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夜间任务 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冷,山顶上的风又特别大,几棵稀稀疏疏的小树根本挡不下风,就是强壮如刘弈也禁不住瑟瑟发抖。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的动力甲是早期型号,没有体温调节系统,在寒冬穿戴向来是对意志的考验。 不需要借助观瞄设备,直接用肉眼就能看到,山下方是个小镇,公路从中通过。才刚刚十一点,已然只剩寥寥几盏电灯还亮着。镇上只有一家旅馆,招牌上的霓虹灯有规律地忽明忽暗,夜晚看来格外荒凉。四下里安静得吓人,偶尔有微风扫过枝头,几片零落的碎叶沙沙作响。 那儿就是白首镇,人口普查的时候统计居民人数才两百多,叫村子更合适。地方虽荒,名字倒不错,虽说如今夫妻白首到老的情况越来越少,刘弈暗暗评价。他所在的长州市特勤支队得到内线消息,今天晚上十二点,有人将在镇外的林子里进行非法药品交易,规模达到五十公斤。 按照情报,交易双方一共不过四五辆车,二十来个人,主要装备是匕首和棍棒。这种级别的不法分子,原本用不着配备动力甲的中队出马,不过交易双方各自代表更大的势力,继续追查可以得到不少线索,为了确保没有任何人漏网,任务便交给了刘弈他们。 队员早已各就各位。身为队长,又精于狙击,刘弈选择的是方便长距离射击的位置。博士和苹果各带了三个人,一人负责一边路口的警戒;无形、七爷与蓝猫的位置在树林背后,负责侦查与支援;擅长近战的鸭梨潜入至镇边的水沟埋伏,离交易地点只有五十米之遥,一旦开始,他将是最先动手的队员。 那小子的任务最重,可别睡着了才好。放心不下,刘弈打开与鸭梨的单独频道,耳机中传出的是播音员热情洋溢的滚动播报:“全国动力甲超级联赛本轮战罢,梦都阿里妈妈队暂居榜首,魔都上网不容易队一分之差紧随其后;国际考古学暨语言学年会在长州召开,副省长出席开幕式并作重要讲话;省粮食公司火灾,多名财务人员丧生,具体受灾状况尚在统计,目前受害者家属情绪稳定……” 刘弈压低了声音喝道:“鸭梨!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拿动力甲的频道听新闻!” 播音员的声音蓦地消失,鸭梨尴尬地咳了声:“呃,老大,没法子的事,光这么干等着,嘿嘿,那个,太无聊了。” 鸭梨会觉得无聊很正常。以他的格斗技术,即便赤手空拳,普通的犯罪分子也能用拳头搞定十个八个的,何况还身着队里最先进的警用版DPJ-07型动力甲。那现代科技的结晶不仅使他能轻易举起半吨的重物,获得每小时六十公里的奔跑速度,还能防护5.56毫米子弹在两百米距离上直射。换句话说,对于只有冷兵器的交易团伙,鸭梨可谓无敌。 注意保持警戒,话正要出口,几头大鸟从天空中飞过,月色下勾勒出丑陋的黑色轮廓。“那是什么?”问题代替了劝诫,刘弈凝神望去。 “秃鹫吧。”鸭梨漫不经心地回答。 “秃鹫?”没来由的,不安自刘弈心底泛起,“别说,它们还真像秃鹫。” “放心吧队长,秃鹫只爱尸体,不爱毒品,不会把胶囊系在翅膀上帮人搬运的。” 只爱尸体……“好了别管那些,保持警戒,别睡着了!”提醒过后,刘弈关闭了通讯频道,凝视着预想中的交易地点。黑暗中的小镇全无声息,仿佛和它的居民一样沉入了梦乡。 半晌,刘弈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00:12。 已经这么晚了? 时间比预计的已经过了十二分钟,交易的双方没有出现。迟到了?不可能,两边不可能一起迟到。我们被发现了?也不可能,全队的动作都很隐秘,动力甲表面的迷彩在夜间极难发现,还附有针对红外成像的冷处理系统,对普通的金属探测器也不起反应。几个毒贩绝没办法侦测到他们,这点自信刘弈还是有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00:27。快半个小时了,视野里依旧毫无变化,除去成群结队在月色下飞过的黑鸟。奇怪,似乎少了点什么?小队频道里传来苹果的低语:“队长,我这边公路上两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我看他们不会来了。” “别闹,”负责道路另外一头的博士反驳,“卖药的都不傻,临时推迟个把小时很正常,我们以前从晚上七点守到过早上七点。” “结果呢?”苹果顺着问。 “本来想钓几条金鱼养在鱼缸里,最后上来的却是条鲸鱼。”博士答道。 博士说的没错,药贩子们的行踪难以捉摸,不过即便他们改变了交易时间,也绝不是早已埋伏下的刘弈等人对手。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的忐忑有增无减。奇怪,到底漏掉了哪一点? 00:53。 “老大,”鸭梨在公频说道,“有个事,我一个钟头前就觉得不太对劲。” “讲。” “呃,”鸭梨吞吞吐吐,“我趴的地方斜对面是一户人家的院子。院门没有关上,我看到院子里躺了个人,一动不动的好久了,也不见他家里人出来瞧瞧。这么冷的天,怕是得把人给冻坏。” 刘弈猛然明白自己的担心与疑惑因何而来——镇上实在太冷清了!在他们埋伏的几个小时里,没有一盏灯明灭,没有一扇门窗开合,也没有一辆车发动,活像是座鬼镇。 有些可怕的念头闪过,顾不上细想,他在小队频道直接下令:“任务取消。鸭梨搜索镇上,看看发生了什么,无形、大宝和蓝猫协助。其他人搜索四周,打开武器保险,保持信号畅通,随时准备支援。” 命令在沉默中迅速得到执行。刘弈自己也离开了精心选择的狙击位,快步走向小镇。身着动力甲,常人难以通过的陡坡可以直接一跃而下,只要不太高便行,肌肉辅助系统会吸收掉坠地时大部分冲击力。 在屏显上,他看到无形他们三个从藏身地点出来,保持警戒队形接近白首镇,沐浴在月光下的动力甲散发着奇异的光泽;鸭梨的身形被房屋挡住,片刻后,他的声音在频道里不断响起。 “躺着的人,”谁都听得出来,身经百战的鸭梨嗓音发颤,“确认死亡。” “死因呢?” “不知道,没有发现外伤。啊,那边,又有一个人躺着,好像,好像也死了。” 刘弈加快脚步。“死者一共两个?” 短暂的静谧后,鸭梨回答:“不,很多,很多人躺在地上。他们……都死了!呃,整条街上都有,到处,人行道上全是尸体……” 刘弈一阵口干舌燥,紧张得喉咙紧绷:“鸭梨,请再重复一遍。你没有弄错?” 鸭梨突然惊叫了一声:“有东西在动!白头巾,穿着白色的大衣,他,他在走动。” “我马上就到,通报你的位置。”刘弈下到坡低,小镇转瞬可至。 “我的位置是——那个人,他跨过了尸体——” “怎样?怎样?” “他、他在向我走来。我觉得,老大,我们应该马上——” 一声尖叫,鸭梨的信号消失了,耳机里只剩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正文 第2章 白衣怪人 鸭梨最后的语音令骚动在刘弈训练有素的小队中扩散,公用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刘弈自己并不比队员们淡定到哪里,但身为队长,他装也得装出若无其事的镇静来。 这种时刻,身上的动力甲成了最坚实的依靠。举手投足的操作感依然流畅,DPS-09警用狙击型动力甲在如今的眼光看来虽然老旧,但毕竟是他多年来接触时间最多、使用最顺手的型号,他知道这一型的所有优点与缺陷,也知道如何把机能发挥到极致。 “别紧张,”稍稍安心,他强迫自己开口,领头的有时得让手下相信一些自己也不相信的事,“鸭梨一向是个胆小鬼。多半是他对面的阳台上晾了件白大褂,那小子尸体见得多了,把自个吓晕了。” 回应他的是几下干巴巴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也罢,这种气氛下,要让他们放松有点儿强人所难。刘弈深深吸了一口气,DPS型没有空气滤净和温度调节系统,夜间的空气吸入肺中犹如利刃,刺得胸口疼,但此刻能帮助头脑冷静。确认过武器运作正常,他沿着公路步入小镇。 名副其实的死寂。 看着大道两旁倒卧的具具尸体,刘弈头皮发麻。小队抵达时镇上便一直悄无动静,早该觉得反常的,然而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出现的交易上,视线几次扫过镇上都没有察觉异常。 慢慢前进至镇中央,仅有的两条大道在此交汇,他才发现有多安静。完全没有人声,连风也停了,只有不知哪里的一台电视机还咿咿呀呀地发出声响,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死者多得超乎想象。人行道上,商店里,小河边,目力所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男女老幼。难道没有人还活着了吗?不对,至少有一个,鸭梨见到的那个。是什么能吓住身经百战的特勤队员? “无形,”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那边发现了什么没有?” “尸体,”回答很干脆,“除了尸体倒是一切正常。” 无形总是冷静得不近人情,尸体遍布全镇,只一句轻描淡写的汇报便算了事。话说回来,如此多的镇民倒在街头,死因是什么?刘弈停下脚步。