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读者 我起先给这本书取名“公务员不相信眼泪”,其意不言而喻,相信大家都能明白。 这世界确是不相信眼泪,不止公务员这一行。不过相较于其他职业或者行业,公务员这一职业由于其公职的身份往往给予了人们更多的想象空间,近年来,一系列的反腐影视作品和官场网文的盛行,无形中更放大了这一职业光彩,无论好的光彩或是坏的光彩。 但总而言之,人们耳听见闻的,对于官场的种种臆想大多是不符合实际的。有些事情,并不像看官想象的那般神秘隐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说到底,官场也不过是由一群群活生生的人构成的,所以其实,都一样。凡是有人的地方,那些或明或暗的东西基本上就差不离多少,无外乎都是人性的优劣性被放到特定的行业里来罢了。同样,很多东西,也并非书里、电视里述说的那般简单平白。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并非单一原因造就的,而是多个因素累积印发的结果。好比人们最常说的官商勾结或者拉帮结派,我并不否认在官场上确有其事。但里面更多的内容和原因,却不足以为外人道。 为了满足看客,艺术作品往往会夸大其词,把那些情节和缘由不住的往大家期望的方向推进,最后既博得了深度,又极大拉升了自身的流量。这当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比如我,本来一心想要写一本回忆录。但没成想,还是受到了编辑、大环境和读者的影响,不自觉的就加入了很多似是而非、甚至是杜撰的内容和情节。 还是那句话,体制中人也是人,并非妖魔鬼怪。官场也不过是一群官员的职场,抛开领财政工资和掌握一部分公权力这两点之外,其实和那些白领、文员甚至蓝领并没有多大区别。有读者看到这里或许会诧异,公务员怎么会同蓝领没多大区别呢?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公务员也分级别,分类别。能想大家想象的那般,每天无所事事、大吃大喝、作威作福的官员只是少数。大部分公务员,包括很多处级领导,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县一级领导,每天都有报不完的报表、写不完的材料、下不完的乡,他们不止要干好本职工作,更多的时候,为领导开车,替单位接待,说是万金油全能手也不为过。如果跟你说,公务员要经常周末加班、晚上通宵加班,看官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那是真的,而且更叫你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加班都是没有工资的,且,加班的次数在各个工种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另外一个要说的是,很多人愤懑公务员在外面胡吃海喝,但实际上,十个公务员有九个会告诉你,其实他们比你还愤懑。为了工作忽略家人,应酬过多搞垮身体,这样的情况在官场是屡见不鲜的。这个行业,不是一句“你不想去可以不去啊!谁逼着你喝酒了!”就可以应付了事的,很多的时候,你只能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说这么多,并不是想为公务员这个群体辩白,而是想实事求是的说点东西,将真实的官场尽可能原本的展现在诸位面前。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起先,我只不过想回顾自己的过往,把那些泯没在岁月里的细碎的人事都重新过一遍,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成功的、失败的,虽说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但我总想,找个时间把它回想一遍,最好记录下来,到年老时,纵然没有个人的回忆录,好歹也有一份亦真亦假的东西可供缅怀。 但一路写下来,未免就有点南辕北辙的意味了。人终归是情感动物,难以杜绝环境、人事和利益的影响。写着写着,有些东西就变了味。写故事的少,讲感触的多。真实的写得少,杜撰的越加多。归根究底,还是踏上了取悦读者,忘了本心的路子。但在这么一个大环境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终归要先让人家看到你的东西,越多的人看到越好,之后才能有机会和平台去表达自己。我想,这也是网文盛行的缘由之一,但同样也是文学日薄西山的原因之一。有能而雄时者强。在互联网时代的浪潮里,成功与否与你能力才识并无太大关联,只和你能带动的流量有关。在这个时代,没有流量的人,是注定没有出路的。说到底,时势造英雄,没碰上时势,或者虽然碰上了时势却没把握住的人,哪怕真是英雄,也只能落个籍籍无名的结局。 还是那句话,要真想通过文章来看懂官场,我劝诸君趁早弃了这念头。子非鱼,安知鱼不乐?凡是你不能亲自感触的东西,大多都是虚幻。不过要是将其作为一种消遣,在文中祈求一种共鸣和触动,我认为还是可以的。大部分时候,迷失的人自己心底都有答案,不过需要一个引发的机关而已,这机关可能是一句话、一首歌、一个人或者只是一个回眸,但最终带你走出泥沼的却只有我们自己。 这是我第一本小说,也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篇幅的文字。不知不觉,竟已写了二十来万字,连我自己也诧异不已。我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感触的东西,后来就有人建议我,你这么有故事,为何不试着去写小说?讲真,那时确实是怦然心动的。打小我便爱写作,读书时写的作文也常被引为范文在讲台上宣读。工作后,先后在乡镇、县委、市委工作,也常需要写材料,诸如领导讲话稿、总结、汇报和主持词之类的东西。讲到底,我对自己的文字功底还是颇有信心的。但是已入手才知,着实大不容易。写几十字的朋友圈,单凡有点阅历和文字功底便可。写几千字的公文材料,稍微有几个寒暑的历练也并非难事。但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的小说,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换句话说,这写的不是小说,写的是一个人生。几万个日夜都浓缩在了这区区百万字间,你说难是不难? 由于经验不足的缘故,我常走入歧途。不是一味的写感触,陷入一厢情愿大放厥词的境地。就是过于强调情节,对话和描述成了文章的血肉,反而觉得无比空洞。即便写的如此不堪,但还是庆幸得到了很多朋友的认可。自打签约之后,点击量和收藏量也一直位列新书榜的前列。在此,衷心感谢大家。也正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才使得我一直笔耕不辍,坚持到现在。 我并非退休老干部,也不是专业的写手。写作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爱好,当然之所以选择在商业平台上发表,也少不了出名挣钱的念头。不过,就现如今来说,主业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岗位工作,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走上了一条路,终究是要对得起那份工资和起初的信念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文章时更时不更,只因有时确实忙不过来,回到家中已然只想与枕头被褥为伍,万万是打不起精神写稿了的。 说了这么,写东西还是期待他人认可的。假若,这里面的文字,能对诸位有所触动,已然不胜欢喜 正文 第一章 入围 五月的鹅城闷的似个蒸笼一般,火辣辣的太阳居高临下,把这座名不经传的江畔小城烤得了无生气。这是一个典型的内陆四线城市的模样,破旧的街道上铺陈着的还是过时的条纹砖,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芒果树,一棵棵接踵并肩的紧挨着,繁茂的枝叶都连在了一起。 大街上难得见到一个行人,连往日满大街吆喝收破旧的大嗓门也偃旗息鼓了。连续十多天的高温天气把人们都赶进了家里,空调风扇运转发出的噪音充斥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江春水一直等到同事都走光了才慢悠悠的起身收拾东西,这是他到保险公司来上班之后养成的习惯,最早来最晚走,不为别的,就为了在领导心中留下一个勤勉踏实的好印象。他明白在单位里混得好或坏并不取决于个人能力的优劣,而只取决于一点,那就是领导看没看到你以及他怎么看你。“领导说你行你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的段子已经烂大街了,有的人听完也就付诸一笑,而有的人笑完之后更惊醒于隐秘其背后的道理。江春水显然属于后者。作为一个刚入职才两个月的新人,江春水迅速站稳了脚跟,不仅被部门经理视为得力干将,就连公司的几位老总也对其青眼相加。 失败的原因往往只有一个,而成功却总是诸多因素累积而成的结果。在旁人看来,江春所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无外乎是因为其出色的业务能力,当然也不乏运气助推的因素使然。但江春水自己明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等待机会的人永远不会有机会。 从入司的第一天起,他不仅总是来办公室最早的那个人,更是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拿到了保险资格从业资格证书,甚至于每天穿什么衣服、手机用什么铃声这些繁琐的细节他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正是这些大部分人都习惯性忽略的细节,在他的刻意雕磨之下俨然成了他出奇制胜的法宝。 跟他一起进入公司的陈路就曾不无嫉妒的问过江春水是否有获取领导青睐的特殊方法。 “成功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你只看到人家成功时的风光,却没法知晓那背后经历的一切。就好比我,你觉得谭总欣赏我是因为我使用了什么技巧性的东西或者纯粹就是运气好,但要你像我一样每天三十八度的高温还西装革履的穿着来上班,你怕就不那么乐意了。” “我也可以啊,肯定还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对不对,比如投其所好,像你好像就经常陪谭总去打球呢。”对于江春水的回答陈路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你倒是蛮关注我的嘛,老同学。我是陪谭总打过球没错,大家都喜欢打球,没啥可说的。