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蛋疼的赐婚   八月仲秋。
  
  天气仍是大热,下晌的日头不刺眼,却也是狠毒狠毒的,一丝风儿也不见,树影儿纹丝不动。
  
  京城最繁华的重华大街上,此刻亦是行人寥寥——自从两日前,一位老翁当街中暑身亡,逛大街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毕竟谁也不想被日头烤死不是?一时间,郊间庄园、林间山庄这类避暑胜地人满为患,就连京城北郊最破落的清尘寺也突然多了不少香客,城内倒是空荡了。
  
  整座京城都因这酷热沉闷起来,而那重重高墙环抱下的皇宫,更是闷得教人心死。
  
  然而,对此刻身在安阳宫的佑和公主而言,比这暑热天气更教人心死的,无疑是一个月前,皇兄明德帝颁下的那一道明黄明黄、黄得亮瞎她双眼的赐婚圣旨。
  
  作为一个遭遇婴儿穿,并在这个架空时代生活十五年的穿越者来说,佑和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人情风物、礼仪风俗,并将以皇帝最疼爱的公主这个令人艳羡的身份度过短暂的一生——如果三年前那位应征进宫为她诊治的神医没有瞧错,她将活不过十九岁。
  
  前世,她死在二十岁生日过后的第十五天。倘若真被神医言中,那么一定是穿越大神心疼她前世命苦,给了她一个超棒的出身,却忘了帮她改改短命鬼的苦逼命格。
  
  好在,前世几乎在病房度过二十年的佑和并没有被这现实吓到,相反地,她的心放得比前世宽多了——再坏,还能坏得过上辈子吗?而且上回一死穿成大盛朝公主,衣食不愁不说,还有人天天上杆子伺候,身份尊贵,还有个疼爱自己的皇兄,简直比上辈子一出生惨遭抛弃的命运好太多了好嘛!她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好好地活完十八年,就该偷笑了。
  
  然而,这个想望却在一个月前,被她最亲爱的皇兄给毁了。
  
  赐婚?
  
  这两个字从那个圆脸黄牙最会拍明德帝马屁的总管太监嘴巴里跳出来时,佑和当时的心情绝壁比晓得自己穿成个婴儿时更震惊。用她的贴身侍女小莲花的话来说,她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就像被雷劈了,还是被好多道雷接连劈来劈去最少劈了一个时辰”。佑和想,她那时的模样大概不是“目瞪口呆”能形容得了的,也许“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这句子也不是很贴切。
  
  震惊之后,佑和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皇兄跟那个叫萧直的什么仇什么怨哪,至于这么坑人家?大盛朝谁不知道圣宠优渥的佑和公主是个短命鬼!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跳过去,有两个字突然在她脑袋里无限放大——萧直?萧直!不就是那个京城赫赫有名的断袖将军?!
  
  这下,佑和震惊的点完全变了——皇兄到底是不是她亲哥哥啊?就算有个药罐子妹妹很苦恼,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脱手,连驸马的性向都不考虑了吧?
  
  这个萧直萧将军,佑和虽然没见过几回,但是人家搞断袖都在京城搞出了名了,她能不晓得吗?
  
  他叫萧直,据说身材昂扬修直,性子耿介正直,总之,这个萧直他哪儿哪儿都直,除了……性向。
  
  他叫萧直,可他却是个弯的。
  
  若说只有这些,佑和还不会有这么大反应,重点是她还了解了一些更惊人的信息。
  
  说到这里,不得不交代下,佑和公主虽然两世为人,可她那两世加起来,都没认识几个男人,更别提谈恋爱这种对她来说奢侈至极的事了,是以她在感情上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不过,这张白纸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五年开始添了一小抹色彩,并在随后的十年里不断扩大,最终成了一幅美好的图画,而图画的主角就是曾为大盛史上最年轻的左相,后自请离京,出任大盛北地大军军师的陆临遇。
  
  这个陆临遇是陆国公陆昭的嫡次子,端的是少年英才,不仅相貌俊雅清逸,更是才华横溢,从诗词歌赋到治国策论,没有能难倒他的,在大盛颇有才名,曾一度与武学才能出众、骁勇善战、俊朗挺拔的萧直并称为“大盛文武双杰”。
  
  一文一武,两个大好青年,佑和都不甚熟悉,却独独对“文杰”陆临遇另眼相待,其来有自。那是她五岁那年,因一个意外,她曾被十四岁的陆临遇救过一回,从此便记住了,后来便对陆临遇注意起来,到她九岁那年,她觉得她这样子应该是喜欢上人家了,于是就默默地把他在心里放了六年,直至今日。这十年中,虽然甚少见面,但佑和对陆临遇的消息格外关注,后来便晓得了一些骇人的秘辛。
  
  秘辛当然和陆临遇有关,但是另一个主角却是“武杰”萧直。
  
  说起萧直,全京城人人都晓得他和陆国公府的关系。
  
  据说,萧直的父亲萧展将军与陆国公是故交,萧展将军当年殉国,第二年萧夫人就去了,将军府里就只剩了萧直这么一根独苗苗,那时萧直才九岁。
  
  陆国公念及故友情谊,又见少年萧直勤勉懂事,心里疼惜喜爱,便将他接到府里照顾教养,俨然当作自己儿子,是以这萧直与陆临遇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极好,一文一武,都是大盛栋梁之才,原本人人夸赞,谁知好着好着竟然到后面就好出事儿了。
  