他俯身查看一名死者,没有明显外伤,神态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也许这个人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一连查看好几具尸体,情况一模一样。 所有人仿佛死在了同一刹那,否则怎么也该找到几张惊恐的面孔才对。细菌?病毒?毒素?念头被自个一个个推翻,在他的认知里,没哪种东西能让死亡降临在这么多人头上的同时还这般迅速、这般安静。 苹果的声音在公频中响起:“头儿,我们在公路边找到三辆皮卡,车上是今晚我们要等的毒贩。” “他们也死了吗?” “是的,一共十一个人,武器、毒品和钱好端端地放在车上,肯定没有经过战斗。有辆车的引擎开着,油箱几乎还是满的,他们才到没多久。” “了解。留一个人看管,其他人继续搜索。” 看来死亡降临的范围不止白首镇。引擎开着,油箱却满,说明他们不仅才到没多久,死也没死多久。既然如此,为什么就在镇边埋伏的队员们平安无事?刘弈握紧自己的枪,子弹上了膛。 须臾,无形在公频说道:“有好消息。” “什么情况?” “找到鸭梨了,镇里唯一的篮球场上。他脑门斜着上中了一枪,但是子弹被头盔卡住,只有额头受了伤。子弹是没见过的型号,不过必定是狙击枪发射无疑。” “鸭梨伤得重吗?” “擦伤,放着不管也会愈合。” “我现在过来。所有人注意隐蔽,发现狙击手立即报告。”一边寻找着掩蔽物,刘弈一边下令。这算是哪门子好消息,他只有暗暗叫苦的份。 鸭梨竟然是被人狙击了。所幸动力甲的头盔足够坚固,他才逃过一劫。但是怎么可能呢?白首镇附近的适合狙击的位置不多,大部分都在刘弈选中的山上,从那里是看不到当时鸭梨位置的。至于对面的几座山,最近的距离镇上也超过三公里,刘弈勘察地形时首先就排除了。其他几个方向上都是公路和平地,逃不过夜视设备的监测。 难道对方就在这个小镇里? 那个狙击手只射出了一发子弹,大概是在等待更多的猎物上钩。掌心渗出了冷汗,致命的敌人就潜伏在身周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发起攻击,而他甚至找不到子弹是从何地射出的。唯一的办法是到鸭梨倒下之处附近观察,寻找可能的射击方向。自己的型号比鸭梨的老旧,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动力甲的防护上。 公共频道恢复了静默。置身狙击的威胁下,身边死者更显可怖。每一道墙似乎都在监视自己,宛如狰狞活物,莫可名状的惊悚令他汗毛直竖。白首镇本就极小,根据事先输入的地图,穿过一条小巷,篮球场只剩一街之隔,他看到无形他们分散隐蔽在周围。两侧的屋子里都有视野,但刘弈总觉得不太可能,没有理由,只是同为狙击手的直觉。 嗒,嗒,嗒,脚步自背后传来,起初很轻,很远,然而渐渐靠近,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听来尤其诡异。动力甲发不出这种脚步声,是鸭梨见到的那个人,刘弈转身,穿着白衣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巷口。 霎时间,刘弈只感到寒意顺着脊背流淌。明知道能吓到鸭梨的人一定很可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仍旧好一阵屏息凝神,不敢呼吸。除去一件白色大衣,那个像是人的东西身上再无一物,裸露在外的不是肌肤,而是焦黑的肉块,虬结的血管在其间蚯蚓似的拱来拱去,黏糊糊的液体混着血水,随着走动不住滴落。 最可怕的是他的头,几乎只剩半边,通过夜视仪,刘弈可以清楚地看到灰白中渗着鲜红的脑浆。简直是生化危机里的丧尸……那发子弹的目标本来是这个“人”,不知为何,他突然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逃不掉的……”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像是漏气的风箱,“他们两个月后就来了,谁都逃不掉的……” “谁?”刘弈问。 那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动力甲手套大小的盒子,喘息着,那个人说道:“开枪的人早就走了,不用害怕……他的目标不是你们……把这个拿去……都写在上面……他们的两个月和我们不一样……时间就要到了……拿去!” 刘弈下意识地接过,入手轻飘飘的。面前那个人突然回光返照般高叫了声,接着一头栽倒,再无声息。 正文 第3章 二维码 按照规定,出勤到深夜,上午本可休息。回到宿舍躺下都快三点钟了,但第二天大早,刘弈还是在上班铃响之前来到队里。物证是连夜送回来检测的,他急着知道结果。没进办公室,就看到鸭梨头缠绷带从财务室出来,嘴里骂骂咧咧。 刘弈不禁问道:“咋了?” “半夜出勤加受伤补贴,一共才四百块!”鸭梨朝墙上的公告栏唾了一口。 “可你其实也没受什么伤……”额头擦了个拇指长的小口子而已,虽然细想之下相当后怕,伤势轻微总是事实。 “但是刚才财务说慈善一日捐,我该捐五百二十七块。我给了六百,还指着找钱呢,那不要脸的东西说没有零钱,多出的钱就算我一起捐了,到时候报道里会把这事写上去,再评个捐款先进个人,”鸭梨愤愤不平,“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新闻里写的肯定不是我名字,而是‘某队员’。为了这群王八龟孙的老贼能坐安稳屁股,我半夜出去吹冷风,趴水沟,挨枪子,怎么就没人给我捐款?” “有这回事?”刘弈摸摸口袋,非常干净,于是掏出手机,“我没现金,可以微信转账不?” 鸭梨一拍脑袋,答非所问:“对了,老大找你,说咱半夜带回来的东西很了不得,有急事要跟你商量。” 答应一声,刘弈暗自呐喊。鸭梨说的老大是他们支队长秦石武。按照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说不定是得自《水浒传》的习俗,支队从上到下人人都有绰号,比方说刘弈本人的是“麻杆”。有道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在2016年之前,秦队长私下里被人称为蜗牛,2016年之后大家就改叫他“闪电”了。 来到队长办公室,刘弈敬了个礼。晚上一起下副本的时候,秦石武得听刘弈指挥,但游戏归游戏,工作里头可半点马虎不得。何况刘弈已经是所有中队长中年纪最小的了,这位支队长却比他还年轻了三岁,光冲这点也得表现下尊敬。 一如既往,队长没有起身还礼,跟没见到人似的先呷了口热腾腾的红茶,才用手势招呼他坐下。 “听说有急事?”刘弈问。 宽大的办公桌对面,老大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戴上手套,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证物袋。一个装着嵌在鸭梨头盔上的那发子弹,另一个则是从白衣怪人手里拿到的东西。昨夜没有心思细看,凑近了端详,那东西一副古代文物模样,搞不好是青铜做的,形状则像个盒子,有盖,有铰链和搭扣。 “先说子弹,”队长提起证物袋,“口径是0.62。” 刘弈不由一愣。0.62?什么子弹是这口径的? “别想了,不是任何已知的型号,”秦石武把袋子丢给他,“不过这不是重点。根据命中头盔后的形变、重量和子弹结构反推,鸭梨脑门上的这一枪来自3500米外,误差正负500米。” “啥?”一贯的冷静丢到九霄云外,刘弈从座位上一跳而起,“你说啥?三千米开外?”三千米开外,用未知型号的狙击步枪,将无人见过的子弹精准地送上别人头顶?作为狙击手,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扪心自问,做不到,绝对做不到,三千米以上的距离,就算有狙击手专用的动力甲辅助也不行。 这并不是狙击枪或者子弹的加工精度问题,也和动力甲的助瞄设备以及软件无关。实际上,两千米开外的射击,相当程度上就是对狙击手人品的考验。长达数秒的子弹飞行过程中,风力,湿度,温度,气压,地球自转,任何微小的外力都会让弹道发生偏移。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就是计算机也无法完成计算,能指望的唯有狙击手自己,凭着直觉来导出弹道。或者更直白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靠蒙。 “稍安勿躁,”秦石武拿起另外一个证物袋,“别忘了,CS里我玩狙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多少了解过狙击枪的相关知识。相比这东西,三千米上一枪也不是重点。” 不给刘弈感慨或疑惑的时间,他打开证物袋,取出盒子,拨弄了几下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内容。“做过碳14和光谱分析,”秦石武说话的语气变得深沉,“年代是两千年以前,公元元年左右,材料主要是青铜,没有现代加工痕迹。听明白了吗?这玩意从里到外都是古时候加工出来的。” 刘弈看得出神,顺口应了声:“明白。”这么说来是个文物,那白衣人为嘛一定要交出来?还一边吼着什么他们两个月后就来,逃不掉了之类的鬼话。 “那你不觉得奇怪?”秦队长责备道。 奇怪?