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到谭总他们那个层次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倒是你啊,与其每天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不如专心于业务,毕竟工作能做出成绩才是王道啊。” 谁都不喜欢被说教,尤其是被同自己年纪相仿、地位相近的人说教更为让人难堪,陈路也不例外。看着陈路黑着脸离开,江春水也不免摇头苦笑。虽说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校友,现在又在一个单位里共事,但江春水却并不想要刻意去维系两人之间那种看起来亲密实际上却没什么卵用的同学关系。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有限的时间也该投资在那些有价值的人和事身上才行。至于陈路说的什劳子秘诀,江春水倒不是藏私不肯说,而是真的没有。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不尽相同的独立存在的个体,都有其独特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就决定了适合自己的不一定适合别人,同样别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自己这里或许不值一文。 公司没有车库,江春水的电动车只能停在门口,经过一个上午的暴晒,仿真皮的坐垫烫得坐不下屁股。他从尾箱拿出一块抹布垫上,刚坐上去扭动电门准备走,一辆橘红色的尼桑唰的一声停在了他旁边。 江春水正准备爆粗口问候车主的女性亲戚,玻璃窗降了下来,一张黝黑的胖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小江!”那人一把拉上手刹笑呵呵的朝江春水喊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黄哥呀。”江春水边说边踢下车子的脚撑。 来人是江春水在水泥厂工作时的同事,叫黄忠诚,以前常在一块喝酒玩耍,关系还不错。 “怎么,你在这家保险公司上班啊?”黄忠诚瞄了一眼江春水身后的招牌问道。 “是啊,刚来没多久。”江春水绕过车头,靠在主驾驶的门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车子里面的情况啧啧称奇:“忠诚哥可以啊,都换新车了。” “毛,你又不是不知道水泥厂那掰地方,驴屎蛋子面上光,没前途的。还是你小子牛X啊,搞上一单就溜。” “呵呵,你这是去哪呢,大中午的?”江春水并不接茬,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年初他从水泥厂走人的时候,厂里盛传他临走时从公司弄了一大笔钱,现如今,他也懒得辩解了。 “哦,领导让去送个合同。那啥,我还有事先不聊了,改天再请你吃饭了。”黄忠诚抬起手腕煞有其事的看了看手表。 “好嘞!你忙你的,回头再聚聚。”看着尼桑的刹车灯消失在拐角,江春水这才跨上车往租房赶。 江春水租的房子离公司不远,就在市水利局的职工大院里。90年代的老房子,没电梯采光差,就因为靠近市中心的缘故,一百来平的小三房一个月就得九百块钱租金,不过好在购物啥的还算方便。房子还是他在水泥厂上班时租的,那时江春水的工资高又能捞外水自然没觉得贵,现在保险公司拿着两千出头的实习期薪水就有点吃不消了,每月交完房租兜里就没剩几个子了。不得已江春水连抽烟的档次都降了,以前是非三十五的芙蓉王不抽,现在只要能冒烟的就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半年来江春水可算是身体力行了一把。 江春水满头大汗的爬到五楼,正准备从手提包里掏钥匙开门,那扇漆面都斑驳了的老木门哐啷一声从里面给拉开了。 “哟,今儿这么早就醒了?”看着倚在门口一脸笑意的王静,江春水纳闷的问道。 王静是江春水的女朋友,在一家通讯公司做客服,由于要上夜班的原因,所以平时江春水下班的时候王静大都还在睡觉。 “你进面试了!”王静不理江春水的揶揄乐呵呵的说道。 “啥?”江春水被王静莫名其妙的话语弄懵了。 “公务员考试你进面试名单了,今天网上都出公告了!” “真的?!”江春水也顾不上脱鞋了,条件反射般的问了一句,音调都激动得瞬间上了十几个分贝。 “你自己上网看嘛!”王静扯着江春水就往房间走。 一目十行的看完鹅城市人社局的面试公告,江春水兴奋得手都抖了,站起来抱起王静就转了好几圈。 “老婆,终于考上了!”江春水突然之间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参加公务员考试了,刚大学毕业那会没日没夜的看书上课,一门心思就想着考公务员入仕从政,奈何每次不是岗位竞争太过激烈就是自己临场发挥欠佳,几次应试都落了个折戟沉沙的结果。本来无数次的失败已然将他从政的希望磨灭殆尽,这次参考也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好歹有枣没枣打一杆,考试前压根就没怎么看书,这都做好再次名落孙山的准备了,没成想反而考进面试名单了。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折柳柳成荫。 正文 第二章 资本 八宝楼是鹅城人气最为火爆的饭店之一,地处鹅城城东高速路口,虽然位置偏僻,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的鹅城人还是趋之如骛,不论何时,来这里吃饭不事先预约的话都得等上半天才会有空位出来。 黄忠诚开车赶到八宝楼的时候正好是饭点,饭门口等候就餐的人们已经排成了长龙。说是饭店,八宝楼却连一般酒楼的装潢水准都不如,几根钢管搭起一座铁棚,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十几张简易的折叠桌椅,厨房还是用胶合板隔起来的一小块地方,呛鼻的油烟味一股脑的往外涌,环境简直简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黄忠诚开着车转悠了老半天才在旁边找着一个停车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倒车,中间还下车看了好几次,费了老鼻子劲总算把车子给挪了进去。熄火关门, 临走前还刻意把后视镜给掰了回去。这是他刚买的新车,虽然才是几万块钱的紧凑型轿车,但对于 一个开了十多年摩托车的老屌丝来说能开上属于自己的车就已然走上人生的一个小巅峰了,至于是什么车反而倒是其次的了。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成功迈入有车一族的忠诚哥也越发的器宇轩昂起来,大有告别屌丝走向土豪的良好感觉。连带着,对这台车他也宝贝得不得了,平日里不论停哪儿都生怕给刮了碰了的。 高端人士自然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坐在大棚底下蒸桑拿,他们有符合自己身份标签的地方就餐。大棚后面有栋隐秘的房子,外面看起来和一般的农村自建房别无二样,但里面却别有洞天,假山池塘、亭台楼榭,清一色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包间,这也是八宝楼的产业,专门用来接待高端客户的。说起来,八宝楼的老板倒也是个人物,前面的大棚给竖了块招牌名曰:“下里巴人”,后面的别院也竖了块招牌名曰:“阳春白雪”,两块招牌遥相呼应倒是把这饭店雅俗共赏、有口皆碑的特点给表达得淋漓精致,此中境界自然不是外面那些个张贴诸如“笑迎东南西北客”之类的饭店可比拟的。 忠诚哥悲悯地瞅了一眼大厅里那些个热得汗流浃背还吃得异常欢快的人们,嘴角不经意的的有了幅度,当下也不停留,大踏步朝后面的包厢走去。 “你们猜刚才我碰见谁了?”推开门还没等落座,黄忠诚就迫不及待的嚷道。 包厢里坐着四个人,都是是白衬衣黑西裤的装束。看到黄忠诚进来,几个人都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仿佛对他这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早已司空见惯了。 “忠诚哥这是看到谁了,这么兴奋?不会是和老情人偶遇,车震了一把才过来的吧。”见其他人都没反应的意思,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配合似的问道。 “毛,我可比不得你小子啊,村村都有丈母娘。”见众人都是一副索然寡味的样子,黄忠诚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刚才碰到江春水了,你们没想到吧。” “江春水!”带黑框眼睛的年轻人轻呼了一声,看到黄忠诚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拿起一张纸巾抹了一把嘴巴。 在座的几个人显然对江春水这个名字都比较敏感,这会儿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黄忠诚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黄忠诚很满意自己营造出来的这效果,这会儿反而悠哉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喝了起来。 “额…忠诚哥,那个江春水也在这里吃饭哪?”那个带黑框眼镜的年轻先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有,我是在来的路上遇见他的。怎么,你怕在这里遇见他啊?”黄忠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人说道。 “哪能啊,我有什么好怕他的。我是说要是他也在这里吃饭,那不得叫他进来一块算了,反正哥几个也好久没聚了。”黑框眼镜解释道。 “呵呵,他怕是吃不起这里的饭咯。你们猜他干啥工作?哈哈,他竟然卖保险去了!”黄忠诚阴测测的大笑起来,一脸的肥肉都挤成了一堆。 “不会吧,他那么能干的一个人会去卖保险?”坐在下首的一个廋高个接口道。 “老八,这你就不懂了。甭看他以前蹦的欢,那不是他自个的本事,那是因为他在一家好公司。诸葛亮没有刘备三顾茅庐也只是一个教书的,所以说啊,关键是平台。江春水这个人啊,就是太自以为是了,错把平台给他的优势当成是自己的能力了,这年头,能力算个屁啊,离开平台支撑,人才也得老老实实歇菜。”老八旁边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脖子上吊着玉手腕上带着佛珠,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 “诶,晓军。我说你不是跟江春水的关系很铁的嘛,咋他卖保险这事你还能不知道?”黄忠诚侧头问道。 “切,铁毛啊铁!我跟忠诚哥才铁呢。