  据说,萧直对比自己小三个月的陆临遇产生了断袖之情,并且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而陆临遇却是个正儿八紧的直男,萧直费了好多年也没能将他掰弯。陆临遇不堪其扰,舍下左相的位子,逃到了北地,一待就是两年,都没见他回来过。萧直情伤太重,不愿待在国公府睹物思人,不久就搬回了自己家的将军府。一对好基友就这么分道扬镳了,实在令人唏嘘,萧直自此就得了个“断袖将军”的名头。
  
  因为这件事,佑和在心里默默憎恨了萧直好一阵子,因为她觉得要不是萧直逼走了陆临遇,她起码还能偶尔在皇兄那里见到他一两眼,现在都两年没见过了。但是后来,佑和就不怪萧直了,因为她觉得萧直一定也在跟她尝着同样的相思之苦,而且他们相思的对象是同一个人,那么也算同病相怜了。
  
  不过,在接到圣旨之后,佑和就把同病相怜这茬儿忘到天边了,毕竟谁听到自己要嫁给断袖而且那个断袖还是自己的情敌这个晴天霹雳后还能淡定得了?!
  
  “公主……”瞧着佑和公主一双柔荑快把莲池里那几株千瓣红莲给揪秃了,宫女秋昙简直百爪挠心,不知道千瓣莲多矜贵吗?培植起来有多难吗?整个皇宫里都没多少,皇上特地赏了公主一池,哪能受得起公主这般残忍的糟蹋?
  
  为免公主继续辣手摧花,秋昙决定赶紧把陷入呆滞状态的公主唤醒。
  
  “公主还是上榻小睡一会儿吧,皇上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过来的。”皇上当然不会过来,人家明德帝这会儿正在韶山行宫避暑呢!避暑是其一,其二大概是为了躲妹妹。自打圣谕传来,佑和不知求见了多少次,可她那个妹控皇兄跟鬼上身一样,头一次当她是牛鬼蛇神一样避着,只让太监传话说君无戏言,赐婚一事无可转圜,让公主安心待嫁。
  
  安心待嫁?佑和能安心待嫁才有鬼!
  
  盯着散落一池的莲瓣,佑和公主弯弯的黛眉微微皱了,密密长长的羽睫颤了一颤,一声叹息随之逸出。
  
  “公主……”秋昙关切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同情。在她眼里,佑和公主真是太苦命了,从小饱受病痛折磨,喝的药比吃得饭还多,明明是个尊贵的公主,却没享多少福,眼下皇上还赐了这样一门婚事,教谁接受得了嘛!
  
  “秋昙,你说我会不会是皇兄捡来的?”佑和公主清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哀怨。
  
  “公主怎会这么想?”秋昙吃了一惊,“公主当然是真正的公主。”
  
  佑和叹了一口气,小巧的脸蛋儿白得无一丝血色,“那我真的想不明白,皇兄为何突然这样讨厌我?”
  
  秋昙杏眼瞠圆:“皇上怎会讨厌公主呢?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公主了?”虽然皇上这回的行为连秋昙也觉得不能理解,但这么多年来,明德帝是怎么对佑和公主的,秋昙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佑和眼眸黯然,面露惆怅:“他急着把我嫁出去,都急得慌不择路了,现下又一直躲着我,这还不明显吗?”经过一个月,赐婚这件事带给她的打击已经从“嫁给萧直”转移到“皇兄要抛弃她”这个认知上了。
  
  重生十五年,做明德帝的妹妹做了十五年,皇兄的宠爱早就让佑和无法割舍这段兄妹感情,虽然有几个异母兄弟,也有不少堂姐堂妹,但佑和始终觉得只有明德帝是她真正的唯一的亲人。而现在,她最在乎的皇兄竟然说也不说,随便挑了个断袖就要把她嫁了,连个解释也不给,教她怎能不乱想?
  
  “公主别这么想啊,不如咱们换个角度想想皇上的用意,您看啊,萧将军人长得英俊,武艺又好,对皇上又忠心不二,也确实是姑娘家心悦的好儿郎啊,除了……”除了他是个断袖。这话秋昙当然憋回了肚里。
  
  佑和长睫一掀,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这下秋昙也没法替明德帝解释了。唉,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女人。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爱慕他的姑娘心死得透透的。
  
  何况,佑和公主并不爱慕他。
   正文 避你妹的暑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莲池边沉默相对的佑和公主和秋昙齐齐转头。
  
  安阳宫的小太监张石满头大汗地奔进园子里,向佑和禀报,道是乐安郡主来了。
  
  佑和心里顿时一松,生出一丝希望,顾不上再摧残可怜的千瓣莲,忙往院子门口去了。
  
  刚跨过门槛,就与来人撞上。进来的少女一身薄薄绿裙,身姿比佑和圆润些,脸若芙蓉,白里透红,瞧起来与佑和一般大小,但她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活力,与佑和的憔悴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佑和……姐姐!”少女才唤了一声,就开始扶着佑和的手臂大口喘气。
  
  “跑这么急?”佑和撑着她,伸出手轻轻替她抚着背心,一旁的秋昙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乐安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乐安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紧接着就对佑和道,“父王去见皇后娘娘了,我乘这空子偷跑来了,父王最近管束得紧,不让我管姐姐你的事!”
  
