糊,奇异地没有害怕。 (第八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九章 离校前的疯狂 全何云、刘楚急忙奔到窗外,抓裤脚、抱小腿,将杨兵从窗外拖了回来。 将杨兵拖回屋子后,侯沧海骑在他身上,抡起手掌,“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大餐。刘楚跟随侯沧海行动,上前对着杨兵一阵猛踢。他踢的部位也有讲究,专踢屁股和大腿等肉多的地方。 全何云是寝室里最温柔的男人,见侯沧海打得狠,怕出事,双手抱住侯沧海胳膊,道:“沧海,不要打了,再打要出事。” 侯沧海又扇了杨兵一个耳光,这才停手,恨恨地道:“找根绳子来,今天要将他绑起来,等到酒醒以后,再放开他。” 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整个学生楼处于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差点经历了一场惨剧。侯沧海寝室的狂欢因为杨兵跳窗而戛然而止,三人撕了被单,做了绳子,绑住杨兵。他们坐在绑得如猪蹄一般杨兵身边,点燃香烟,聊着春青话语。 全何云得知他梦中情人陈华居然为了留校委身于冷小兵,再次仰天长叹:“这个世界没有比女神坠落更让人痛苦的事情。杨兵,我的女神都变成乌鸡了,你又有什么想不开。” 他吸了一口烟,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刘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道:“老全,打住,打住,说人话,就是好白菜被猪拱了,让你很不服气,是不是?” 全何云道:“读了四年大学,刘楚还是不解风情。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话说得多好。” 侯沧海听得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骂道:“滚。” 被绑在床上的杨兵也跟着骂了一句:“滚。” 听到杨兵骂人,三人围了过来,侯沧海道:“想通没有?”杨兵被侯沧海打成了猪头,脸肿了一圈,鼻子结着血枷,道:“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想通了。”全何云道:“刚才为什么要跳楼?”杨兵道:“一时想不开,我再也不会了。把我解开,我要小便。” 侯沧海恶狠狠地道:“不解,明天早上再说。” 杨兵苦着脸道:“我真的要方便,等会要尿裤子了。” 侯沧海就将杨兵拉了起来,松开他的一只手臂,又找了一个还没有丢下楼的盆子,让杨兵对着盆子方便。 “拜托,我方便,你们不要围观。” “谁稀罕看你,我只是想看一看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你会不会变成硬汉。”全何云光着上身,露出一身排骨,叉着腰,站在杨兵身旁。 杨兵哀求道:“你们都走开,站在旁边,我真的拉不出来。” 三人这才退后两步。杨兵酝酿半天,终于方便出来。 四人情绪已经从整个毕业狂欢中脱离出来,围坐在一起抽烟,谈及未来,有着淡淡忧伤。 这时,整幢楼的狂欢浪潮演变成男生楼和对面女生楼歌曲大对唱,双方极度兴奋,男生唱《真心英雄》,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男生唱《朋友》,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男生唱《亲亲我的宝贝》,女生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后来,双方合在一起集体大合唱,唱的歌曲全部是在军训时同时学会的歌,比如《打靶归来》,《壮志在我胸》等,这些歌曲平时大家并不唱,可是真要到了合唱之时,这些歌比其他歌都有气势。 四人情绪不高,没有加入对唱大军,坐在一起打最后的双扣。 不知不觉,天亮。起床广播响起时,四人将牌丢下,准备到龚大哥面馆吃最后一次分手面。杨兵一直坐着打牌,早就忘记双腿还被绑着,结果刚迈步就摔了一跤,痛得直吼:“沧海,给我解开绳子了。”