这世道,谁有钱有势我跟谁铁,谁能让我发财我跟谁铁!”黑框眼镜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 “哈哈,够爽快,够直接,我喜欢!”黄忠诚端起茶杯跟王晓军碰了一下。 “这样,散装水泥这一块啊,我们再合计合计……” 听到黄忠诚这话,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筷子,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事情也商量完了。看着黄忠诚离开,老八跟着上了王晓军的桑塔纳。一路上两人似乎都没有交谈的欲望,狭小的车厢里只有FM970女主播稍显做作的声音。或许是沉闷的环境使然,王晓军降下车窗点上了一只烟。 “晓军,我觉得你该好好跟老江聊一聊。”上车就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八突然开口道。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王晓军单手打着方向盘不赖烦的说道。 “我觉得这样不好,以老江的脾气,要是知道你接手了他以前的客户,他肯定要跟你急。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背后传老江吞了公司公款的就是黄忠诚,现在我们跟他合作,我怕以后老江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 “别理他,现在他尚且自顾不暇哪里会有时间来顾这些。何况,就凭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他怀疑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身上的。实在不行,到时,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懂,让他找黄忠诚去。”王晓军想到江春水还是不免有点心悸。恐惧源于自己对江春水的了解,那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发起疯来见人就咬,整一个不顾后果的混世魔王。 去年,江春水在一家饭店吃饭被服务员失手浇了一盆汤水在大腿上烫伤了好大一块,事后跟人家老板要三千块钱的赔偿,人家讨价还价只愿出两千,他就为了这一千块钱硬是拉着自己在草丛里蹲守了几个小时,大半夜的撬开饭店大门把人家店铺给砸了。要说他只是脾气火爆也就罢了,偏偏江春水还是个心思相当缜密的人。动手前把所有环节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硬是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再加上警察对这种事情也不大上心,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后,王晓军看江春水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敬畏,不冲别的,就这心理素质和胆识,要搁古代绝对是割据一方的霸主。所以,在王晓军心底其实是不愿得罪这样一尊瘟神的,但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既然绞首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小小江春水,在利益面前,什么友谊什么道德都让它们见鬼去吧,王晓军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正文 第三章 进考场 面试公告出来以后,江春水一扫近半年来的萎靡状态,全身心地投入到面试的准备工作上来。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看书,连公司安排的几次外出培训机会他都找借口给推脱了。 对江春水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月以后的公务员面试了,其他的一切暂时都可以先放在一边。虽然在保险公司也未必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继续留在保险公司的前景还是相当值得期待的。但是江春水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这世界奉行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人总要舍才能得,而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必然就要以舍弃另一种东西作为代价。 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江春水有足够的自信在三年之内坐上公司中层的位置,甚至在不远的将来进入管理高层,比如到哪个地级市的分公司做个副总之类的也未必没有机会。但是做个金领或者富家翁又能代表什么呢,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实现个人的财务自由罢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江春水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实现生平抱负的平台,一个可以无限放大自己价值的平台。改变世界听起来像是一句学龄前儿童的妄语,那么不妨把目标定低一点,改变一个国家、一个省或者一个地方难道就真的如此遥不可及么。作为国家权力的代理人,公务员掌握的是常人触不可及的资源和权力,当你站在足够高的位置,相应所能调动和分配的资源也足以令山河变色。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决定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地方的命运,这样的鸿篇巨制才是江春水梦寐以求的人生。 金钱永远只能是金钱,而权力则意味着一切。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也是萦绕中国人千百年来前赴后继、孜孜不倦入仕从政的根源所在。 江春水几乎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除了没日没夜的看书、看视频之外,他还经常在租房里模拟考场的环境不断进行演练,王静也被拉来临时客串起了考官的角色。江春水和王静都没参加过公务员的面试,所以并不清楚面试的流程和规则,江春水只能凭借着网上少许的资料进行揣测并将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部加以假想并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演习。江春水虽然进入了面试名单,笔试成绩却排在了末尾,足足差了第一名五分之多。因为公务员取录采用的是笔试加面试的总分形式,所以这五分虽然看起来不多,但要想在面试中实现反超逆转,却着实有不小的难度。尽管作为保险公司风头正劲的新晋讲师,江春水有着较常人都要丰富的当众授课经验,站在讲台上面对几百号客户款款而谈更是家常便饭,但在这个全民公考热的年代,能进入面试名单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加之现在很多进入面试的考生都会参加诸如中公、华图之类的专业培训班,所以江春水丝毫不敢大意,只能打起百倍精神应对。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眨眼间就到了面试的日子。这天江春水起了个大早,先冲了个冷水凉,穿上头天夜里王静就给熨烫好的衬衣西裤,又对着镜子反反复复的打量了几次,前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容的出了门。 面试的地点在被称为鹅城最高学府的职业技术学院,面朝大江背靠大山,景色端的不错。其实说是最高学府,倒不是说这个学校的历史或者资质有多高深,而是因为这所学校坐落于鹅城市最高的山峰上。 学院里早已被参加面试的考生和进进出出的各色车辆给塞得个水泄不通,着眼可见的都是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和短裙丝袜的年轻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正在举行OL秀呢。江春水松了松领带,站在一处阴凉处待着。这才早上九点钟,太阳就已经热辣得不行,不少考生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排队交完材料,领了一张面试须知告知单,江春水照着上面的指示找到自己的候考厅进去坐着。教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满满当当的坐着几十号人,人坐在里面跟坐在桑拿房里没什么两样。没过多久,有两个工作人员过来点名,点完名简单介绍了一下面试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就把考生的手机钱包之类随身物品都给收走了,整个候考室除了矿泉水瓶什么都没留下。前后门都有人守着,出入厕所都得他们陪着,一帮人窝在闷热的候考室里无聊至极,慢慢的就有人开始聊天了。 坐在江春水旁边的是两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小伙子,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三竞争的是同一个岗位。 “这教室里坐着的都是报考田州县的,像那边那个,原本就是田州县某个乡镇的村官,这次考公务员就是为了解决身份问题而已啦。”坐在江春水左边的小伙子叫汪洋,是田州本地人,显然对当地的情况很是了解。 “可不是嘛,很多都是先占了位置才来考试的关系户呢,你看报名时好些岗位都设置了条件,什么必须是当地户籍啊、必须有三支一扶工作经历啊不都是为了替那帮孙子扫清障碍、狙击对手啊。”听到汪洋的话,后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子插话道。 “诶,江哥。你参加那个面试培训班了没?”汪洋显然不愿搭理那姑娘,扭头问道。 “我没参加,我觉得吧,这东西一看实力二看运气,培训什么的纯粹是浪费钱。”江春水答道。 “那可不能这么说,培训还是有点效果的。你是不知道,昨天吕都县面试最高分的那个谁就是参加过培训班的。” “哟,是么。那敢情你小子也参加了啊。” “嘿嘿,我跟他报的是同一个班,还一起上过两天课呢。我这就属于先天不足后天来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过撞上江哥你,这回我估计是歇菜了。”