  闻她此言,佑和的心一下子沉了:“这么说,皇叔也不愿替我说话了?”所以她现在是孤立无援了是吗?连皇叔都不愿开口,那还有谁敢冒着惹怒龙颜的风险反对赐婚呢?
  
  “佑和姐姐,你恐怕得另想办法,听说皇帝哥哥最近都没打算回宫,也不知道要避暑避到什么时候,莫不说父王现在不愿意开口,就是父王愿意帮忙,如今也见不到皇帝哥哥的面啊!”乐安郡主瞧起来也很替佑和着急。
  
  避暑避暑,避你妹啊!实在太过分了!佑和心中窝火,心道“避你妹啊”这句话实在用得一语中的,她的皇兄可不就是在避她吗?
  
  唉,一声低叹堵在喉里,佑和眉眼更加阴郁。
  
  “哎呦,我真是弄不明白,皇帝哥哥是吃错了什么药吗?突然来这么一出?”瞧见佑和脸色沉重,乐安心里也忿忿不平,转瞬她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忙道,“姐姐你不如等那个萧直回京,遣个人去同他说一说,如今他不在京里,皇帝哥哥也只是派人把圣旨送过去了,兴许他心里也同姐姐你一样着急,就等着回来同皇帝哥哥谈退婚的事呢!这样一来,你们俩人都不愿意,那皇上也不能勉强你们两个人吧?”
  
  萧直肯定是不同意的,这还用说!
  
  对断袖来说,性别不同,怎么在一起?
  
  可他的态度如何,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好嘛!
  
  强扭一根瓜和强扭两根瓜,只是多了一根瓜的区别而已,对那个自作主张的月老皇兄来说,这都不是事啊!
  
  佑和不是没有仔细想过。皇兄这一回做得这么绝,想来必定是有预谋的,说不定他就是趁着萧直不在京里才把这事儿拍板了,否则他不只要躲她这个妹妹,还要躲那个萧直呢!
  
  这个皇兄,真是老奸巨猾外加闲得慌,心思不放在国家大事上,倒是全拿来算计自个儿亲妹妹了,这是明君干的事儿吗?佑和在心中暗暗决定,这笔账不能忘记,等她将来到了下面,见了父皇母后,一定要记得把这事儿跟他们说叨说叨,然后让他们夜夜去托梦,烦死那个自作自受的皇兄!
  
  佑和心里腹诽着,与此同时,身在韶山行宫的明德帝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把窝在他怀里的李贵妃喷了一脸口水。
  
  不过李贵妃一点也不嫌弃圣上的口水,她温柔地替明德帝抚着胸口,细声细语道:“这山上比宫里凉多了,皇上莫不是有些受寒了,可要唤太医来瞧瞧?”
  
  “不用!”明德帝一脸不以为然,只是摸了摸好看的鼻子,幽幽道,“大概是佑和又在怨朕了!”说着,俊朗如明月的龙颜暗淡了几分,“唉,朕这回做得这么狠,佑和一定骂死朕了!”说着又叹了一声,“唉!”
  
  李贵妃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先前在宫里就曾探问过赐婚那件事,但被明德帝带过去了,她就知晓这件事大概是不好问的,便再没提过,不想今日明德帝竟然自个儿先提起了这个话头,李贵妃心里就在打鼓了:陛下这是想说呢,还是不想说呢?她到底是该表示一下关心呢,还是继续装聋子,当没听过赐婚这件事儿呢?唉,皇帝心,海底针,圣意难测啊!
  
  李贵妃这头还没做好决定,明德帝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这次出宫也有好些日子了,佑和也不知好不好,宫里传来的消息只道是无碍,也未曾发病,可朕到底是不大安心啊!”
  
  都说到这程度了,李贵妃心道她要是再装傻子,话都不接一句,皇上怕要对她这个贴心的枕边人有意见了呀!
  
  瞄了一眼明德帝的表情,李贵妃安抚道:“皇上别太担心,宫里每日都传消息,人人都晓得皇上关心佑和公主,若是一有风吹草动,自然会第一个报上来!”说到这儿,李贵妃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转,这才又道,“皇上若是想念公主了,咱们早些回宫就是!”
  
  “那不成!”明德帝想也不想,一口驳回这提议。
  
  “这……”李贵妃沉吟着,没再说下去,只是在脸上堆出迷惑而又茫然的表情,默默地瞧着明德帝。
  
  明德帝摸了摸她的小手,徐徐说道:“暂时还不能回宫,都躲了这么些日子了,索性再坚持坚持,朕暂且先做个让她讨厌的坏哥哥吧!”
  
  皇上这话说得,可真是含蓄又隐晦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嘛!说直白点啊喂!
  