比起三千米距离的狙击,一个青铜盒子哪里奇怪了?盒底有个图案,大体上方方正正,由一些或深或浅的小方块连片拼嵌而成,看着倒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您给说明下?”刘弈搔搔头。 “瞧,这是什么?”老大简单地指了指图案。 看来这是问题的关键,刘弈仔细端详。围棋或者国际象棋的棋盘?格子的数目不对,而且不够完整,两千年前有没有这些棋类项目还得另说,何况谁会把棋盘刻在拳头大小的盒子里? 他疑惑不解,秦队长摇头叹气:“你瞎了还是傻了?很常见,经常要用到的东西。” 刘弈越发迷惘,那么久之前的图案,怎么现在会经常要用?正想请老大解释得更清楚些,目光扫过盒底,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确实很常见,而且不难辨认,只是秦石武一开始就作过说明,整件东西都是两千年前制作的。基于再简单不过的常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正确答案,即便念头触及,也会觉得太荒唐,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但是怎么可能?刘弈倒抽了一口气。 “看来终于认出来了,”秦石武放下盒子,端起他喜欢的袋泡锡兰红茶喝了口,“没错,这是个二维码。两千年前的二维码呢。” “真的假的?”刘弈瞠目结舌,手伸向盒子,想起没戴手套,硬生生憋住了。 “真的,而且还能扫,用微信就行,”秦石武弯腰打开抽屉,拿出张A4纸递给他,“要不是负责化验那小子拿手机想扫个外卖吃,还真和你一样,谁都认不出这玩意是啥。扫出来的结果在上面,自个看吧。” 正文 第4章 不经意的见义勇为(一) 两千年前的二维码已经够让刘弈摸不着头脑的了,而且居然能随随便便就用手机扫出结果来,他从秦石武手上抢过A4纸。纸上满满当当,全是稀奇古怪的四方形符号。不知怎的,刘弈觉得这些符号颇有几分隶书的神韵。 “这是什么?”扫出来的内容说不定与案子有关,刘弈相当关心。 “不知道,推测是某种密码,可惜局里的专家完全破译不了,”老大抿抿嘴唇,“假如把两千年这个要素也考虑进来,要我说嘛,这东西更像是哪种文字。怪事一桩接一桩,死了一镇子的人,三千米外的狙击,两千年前的二维码……总之我认为,弄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很有必要。” “没错。”刘弈点头。 “你也同意?你果然同意,”秦石武笑得很贼,完全不像个领导,“那么由你负责,替我跑一趟吧。” 刘弈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去哪?” “有个国际考古学暨语言学研讨会在咱市里开,就在神威4号超算中心,”秦石武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名片和一张列席证,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我替你联系过了,下午两点,超算中心509室,名片上这老兄会接待你。记得把列席证挂脖子上,否则你进不去。别那副样子看着我,这张证有人出两万块想买都买不到。” 刘弈也没细看,把名片和证件收进用了六七年的绿色帆布钱包。当然,包里没有钱。语言学的年会在长州召开,他昨晚在鸭梨的频道里听到过,依稀还有印象,但没料到是如此高大上的会议。 以刘弈的工资,两万块虽说不是什么凑不出来的大数目,但就买这么一张不起眼的、路边广告店就能订做的列席证,还是让他不免咋舌。他开始认真盘算,不如找到那个买家,把证件卖给他,自己则发挥职业优势潜入。对训练严苛、身经百战的特勤队员来说,要是一座超算中心都做不到来去自如,那还是趁早申请坐办公室去养肚腩的好。 正想得出神,秦队长敲敲桌子:“发毛个呆呢,听到没?” “听到了。我是在想,”他随口诌了个理由,“年会不找酒店,跑超算中心去开?我听说那地方接的单子能排到两年开外。” “天晓得,”秦石武挥了挥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瞄向屏幕,“没啥别的事了。下午两点,记好时间,不要迟到。” 看老大懒洋洋的模样,刘弈忽然理解了鸭梨的感受。“这种事也要我去,”他瞪着秦石武,“那你下午干嘛?” “哦?不去的话当然也不勉强,我另外找人就是,”秦石武支起身子,把三份文件推到刘弈面前,“这儿有三个会议。两点钟,精神文明讲堂工作部署;三点钟,下阶段队员思想教育研讨,要作十五分钟的自我批评;四点钟,反对文山会海落实部署会议,这个会议预计七点能结束,不留晚饭。这三个里头挑一个,你替我去可好?” 刘弈举双手投降:“当我没说,我去。”接着又有些狐疑:“刚刚死掉那么多人,照理说出那么大案子,怎么你还有空去开这些个会议?” “小伙子,你的思想很危险啊,”秦队长摆手,“趁上午有空,好好歇歇,别的事情不要过问。对了,需要我提醒你,昨晚的事——包括鸭梨脑门上的子弹和二维码——统统不许说出去吗?” “不用,这点小事我还是懂的。”刘弈闷闷地敬了个礼,急急忙忙逃出了办公室。 到下午两点还早得很,他便先回宿舍,享受一下难得的个人时间。身为中队长,刘弈有一个两人生活也不嫌拥挤的单间,设施齐全,大到可以在里面打羽毛球。最妙的是秦石武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为他申请了独享的百兆光纤,而且不用自己掏一分钱网费。 他先到常去的大雷霆崖论坛刷了几条帖子,本想再上线做点日常打打战场什么的,但最终还是决定先补一觉以保证体能。刘弈向来睡得好,直到临近十二点他才依依不舍地起床,到与宿舍一街之隔的“八加八”吃午饭。下午的拜访算是公务,临出门,他又拿上证件和几样简单的装备。 众所周知,大多数单位的食堂向来是内幕重重的。每到饭点,整个长州特勤支队的队员们总是倾巢而出,留在食堂吃午饭的寥寥无几。一来二去,这家离队部近又价廉物美的小饭馆脱颖而出,成为他们解决午餐的首选。 步入店堂,悬挂电视上放着上轮动力甲超级联赛的精彩回放。刘弈一边注视着屏幕一边向里挪,等后背碰上柜台,他也不转过脸,开口道:“老样子。” 好半晌,才有一个陌生的女声,很小声地询问:“对,对不起,这个,这、这位先生,老样子……是什么?” 刘弈依依不舍地扭头,是个没见过的女孩,瘦瘦小小,穿着不合身的店员制服,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自己。大概是来打工的学生吧,他为难地搔了搔头,长期在这店里吃饭,该怎么跟新人解释他的“老样子”?香肠要和米饭一起煮,红烧鸡翅不要翅尖,青椒土豆丝尽量少青椒,青菜只要菜叶不要菜梗…… 好在老板一阵风似地从厨房冲了出来:“不好意思刘哥,这孩子新来的。来来来您先找位子坐,还是老样子吧?马上送到!” 老板也姓刘,单名洋,年纪其实比刘弈大上好几岁。因为身材的缘故,再加上为了与刘弈的绰号麻杆搭上边,队员们都叫他麻团。简单地点头算打过招呼,刘弈在方便看电视的座位上坐下。 本打算趁没上菜好好看会比赛,不幸的是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个正在大声嚷嚷的老先生。咋一看,此人像个过于严厉的教授,而且他身边还正好跟了个研究生模样的小年轻。 那年轻人谨小慎微地低头说话:“您先别生气。他们一定是真的很忙,再说他们不是把我们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了吗……” 话头被凶暴的老教授打断:“忙个屁!我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这个民主生活会那个民主评议会,这个思想教育那个理论研讨,这个表彰那个通报,这个部署那个推动。都他妈在浪费生命!你看着吧,要咱们两个是金发碧眼的鬼佬去报案,那这群鸟人又是另外一副嘴脸,献殷勤还来不及哪!” 刘弈一方面惊讶这老头对行情的了解——说的半点不错,人都在忙着开会,另外一方面,他不能不有点儿生气。外国人来报案就区别对待?米帝的航母比咱多的时候这事多少还常见些,如今世道早就不同了,老头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年轻人颤颤巍巍:“反正,我们只是丢了个文件夹,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什么重不重要,这是态度问题!”老人的怒气丝毫没有衰减迹象,“不负责任,偷懒,而且那群鸟人都是胆小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年头那些干特勤的年轻人,统统只知道上网打游戏。真要他们出去逮蟊贼的时候,穿着动力甲,躲在两厘米厚的钢板里头还当缩头乌龟!就是我们上个月在棒国交流过的那些个棒子特警,个个都是智障的脸,也没像他们这样不中用的!更别说脚盆和米帝那些勤恳尽责的好人了!知道吗,在米帝的街头,哪怕丢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你去报案,他们也会热情接待,马上忙前忙后帮你去找。