汪洋讪讪的笑着说道。 按照座位的序号,工作人员隔十多分钟就会从候考室里领走一名考生,面试完之后再给领到另外一处教室等候。随着时间的推移,候考室的人数逐渐少了起来,聊了大半天的考生们也累了,一个个蔫蔫的趴在桌子上睡觉。 “吃饭啦,大家抓紧时间吃饭!”几名工作人员拎着几大袋盒饭进来喊道。 江春水是28号考生,他捉摸着27号考生刚被领出去,考官应该也要吃饭所以没那么快轮到自己,所以不假思索就上去领了盒饭吃了起来。 “28号,跟我走。” 江春水刚扒拉了几口米饭,就听到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喊了起来。他连忙丢下饭盒,从兜里抽出湿纸巾擦了擦脸,边整理衣服边起身跟了过去。 正文 第四章 面试夺魁 领江春水到考场外工作人员就离开了,考场的门紧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考生正在说话的声音。江春水坐在塑胶板凳上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点,但静穆的环境营造出了一种令人局促不安的氛围,他只能不停的摆弄早已系好的领带来缓解这种紧张的情绪。 “小伙子第一次参加面试吧,来,喝口水润润喉。”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到江春水面前顺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谢谢!”江春水接过水道了声谢才发现由于过度紧张自己的嗓音都变了,勉为其难从喉咙里抠出的声音显得格外嘶哑。 “别太紧张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次考试罢了,于你漫长的生命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放平常心,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中年人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道。 “恩”江春水感激的朝那人用力点了点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春水这回是真的回过味来了。关心则乱,按理说,作为一个干了两年销售、又主讲了好几期培训班的讲师,如果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或者演讲自己根本不会怯场。正因为这次面试太重要或者说自己在潜意识里把它拨到了一个太重要的位置,所以自己才会变得畏手畏脚、裹足不前。 就算没失败了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回去保险公司继续做讲师就是了。命运自有其运行的轨迹,我们从来不是掌舵者,它更不会由得个人的意志而转移。那些犯下的错、那些错失的机遇并不会让你万劫不复,反而或许那正是冥冥之中早已划定的插曲。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一开始就被成败的执念束缚住了手脚,那么失败的结局就不言而喻了。 想通了这一点,江春水豁然开朗起来,拨开乌云重见日的感觉瞬间让他整个人恢复了往时的那种势不可当的锐气。 “28号,到你了!”中年人走过来轻声说道。 江春水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整了整衣领大踏步的推门走进了考场。 考场很大,供考生使用的桌椅孤零零的被放在了考场正中间的位置,左右两边都各自摆了两张座椅,台签显示那分别是监考员和记录员的位置。七个考官一字排开坐在考生的正前方,没有人注意到走进来的江春水。 江春水直截了当的走到正中央大大方方的鞠了一躬,字正腔圆的自我介绍道:“各位考官好,我是第二十八号考生,现在已做好接受面试的准备。”这是江春水事先定好的策略,用一句正式却不常见的开场白说不定能为自己加上几分形象分。 忙活了大半天还没吃午饭的考官们显然没有心情去注意眼前这个考生的特别之处,一个个不甚严谨的坐在座位上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这有点出乎江春水的意料,在他的想象中,听完他的开场白不说有掌声也该有个把考官报以微笑赞许的表情才对,不过现如今瞅着对面这些个考官似乎对他的这个小花招却并不感冒。江春水有点失落,但还是很快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的拉开椅子坐了上去,末了还轻轻往前挪了挪位置,确保自己坐的舒服一点。 “第二十八号考生你好,首先恭喜你进入面试,现在我先说明面试需要注意的事项……”随着正中间一个穿着藏青色POLO衫的男子开始说话,面试正式开始了。 …… “综上所述,应对突发性群体事件首要保证事态和人员的可控性和安全性,在此基础上,依法据理的开展工作,需要注意的是,一方面要注重开展心理攻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充分发挥诸如居委会、村委会等基层组织的作用。另一方面要严格依法办事,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为了解决问题而枉顾法律法规纵容违法犯罪行为。以上就是我的答题内容,考生回答完毕。”十五分钟的答题时间稍纵即逝,江春水镇定自若的答完最后一题,在得到考官的示意之后缓缓的站起来再度鞠躬才走出考场。 出了考场,江春水才发现后背早就已经被汗给湿透了,黏糊糊十分难受。胡乱扯下领带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位于考场对面另一栋楼里的等候区。 等候区里已经聚了很多人在那里,都是已经面试完的考生。令江春水诧异的是,教室里竟然围了好几桌打牌的。见他一副不解的表情,领他来的工作人员解释道:“楼下面有个小卖部,饮料、零食、烟和牌都有卖,厕所也在小卖部旁边,警戒线内考生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等候区里的考生很多都是田州县的本地人、村官和编外在岗人员,相熟的人们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聊天,唯独江春水谁也不认识只能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坐着发呆。 等了四五个小时,工作人员终于过来领考生前往考场听宣成绩。期间江春水一直待在楼底的树荫下,起初他只是想借抽烟的动作来分散焦虑不安的情绪,但没过多久抽烟就成了机械性的习惯使然,刚从小卖部买香烟半天不到的时间就空了,留下一地密密麻麻的烟蒂。 江春水随着汹涌的人流挤进了考场,见人都到齐了,那个身穿藏青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开始宣布面试成绩。 “1号77分,2号56分……” 江春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直到考官宣布完所有考生的分数,他也没搞清楚自己的分数是多少,不过两个竞争对手的分数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一个75分一个63分,从考场总体的情况看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差。 好不容易等人流散去,江春水赶紧跑到考官那里问成绩。 “老师你好,我是28号考生,刚才在后面太吵了没听清楚我的成绩,我想问一下….” “28号啊,我看一下。”一名工作人员作势就准备去翻成绩单。 “别翻了,28号得了90分,今年全市面试最高分就是他了!”身着藏青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见状插话道。 “90分!面试第一名!”江春水整个人瞬间就蒙了。90分意味着自己逆袭成功了,从理论上来说自个已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了。梦想成真的巨大喜悦吞噬了江春水的所有防线,近半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下流下了眼泪。 “小伙子,好好干!”中年男子惊愕的盯着江春水看了两眼,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江春水的肩膀转身走了。 江春水一离开考场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好消息群发了一条信息给家人,“好心情齐分享”这条烂大街的广告词就是此刻他最好的心理写照。 “老婆,我考过了!90分,全市最高分……”短信刚发出去,王静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显然她也一直在等着江春水的消息。江春水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山下走,往时坐车上来都觉得远的环山公路今天突然变成了脚下的坦途,没多大会竟然就走到了山脚下。 江春水仰起头,任由傍晚金黄色的夕阳将自己笼罩进去。远处,高耸入云的百色起义纪念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破败的街道上车流汹涌,数不尽的电动车川流不息,这世界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然完全不同了。 正文 第五章 江老师 面试之后还要进行体检和政审,不过依据以往的经验,江春水知道自己距离正式上班尚有几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他一如既往在保险公司上班,没有告诉公司里任何人关于自己考上公务员的事情,暂时也还不打算辞职。谁也摸不准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同事背地里会不会伺机捅你一刀,毕竟职场是一个讲究弱肉强食的竞争所在,人性中利我损它的卑劣性在这里总容易被轻易放大。正是在水泥厂工作那会儿吃足了轻信于人的苦头,才造就了江春水现如今始终如履薄冰的习惯。 下午江春水有两个课时的授课任务,课件都是公司用了好几年的制式产物,只需按部就班的照着PPT讲解就行了,毫无新意和难度可言。 保险公司在市中心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很宽敞,由四栋合围起来的高楼组成,除了路旁那栋楼的一楼用来做客服大厅之外,其他的楼层和建筑都隶属于江春水所在的教培部,平时都用来作为新人培训的场所。 江春水赶到培训教室的时候,这期新人培训班的班主任刘雯已经等在了那里。刘雯四十来岁的年纪,是保险公司的老资格,据说是鹅城分公司唯一一个曾经参加过总部培训的讲师。