  李贵妃心里跟猫抓了似的,她也好奇呀!是个人,都有八卦的爱好好吗?
  
  “皇上,容臣妾斗胆问一句,皇上……为何突然决定把佑和公主许给萧将军呢?”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好奇心害死猫啊!
  
  李贵妃心里悬着一桶水,连呼吸都屏住了,深怕下一刻明德帝就怒目而视。
  幸运的是,明德帝并没有吹胡子瞪眼,反而一脸风平浪静,李贵妃不知自己有没有瞧错,她怎么觉得皇上那好看的唇角似乎有了笑意呢?
  
  “爱妃也觉得奇怪?”明德帝确实在笑,不等李贵妃回答,他继续道,“不只爱妃,恐怕全京城的人都想问朕这个问题吧?”说完,他竟一个人纵声大笑起来。
  
  拜托!这是闹哪样,皇上你不知道你这样突然大笑让人很莫名其妙很害怕吗?你瞧,你的爱妃都要被你笑傻了——李贵妃一脸呆滞,心道皇上这是吃错了药了吗?还是……她的问题真的很好笑?
  
  笑了好一会儿,明德帝才注意到自己的爱妃正一脸痴傻地盯着他,他这才觉得自个儿大概有些失态,于是假咳了咳,正正脸色,缓缓道:“这是个承诺,也是个秘密,即便朕是皇帝,也要守诺,所以——不能告诉爱妃。”
  
  李贵妃的表情更加痴傻了。我说皇上,您是逗着人家玩儿吗?既然不能说,您干嘛老提个不停,还笑得那么恐怖!
  
  李贵妃不晓得明德帝此刻的心声啊。其实他也憋得好难受啊,唉,他那时为何要答应得那么爽快呢?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当初年少轻狂,这下算是把自己弄坑里去了,原来保守八卦秘密有这么艰难啊!
  
  而明德帝也有不晓得的事啊。他不晓得,他的妹妹已经准备使出压箱底的绝杀招来逼他乖乖现身了。
  
  安阳宫。
  
  宫女小莲花刚刚掌了灯,秋昙端了一盅药到檀木榻的小几上,服侍佑和沐浴的两个宫女替她穿好衣裳,扶着她过来榻上坐下。
  
  佑和从容地喝完药,接过小莲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开口道:“明日一早,秋昙你让张石去太医院把那儿值守的太医全请过来。”
  
  “啊?全请过来?”四个宫女全都吓了一跳。
  
  “公主又觉得不舒服了吗?”小莲花忙问。
  
  “不是,我没事。”佑和把帕子递给小莲花,淡淡道:“我要装病。”
  
  “这……”其他人还在发着愣,宫女秋昙立刻就明白了。
  
  “公主是想骗皇上回来吗?”秋昙探问。
  
  “嗯。”佑和点点头。
  
  “可是……”秋昙欲言又止,不由地想起了佑和公主七岁时的那件事。
  
  秋昙比佑和大了有六岁,记性又极好,多年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佑和公主第一回装病。
  
  那时皇上准备去江南,公主想跟着去,皇上不允,公主就跟皇上闹了脾气,最后还装病,想逼皇上答应。
  
  正在宫外微服私访的明德帝不知她是装的,以为她真的犯病了,接到消息,急火火地往回赶,结果一时不察,就入了一帮西宛刺客设好的陷阱,虽然最后官兵及时赶到,剿灭了匪徒,可明德帝也受了伤,足足养了半个月才痊愈,佑和公主为此自责不已,日日去看皇上,守在病榻前不肯走。
  
  便是那一回之后,佑和公主叫她们几个宫女做见证人,发誓以后再也不装病骗皇兄。
  
  后来,佑和公主真的再也没装过病,秋昙没想到今日公主会想故伎重演。
  
  秋昙琢磨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公主您还记得以前曾发过誓吗?”
  
  佑和心里一痛,但还是答道:“我当然记得。可这次,是皇兄逼我的。”
   正文 妹控的软肋   秋昙或许未深想。
  
  其实,佑和违背誓言,翻出尘封八年的杀招,亦是经过一番挣扎。那年明德帝受伤一事,她想起一回,心里便难受一回。
  
  佑和前世是真的缺爱,穿到这里,自小便受宠爱,虽然那个生她的母后是个高龄产妇,且身子本就不好,一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但她的父皇长兴帝老来得女,又是最爱的皇后诞下的,再加上佑和自小病弱,一条小命几回都险些丢了,长兴帝对她是又怜又宠,打小就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兴帝晏驾以后,明德帝继位,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更是爱护有加。是以,佑和来到这边待了几年,也被宠出了一点性子。而明德帝受伤一事于她,是一个转折点。
  
  自那以后,佑和那一点小性子收敛殆尽,只因每次刚想任性一回,那件事就像针一样刺到心里,提醒她:即便是最受宠的公主,也不能作。因为人一作,不是害己,就是害人。
  
  佑和不想害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但是,再有贤德的公主,一旦被逼急了,也会任性的。
  
  佑和不晓得,她任性的资本还在不在。皇兄这么急着将她撵出宫去,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乎她吗?
  