说到底,体制不行,他们再不成话也没有监管……”后面的叽里咕噜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语速越来越快,刘弈听不清楚了。 正文 第5章 不经意的见义勇为(二) “那个,”年轻人脑门冒汗,“对面就是他们宿舍,您是不是收敛点……” 刚才刘弈的怒气顶多三分,如今涨到了七成。如此大放厥词,甚至说他们都比不上棒子,要不是身份所碍,他当场就要掀桌子起身,用拳头跟那老头在进行一番热烈友好的互动交流了。 这种事情当然只能想想而已,不过也不能放任别人无端污蔑,他清清嗓子起身,正要开口,刚才的女孩却在这个当口端着盘子把吃的送来。见到刘弈站起来,她显然有所误会:“啊,您请坐下,我来就好。” 她态度诚恳,神态还是挺可爱的,刘弈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没法发作。道谢的同时接过盘子,他注意到女孩手掌上的茧子。她之前是做什么的?看模样年纪还小,稚气未脱的脸加上简单的马尾辫,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什么世面;气质倒是相当不坏,站姿称得上挺拔,端盘子的动作带着几分优雅,可以肯定不是干粗活的。算不上大美女,一个普通的、还算好看的小姑娘,仅此而已。 刘弈稍稍多看了几眼,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他没有闲到随便见到个人都要刨根问底的程度。注意力转移过后气也基本上消了,举筷夹起连米饭放在电饭锅里煮熟的香肠咬了口,眉毛不由得皱起来。 “老板!”他略略抬高音量。 这次麻团的动作更快,一眨眼就站到刘弈桌前:“刘哥,啥事?” “牙齿是不行的了,起码得用老虎钳。你这香肠是拿轮胎做的?” 麻团满脸堆笑,尴尬不已:“这不是刚过完年嘛。过年时候回家了好几个,过完年新招了好几个干活的。厨房里尤其没辙,除了大厨一个,其他全是新来的。您老也知道,淘米煮饭之类的杂事都是新人干的,这个真是对不住了。要不您看这样,您坐会,我去……” 嘭—— 一声巨响,大叫着“着火啦!”,浑身油腻的大厨和尖嘴猴腮的厨工争先恐后逃了出来,落在最后头的一个厨子身上带腾腾地冒着火苗。 身体在脑子思考前已经动了起来,刘弈猛扯下自己外套,合身扑上把着火的厨子按倒在地。到底是身经百战,他几下打灭了火,还好,这家伙虽然有点跌打损伤,但面相忠厚。再说一直都是吃他做的菜,菜如其人,应该不用担心他讹人。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大堂里仅有的几个客人拔腿就跑,包括那个高谈阔论的老先生,难为他满头白发,不仅嗓门比小伙子响,动作也比小伙子矫健。 “怎、怎么回事?”老板的声音在打颤。 厨子哎哟叫唤着抬起头:“刚才跑第一的那小子这辈子没用过煤气炉!” 刘弈怒吼:“这叫新人?你请的都是些什么鬼!” “他简历做的花里胡哨,面试的时候又吹得天花乱坠,我以为……” 请个洗菜烧火居然还要投简历和面试,刘弈哭笑不得。焦糊味混着泄露煤气的味道直钻鼻孔,没时间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冲向厨房。饭店起火是最糟糕的情况,尤其是厨房,到处都是能烧又烧得特别猛的东西。才到门口,热浪灼得人不敢靠近,刘弈一眼看见煤气罐上正呼呼地冒着半人高的火舌。一旁是几个翻倒的瓶瓶罐罐,火光下看不清是油还是醋的液体流了一地。 进去会死吧,刘弈倒抽了口气。没时间犹豫,刚想招呼麻团关断店里电源,灯光突然一暗,电视机的嘈杂也戛然而止。回头瞥了眼,那新来的女孩站在电源总阀边上,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够机灵。恰巧墙边桌上放着一卷铺盖,大概是麻团在店里过夜用的,刘弈顺手抄起棉被。这被子又薄又硬,手感还糙,不消说是便宜货,但眼下应急再合适不过。按应急演练的规程,本来得先把全身都打湿,再喷水给煤气罐降温,但听着罐里气体在呲呲地喷,没那么多工夫把每一步都做到位了。只在洗菜的大池子里把棉被浸湿,他直扑火焰越窜越高的罐头。 阀门已被烧化,火一时没法扑灭,刘弈用湿棉被裹住罐身,抱起来便发足狂奔。“八加八”门外不多远就是大运河的支道,他记得哪次开会时手机电用光了,无聊看报纸时读到过,曾经有消防员遇到同样的状况,对策就是把着火的煤气罐扔进河里。 唯一的区别是,报纸上的消防员离河只有十来步,而刘弈此刻需要跑出百来米。即使隔着湿透的被子,他也能感觉到罐头正在越来越烫。突然一阵风扑面而来,火焰霎时舔向他脸,刘弈急忙扭头,脸上还是擦到个边,辣辣地生疼。 幸好现在是中午,街上人迹寥寥,见到他的路人纷纷举起了手机。想到不出十分钟,微博和朋友圈就会满是自己抱着一大团火拼了命朝前跑的英姿,刘弈脚步越发加快。区区百米此刻感觉格外漫长,他突然理解了《足球小将》里球门在地平线上升起是怎么个心理状态。河岸的雕花石栏终于近在咫尺,他一咬牙,连煤气罐带被子一同扔进了河。 没事了吧?要不要开枪引爆?放心不下地盯着煤气罐,又观察好一会,亲眼确认火焰熄灭,刘弈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倚着栏杆喘了好一会,才能迈步往回走。一个百米冲刺本来对他这种特勤队员不值一提,但抱着个随时会炸的玩意在怀里,那份紧张不是盖的。 有目睹全过程的行人鼓掌和竖大拇指,他还听到有人在说了一连串听得人面红耳赤的夸奖之后跟了句“真是人不可貌相”。考虑到应该没人能认得出他来,刘弈白了人群一眼,回到“八加八”,准备把午饭吃完。从意外发生到现在一共还没两分钟,饭菜依然是热的。 一只脚跨进门槛,麻团迎上来,抱住刘弈右胳膊就哭:“刘哥!我全副身家是您老救的,往后只要——” “闭嘴白痴,”刘弈大为害羞,急忙沉下脸,把老板的感谢通通堵了回去,“有废话的功夫不如去招点像样的人来。” 他好容易把手从麻团怀里抽出来,又有人拦在面前。“年轻人,”说话的是那教授模样的老头,这会瞪着刘弈,“你很了不起啊。” “马马虎虎。” “冒昧问一句,要是你现在的工作干的不爽,辞了跟我干如何?收入包准你满意。别怪我说话直接,我也知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但现在找一个你这么临危不惧,肯舍己救人的小伙子,太难太难了。” “其实不难,”刘弈干笑一声,他相信队里那些同伴们人人能做到,“再说,刚刚你还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呢。” 老人一愣:“刚刚我说到你了?”跟着一拍脑袋,“等等,你是干什么的?” 有很多恶毒的嘲笑到了嘴边,但刘弈仅仅摆了摆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套拍打几下:“缩头乌龟而已啦,躲在两厘米钢板后面的那种。” 正文 第6章 语言学 神威4号超算中心位于长州的北新区,手机导航上尚未更新精确地址,本来不容易找到。好在那附近各类烧烤日料西餐厅丰富,刘弈很熟悉。从“八加八”出来他又打了个电话给秦石武,确定地址和路线。 “没错,”支队长心不在焉,多半正在打战场,“你沿通江路向北开,看到酒亭藏右转上日料一条街,在橡树湾法式铁板烧前面左拐,印度小厨的招牌下右拐,开过福记自助餐、真佐可炭火烧和柏龙啤酒广场之后左拐,差不多就能看到了。” 没有谁指路比秦石武更详尽、更精准了。按他的指引,刘弈顺利找到了超算中心。那是座十来层高的大楼,外壁全是湖蓝色的玻璃,造型像是块竖起的士力架。停好车,他才掏出名片,看看要和谁打交道。名片上印的名字是孙蜚声,建业大学语言学系主任,文学院博导。建业大学是江南省仅有的两所985之一,这位教授头衔分量不轻,带着十二分的敬意,刘弈在约定时间前十五分钟敲响了509的门。 应门的是个领带歪斜、胡茬凌乱的邋遢老头,胸前挂着那张号称可卖两万块的出席证,上头名字正是孙蜚声。做学问的大拿有不少就是这种形象,刘弈敬礼后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 “对头,”孙教授让刘弈进了门,“你们秦队长是跟我说过这么回事,差点给忘了。” 刘弈说着外交辞令:“非常抱歉占用您的时间,也感谢您对警方工作的配合,我……” “寒暄就不必了,我们都很忙,”这位学者看来连一刻都不愿浪费,“把东西拿出来。” 对付的态度可谓相当无礼,刘弈对此倒并不反感,他本就讨厌啰里啰嗦没有意义的说话方式。他闭上了嘴,把满是四方形符号的A4纸递了出去,顺口作简要说明:“我们在一起命案现场找到的,怀疑是罪犯……” “解释也不必了,秦队长电话里都说过,”教授再次制止了他,“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虽然这座楼里现在聚集了全世界语言学的权威,还有不少密码学的教授,但也别指望一定能得出答案。失传文字的破译工作是非常艰深的,举个例子,古埃及文字的破解前后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1799年拿破仑的军队在埃及发现了著名的罗塞塔石碑,破译才现出第一缕曙光。你拿来的东西只有一张纸,对于研究某种语言来说实在太少了,又没有双语对照,不知道含义,也没有时代背景。退一步讲,这上面的究竟是不是种文字还难说的很,你们秦队长虽然读过几年书,但看走眼的情况时有发生,时有发生啊。” 