江春水不是很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同事,大大咧咧的背后整就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小江你怎么现在才来!”刘雯有点不高兴“待会我还有事就不过来了,你自己一个可以吧?” “没事,雯姐您有事就先去忙,这边我顾得过来。”江春水一边接过刘雯递过来的教具一边说到。 “那成,你辛苦点啊。”刘雯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俗话说得好,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刘雯活到这个年纪才总算明白了生活的意义,在一帮老姐妹的鼓动下,她开始迷上了化妆和整容,最近还参加了某个化妆品的培训班,听说今天有免费画眉的活动可不能错过。 还有几分钟才到上课的时间,江春水进教室检查了一下音响、耳麦等设备的情况就出来站在窗边抽烟。学员们聚在一起聊天,没有人理这个看起来比谁都还小的老师。江春水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一个人站那里想着心事。 “江老师,我想请个假,家里出了点事。”一个身着超短裙的轻熟女走到江春水旁边说道。 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唤作老师让江春水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看着眼前这个颇有点姿色女学员,他想了想才说道:“这个,你请假得找刘雯刘老师,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只负责点名和上课,其他的我不管。” “您再签到本上帮我勾上不就行了嘛!”轻熟女故作撒娇状。 “呵呵,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就一助教,做不得主的。这样吧,你跟刘老师请假,要是他同意了让她给我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看着轻熟女气鼓鼓的离开,江春水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抽他的烟。他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脚的男人,在他眼里女人无疑是这世间最令人沉醉的佳酿,但也同样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以自己现在的地位、身段和能力,显然不够资格品鉴佳酿,而饮鸩止渴的傻事他更不会去做。江春水很清楚一点,越俎代庖是职场大忌,正如刚上映的那部加勒比海盗里的台词一般——这世间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万事大吉了,那就是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按照保险公司培训的惯例,上课之前全体学员是要一起跳舞的,而且这个舞蹈还同一般意义上的现代或者古典舞蹈不同,更像是广播体操和现代舞的简易结合体,大多还是公司为了鼓舞士气、振奋精神所自创出来的。江春水刚进公司那会,第一次看到开早会包括老总在内的全体职工一起跳所谓的“抓钱舞”,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敢情这传销的鼻祖还是保险公司啊,看着在会议室里尽情狂舞的同事,这是江春水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虽然从打心底里鄙夷这种不伦不类的“舞蹈”,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近似于“仪式”的魔力之大,长期倡导和坚持这种近乎幼稚的仪式感和团体活动在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和升华企业文化方面无疑是极其有效的。企业文化是什么?企业文化就是扎根于员工内心深处的规矩,让员工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理解并最终依赖公司就是企业文化存在的意义。 正如肖申克的救赎里面那个黑人囚犯雷德在那个图书管理员出狱自杀后所说的那样,“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人是一种很可悲的动物,尤其是身处工作单位这样的群居环境时,它所选择的生活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意愿而是被动适应的过程,生活与其说是我们选择的,不如说是大环境下无数个细节累积而成的状态。如此想来,还有比老少皆宜的舞蹈更适合的方式用来塑造企业文化么? 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是中国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君不见清代自称奴才的包衣久而久之竟然以“阿哈”身份为荣,这与其说是习惯的可怕,不如说是原始状态下的企业文化在发挥作用。 往时上课都是刘雯带着学员一起跳舞的,江春水不会跳舞,但规矩不能坏,所以他点了两名学员上来跳舞,自己跟在后面瞎蹦了一会了事。 照着教材索然无味的讲完第一节课,不仅学员们一个个哈欠连天,就连江春水自己都有点鹦鹉学舌、东施效颦的羞愧感。课间休息十分钟之后接着上课,江春水看着台下几十双百无聊赖的眼睛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上这节课。 把教材丢在一边,江春水拿了把椅子坐到了教室中间说道:“你们也接受培训快一个星期了,应该说有所收获。这节课我们换个上法,模拟沟通场景,我做客户你们做业务员,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每个人有五分钟的时间,看谁能说服我买一份保险。”说完他也不顾台下早已膛目结舌的一众学员的反应,直接点了第一排最左边的一位学员上台。 虽说不是新招数,但这样新鲜而又能表现自己的上课方式显然得到了学员们的高度认可,课堂一下子活跃起来,学员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台与老师对垒。 学员配合上课效率自然就高,不知不觉所有的学员都完成了演练任务。江春水上台做了一段简短的点评和总结,看看了时间,离下课还有接近半个小时。接着演练意义不大,倒回来再用教材学一轮时间又不够,江春水想了想左右为难,干脆大手一挥直接宣布下课了。听到能提前放学,往时被刘雯管的死死的一众学员立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正文 第六章 不懂事的年轻人 下午五点钟的鹅城依旧闷热,火热的太阳高悬头顶一点也不似黄昏时温柔的模样。还没到下班高峰的缘故,大街上空荡荡的没几辆车。江春水骑着那辆刚买来没多久的二手电动车出了公司大门,暗红色的车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拉成了一道耀眼的光圈。他跟吴兴约好一块去学校打球,想着待会就能在球场上肆意挥洒积累了两个多月的汗水,江春水乐得哼起了时下正流行的“我的歌声里”。 “叮叮叮…叮叮叮…”江春水正意淫着如何在球场上大杀四方呢,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单调的手机铃声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这还是江春水进保险公司之后为了保持自己干练的形象刻意设置的铃声。江春水本不想接,但打电话的人似乎特别执拗,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毫无停休的意思。不得已,江春水只能减缓车速左手撑着车把手右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也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按了接听键。 “你现在在哪里?!”没等江春水开口说话,话筒那边就传来一声奔雷般的质问。 “你哪位?”江春水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我是刘雯,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的音量不减。 “噢,雯姐啊!开车呢,没注意看。我回家路上呢,咋了?有啥指示?”江春水乐呵呵的答道。 “现在才五点钟你就下班了?那谁上课啊!”刘雯的语气徒然尖锐起来。 “课上完了啊!”江春水满不在乎的说。 “培训班六点才放学你不知道吗?!谁给你权力让学员提前放学的!江春水,你以为潘总罩住你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学员给我叫回来老老实实上到六点钟我跟你没完。”刘雯在电话里咆哮起来。 “雯姐,我看您年纪大才喊你一声姐,还请你自重。公司安排我来上课我自然有选择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下课的权力,这点你要是有意见就去跟公司领导说,我对领导负责不用对你负责。”江春水猛地停下车,一口气说完也不管刘雯那边竭嘶底里的咒骂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江春水很生气,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于刘雯这种成天张牙舞爪随时准备的找人开撕的更年期妇女,他向来是抱着退避三舍的态度。回到家抽了根烟稳了稳心神,他便没事人一般的直接奔球场去了。 江春水喜欢打篮球,从高中开始,他便迷上了这项充满对抗和激情的运动。即使大学毕业以后,工作闲暇之余他也总爱约上三五好友到球场活动一番。今天也不例外,江春水一到球场就忘乎所以了,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才意犹未尽的散场回家。 到家洗完澡刚拿起手机准备刷刷微信,就看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公司几个领导的未接来电记录。江春水心道坏了,赶紧按照来电的重要程度一一给回了过去。电话里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大致询问了一下今天江春水提前放学员下课的事情,江春水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照实说了。 “多大个事呀,至于么。”神经大条的江春水丝毫不以为意,心底却跟明镜似的。八成是刘雯那个八婆恶人先告状了,真是庙小妖风大,丑人多作怪。江春水心底愤懑不平的暗道。 第二天江春水一走进公司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头,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走进办公室,江春水一如既往地大声跟同事打招呼,奇怪的是谁也没搭理他,就连往时同江春水交好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是低头不语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敏感的江春水迅速揭晓了那种眼神背后的情绪,那是一种敌视和怜悯的目光。 咋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人人唾弃的公敌了呢,江春水顿感莫名其妙。 “小江,王总找你,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新来的部门经理秦岚面无表情的对江春水说道。 江春水还想问问情况,一看秦岚那张冷若冰霜的老脸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王总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距离江春水的办公室不远。江春水以为王总找他是了解下一个培训班筹备的情况,还专门整理了一堆相关的资料带上才过去。 江春水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到王总在里面喊了一声请进才推门进去。 “王总,您找我?”江春水对这个温尔儒雅的年轻副总还是相当佩服的,言语之间也明显比别的领导多了几分敬意。 “小江来了啊!”王总抬头看了江春水一眼“你先坐会儿,我签完这几份文件再说。”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等办公室的人把签完的文件拿走,王总这才摘下金丝无框的眼镜开口说话。 “小江,听说昨天你跟刘雯刘老师起了点小冲突?”王总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斜靠在老板椅里一脸玩味看着江春水说道。 果然是刘雯这婊子恶人先告状来了,江春水心想。深吸了一口气,江春水才开口说道:“冲突谈不上,也就是一点正常的工作分歧。” “哦,可我听刘雯还有你们部门经理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据说你不仅擅自主张缩短了课时,还在电话里辱骂人家刘老师啊。” 王总这话就有很强的倾向性了,江春水听完也不免窝火。这叫什么话嘛,单听一面之词就盖棺定论未免也太武断了吧,这自个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先打五百杀威棒,江春水瞬间对这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副总不满起来。 “王总,我想我有必要跟您说一下事情的真实情况。事情是这样的……”江春水还想为自己辩白就见王总不耐烦的挥挥手。 “事情也就那样,没必要再重复了。这样,你先写份检讨给我,下一期的培训班呢你也不用管了,我再安排人接手。” “哗”的一声,江春水突然就站了起来。王总这样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大打五十大板的做法直让他眼睛冒火。 强忍着上前给他一拳的冲动,江春水一字一顿的说道:“王总,我不会接受这样毫无公平正义可言的处理结果。假如我错了,那么我愿意按照公司的管理条例接受处罚,但我并不认为在已经完成教学任务的基础上提前让学员下课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这就是你辱骂前辈的理由?”王总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 “假如这就是公司处理问题和对待员工的方式,那么不好意思,可能我来错地方了。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尊重人的企业,我原也以为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领导,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了。”江春水怜悯地看了出离愤怒边缘的王总一眼,头也不回的径直出了办公室。 江春水默不作声地回到办公室,笔走龙蛇两下就写好了辞职报告。拿给秦岚签字的时候,她倒也不墨迹直接就给签了同意,估计也早就和王总通过气了的。 公司规定凡是员工提出辞职的必须经得总经理签字同意才予以办理手续,江春水拿着几个领导都签了字的辞呈去找潘总,却被告知潘总出差了。没办法,江春水只能把辞职报告交给办公室代为签批。想到刘雯、秦岚那些人的嘴脸,江春水一分钟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干脆就直接回家了,想着等潘总签完字再回来办离职手续。 江春水出了公司大门,骑着小电驴沿着江滨路缓缓前行。刚才王总对自己的态度让江春水很是受伤,被一个自己所敬佩的人蔑视确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江春水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前段时间的表现,在公司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是举足轻重的才对,没成想,自己这边一递交辞呈,那边几个领导签字签的是一个比一个快。 人哪,还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呀。江春水在心底哀叹道。 正文 第七章 信息就是生产力 在江边呆了半天,心底的抑郁才稍微消散了一点。聪明人只会把时间花在自己所能影响而非无法改变的事情上面,想到马克吐温的这句名言,江春水不禁为自己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患得患失而感到好笑。 无事一身轻,被炒了鱿鱼的江春水正打算回家补个回笼觉呢,就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江春水纳闷回头望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廋高个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老八!”江春水有点意外,在这平时连狗都难得看见一只的地方竟然能碰见熟人着实巧了。 老八是江春水同一届的校友,虽说不在一个班,但宿舍紧挨着的缘故所以也算熟悉。两人真正变成朋友是在大学毕业以后,两人同时进入水泥厂工作,朝夕相处加之又是同学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不过自打江春水从水泥厂离职以后基本上就同以前的同事断了联系,两人这也快将近半年的时间没见了。 “老江,好久没见了,你在这干嘛呢?”老八走到跟前,用提着手提包的右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显然是让刚才那一路小跑给累坏了。 “瞎逛呢,你咋跑这来了,不跑业务么?”江春水随口问道。 “这不刚从工地过来么,这段准备修河堤,施工方的负责人正在那边看现场呢。这天气跑业务可要了老命了。”老八指了指上游一处工棚。“那啥,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呗。” 老八主动发出了邀请,江春水本来想拒绝来着,但转念一想这个点回家睡觉怕也睡不好也就答应了下来。 老八没开车,江春水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那辆破的离谱的电动车,所以两人沿着江滨路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 “老江,听说你现在在保险公司上班啊?”老八蹙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故作随意的问道。 “哦,听黄忠诚说的吧。”江春水直截了当的反问道。 “不是,我就听说来着,具体是谁说的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呵呵。”老八讪讪地笑了笑。“对了老江,你在保险公司哪个部门呢,好像我们这一届也有一个在那儿上班呢。” “我不在那上班了。”江春水有点反感,连带着话语也言简意赅起来。这社会真是个大熔炉啊,往时那么耿直的老实人现如今都会拐弯抹角的套话了。江春水心想道。 “啊?!”老八被江春水突如其来的回答给搞蒙了,脑子一下子没拐过来。 “今天刚辞职。” “哦,我就说嘛保险公司那种地方怎么能容得下你这尊大佛。怎么,是不是打算自己出来单干?” “哪能啊,我倒是想啊,不过一没本钱二没路子干啥都干不成。”江春水倒是没说假话,这早已不是那个敢闯敢拼就能一夜暴富的时代了,虽说现在各行各业的大佬无一不是在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靠着无比粗鄙的手段完成的原始财富积累,但时至今日,当初的暴发富早完成了从包工头到CEO的完美转型。这年头拼的是调动资源的能力:前沿的信息技术、有力的人脉关系、雄厚的资金,这些才是决定一切的砝码,至于学识、能力、头脑之类的个人因素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甚至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正如前些年那些煤老板叫嚣的那般,读书有个鸟用啊,劳资小学没毕业,博士后还不是给我打工。换句话说,现在不是拼自己而是拼爹的时代,只不过这个“爹”指但不仅指亲爹而已罢了。 “老江,我们啥关系啊,你还瞒我。我都听说了,桂龙分公司准备在龙潭县搞区域价,你不就是龙潭的么,当时我就想这回你呀铁定得赚得个盆满钵盈。”老八搅动着吸管,一副诸葛孔明料事如神的模样。 江春水心里一动,表面却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随口呵呵了两声就给敷衍了过去。要是老八说的属实的话,那倒未尝不是一条发财的路子。在水泥厂滚打摸爬了两年,对于建材市场上的这些道道他可是门清的很,区域价实际上就意味着超低价,要是能拿下代销权,就凭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龙潭人这一点,江春水就有足够的自信吞下这块市场,而且是渣都不剩的那种吞法。 