  佑和纯属瞎担心。
  
  一听闻安阳宫清早召了太医,明德帝连叫人先探个虚实都等不及,当日晌午就杀回了宫。
  
  安阳宫里一片宁寂。
  
  佑和倚在小榻上,正吃着秋昙做的红豆牛奶沙冰——这类小吃食,几年前秋昙就在佑和的指导下折腾出来了。与此同时,安阳宫的玉衡殿里,一众太医排排坐,全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自打一清早被公主宣召来,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连公主的面都还没见上,就只有安阳宫的大宫女秋昙来露了个脸儿,只道公主正在睡回笼觉呢,让他们先等着,接着又客客气气地给他们每人安排了座位,还奉上了上好的饶泉香茶。
  
  这期间王皇后来了一次,众太医行了礼之后,端庄优雅的皇后娘娘便径自去公主寝宫了,待王皇后出来,众太医忙上前询问,谁道皇后撂下了与秋昙一样的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太医们猜测着公主这个回笼觉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些,该不会是病一犯就睡得厥过去了吧,就在此时,一声“皇上驾到”把他们惊得屁股一颤,立刻站起来,齐齐跪在殿中恭迎圣驾。
  
  明德帝一进殿,瞧见眼前太医跪了一片,心中立时凉了半截,上前抓起一个人便大声喝问:“公主如何了?”
  
  “皇上……这……”那个太医恰好是才进太医院的新人,先前连皇上的面都还没见过呢,这下乍然被揪起,一时被赶路赶得满头大汗、表情狰狞的明德帝惊呆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只一个劲道:“皇上饶命、饶命啊……”
  
  明德帝一见他这样,心算是凉透了,平常龙威赫赫的天子圣上此时一颗心全挂在妹妹身上,连问罪也顾不上,急急地奔去佑和的寝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贵妃这时才刚进安阳宫的院子,远远就听见明德帝龙音大吼:“佑和!”
  
  李贵妃听得心惊肉跳:天呐!佑和公主莫不是……薨了?!
  
  担心皇上受不了如此打击,李贵妃顾不得歇脚了,提着一口气直奔过去。
  
  玉衡殿的一众太医自然也听见了明德帝的吼声,急得团团转,不知这时还该不该进去公主寝宫。公主薨了,他们在劫难逃啊,明德帝正伤心着,他们这会儿冲过去,不是撞刀口上了吗?若是明德帝悲极而怒,直接让他们当场给公主陪葬,那他们不就嗝屁了?这可怎么办哪!
  
  正纠结着,忽见发髻歪斜的李贵妃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众人忙要行礼,李贵妃急吼一声:“还杵着作甚么?快瞧瞧皇上去呀!”说着顾不上众人,忙抢先奔过去——皇上痛失亲妹,现下正伤心欲绝呢,她还不得赶紧安慰去?
  
  “是、是、是……”众人忙跟在李贵妃后头,浩浩荡荡奔进公主寝宫。
  
  李贵妃前脚刚跨进公主寝宫,就觉出不对劲来——咦?跪在地上那货是谁?
  
  眼一眨,瞧清了那人脸,李贵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搞什么?佑和公主这不是好好的吗?谁他娘造的谣?
  
  害她跑得都要断气了!
  
  跟在李贵妃后头的众太医也被寝宫内的景象亮瞎了眼。
  
  只见本该小命呜呼的佑和公主好好地跪在地上,身后跪着四个宫女,而那个本该抱着妹妹痛哭哀嚎的妹控明德帝,此刻像极了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怒焰,刀锋一样的目光狠狠瞪着佑和公主。
  
  这闹的是哪一出?
  
  众围观太医表示:没有头绪;完全不晓得;实在想不通;能不能给个提示呀……
  
  李贵妃翻个白眼:你们学医弄药的都忘了治治自己的脑残吗——这不是明摆着吗,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看出皇上被公主摆了一道呀!
  
  “佑和,你没事吧?”李贵妃朝身后挥挥手,示意那群蠢笨太医都滚出去,别留在这儿碍皇上的眼,接着她上前,温和慈爱地在佑和身边伏下身子,关切地瞧着她。
  
  “佑和没事,让贵妃娘娘担心了。”佑和头也没抬,目光仍盯着墨玉石地板。
  
  “哼!”李贵妃还未答话,前头背过身,站成一座高山的炸毛狮子先冷哼了一声。
  
  李贵妃怎不晓得,皇上这是真气着了!换了谁能不气,一路上马车的速度都快得要飞起来了,她都被颠得差点吐了,皇上又急,心里悬着难受,担心都快担心死了,结果呢!
  
  唉,这个佑和啊!
  
  李贵妃瞟瞟佑和,又瞟瞟明德帝,晓得自己若不在中间和和稀泥,这两兄妹能在这耗上一天,那她不是也要跟着陪上一天?才赶路回来,她一身汗湿黏黏,而且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她只想早些回寝宫泡个热水花瓣澡,再好好睡一觉!
  