侯沧海打的绳结很牢靠,又有意放到腿后,杨兵昨夜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 侯沧海道:“再问一遍,想通没有?想通了我才解绳子。” 杨兵道:“真想通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以前没有料到和女朋友分手会这样难受,真的很难受,当时心灰意冷。现在我都死过一回,大彻大悟了。沧海,我没有说假话,你以后和熊小梅分手的时候,自然知道我的感受。” “你这个乌鸦嘴,我怎么可能和熊小梅分手。”侯沧海骂了一句,蹲在杨兵身后,解开绳子。 被解开双腿以后,杨兵来到窗口,将头伸出去看了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垃圾,双腿软得不行。他退后几步,坐在床上,对紧跟在身后的侯沧海道:“我太傻了,昨天没有你们几个,我就玩完了,而且完得实在窝囊。” 侯沧海拍了拍杨兵肩膀,道:“过了这个坎,你这辈子肯定火得一塌糊涂。” 四人到了龚大哥面馆,要了最顶级的杂酱豌豆面,正在沉默地吃着,窗外响起了“同桌的你”的歌声。他们端着碗来到门口,望着一辆辆大巴车正在朝广场开来,离校同学拖着行李,胡乱唱歌。 杨兵看见了合约到期的前女友。前女友站在汽车旁,拖着拉杆箱,穿着熟悉牛仔短裤,隔着无数人望向龚大哥面馆。两人眼中神情复杂,有爱有恨,但是遵守了约定,没有在开车前靠近。 十点,大客车启动,“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的歌声在校园内回荡。 杨兵假装很勇敢,上车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杨兵哭声具有极强传染性,众多女生潸然泪下。 侯沧海跟随女友熊小梅前往秦阳。 客车翻过巴岳山,然后顺着大江前进,途中多险途。一个半小时以后到达秦阳。下了客车,熊小梅挽着男友,忧伤地在街道闲走。以前他们来到秦阳时还是学生身份,今天走在秦阳街道上两人不再是学生。人生绝大多数时间都不是学生身份,但是此时这个阶段,他们人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以学生身份渡过,突然间没有了学生身份,让他们失去了学生身份的束缚和保护,一时之间颇不习惯。 “我们到哪里?不可能回家,我爸不讲道理,肯定会发火。” “反正没有地方可去,就到铁江厂子弟校看一看,这是你以后工作的地方。” “那地方破破烂烂,有什么可看。” “看一看吧,反正没有地方可走。” 铁江厂兴旺之时,厂子弟校在全市学校排名不低,进入九十年代,铁江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子弟校的教学水平在全市已经排不上号了。熊小梅以前读过子弟校,认识守门师傅。今天她不愿意与守门师傅打招呼,绕道后门进入学校。 学校教学楼被称为官帽楼,主楼五层,两侧附楼四层,状若官帽。教学楼主体颜色是灰色,柱子是红色,和国营企业气质完全相符。 侯沧海道:“教学楼还不错啊。” 熊小梅道:“这是九十年代修的教学楼,我在这里读初中,没有想到辛苦读了这么多年,又回到原点。现在仍然留在子弟校的学生都是成绩最差的和家庭环境不好的,他们只是想把小孩关在学校里,不出去惹事就行了。子弟校没有升学任务,教学压力不大,就是待遇差。” 两人走进教学楼,寻找熊小梅曾经读过的教室。来到五楼,走进一间标有“初三”的教室,黑板上方有一面五星红旗,红旗两边写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褪色标语。侯沧海同样来自工厂,对子弟校并不陌生,走进教室便产生了时空穿越之感。 客观地说,子弟校状况不容乐观,让熊小梅心有悲凉。偶尔她会想起室友陈华。陈华若不是与冷小兵迅速谈起恋爱,肯定会被分到全省排名靠后的小县城,小县城和江州师范学校确实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难怪她会为之心动。 侯沧海握紧女友的手,道:“我工作以后绝不贪玩,两年之内肯定要把你调到江州。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最后一句话是侯沧海常说的话,以前总是拿来调侃自己,今天确实是想给熊小梅打气。 