看来这位教授与秦石武有点交情。见他不说话,大概也觉得自己口气过于生硬,孙蜚声教授又安慰道:“你也别太在意我刚才的话。既然你们是从几个蟊贼手里缴获的,如果是他们传递信息之用,想必复杂不到哪里去。要是我们这会上都研究不出所以然来,其他地方更加不行。放心,我这就提交给大会。” 说完,趾高气扬的学者拿着A4纸,大步流星出了门,把刘弈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从开始到现在,他既没招呼刘弈坐下,也没要刘弈的联系方式,连要不要等他回来都没留句话。 当然,连水也没给刘弈倒一杯。 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他一时不免有点儿手足无措。孙教授说的都是大实话,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不可能破译成功,思量再三,刘弈决定先等上半小时看看。要是那时孙蜚声还没回来吱一声,就留个手机号码走人。 他在沙发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时间过得飞快。感觉上没过多久,孙蜚声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这么快?刘弈诧异不已:“有结果了?” “没有,”孙教授把纸塞回给他,“我们留了副本,在大会上放出了影像,全世界这方面最优秀的人都见到了。他们中有一半是精通楔形文字、玛雅文字和古埃及圣书文字的专家,阅读那些古代文字就和我们读报纸一样轻松;另外一半人长年累月泡在各地的遗迹和挖掘场里,出土的任何文字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怎么说?”刘弈敏感地察觉,孙教授的态度友善了不少。 “这纸上的,”学者变得犹犹豫豫,“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连跟这种符号稍有渊源的字符也没人见过。说得再明白点,我们连这些……能不能算是一种文字都说不上来。别怀疑,虽然只花了三十分钟,但我们完全不清楚这是什么这件事,我们还是清楚的。” “不能算是文字?”刘弈搔搔头。 “至少不能算是人类的文字,”孙教授指着纸上的第一个方块符号,“从字体看,这些大概是用毛笔写出来的,很像隶书。构成所有符号的元素有两种,借汉字来形容,一种是横和竖,另一种是点。注意看,取平均值的话,单一符号的组成元素过多。虽然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点过,但是最简单的一个符号也由三十五个元素组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假如作为文字的话,这种文字表达的信息量太大。举例来说,汉字平均笔画大致是十画,而改用部首之类的元素计算,平均值就下降到八。以此为依据,在学术界,汉字就被定义成八阶文字,而汉语则是九阶语言,因为我们各地的语言不同,却对应同一种文字。英语的计算方法稍有区别,是一种八阶语言。已知的人类语言大体在五到九阶之间。一般情况下,阶数越高,语言的进化程度就越高,也越具备可发展性。” “这么说操一口普通话还是挺值得自豪的?” “这事得感谢咱们的始皇帝,”教授摇头,“按这个评价标准,纸上的符号假如真是文字,至少在四十阶以上——对于人类的大脑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不,准确地说,是根本无法理解。比如说,怎么才能用这种文字表达‘好的’或者‘滚蛋’之类简单的意思?” 两千年前的二维码,扫出来的内容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了句“取得任何进展后都请与我们联系”后,刘弈起身告辞。孙蜚声教授一路道歉,直把他送到超算中心的玻璃幕墙外。 连真正的专家们都束手无策,刘弈越发好奇纸上的内容。mini cooper的车厢对他一米八七的个头来说太狭窄,把自己挤进座位里,系上安全带,还没来得及发动引擎,有人砰砰砰地敲打车窗。 来收钱的?这停车场应该免费才对啊。刘弈放下车窗,发现是中午在“八加八”见过的年轻人,待在叽叽喳喳的老头身边那个。 “您好,”大概是紧张吧,年轻人身子在微微颤抖,“教授,教授让我来邀请您。” 这算哪门子邀请?好歹得先自报家门才是。多半又是个刚从学校毕业、还没被社会狠狠按倒在地摩擦过的小东西。刘弈手伸向车窗按钮:“我不是说了没有兴趣吗?” 年轻人脸红了:“那个,徐教授说,给您看了这个以后,您会愿意去见他的。”语毕,不等刘弈同意,他便把一张纸塞了进来。 虽然有点嫌弃年轻人的鲁莽,刘弈还是接过纸。只看了他一瞬便愣住,纸上只有一个符号,和从千年二维码上扫出来的一望可知是同一种。硬要说区别的话,就是字体从隶书变成了仿宋。 “徐教授知道您会同意的,所以才让我来给您带路,”年轻人兴冲冲地问,“您同意了吧?” 刘弈缓缓点头:“没错,上车吧。” 正文 第7章 遇袭 “我叫许……您叫我小许就行,啊前面右转,就四季烧烤边的路口。” “了解。”刘弈应了声。问明地址后,他其实知道怎么开,那附近有家射击馆,闲暇时经常去打几枪玩玩。不为训练,就只感受下气氛。不过照顾下初出茅庐的新人情绪也是很不错的,自己当年多亏了碰上秦石武。换个死板点的老古董或者整天只知道向上钻营的鼠辈,以他的性子,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按小许的指点,他们向着工业园的方向开去,沿路行人与车流渐渐稀少。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小许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 “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没有,”年轻人脸上泛红,像个害羞的姑娘,“其实,刘、刘队长,我早就听说过您的事迹。” “嗯?”刘弈微微诧异,以至于绿灯亮后启动迟缓,被后车鸣了喇叭。自己普普通通,除了技术高超以外没有别的特长,偶尔上报纸或者电视,介绍起来也不过是局长领导下的某队员。难道执行任务时逮过这小子的什么亲戚朋友吗? “嗯,您知道是个了不起的狙击手,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和西蒙·海亚、张桃芳或者瓦西里他们一样厉害。老实说,就和做梦似的,您本来是特别特别遥远的人物,现在我却能坐在您身边,这么近的看着。” “哪里哪里,”刘弈面不改色,但是心里早就开始不好意思,“那些都是传奇,从小我就把他们当偶像。” “在我眼里您一点也不比他们逊色。在越南边境的丛林里,用一把早期的AWM/P从1650米开外狙杀毒贩头目;前一阵子有恐怖分子开车冲哨卡,你用85式那种老型号在六百米外一枪打中皮卡驾驶员,据说当时对方的时速有七十公里。” “那不算什么,我从他的七点钟方向开枪,他笔直向前,时速没多大影响,”刘弈轻描淡写地回答,“再说从狙击镜里看,那家伙的小白帽可比靶心容易瞄多了。” “您太谦虚。对了,”小许兴致越发高涨,“听说您经常做义工,还资助了一个贫困生,替他出学费一直到大学为止。还有,您——” “好了好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别您啊您啊的了,”刘弈急忙澄清,“我没时间做义工,替人出学费是有的,那用不到几个钱,他上的又不是私立学校。”这家伙莫不是哪次相亲的时候正坐在相邻座位上,否则没法解释他居然对自己了解到这田地。 长州是座介于二三线之间的城市,尽管目的地在市郊,他们还是很快到达,小许终于暂时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崇拜。有粉丝的感觉不坏,但太热情就不好了。刘弈熟门熟路地拐弯进入停车场,一辆大货车不合时宜地横亘三个车位,害得他多费了好些功夫。 “您来过?” 刘弈向一边的建筑努努嘴:“那家叫C+club的射击馆,我常去。” “我也常去,我也常去!”小许手舞足蹈,“正想找您指点。下次有空,我请您来玩啊。啊对不起,这边请。” 一边叫嚷着,年轻人一边抢到刘弈身前,给他带路。他们经过C+club前时,有个留着长发与山羊胡、脖子上戴着粗大金链的中年男人叼着电子烟从门里出来。看到这个人,小许加紧抬腿,刘弈却放慢脚步。 中年人也发现了他们,摘下烟,他哈哈大笑起来:“刘队,你怎么和这小子混一块去了。” 此人正是这家C+club的老板,姓屠,圈子里人称昊哥。当初才开业,昊哥邀请业界好手办了个比赛。赛前热身的时候,刘弈啥也没干,就平端起昊哥提供的比赛用枪雷明顿700P,在枪管上一个叠一个地把四个弹壳撂成一竖条。十五分钟过去,四个弹壳一个没掉,各路人马当场甘拜下风,连带C+club也名声大噪。 “有个案子,”刘弈颔首致意,“要找他老板了解情况。怎么你笑得有点贼啊?” “刘队,你的技术那是不必提了,但这小子,”昊哥抹了抹眼角,“天天都来打上起码一百发,到现在步枪十米胸靶,十枪还能脱靶七枪。我以为他好大的面子,能请你来指导技术呢。” “十中三?改天我真得指点几手了。”