  李贵妃本着为自己谋福利的想法,起身走到明德帝身边,开始温柔地安抚明德帝怒潮澎湃的心:“皇上,公主不是没有分寸的小丫头了,今日这事儿……大抵是有缘由的,您先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您不如听听公主的解释?”说着又跑到佑和这边,好言好语道,“皇上听闻你有事,担心极了,一路上都提着心,可真急坏了,”见佑和抬起了眼,李贵妃忙对她使眼色。
  
  “皇兄……”佑和的视线转向眼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一热,眼睛忽然就模糊了,“对不起……”这一句已经带了哽咽。
  
  李贵妃吓了一跳:“怎地哭了?”说着忙掏出帕子要给佑和抹眼泪。
  
  佑和却微微按下了她的手,只盯着她皇兄的背影,哭音有些重了:“皇兄,佑和不是存心害你担心,我……我……”泪珠啪嗒落到地上,佑和垂下了脸,低低道,“我以为……皇兄不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了。”
  
  “说什么傻话,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皇上怎会不要你呢?”李贵妃连忙安慰,转头对那个无甚反应的背影唤了一声,“皇上,您瞧佑和知错了。”
  
  明德帝终于转过身,脸上神色仍有些不愉,但与先前比已经缓和了不少。没办法,作为一个天生妹控,他的妹妹一哭,他就高冷不下去了。何况,佑和不是爱哭的公主,从小到大生了多少次病,灌了多少药,都不曾哭过一回,她上一回哭,还是他遇刺受伤那回,方才听见她的哭音,明德帝的心立时就软了,只是还端着架子,没有转过身。
  
  佑和见她的皇兄终于不以背示她了,心里高兴起来,连忙抹了抹眼泪,朝他笑笑:“皇兄,见到你回来,我好高兴。”
  
  明德帝瞧她小脸带泪,唇边却笑着,一如从前他在外游历回来,她跑过来对他说好高兴。
  
  这个妹控的心瞬间就化了。可他到底是个皇帝,样子还要装装的。
  
  “好歹是个公主,哭得跟小猫似的,像什么样?”明德帝仍旧板着个脸。
  
  李贵妃一瞧,晓得他这是走台阶下来了,忙接话道:“是、是、是,都大姑娘了,不能哭,快擦擦。”
  
  佑和由着李贵妃替她擦眼泪,心里舒服多了,不管怎样,她的皇兄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心她。确认了这一点,她安心多了。
  
  瞥见佑和还跪在地上,明德帝皱了皱眉:“还跪着做甚么?自个儿身子骨也不知爱惜!”
  
  虽是严肃的口吻,佑和却听得更高兴了,由着李贵妃扶她起来。
  
  泪擦干净了,腿脚也活络了,佑和走到明德帝身边,小声问:“皇兄还生气吗?”
  
  “你说呢?”明德帝哼了一声。
  
  佑和晓得他现下这样子只是嘴巴硬,心里已经宽谅她了。那么,就该入正题了。
  
  佑和抿抿嘴,鼓起勇气道:“皇兄,我不想嫁人,让我留在宫里吧!”
   正文 这就是大婚   一场雨过后,添了些许凉意,外边天色阴暗,想来不久又将有一场雨。
  
  宫女小莲花把才摆出去没几个时辰的几盆花儿重新搬回来,接着又唤张石把高高的棚架子推过去,遮住佑和公主寻常最爱坐的桧木秋千,这才进了屋去。
  
  进了玉衡殿,秋昙过来了,见到小莲花,便道:“你进去陪陪公主,我去瞧瞧公主的药。”
  
  小莲花进了佑和公主的寝宫,远远瞧见公主侧坐在小榻上,瞧着桌上的瑞兽鎏金香炉出神。
  
  “公主,您瞧什么呢?香燃尽了吗?”小莲花走近去瞅了一眼,“还有呢!不用添香。”
  
  “小莲花。”佑和淡淡唤了声。
  
  “嗯?”小莲花走到她跟前,“公主您这两日精神不怎么足呢!您是不是……后悔答应皇上了?”
  
  “后悔?”佑和摇摇头,“并没有。”
  
  小莲花心里好奇了好几日了。
  
  那日,公主装病,把皇上骗回宫来,紧接着就对皇上表明了不想嫁人的态度,她眼见着皇上当时立即变了脸色,但就在大家都以为皇上要大发雷霆时,事情却出现了转折。皇上当时竟没有发火,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公主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挥挥手把她们几个宫女都赶了出去,就连李贵妃也被皇上遣出来了。然后,过了半个多时辰,皇上才出来,当时皇上的神色看起来比较愉快,像是松了一口气,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
  
  待皇上走后,她们进去看公主,就见公主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又哭过了。她们以为公主定是被皇上训了,正要安慰,却听公主说了一句话。
  
  “明日开始为大婚做些准备吧!”
  
  这句话从佑和公主口中冒出来,小莲花当时就震惊了。
  
  皇上是怎么把公主洗脑的?竟能让公主瞬间就改了主意!
  