熊小梅道:“你什么时候回江州?” 侯沧海道:“我暂时不回去,你们家对面有一家旅馆,我开个房间,你随时过来欢喜。” 熊小梅伸手掐了男友胳膊,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侯沧海被掐得直吸凉气,道:“我没有开玩笑,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面包总会有的,生活如强奸,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他刻意想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可是轻松时光很难刻意营造,迷茫和忧伤构成了熊小梅情绪主调。 在子弟校转一圈,到小面馆吃了面条,侯沧海在宾馆和旅馆之间选择了更为便宜的旅馆。旅馆一间单人房间每天要三十块钱,对于两个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穷学生来说也着实不便宜。为了能够获得“性福”,只能要单间,这笔钱是刚性开支。 上楼时,熊小梅道:“你开的单间,能住几天?” 侯沧海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住到三穷水尽,我自然会离开。” 关上房门,侯沧海就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然后将房门反锁,空调打开,道:“天太热了,衣服都打湿了,干脆,我们洗个澡。” 走上楼梯时,熊小梅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颗心砰砰乱跳。她故意道:“我家在对面,要洗澡就回家去洗,为什么要在这时洗。” 侯沧海笑道:“回家洗是一个人洗,没意思,一起吧。” 熊小梅轻声‘嗯’了一声。 两人站在镜前,通过镜子注视对方。镜子里的对方更具观赏性,有一种海妖般的魔力。侯沧海和熊小梅将沫浴液挤在手掌里,帮助对方清洗。 烈火渐渐燃烧,两人没有离开浴室,通过镜子注视对方,噼、啪之声在狭小空间里疯狂奔驰,又被墙壁碰得头破血流。 熊小梅原本以为在卫生间里没有悬浮感,当幸福来临时,她又产生了强烈的悬浮感,身体仿佛飞到半空中,深情地凝视那个健康帅气的年轻男子。 运动之后,两人躺在床上,拥抱着聊闲话。熊小梅道:“你猜,冷小兵和陈华到了什么程度?”侯沧海道:“这个还用猜。冷小兵这人不是善茬,不发生实质行为,只是嘴巴说说,凭什么要给陈华办留校。”熊小梅感叹地道:“陈华一直没有和男人好过,为了找工作就这样把第一次交给不喜欢的人,太不划算了。” “这没有办法,要有收获总得有付出。”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想起身材丰腴的陈华居然为了工作而与猥琐的冷小兵成了一对,这让侯沧海发自内心觉得不舒服。 下午三点,熊小梅离开旅馆,回家。 侯沧海站在窗台看着女友背影。等到背影消失,他赶紧拿出钱包,清点钞票。钱包是女友送的生日礼物,不是皮质钱包,是女孩子喜欢的布钱包,便宜,充满着温馨。为了应付毕业,父母额外给的现金损失殆尽,钱包里面只剩下三十七块钱。要想在秦阳坚持得久,必须要有钱,而找钱的办法,侯沧海已经有了基本思路。 侯沧海在旅馆附近转悠,很快找到一个大茶馆,茶馆里有人下棋,其中有一局棋围了七八个闲人。下棋者是两个年轻人,劲头十足,争锋相对,互不相让,棋子在棋盘上砸得砰砰直响。听到棋盘被敲响的轻脆声音,侯沧海如同听到仙乐一般。 旁观几分钟,他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围观的人多,实际上真正参加战团的是三人,一位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年轻人。茶几上摆开一副象棋,两个年轻人杀得难解难分,中年人聚精会神观战,确保没有人在观战时胡乱支招。 此时,双方老帅老将都已经离开原位,车、马、炮三军奋力攻王,老巢皆不设防,谁动作快谁将取得胜利。轮到黑方走子时,执黑年轻人没有发现一招顿挫妙用,跳马将军,失去了一举致胜的好机会。 中年人大为惋惜,下意识轻轻摇头。 棋落到盘上,执黑年轻人发现情况不妙,怎么走都跑不过对手,想了一会,待要走一步退车回防。棋还没有离手,中年人喝道:“臭棋啊,他将军抽你的车,怎么办?节约点时间,你的死了死了的有。” 执黑年轻人不服,继续苦思,却始终无法破解败局。 在中年人裁定下,执黑年轻人认输,拿出二十块钱。 侯沧海看到二十块钱,咧着嘴笑了。他仿佛看到茶馆里一张张十元正朝自己飞来。 (第九章) 第一卷 黑河岁月 第十章 再登熊家门 第二局开局,执黑年轻人走了一步——卒7进1。