十枪脱靶七枪,刘弈啧啧称奇,自己八岁第一次摸枪也没有打出过如此辉煌的战绩。 “真的?刘队您……”小许激动之下竟有几分哽咽。 “一言为定。” “你交了狗屎运,”昊哥连拍小许肩膀,“刘队可是说话算话的。” 告别昊哥,刘弈跟着情绪过分高亢、脚步踉踉跄跄的小许走进射击馆一墙之隔的三层小楼。墙壁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牌子上写着“五星金属制品科技有限公司”。不料一进门,整体印象就从肮脏晦暗的八十年代五金店转为顶尖大学里的研究所。没有窗户,表面上看不到通风设备,但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墙壁和顶灯的装修看着颇有几分科幻感。 每当和同事照面,小许都毕恭毕敬地认真打招呼,而他们则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带来的不速之客。 很明显,那位嗓门过大的老先生早已等得不耐烦,刘弈刚一出现,他就从座位上跳起来:“终于来了?很好,我叫徐天,在燕京大学读的博,拿的教授。我知道你叫刘弈,所以我们不用互相介绍了。来,现在我就亲自给你做个说明。” 今天遇到的两位学者从风格到态度都很相近。虽然不太礼貌,但总比那些在会议上能一口气连作六小时报告的家伙强多了。小许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亚曼早餐红茶。这小子连自己喝茶的习惯都清楚,刘弈心里犯嘀咕,如果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就好了。 徐天教授在刘弈面前放下一摞纸。翻了几页,都是那种让专家也惊奇的符号,字体则更加丰富。楷书,隶书,行书,宋体,有几张纸上看着像是英文里的花体字,又有些带着明显的阿拉伯文特征。 “这些是我们在世界各地找到的,”老头手里拿着pad,“大多来自现代文明的边缘区域,比如海地的小渔村,卢旺达的原始丛林,掩埋在戈壁中的石碑,天然溶洞深处的暗河。不过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文字是何人使用的。” “您知道是文字?”孙蜚声教授的结论刘弈记得很清楚,“语言学的专家们也不能确定呢。” 老头神情倨傲:“你指的语言学专家得加个限定,人类语言学。而你现在看到的是——” 眼前一暗,房间里所有的灯在刹那间全部熄灭,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停电吗?照理来说,这么高大上的研究所该有应急照明设备才是。接着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小许惊呼一声,昏暗中只看到老头匆匆跨出了门。 刘弈跟着徐天教授来到走廊,墙壁上红色的警戒灯忽明忽暗,耳畔是凄厉的警报,不知所措的研究人员面面相觑,疑惑随着窃窃私语蔓延。这里每个人都是一副惊恐不已的表情,究竟出了什么事? “什么情况?”徐天教授大声嚷道,“警报怎么响了?” 没人回答。刘弈忽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一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然而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以至于在身边人嘈杂的讨论中,听起来仍然清晰无比。他循声望去。 走廊远端的拐角现出熟悉的人形轮廓,昏暗中也能辨认出泛着清冷光泽的金属表面。果然是动力甲,刘弈倒抽了一口气。警戒灯一次明灭的间隙,刘弈看清了那具动力甲的双手正端着步枪,对准了走廊上的人群。 下一刻,枪口喷出了火光。 正文 第8章 启动(一) 刘弈就势向后滚去,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顷刻间走廊上的哭喊响成一片。浓烈而新鲜的血腥味刺激向鼻孔,不止一个人中弹。趁着混乱,接连几个利索的起伏,刘弈闪进了楼梯间。 还行,呼吸尚算平稳,心跳也没有特别加快。毕竟类似的场面他见得多了,但都是在阿富汗、越南、叙利亚、棒国之类的地方。这里可是长州,天朝江南省舒适安全的城市,治安在全世界都数得上号,怎么会出现端着突击步枪、穿着动力甲、向人群大开杀戒的恐怖分子? 仔细回忆刚才见到的动力甲,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已经足够他这样的行家看清特征。流线型的机体设计、面部中央矩形的观瞄系统、头部左侧的羽状天线、手臂上的外挂式装甲,典型的美军第四代动力甲特征,他越想越是骇异。 不可能的,准是哪里搞错了,美国人的装备没有途径运进天朝。脚底感到了轻微的震动,顺着楼梯向下看,又是一具动力甲出现在视线里,动作轻盈而敏捷,仿佛在飘行。这下不会弄错了,那种机动能力,那种平衡感,那种无与伦比的稳定性,只有四代甲才能做到。 枪声尤未止歇,刘弈掏出手机。没有信号,连紧急呼叫都不行,对方一定开启了电磁干扰或者屏蔽。想报警就必须先到屏蔽范围之外去,问题在于,怎样才能逃过两具四代动力甲的搜捕,安全地到研究所外面去? 正彷徨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刘队长,快,跟我来。” 是小许。来不及多问,刘弈跟随他沿楼梯爬上一层楼,又穿过七拐八折的通道,来到一道厚得足以抵御核辐射的金属大门前。电力供应中断没有影响这道门,小许娴熟地输入密码,才开了一条缝,就带着刘弈钻了进去。 “你们这地方比外头看起来要大。”打量着门后的房间,刘弈惊叹。这儿一半地方排放着许多电脑,以至于看起来有点像是网吧,另外一半则陈列了好几架造型古怪的机器,由银灰色的幕布覆盖,还有两个灌满不明液体的巨大玻璃罐。 “没错,”小许气喘吁吁,体力和镇定程度都远不能与特勤队的中队长相提并论,“其实周围好几排房子都是研究所的,不想被人看出来,外表的装饰花了不少功夫。啊对不起,扯远了,现在的情况是,敌人一共有四具突击型动力甲,还有一具侦查型,大概强化过通讯和电子战能力。电话线被切断,周围被全屏阻塞覆盖,两个出口都被封锁,没法报警。刘队长,您对付得了他们吗?” 从对方的行动判断,动力甲操纵者的技术至少具备平均水平,不过能被他和小许这么轻易逃走,这些家伙的配合相当生疏。但四代甲就是四代甲,性能上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就是穿上自己那具DPS-09警用狙击型,也不可能是他们对手,何况现在赤手空拳。啊不,严格来说还有点儿武器,口袋里放着手铐和催泪瓦斯。 刘弈摇了摇头:“完全不可能。” 小许头转了过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侧脸观察,他在迟疑。四壁与地板一直在轻颤着,喊叫声时不时响起,那些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正在寻找还活着的人。搭载各种传感系统的动力甲,找人再容易不过,发现他们藏身的地方也只是时间问题。仿佛为了映证刘弈的判断,枪声倏地靠近,对方已经近在咫尺。 年轻人的头转了回来:“那,给您一具动力甲呢?” “假如和他们的是同一级别,可以一试。” “那么请过来,动力甲我们有,”小许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房间里的机器,“虽然还没开发完成,不过目前已完成的性能应该不在那几台MS45A之下。” “MS45A?你说那是MS45A?你怎么知道?”今天让刘弈惊讶的事特别多。MS45A就和解放军的16a或者俄罗斯的MDS-15一样,关于它的传闻满天飞,几年来一直都是论坛上军迷争论的焦点,目前还只处于试验阶段,连美军自己都没有列装。 “说来话长,”小许抱歉地说,“对不起,请先脱下上衣,戴上这个。” 年轻人拿在手中的像是头戴式的耳麦,附有几条柔软的束带。门外枪声在逼近,没时间细究,刘弈依言解下外套,在小许帮助下,把耳麦固定在脑袋上,接着跟他来到机器前。幕布揭开,呈打开状态的动力甲静立在身前,刘弈一时无言以对。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机体,轮廓线条柔和而流畅,仿佛有生命的活物,而非冰冷的金属武器。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刘弈错觉眼前的动力甲在注视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以标准姿势进入动力甲内,小许按动某个按钮,分成两半的机体便飞速合拢,彻底合上的同时也把光线截断,刘弈陷入了黑暗。一时间,耳朵里只听得到小许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 他用的是机械键盘,青轴的,刘弈惊讶地发现,十万火急的当口,自己还有心思考虑这个的。 【控制核心确认完毕。操纵者注册完毕。基础模块启动。未发现附加模块。】