  她们自然要问公主,可是公主只是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结果这几日公主的情绪看起来就有些恹恹的,就连寻常最爱画的画儿也提不起精神了,小莲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今日逮着这个机会,小莲花决定要好好问问。
  
  “恕奴婢多嘴,公主真要嫁给萧将军吗?”小莲花忐忑的问,同时仔细注意着佑和的脸色。
  
  佑和的表情无甚变化,瞧起来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不高兴,可就是没平常那个精神气儿。
  
  服侍佑和公主有四年了,小莲花清楚她的性子,虽然公主身子不好,但公主向来心境开阔,从不自怨自艾,每日都努力活得好好的,从不浪费一天。
  
  公主的生活发生变化,就是从赐婚这档子事开始的,起初公主是急,急着见皇上,表明态度,结果皇上避而不见,公主每日忧郁。几日前,终于见到了皇上,公主同意了嫁人,但状态却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看着仍然教人担心。
  
  小莲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听佑和道:“我和他,也算是天作之合。”
  
  嗯?天作之合?
  
  小莲花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忙道:“公主没忘记吧,萧将军他喜欢、喜欢……”
  
  “他喜欢男人。”佑和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对、对啊。”小莲花心道公主还真是直白啊。可是,既然明明清楚萧将军好龙阳,公主怎会说出方才那话?
  
  “倘若我不想嫁人,却又不得不嫁人,嫁给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呢?倘若他不想娶妻,却又不得不娶妻,他娶一个快要死的药罐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可不是天作之合吗?”
  
  小莲花已然被绕晕了。
  
  怔了好半晌,小莲花终于理清了思路,顿时觉得公主说得很有道理。哎,慢着,为毛公主要说“不得不嫁”?
  
  可怜的小莲花终于抓住了重点。
  
  “皇上为何非要逼着公主嫁人呢?”她同情地瞧着佑和。
  
  “皇兄不是逼我,他是疼爱我。”佑和心里又是一痛。想起自己这个公主像个废物一般,让皇兄百般费心,她先前还误会皇兄,佑和觉得自己简直罪孽深重。
  
  “皇上就不能把公主留在宫里疼爱吗?为什么非要急着嫁出去呢?”想不通啊。
  
  佑和却不愿意说了,只语意隐晦地道:“皇兄他是大盛的皇帝,他有他的难处,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已经为我考虑得够多了,我如何能不领这份情?罢了,嫁了也好,左右不过三年而已,我还是应该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才是。”
  
  就这样,小莲花听了个云里雾里,说给秋昙听,秋昙也没摸出个中线索来。不过,两人都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佑和公主要出降这事儿算是定局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离佑和公主大婚只剩八天了。
  
  这段日子里,宫里很忙,忙的当然是公主大婚的事。
  
  长兴帝一共只有两个女儿,熙宁长公主是惠太妃所生,比明德帝还要大八岁,多年前就已经送到南越和亲了。是以,这宫里只剩下佑和这么一位公主。现在,这位最受宠的公主要大婚了,那礼仪自然不能精简,大操大办也是必然的。
  
  与宫里的繁忙相比,公主的夫家——护国将军府倒显得冷清多了。萧直的父亲萧展将军生前受封“护国将军”,殉国后,皇帝念其忠义,谕言“护国将军府”这御赐匾额可世代悬于府邸之上,不论子孙后代身份。而萧直秉承父志,如今也已封了“大将军”。
  
  将军府的人口实在简单,主人只有萧直一个,府里仆奴也不多,而如今这个唯一的主子还不在府里,虽然有管事和婆子们在准备,但也还是冷清。
  
  自打赐婚圣旨颁下,驸马萧直至今未曾现身。
  
  对此,大盛朝中众臣并不奇怪——萧直和他老爹一样,是个死脑筋,不论打战、练兵,还是做皇上吩咐的其他差使,那都是不要命地往死里做。而明德帝又最喜欢差他办事,是以,他经常不在京里,同僚们都难得瞧见他的身影。
  
  可后宫的女人们就不怎么能接受了。哪有这样的?这都没几天就要大婚了,驸马至今连个面都没露!原本知晓皇上把佑和公主指给了萧直,有些女人心里还怀疑了一小下:萧直是断袖这事儿莫不是谣传?毕竟,皇上不可能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吧?
  
  但现在,瞧这态势,再细细推理一番,一些自以为是的二货心里就有了论断:萧直是断袖,这事儿差不多盖棺论定了。这不很明显吗?皇上是瞧着佑和公主是个病罐子,而他倚重的萧爱卿又是个断袖,这俩人都这么难搞,干脆让他们凑一块儿得了,反正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嘛!太医几年前就说过了,佑和公主那身子,不要指望能孕育子嗣了,如今下嫁不爱女人的断袖将军,这下就完全不用担心了!皇上不要太英明哦!
  
  二货们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事情的真相永远没那么容易被推理出来。将来某一天,当一切真相揭开时,二货们大概只恨自己的脑回路太正常,并且脑洞不够大。
  
  又一场雨过去,距离婚期只有三天了。
  
  传说中的驸马终于回京了!
  