红方青年信心十足地走了一步——炮2平5。 看到如此开局,侯沧海哑然失笑。这两人都是纯粹不看棋谱的业余爱好者,黑方卒7进1,红方炮2平5,红方这是茅房里打手电——找死啊。 两人大局感不强,总是在局部无谓纠缠。纠缠中,红方青年走了一步明显漏着,遗憾地是黑方压根没有看出对的漏着,走了一步无用棋。 侯沧海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当裁判的中年人看到了那个漏着,还敏锐地看到了侯沧海在摇头。等到两人这一局结束,中年人对侯沧海道:“这个小伙子棋力不错啊,刚才就看到你在摇头。来一局,知不知道规矩?” 这正是侯沧海希望发生的事情。他假装矜持,微微点头,道:“知道。” 中年人道:“现比现,二十块。” 侯沧海道:“好吧,试一试。” 两个年轻人对中年人挺顺从,闻言让出棋盘。中年人指了指旁边一个面色阴沉的长发哥,道:“你来。” 双方摆好棋子,也不客套,立刻开始较量。 第1回合:长发哥执棋先行,架上中炮,侯沧海应以屏风马。 第4回合:长发哥冲起中兵,此手直攻中路,勇猛有余,失之冒进。侯沧海立即飞炮过河封车,限制对方盘头马。  第9回合:长发哥冲了五步兵,结果亏先。 侯沧海原本以为长发哥棋力高超,下到这个时候知道长发大哥棋力还是不行,对布局没有研究,更喜欢凭借中局格斗决定胜负。其实这种下法开局就吃亏,在高手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机会。 此局实在谈不上精彩,长发大哥开局吃亏太多,必无幸理。那一帮看棋者都知道长发哥是高手,以为新来年轻人必然会输钱,是一个送钱傻瓜。 侯沧海收住棋力,几次可以结束战局时都忍住没有下手。他故意采取守势,而且守得很是辛苦,最后拼到双方兵力损失殆尽,才用双兵逼宫获得胜利。 这一局,赢了二十块钱。 由于双方纠缠得太久,大家都认为侯沧海侥幸获胜,强烈鼓动长发哥再战一局。这一局侯沧海开局就占了上风,然后开始进攻,几次有了杀者都故意放弃,终局时又搞成险胜。 第三局,侯沧海还是险胜。 长发哥下得十分郁闷,对方是个小年轻,棋力明明一般,自己却总是赢不了。他归结于昨夜进了卡厅,害得手气太潮。 中年人也不说话,苦苦思索着小年轻的棋力。 三局之后,侯沧海暂时收兵,离开了这家茶馆,去寻找下一家能下棋的茶馆。半个小时后,他锁定了目标茶馆,又连赢三局。 至此,侯沧海在秦阳开启了象棋和性爱之旅。 在投入到秦阳象棋界之前,他经济窘迫,住的是小旅馆。在秦阳各大茶馆反复扫荡之后,他以战养战,换了条件更好的宾馆。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就不心疼。 每天早上,他在宾馆里等着以晨跑为幌子的熊小梅过来约会。上午在宾馆约会以后,中午吃碗面条,或者来一碗豆花饭,然后轮换到三个象棋爱好者聚集的茶馆收割现金。时间长了,秦阳茶馆象棋届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小年轻棋力不凡。 第十四天的时候,秦阳象棋协会的高手们被本地象棋爱好者请到茶馆,与外来者侯沧海进行决战。 这是侯沧海第一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最初侯沧海准备示弱,可是遇到真正高手,不服输劲头被激发出来,发出全部火力与号称秦阳第一高手的象棋冠军决战。两人花了四个小时下了三局,侯沧海以二比一取得胜利。这一次胜利让大家认识到侯沧海的真正实力,也就意味着侯沧海基本丧失了在秦阳收割现金的可能性。 下棋结束后,侯沧海独自在宾馆里面长叹:“小不忍则乱大谋,赢了一局大棋,失去了重要财源。” 从这天开始,他只能坐着公共汽车到秦阳下属几个县下棋,总算没有让财政枯竭。 日子过得快乐,则前进速度便很快,似乎一转眼就到了八月。侯沧海回到江州,到人事局报到。一个旧时代结束,新时代正式拉开了帷幕。 