见江春水谈兴不高,老八没多久也就索然无味的借口还要拜访客户先走了。 江春水借着店里的WiFi查了查桂龙分公司的信息,翻腾了好久总算在公司官网上一个月前的新闻里找到了相关信息。 当真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开另外一扇窗啊,确认了老八所说的区域价的事情属实,江春水仰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忍不住嘚瑟起来。 正当江春水咽着口水畅想自己垄断龙潭水泥市场一夜暴富后的种种奢靡生活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草,真特么扫兴。被打断了意淫进程的江春水恼火得不行,掏出手机一看,是一个未备注的陌生号码。 “哪位?”江春水按了接听键,懒洋洋的开口道。 “小江啊,我是秦岚秦姐啊,你在哪呢,怎么也不跟姐姐我打声招呼就走了。”电话里传来秦岚温柔的声音,惊得江春水差点把电话给挂了。这娘们抽的什么风,这才多大会儿,就从母夜叉变成白嫦娥了。 “我在外边呢,秦经理找我有事?”尽管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但出于习惯性的礼貌江春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哎呀,刚才是姐姐不对啦,秦姐跟你道歉好不啦。你也别生气了,快回公司来吧,姐有好消息告诉你。”电话里嗡嗡的,显然秦岚是在厕所里打的电话。 “回公司?秦经理,我已经辞职了,你不是还签字了嘛,还让我回公司干嘛呢。”江春水气冲冲的说道。 “哎呀,这不离职手续还没办了嘛。小江听话,赶紧回来。”秦岚娇嗲嗲的哄道。 “我现在忙着呢,等该回去办手续的时候我会回去的,但现在我可没工夫回去。要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啊。” “诶!别挂!小江你听我说,不是我要你回来,是潘总让我叫你回来的。”秦岚急了,赶紧喊道。 “潘总?潘总不是出差了么?”江春水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回来了。一回来看到你的辞职信到现在还在发火呢。小江,听姐一句劝,人要懂得感恩啊,人家潘总这么器重你你可不能一走了之啊。”见江春水没说话,秦岚接着说道:“你快回来吧,人家潘总还等着你呢。” 挂完电话,江春水瘫在沙发里犹豫起来。潘总让自己回去的意思不言自明,肯定是想挽留自己。但这才刚发现一条发财致富的快捷通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还跑回那贱人扎堆的地方去熬资历这不是犯贱加犯傻嘛。一边是知恩图报的感情用事,一边是赤裸裸的金钱诱惑,江春水天人交战了老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 自己是潘总亲自招进公司里来的,不说有知遇之恩,也算是拉了自己一把的贵人了,现如今自己为了这么一点破事就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确实不是那么回事。人活着,甭管有钱没钱不就图个心里敞快嘛。想到这一点,江春水不再纠结,出了门寻着自己的小红车,一扭电门就朝公司奔了过去。 正文 第八章 酒局 江春水兴冲冲的赶到公司,办公室的一个文员在门口候着直接领着他就上了总经理室。潘总不在办公室,文员把人领进办公室就自个出去了,留着江春水一个人干巴巴的坐在沙发上。想象中倒履相迎的情景没有发生,除了秦岚专程上来安抚了两句之外,压根就没人搭理他。 等了老半天也没见潘总回来,江春水正准备开溜,就见银保部的经理舒蕾推门走了进来。 “小江,别在这坐着了,跟姐回办公室,桌椅都给你收拾好了。”舒蕾是刚从教培部调去银保部做负责人的,作为江春水的老领导她自然不会跟江春水客套。 “啊?舒姐,咋回事啊?”江春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潘总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调来我们银保部跟姐混了。别跟我说你不愿意啊,赶紧下去干活,麻溜的。”舒蕾笑骂了一句转身就走了,高跟鞋在楼梯间敲出一连串悦耳的音符。 江春水懵懵懂懂地在银保部上了一天班,除了中途到教培部把笔记本、水杯之类的个人物品给拿了上来,一天下来啥事也没干,也没人管他。 看了一天电子小说看得头晕脑胀的江春水掐着点打了卡正往外走,舒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电话里舒蕾啥也没说就让江春水搁公司后门等她。江春水老老实实的去了后门,没等多久,舒蕾就开着她的白色高尔夫过来了。 “上车!”舒蕾降下车窗冲江春水甩了甩下巴说道。 上了车,舒蕾自顾自的开车也不说话,江春水有心问问去哪干嘛,但瞅着舒蕾那一丝不苟的表情还是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车子一路开出了市区,驶进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院子里的停车位上摆满了车,清一色的奥迪、奔驰,舒蕾的高尔夫算是里面档次最低的了。 从车里出来,江春水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外面看起来和民居别无二样的院子,里面却别有洞天。外墙用上好的杉木包了起来,地板用的更是上好的柚木。雕刻细致入微的隔扇,一看就知道是苏州的攒插工艺。 在水泥厂时,江春水外出跑业务接触过一些专做仿古装潢的施工队,对中国的古建筑也有所耳闻。像院子里的这种隔扇,就是用很小的木条通过不同的榫卯结构攒插成大面,构成精致绮丽的画面,同时也克服了木材的内应力,保证了结构的稳定性。此窗形式感极好,外框方,内框圆,内框又以卡子花固定住一个圆形的透光面,其中以著名的攒插工艺制作的攒心格子,术语叫做"冰凌炸"。圆框下是两块浮雕人物山石图,雕刻精细,传统绘画构图。圆框和方形外框之间的空隙,以透雕草花角修饰。在运用了多种装饰手法的同时,此窗表现出的疏密关系和整体感,都是相当成功的。光这么一件木窗市场估价都得三万往上,由此可见这个庭院的奢靡程度。 舒蕾锁好车门,领着江春水穿过一座青砖垒成的小拱桥,轻车熟路的进了池塘旁边的阁楼。推开门展现在江春水眼前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茶室,一色的红木家具,在同样古色古香的阁楼里更显雍容华贵。虽说在庭院里看见那一溜豪车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东西还是让江春水忍不住嘴巴发干,大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还好有舒蕾在前边领路,不然江春水可能早就打退堂鼓往回走了。虽说大学毕业后在外面跑了几年业务,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江春水自个明白,农村人骨子里的那种自卑感不是在鹅城酒店吃过几顿饭就能抹平的。哪怕现在的自己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但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自己的那点经历根本就不值一提。 “阶级的沟壑不是依靠个人的努力就能填平的,拿着爱疯、挎着普拉达除了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之外并不能证明什么,充其量不过说明你比普通人活得好一点罢了。在某种程度上,月薪一万和月薪一千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钱的穷人和一文不名的穷人之间的区别而已。终归是穷人,腕上的表、脚下的车或许可以让你稍微有一点吹弹可破的安全感,但却并不能改变从出生就烙在你身上的标识。”看着眼前这一圈喝得面红耳赤的成功人士,江春水在心底默默的想道。 今晚饭局是潘总宴请他的同学,一个鹅城市政府的副市长。同席的除了保险公司几个稍有姿色的女职工之外,还有副市长的几位朋友,都是在鹅城市呼风唤雨的角色。不知什么原因,潘总临时突然让舒蕾把江春水给叫了过来作陪。 江春水和舒蕾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出现。找了个下首的空位置坐下,江春水还在发愣呢,这边舒蕾就已经端着茶壶挨着给人倒水了。 无酒不欢,无色不酒。保险公司这边几位美女都是作风大胆又会来事的主,在她们的串联下,酒桌上始终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潘总都罕见的同舒蕾喝起了交杯酒。副市长显然也喝高了,此时正左拥右抱上下其手的忙活着,别在藏青色夹克衫胸口位置的党徽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耀着别样的光芒。 瞅着房间里一个个意醉情迷、勾肩搭背的男男*女,江春水尴尬得像个局外人一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局促的坐在角落低头看手机。 “小伙子,咱哥俩走一个。”一个带着眼镜、满脸横肉的胖子端着酒杯走过来朝江春水说道。 江春水看电子小说正看得入迷呢,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吓得手机都差点掉地上去了。 “我敬您!”反应过来的江春水赶紧端起酒杯跟胖子碰了一个。这人还不错,大概是看我一个人躲这儿也没人搭理觉得怪可怜的所以这才过来招呼一声呢。江春水心想道。 “小兄弟第一次来吧。”胖子见江春水仰脖喝干了,满意的笑道。 “恩,老哥火眼金睛,我这丢丑了。那个,老哥怎么称呼?”江春水强忍着要咳嗽的冲动答道。酒是陈年的口子窖,52度的高度酒对于江春水这种平时只喝啤酒的九零后来说着实难喝了点。 “呵呵,相逢何必曾相识,都是异乡之客,萍水相逢就不必留名了。”胖子文绉绉的扯了一段文言文,虽说不伦不类,但倒也颇为体面的婉拒了江春水结交的想法。“这酒喝不习惯吧?现在的年轻人啊喝啤酒都跟喝水似的,喝白酒都跟喝毒药似的。啤酒算哪门子的酒啊,纯属马尿,还是进口失败杂交的那种。要我说啊,中国人就应该喝白酒,百年的茶千年的酒,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精华都给老祖宗给藏在这酒里头了,酒文化酒文化,这没酒哪来的文化,没文化叫什么酒?在中国啊,这酒要是喝好了那就啥都好了,要连酒都不会喝那铁定是混不下去、没活明白的。” “老哥这番话倒是有点意思,难不成这酒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江春水也不免被勾起了兴趣。 “嘿,这学问还大着呢。就说今晚我们喝的这口子窖吧,这可是从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历时千年,素有“名驰冀北三千里,昧占江南第一家”之誉。