动力甲的AI以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告知,随即眼前恢复了光明。刘弈左右张望,身旁一脸关切的小许,注满液体的玻璃管,用途不明的机器,厚重的金属大门,房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视野异样的开阔,和没有进入动力甲时毫无区别,竟然是全景式的摄像和屏显?他差点像个生日收到梦想中礼物的小男孩一样叫出声。 “刘队长,还好吧?” “我很好,这玩意……非常棒!”刘弈试着挪动几步,轻巧得出奇,人机交互系统和肌肉辅助系统都比特勤队的型号强太多,而且各处尺寸如同订做一般的合身,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正穿着动力甲。 轰雷一般的巨响突然在大门上炸裂,是那些MS45A,他们找到了这里,开始野蛮地破门。 “放心,”小许吞了口口水才能接着说下去,“那道门他们还得拆一会。听我说,您现在穿着的动力甲是模块化的设计,我们原先没有考虑到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没有装甲部分。换句话说,防护能力只是聊胜于无,战斗中千万要小心。” 等于是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刘弈心凉了半截。“我知道了,”他尽量不表现得紧张,“武器在哪里?” “抱歉,没有,”小许垂头,“我让您穿上它,是希望您带着它逃出去。上面有绝对不能落入那些家伙手里的技术,我们的机师刚才又被……总之,拜托了!” 你们,我们,那些家伙……?大门上的响声震耳欲聋,一下下刺激耳膜,厚厚的金属板大块内凹,MS45A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小许视而不见,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它的操控系统,由AI辅助,软件部分是徐天教授团队负责的。现在您只能使用最基础的功能,以后再慢慢摸索吧,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 他的口气活像是在托孤,身上的动力甲一定倾注了小许和同伴们无数心血。这个年轻人和我素昧平生,却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甚至把动力甲也让了出来。他明明可以自己穿上,不管机体的性能多么不完善,总比什么都没有生存几率来得大。深受感动的同时,刘弈的思维依然冷静。 “不对,”他抓起自己的外套,忽然有了主意,“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小许不解地问。 “知道怎么把他们都干掉了。” 话音刚落,大门再也承受不住无休止的射击,轰然向内倒塌。一具动力甲随之闯入,漆黑的涂装散发着恶魔般的金属光泽。 正文 第9章 启动(二) 这次看得尤其真切,表面几乎没有突兀的棱角,腰部附有裙甲与拓展接口,典型的美式风格,与美军官泄或者论坛上的流出照片一模一样。不能再犹豫,刘弈摸出烟雾弹丢了出去。MS45A里的操纵者反应极快,立刻就地侧滚避开,烟雾霎时四散开来。狭小空间里烟雾的浓度远超设计指标,趁此机会,刘弈拉上小许出门就跑。 小许说这具不知名的动力甲性能不在四代甲之下,就刚才丢烟雾弹和现在奔跑的表现来说,丝毫没有夸大之处。刘弈的动作自如,相比空身仅仅稍有不适,负重感也极轻,拔下烟雾弹插销时手指的触感就和戴了双劳保手套差不多。 现在的传感器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吗?到底和特勤队里那些二代古董不同啊。手上没摸索到负重档位,他转念一想,这种高档货,换档大概不会还用开关这么低级的办法。 他们听到几声叫骂,落在身后越来越远,对方失去了他们位置。“烟雾能挡住视线或者激光观瞄,”小许诧异到了极点,“但那种机体上,难道没有红外传感器吗?” “因为烟雾弹,”刘弈解释道,“引信引爆炸药,发烟剂里的白磷遇到空气就会燃烧,烟雾就是这么来的。所以红外传感器无法正常工作……呃,这是什么?” 视野前方突然浮现半透明的屏幕,硕大的“FBI Warning”在其上显示,之前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未响应识别信号,发现非合作目标。数量五。】屏幕上随之依次现出五个橘黄色的图标,形状像是微缩后的动力甲。 “非合作目标?” 小许听到了他的疑问:“啊,那是敌我识别系统。至于那个FBI什么的,写代码的哥们平时爱好,咳,您懂的。” “我懂。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你刚才说,两个出口都被封锁了?” 屏幕上只显示敌人位置,没有地形。仔细观察,五个图标中有一个离自己不远,无疑就是被烟雾弹阻挡的那台,现在已经开始移动,一点烟雾毕竟阻挡不了穿着四代甲的老手;有两个图标在向自己的方向接近,大概是被同伴呼叫来的;另外两台则始终只在小范围内移动,显然是在看守出口。 “是的,”小许神情懊恼,“早知如此,应该装些窗户才对。” “没关系,现在再打个窗户出来也来得及,”刘弈辨认了下方向,“哪边是C+club?” 小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俱乐部里有武器。这边,就是这边。” 顺着小许所指方向,对照屏幕,得,敌人的动力甲正挡在必经之路上。手头没有更多烟雾弹,外套又忘在了房间里,否则凭着那柄托卡列夫,还有点办法可以引开他们。“还有别的路吗?有三个家伙拦在路上。” 沉默了片刻,小许答非所问,“凭您身上的机体,撞堵墙不成问题,它是一体化的应力设计,能把力量按结构强度加权分散到全身。但是人体本身的承受能力有极限,千万不要以最大出力去撞。以后,它就拜托您了。” 他忽然向刘弈鞠了一躬,走向来时的路,没有回头再看动力甲一眼。他要去干什么?刘弈心里一阵焦躁,过去的战斗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他记得自己不止一次见到过类似的神态。 橘黄色的图标动了,动得极为迅捷,从刘弈和C+club之间的路线上让开。一定是小许,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但刘弈知道决不能让同伴创造的机会白白溜走。他认清路径,咬着牙拼命开始跑。 【警告。未采集的基因信息。已转换为低速模式。】 低速模式?我现在可一点不慢啊。粗略估计了下,时速达到六十公里,全无疲劳感,机体的肌肉辅助系统比想象得更完善。对了,手上摸不到开关,这东西也许是声控的。刘弈小声地、不太确定地说:“换档?” 【不明含义的信息。为您显示说明书。】 这AI真够智能的,视线扫向屏幕,出现的是一个大号的、那种怪异的四方形字符。伴随着雪花消融般的动画效果,字符消失,大段大段的汉字夹杂着字母与数字在屏幕上滚动。 【语言识别完成。已替换为汉语。】 很贴心,但现在可没工夫细看啊。刘弈刹住脚步,停下和启动同样迅速。他已来到底楼,假如小许指点无误,前方的墙壁后面应该就是C+club。说换档没有用,一时找打不到关于档位的说明,略微思索,他直接问:“我要撞前面的墙,撞墙,听得懂吗?” 【权限确认。指令确认。流体影响忽略,受力分析完毕。出力百分之四十七点二,过载预计3.7G。】 啥意思?身体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墙壁在急速接近,视野短暂地陷入黑暗,随即映入眼中的是大团扬起的砖屑墙粉,石灰之类的简陋装修材料扑簌簌从头顶朝下掉。定了定神,刘弈环顾一圈,身后是洞开的墙壁,前方是目瞪口呆的昊哥和客人们,自己已经一头冲进了射击馆。 “怎么你们还在?” “刘队?”昊哥认出了他的声音,“出啥事了?” 研究所的隔音太好,再加上这里本就是射击馆,枪声不足为奇,他们根本没有察觉隔壁已经成为修罗场,没时间解释了。“拿枪来,AW50S,还有穿甲弹,要真家伙。” 昊哥二话不说,一转眼拿来了刘弈点名要的东西,用跑的。“弹匣容量只有五发,”他眉头紧皱,“多的弹匣拿着怕是不方便。” 刘弈试了试,动力甲的手指可以伸进扳机的护圈,扣扳机不成问题。到底是匹敌四代甲的高级货,直接兼容了为人类设计的武器。不知道这具动力甲的辅助瞄准做得如何?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大不了到时候把头盔摘了。“够用了,敌人只有五个。改天请你喝酒。”昊哥一句话不问,光凭这点,交这个朋友就值了。 “还要我做什么?” “报警。有恐袭,对方带着动力甲,五台。然后能跑多远跑多远,把人都疏散掉。” “马上。对了,射表没拿来。还有,那把枪标尺是设在400米的……” “用不着什么射表和标尺,”刘弈已经从撞开的洞钻了回去,“我是去跟人脸对脸来着”。 墙壁开裂的响动已经足够惊动那几具MS45A,屏幕上有三个橘黄图标一齐接近中。细看他们的路线,果然没有配合。也难怪,身穿最新型的动力甲,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压根不需要配合。可惜我在场。