99年9月份,侯沧海成为江州市江阳区黑河镇政府驻村干部,天天卷着裤腿跑田坎,被称为田坎干部。 熊小梅分到凄风冷雨的铁江厂子弟校。刚上班不久,天上居然真会掉下林妹妹,铁江厂子弟校正式移交给地方,和重点中学秦阳二中合并,熊小梅成为秦阳二中正式老师,其人生发生了奇异转变。 秦阳二中是位于市中心的重点学校,凡是老师要调进秦阳二中必须得分管副市长点头同意。这一次调整得益于宏观政策,按照国家对企业子弟学校划归地方统一管理的要求,秦阳市政府直接将铁江厂子弟校所有教师和学生都移交给秦阳二中。如此调整引起了地方教育界的广泛非议,但是有效地缓解了铁江厂厂方和工人对系列改革的抵触情绪,被当成了成功的典型经验刊载到省委研究室简报。 最高兴的莫过于熊恒武和杨中芳。得知子弟校正式调整方案后,熊恒武特意切了卤肉,提了白酒,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 凡事情有利必有弊,侯沧海得到这个消息很是牙痛。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来说,必须要庆祝这一次天降意外之喜。但是从小家庭角度来说,如果熊小梅在半死不活的子弟校工作,熊家同意熊小梅调到江州可能性会很高。此时熊小梅进入了秦阳二中,所有人的期望值都必然上升,熊小梅要调动,则要考虑与秦阳二中规模、效益和等级相当的学校。 侯沧海是刚刚参加工作的菜鸟,尽管在极段时间迅速获得了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的认可,可是要办理这种级别的调动还是超出其能力。 自从调到秦阳二中,熊小梅立刻变成了抢手“货”,不仅同事们给她介绍对象,铁江厂的同事也纷纷给她介绍对象。为了此事,熊小梅和父母屡屡发生冲突。每次冲突以后,熊恒武和杨中芳都躲在寝室里为女儿错失良缘而长吁短叹。 99年元旦,星期五,侯沧海请了假,提前来到秦阳,在秦阳二中门口与熊小梅汇合,准备与熊恒武和杨中芳摊牌。 从99年8月到如今已经过了4个月时间,这让好得如胶似漆的恋人尝到了两地分居的巨大压力。见面之后,两人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有相聚时的欣喜,还有着短暂相聚后必然要分手的失望和忧伤。 初见面时,两人稍显隔阂,神情不自然,客客气气,也不偷偷摸两把。挽着手走了一段时间,略有几分尴尬的客气才渐渐烟消云散。 “我和镇党委书记杨定和关系很不错,争取尽快成为党政办副主任,目前有缺额,就是我参加工作时间太短了。”侯沧海参加工作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工作勤奋主动,什么事情都做,迅速赢得了镇党委书记杨定和信任。 熊小梅知道男友倔强又喜欢自由的性格,无法想象他围在领导身边拍马屁献殷勤的场景,道:“你以前分配工作时找过一位市领导,这一次还是可以找他。” 侯沧海道:“除了那一天晚上找过他,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县官不如现管,我现在主要策略是紧跟杨定和。” 现实是有秩序的,秩序具有强制力,很难挑战,侯沧海对此深有感触,作为一名乡镇干部,他实在没有信心踏入市领导的家门。 熊小梅在学校工作,对地方事务没有直接了解,仍然道:“我觉得还是可以通过你爸的徒弟去找那位市领导,市领导比一个镇里党委书记还是要强得多。” “你要相信我,两年之内,绝对能把你调到江州,不敢说市重点,至少是区重点。” 江州辖五县三区,侯沧海在江阳区黑河镇工作。通过与杨定和接触,侯沧海发现任何事情的难和易都是相对而言,对于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来说,要全力办这件事情还真非难事,关键是凭什么让党委书记帮你办这件事!  熊小梅小心地道:“我不想调到黑河镇中,你不会有意见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是秦阳二中的老师,调到黑河镇中确实太委屈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而且,你爸妈肯定不愿意你调到乡镇中学。”