这兼香型酒,口感讲究的就是一个香气馥郁,窖香优雅,开坛十里香,隔壁千家醉啊。”胖子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大通,突然转问道:“小伙子你可知道为啥今晚我们喝的是口子窖?” “啊?这我可不知道。大概….这家饭店主推这种酒吧。”江春水想了半天才答道。 “哎哟喂,我的小老弟你可真逗啊,要不是事先听潘总说起,我真会还真要把你当成进错门的。”听完江春水的回答,胖子笑的前俯后仰,肚子上硕大的一圈肥肉也随着笑声不断波动起来。 “我是真不懂,还请老哥教教我。”江春水感觉整个脸都在发烫,好在喝了酒本来脸就红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潘总为啥叫你来这,你知道不?”见江春水摇头,胖子接口道:“小兄弟啊,你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年轻就摊上个这么器重你的好领导。要是我在你这般年纪那会有人肯拉我一把,我也不至于只到现在这点啊。” 胖子说完就沉默起来,眼神漂浮仿佛陷入了对过去的追忆当中。 “老哥,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为啥喝这酒不喝其他的呢?”等了老半天见胖子还是没反应,江春水耐不住问道。 “哦。”胖子醒悟过来,“因为周副市长是安徽人,他好这口。” “就这么简单?”江春水百思不得其解。 “哟,这可不简单呀。”胖子显然不大满意江春水的反应,“小细节决定大成败,这喝什么酒可讲究了咧。选对了酒,那就叫酒局,没选对就只能叫饭局了,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啊!小兄弟,我送你一句话,以后啊,甭管在哪里你都记住,领导喝什么酒你就得喝什么酒,领导说什么话你就得做什么事,总之一句话,跟着领导走就没错。” “那领导要是错了呢?”江春水下意识反问道。 “领导怎么会错呢,要错也是你错呀!”胖子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伙子纯粹就是一涉世不深的了愣青,不过是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坏毛病,他也不例外。见江春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接口说道:“等有一天,你做到‘领导的都是你的,你的却不全是领导的’的时候,你就算是出师啦。” “领导的都是你的,你的却不全是领导的”反复咀嚼着胖子刚说的话,江春水是懂非东,心里仿佛抓了一只泥鳅一般,虽说那道理已然抓在了手里,却始终捏不住的感觉。 正文 第九章 顺风车 好不容易挨到散场,江春水好比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跟着脚步踉跄的众人往外走,江春水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了最后面。到了外边停车的地方,副市长正同潘总勾肩搭背的站在车前说话,周围一群人知趣的远远散在一旁各自找着熟人寒暄。 江春水谁也不认识,唯独熟悉一点的舒蕾还被一个西装男拉住在角落窃窃私语,他就只能一个人干巴巴的靠在墙边抽烟。 “小兄弟,不去找个美女聊聊?这漫漫长夜,一个人可不好过啊!”那胖子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 “呵呵,聊啥啊,我一个都不认识。”江春水笑着摇摇头。 “谁打娘胎里出来就有熟人啊,朋友那不都是从陌生人发展起来的嘛。你瞅瞅墙角那两人,吃饭前还说幸会来着,这会都开始法式浪漫起来了。” 江春水朝着胖子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到那边舒蕾已经和那西装男搂在一起吻上了。舒蕾是有夫之妇江春水是知道的,所以见到这幅场景也不免目瞪口呆起来。 “别大惊小怪的了,愿意出席这种场合的人可都是明码标价的,除了没在胸口挂个工牌之外,和站街的那帮信工作者也没多大区别。”胖子见怪不怪的说道。 “那也太那个啥了吧,她可是有老公了的。”江春水还是没法理解。 “哎,我说你怎么长着一张九零后的脸,脑子里装的却是六零后的思想啊。我跟你说啊,这结婚呢就跟中餐一样,讲的是煎焖煮蒸炒,没熟透上不了桌。这男女之事呢就像西餐,三分熟都能吃了,关键看个人口味。你瞅的那对显然就是重口味的,这不连冷盘都吃上了。” 江春水对胖子抛出来的这一堆歪理可不敢苟同,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中餐西餐的问题了,关乎的是人伦道德。一个毫无廉耻心而被物质欲望淹没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由上而下的道德和正义的。当不道德成为人们司空见惯甚至喜闻乐见的事情,其结果就是人恶性的集体性、普世性爆发。而当恶性成为一种强大的贯势无可遏止时,人们必然在惯势中可悲地被卷入洪流,权势制定无道德束缚的游戏规则,弱势不敢反抗强势而只能在生存洪流中不得不去伤害他人和群体,乃至群体性透支后世子孙的发展权,社会必然在这种短视文明发展中崩溃。要这么发展下去,江春水真不敢想象未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社会的稳定是靠道德和法律来共同维系的,而在现实中,法律只具有形式规则的作用,任何人都不可能确定地借此形式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标。惩恶靠法律,扬善靠道德。换句话说,社会的底线取决于法律,而道德才是决定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因素。当人们都没有廉耻心了,当维持一个社会的建康价值观和善恶衡量标准都坍塌了,我们还能信仰什么? “老哥,你不觉得没有信仰的人类很可怕么?”江春水沉默了半天才说道。 胖子愣了,隔了一会才拍拍江春水的肩膀说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哥哥是个粗人,高深的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为上,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呢。不过老弟,哥哥倒是想奉劝你一句,人哪,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了。” “谢谢老哥提点。”江春水诚恳的谢道。他明白,不是谁都有闲工夫跟自己谈人生的,酒后吐真言,愿意给陌生人说上一段道理的不是疯子就是贵人,而这胖子显然属于后者。 “甭谢我,我呀就是喝了酒话多,总爱扯那些有的没的。那个大话西游里咋说来着,不开心,就算长生不老也没用。开心,就算只能活几天也足够。兄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子弹可是打一发少一发的,别浪费了年轻时的火力,哈哈。”胖子说完就摇摇晃晃的走了,临上车前还回头朝江春水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透过车前窗,江春水看见胖子车上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的是一位身段颀长的妙龄少女,看样貌怕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小上几岁。这人倒也言行如一,那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在他身上倒该反过来说才比较贴切。江春水心想道。 随着副市长的离开,后面的车也随之鱼贯而出,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庭院瞬间就冷清了下来,硕大的院子里只留下江春水一个人站在那里吹风。舒蕾跟着西装男上了他的车,把自己那辆高尔夫给留在了这里。没了搭顺风车机会的江春水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去,心里不免对舒蕾一阵腹诽心谤。 夜里的风有点凉,穿着短袖衬衣的江春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沿着来时的路走到大路边,他正打算就近找个公交站牌搭车,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悄无声息的停在了他跟前。“小江,上车。”司机降下车窗朝江春水喊道。 说话的是潘总的专职司机老杨,不用想潘总肯定也在车上。江春水闻言也不废话,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准备上车。 “你坐到后面来。”一直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潘总突然开口说道。 江春水左脚都跨进车里了,闻言又退了出来,按照潘总的吩咐坐上了后排的位置。 奔驰车的舒适性向来是有口皆碑,作为大轿车系列的旗舰车型,S600的豪华程度更是无与伦比。舒适性与运动性完美的结合是S600 最显著的特征,这也是它成为诸多成功人士购车首选的原因所在。 除了几辆供底下业务员查勘现场用的捷达之外,公司给经理以上级别的领导都配了车,车型以德系中级轿车为主,像王总开的就是公司的帕萨特。潘总来了之后倒是独树一帜的没有用单位的公车,去哪开的都是自己的私家车,也就是眼前这辆售价高达百万的奔驰S600。据说,在全八桂省各地市分公司的老总当中,就属潘总的座驾最为拉风。第一次见到这台传说中的“迈巴赫”时,江春水还专程上网查了报价,待数完屏幕上显现的一连串零,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两百万,自己不吃不喝一辈子怕也只能挣到这个数吧。自己辛劳一辈子竟然还抵不过人家的一台车,当真应了那句“你的天花板,也許只是別人的地板”的段子。想到这里,江春水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坐在高速行驶的车里,即使是在过弯道和通过较差路面时,江春水也感觉不到车身有丝毫的侧倾和颠簸。64色环境氛围灯营造出了殿堂级的车内视觉感官体验,宽大舒适且可以进行大幅度的角度调节的行政座椅更是让江春水恍若置身于头等舱般的惬意舒适。 当然,他其实并没有坐过头等舱,作为一个足迹从未踏出过八桂省的农村青年,江春水压根就连机场都没去过。不过从他坐过几次高铁二等座的经验来看,飞机头等舱怕也不过如此了。 “是男人就该有一辆这样的车啊。”偷偷婆娑着身车上高雅的真皮坐椅和木制装饰,江春水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