刘弈轻巧地奔跑,以专家的眼光审视着地形,顷刻决定了最适合射击的位置。 正文 第10章 启动(三) 【检测到武器。有99.81%可能为精密仪器公司生产的AW50S。】 “辅助瞄准。”刘弈试着下令。 【瞳距检测完成。视网膜扫描完成。眼球测量完成。助瞄系统启动。】 虽然AI宣称启动,但眼前一无变化。自己的那具DPS-09启动辅助瞄准、开启狙击模式后,双臂进入机械闭锁状态,只可进行微调,观瞄系统与狙击步枪或者狙击炮上的瞄准具联动,提供更清晰的视野、更精确的调整。现在这具呢? 他像没穿动力甲那样端起枪,屏幕上画面突变,视野的一部分放大了许多倍,附有刻度线和数个定位点,其他则一切如常。给刘弈的感受,就好像在fps游戏里违规设置了去黑框参数。 【警告。非合作目标即将进入视野。推测时间:4秒。】 橙黄色的动力甲图标接近至前方极近处,轻快的脚步由远至近。若AI的推测不错,它会出现在前面的拐角,距离大约25米。身为狙击领域的专家,刘弈目视测距之准、之快,惊呆过好些行家。 静静地趴在隐蔽处,悄无声息地等待目标出现在瞄准镜中,之后一击毙命,悄然离开——这是狙击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手段,但绝非全部。在近战中他们的技艺依然危险,如果需要,瞬间出手同样有令人胆寒的准确率。 只带五发子弹绝非自大与轻视对手。25米这个距离上,风速、温度之类的因素无需考虑,凭着出类拔萃的技术和手中大名鼎鼎的AW50S,刘弈可以做到弹无虚发。即便是四代动力甲,护甲也绝对抵挡不了反器材狙击步枪射出的穿甲弹,何况从它们水面滑行般的机动来看,防护相当有限。 来了。MS45A的头部最先从拐角露出,操纵者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遇敌的可能性,背对着刘弈,毫无警觉地完全进入视野。瞄准右边肩膀,刘弈扣下扳机。 毫无悬念,12.7毫米制式子弹精准地命中敌人动力甲右肩,金属碎块、碎肉、骨屑与鲜血骤然炸开,那充满科技感的线条就此残缺,对手随之倒下。火焰与硝烟从枪口制退器两侧喷薄而出,手臂轻轻颤了颤,几乎没有感觉到后坐力。 第一个。 倒地的动力甲里,操纵者没发出惨叫或者呻吟,大概是昏迷过去了。那种程度的伤势必须马上救治,否则出血与休克只消几分钟就会让他送命。屏幕上,其余的MS45A同一时间停止行动。短暂的静止后,他们改变了策略,并没有急不可耐地跑去救助生死未卜的同伴,而是放弃了原先的封锁与搜索,向着刘弈的方向缓慢迫近。 看情况,他们将会从刘弈所处的走廊两端轮流出现,在时机的把握上缺少默契。奇怪,刘弈忽然意识到,从敌人的行动来看,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反过来自己这台动力甲却能准确地探测他们的位置。 刘弈尽可能轻地移动着,溜到楼梯间的门前停下,思考下一个射击位该选在哪里。上一层楼,还是……审视屏幕,他发现最近的一台MS45A离自己不过一墙之隔。AW50S的威力足以穿透研究所的混凝土墙壁后再击穿对方的护甲,通过刚才的一击他已大致了解对方机体的防护水准。打他个措手不及?这种做法不算困难,但是效果却很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让他们知道己方完全暴露,对敌人士气是个沉重的打击。 然而才拉动枪栓,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缝,正面墙壁随之轰然倒塌,碎石砸在动力甲上砰然有声。黑色的MS45A迎面扑来,两具动力甲撞在一起,刘弈大吃一惊。大意了,对手理所当然也能撞穿墙壁。不过对方的吃惊程度似乎更胜一筹,一白一黑两具动力甲呈芭蕾舞的起手姿势紧挨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 敌人应该不知道自己就在墙后,只是想换条路线出其不意。短暂的静默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动作。MS45A的第一反应便是挥起空着的左拳,机身前顶的同时,拳头直击刘弈头部——就通常的动力甲而言,脆弱的观瞄装置和辅助操纵系统被砸坏便万事皆休。 刘弈的反应和对手完全相同,双方动力甲的出力几乎一致,互击的结果是一起仰天倒下。MS45A几乎没有停顿地重新爬起,两机像是空战狗斗那样缠斗在一起。对手无论机体性能还是操纵者的水平都是一流的,刘弈毕竟还没完全适应动力甲性能,始终找不到开枪的机会。 其他敌人随时会赶到,再这样下去的话……一咬牙,刘弈身子一翻闪进楼梯间,顺着楼梯横滚下去。天旋地转中,他却没有眩晕的感觉。MS45A有一瞬的犹豫,不知该追下来还是原地射击。这一秒都不到的空档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拉栓,几乎没瞄就击发,子弹连人带甲穿透了对手胸膛。 第二个。 可惜打中了要害。尚未来得及爬起,楼梯上方,幽灵般的黑色MS45A再次出现,这次是两具一起。其中一具单手抱起倒地的同伴,另外一具举起微型冲锋枪,子弹倾泻而下。刘弈及时翻身避开,藏身到阶梯下躲过敌人视线,身边砖石四溅,留下一连串弹孔。 那应该是H&K MP45微冲的动力甲改进型,枪声持续不停,对方一定使用了大容量的弹鼓来进行压制射击。子弹是够足,要掩护同伴撤退,这做法也不能算错,但近战中,这可是会为我提供精确位置的啊。刘弈辨清方位,端上枪,瞄准了楼梯上一层的天花板。 对方正在一边射击一边移动。想象出敌人的位置,扣下扳机,枪声、尖啸、闷响、金属挤压声和惨叫几乎响起。很好,第三个。 不料冲锋枪的“哒哒”声仅仅止歇了两秒,便再度低沉地响起。紧跟着他又看到,屏幕上另外四具MS45A本已两两重合之后离开了一段距离,这会其中两具又返回来。 顽强而勇敢,他们虽是敌人,仍然值得钦佩。狙击手的圈子内有种著名的“钓友战术”——先击伤一名敌人的腿,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之后便逐个击倒那些想要救助战友而从藏身之处出来的敌人。当敌人不再冒出来时,就继续射击最先那名敌人的手指或者耳朵,再冷静的军人,也不忍坐视亲密战友受折磨,那时就继续射杀。战术有效,但是毫无人性,即使面对恐怖分子,刘弈也一次都没用过。 微型冲锋枪的响声只持续了一小会,楼梯上传来动力甲倒下的响动,操纵者的呻吟随即入耳。眼前的状况,无意中形成了标准的钓友局面。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刘弈举枪戒备,这次敌人没有开枪,一个黑黝黝的金属罐头顺着楼梯滚了下来。战车用的烟雾发生器?比烟雾弹形成烟幕更快、更浓、范围更广,连屏幕上橙黄色的图标也一时变得模糊不清。 战斗只能中止,双方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开枪,刘弈顺着走廊跑离烟雾范围。杂乱的响声渐渐远去,巨大的轰鸣穿过墙壁刺痛鼓膜,房屋随之震颤,敌人准是炸穿了墙壁逃跑。研究所内昏暗的走廊实在难以辨认,想穿墙而过也不知道该穿哪一边的墙,好容易摸索到来时的路,刘弈从自己撞开的洞回到C+club。 “刘队,”昊哥第一时间迎上来,“电话打过,秦队长他们马上就到,客人和我的小子们都走了。你干掉了三个?” “没错。你怎么知道?” “有两个黑色的家伙抱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上了外面的货车,急吼吼跑了。看他们的模样,来头不简单啊,你能一个人干掉三个,太他妈不容易了。” “运气好。”这不是自谦,身上的动力甲固然性能出色,对自己的技术也有充分自信,但刚才的战斗当真只要运气稍差,结果就完全不同。走出大门,停车场上那辆突兀的大货车没了踪影,极远处有一点微不可闻的引擎声,刘弈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了。他回过头,看着昊哥纳闷:“你抱杆巴雷特干嘛?” “我看出来的不是你,以为你被做了,刚才打算找他们拼命来着。” 战斗中精神丝毫没有动摇的刘弈鼻头突然一酸。“别瞎讲,”他急道,“先打120喊救护车,伤了不少人;再打个电话给我们队,把那货车的外形特征、牌照、去向说清楚。”血肉之躯是无法与动力甲抗衡的,何况还是最新型的MS45A,连他都从没见过。只一杆巴雷特,就算刘弈本人也是绝对不敢上的。 此外,今天的事,要不是研究所恰好建在昊哥的射击馆边上,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武器来对付那几具MS45A。回想战斗过程,有一点很不解,小许是用了什么办法把他们从必经路线上引开的? 小许离开时,心中曾经产生的那一点点焦躁再度泛起。那种神情不陌生,自己绝对不是第一次看到。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到的? 刘弈忽然想了起来。昊哥在背后说着什么,他已无暇顾及,一头冲回了研究所。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不记得有哪次自己跑得像此刻一般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