侯沧海还有一句话忍住没有说出来:“你爸妈一辈子都在工厂里工作,人脉不宽,眼界也受限制,自然不会知道有些领导办调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两人紧紧挽在一起,朝家里走去。前一次进家门发生了意外,导致侯沧海一直未能再次登门,今天登门,又将是“刺刀见红”的一次见面。 得知侯沧海要到家中,熊恒武和杨中芳严阵以待,还特意给大女儿熊小琴打去电话,寻求大女儿支持。熊小琴在电话里一阵苦口婆心地劝解,终于让老夫妻俩稍稍松了口,决定与来自江州的“王八蛋”会会面。 熊小梅推开门房门,站在其身后的侯沧海立刻就感受到房内弥漫着逼人冷气。这是比零度气温还要逼人的冷气,冷气制造者正是熊恒武和杨中芳。夫妻俩脸上没有表情,准确地说是被迫面对不想见之人而满脸愤怒和无奈。他们坐在沙发上,根本不朝门外看一眼,只是盯着不停闪动的电视机屏幕。电视画面如一只妖怪,从眼睛钻入,从耳朵钻出,没有在脑中停留,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爸,妈。”熊小梅打了一个招呼,肚子里的话似乎被冻住,堵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踏进熊家后,侯沧海就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大大方方地道:“熊叔,杨阿姨,你们好。我是侯沧海,和熊小梅是大学同学,我们在谈恋爱。大学毕业以后,我分配到江州江阳区黑河镇政府工作,目前在党政办。” 熊恒武和杨中芳都没有说话,眼睛仍然盯着电视机。 侯沧海将尴尬扔到一边,继续道:“我和熊小梅是真心相爱,肯定要结婚,请熊叔和杨阿姨成全。” 熊小梅紧张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迸将出来,脑中浮现出父亲暴起打人的画面。从小到大,父亲无数次从沙发上跳起来打人,多数时间打姐姐熊小琴,少数时间打自己。她对父亲感情非常复杂,有疏远,也有亲情。 杨中芳紧紧拉住了丈夫胳膊,主动道:“小侯,你坐吧。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当父母的管不了你们。当父母的又不能不管,你说是不是?” “是的。”侯沧海坐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时,他发现熊小梅家的沙发也是自制的,与自己家的沙发很接近,水平都很高。通过这一套自制沙发,他感到自己家庭与熊家其实血脉相通,两个家庭面临的问题是所有国有企业工人家庭子弟面临的共同问题。 杨中芳继续道:“熊小琴嫁到外地,如果二妹又嫁到外地,我们老两口怎么办?生了病谁来照顾?我们要求不高,如果你能来到秦阳工作,我们就没有意见。” 这个招术并非由他们夫妻原创,而是熊小琴出的主意。如今杨中芳采用了大女儿建议,将难题踢到侯沧海这边。 侯沧海想了想,道:“在熊叔和杨阿姨面前,我不想说假话。我们家是工人家庭,和熊叔家庭差不多,没有宽厚的社会背景和人脉,我在近期要调动到秦阳工作基本上不可能。” 熊恒武火气腾腾地升了起来,道:“我给你讲清楚,熊小梅肯定不会调到江州。你要是能调到秦阳,那就没有话说,欢迎你进家门。如果不能调到秦阳,我们绝不会答应。” 侯沧海道:“如果现在到秦阳,我只能辞职。” 杨中芳紧紧拉住想要站起来的熊恒武,道:“辞了职,你没有工作,难道让小梅来养你?我们家的条件很简单,你调到秦阳,我们立刻就同意。否则,我们不同意。” 这是一个无解的扣,让侯沧海很是头痛。他继续努力道:“熊叔,杨阿姨,当前最稳妥的解决方案就是将小梅调到江州城里学校,市重点只有两所,难度太高,我保证至少将小梅调到区重点。等到我和小梅安定下来,你们两老也退休了,可以到江州和我们一起住。” 杨中芳道:“我们这一代人讲究落叶归根,老了还要离乡背景,投靠到女儿家,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 熊恒武用手指着侯沧海,道:“我给你说清楚,我们哪里都不去,就死在秦阳。” 在熊家谈了一个小时,双方无法达成一致。 熊小梅对父亲暴怒之前的往往征兆太熟悉,敏感地发现父亲已经到了发火边缘,赶紧拉着男友离开家。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