  消息传到安阳宫时,已经是夜里了。
  
  秋昙从张石那儿得了消息,就立刻进了寝宫告诉了佑和公主。
  
  “他回来了啊。”公主只是这般云淡风轻地接了一句话,好似三天后出嫁的人不是她一样。
  
  “公主,”秋昙唤了一声,顿了顿,才接着道,“公主大婚前不打算召见驸马吗?”毕竟都没见过几次,偶尔在御花园或在皇上那边碰到,也只是礼仪式的行礼问候,似乎到现在,公主和驸马一句正经的话都没说过呢!公主真的不用再考察一下吗?
  
  想了想,秋昙又想打自己的嘴:还考察什么呢?都是个断袖了,唉。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喜欢男人呢,实在是浪费了。
  
  佑和不晓得秋昙心中曲折,只道:“他才回京,想来也忙得很,估计心情还不好,我瞧也别给彼此添麻烦了,还是大婚那日再见吧!”一个断袖被逼着娶一个女人,他心情怎会好得了呢?佑和心里理解,也不想去给他添堵,要商讨的事,等到洞房花烛夜好了,不急。
  
  秋昙见佑和语气平静,面容淡然,完全没有待嫁姑娘的期待、紧张、喜悦,也瞧不见伤心、难过等情绪,心想公主大概真的是很平静吧!这也好,到了将军府,左右也是过日子,公主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于是,整座安阳宫里也笼罩了一层平静的气息。
  
  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佑和公主的大婚来临了。
  
  九月初八。大盛皇宫最热闹的一日。
  
  古代的婚礼规矩实在太多,古代公主的婚礼仪式就更复杂了。两世为人,佑和从来没有哪一天过得如此混乱而疲累。从早到晚,她几乎没有闲过。
  
  等到繁复的流程走完,安安稳稳地坐到喜床上,已经到了夜里。
  
  红烛高照的喜房里,佑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正文 洞房花烛夜   原本还有几个将军府的婆子在喜房里,但佑和一进房,就直接开口将她们遣出去了。
  
  现下,喜房里只留了作为贴身侍女陪嫁过来的宫女秋昙和小莲花。
  
  佑和坐在软绵绵的红被大床上,伸手扯下了头上的红纱障面,秋昙和小莲花吓了一跳。
  
  “公主!”秋昙拿过那障面要盖回去,但被佑和阻止了。
  
  “驸马还没来,公主怎能摘了障面,这不吉利呀!”秋昙急道。
  
  “无妨。”佑和从她手中抽过障面,扔在了大床上,“盖了一天了,热死了!快帮我把凤冠摘下来。”
  
  “啊?凤冠也要摘?”小莲花小嘴半张,惊异地望着佑和。
  
  “公主,凤冠要等行了合卺礼才能取下啊!”秋昙提醒道。
  
  “取下吧,我脖子疼得难受,受不住了。”佑和抹过黛粉的秀眉微微皱着。被折腾了一天,她现下心情不怎么好,有些烦躁了。
  
  听说公主脖子疼,秋昙和小莲花也顾不得什么合卺礼了,三下两下就帮佑和把头顶华丽丽的凤冠摘了。
  头顶瞬间轻了好几斤,佑和顿时觉得脖颈一松,舒服多了。
  
  小莲花和秋昙一人一边,贴心地帮佑和揉着脖子。
  
  秋昙想了想,道:“外头喜宴大约要结束了,驸马应该就快来了,公主再坚持一会儿。”
  
  佑和正全心享受着按摩,没太注意秋昙说什么,模模糊糊地哼哼两声,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实在是困!一大早就起来洗浴上妆,然后去拜祖宗,行这个礼,上那个香,又过去拜别这个、拜别那个,乘舆出宫,还像个大人物下访似的,游了几条长长的街,实在是够折腾了,这辈子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和她一比,她那个驸马可是幸福多了,在大盛朝,公主出降当日,驸马都不用亲自去公主住处相接,该过的礼仪早在大婚前几日就一一走完了,到了大婚当日,只要在府里坐等公主上门就好了,连拜堂这道程序都省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办个喜宴招待各处宾客,接着就是去喜房行个合卺礼,什么仪仗队游街啊,什么出降车舆供百姓观礼啊,这些流程完全没有驸马什么事儿好嘛!
  
  古代女人就是比男人苦逼,连公主也不例外!
  
  难道给这么好的福利就是为了让驸马省下精力,好全心应对那个什么洞房花烛夜吗?
  
  佑和揉揉眼皮,觉得不能再这样七想八想下去了。这可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不能白白浪费了,她还有正事儿要办的!
  
  “我舒服多了,你俩歇会儿吧!”佑和自个儿扭了扭脑袋,站起身来。
  
  秋昙和小莲花瞧她脸色好了些,没先前那么苍白了,心也安下来。
  
  “你们也饿了吧,咱们先吃些东西。”佑和瞅着桌上的酒菜点心,径自走过去,挑了块香酥甜糕丢进嘴里。
  
  秋昙和小莲花有些傻眼。那可是公主和驸马行合卺礼时用的酒菜,公主竟然叫她们俩过去吃?虽然佑和公主的性子,她们已经很了解,平常在安阳宫里,公主也极少摆架子,自个儿的膳食赏给她们也是常有的事儿,可那是在自己家,现下可是在将军府的婚房里,公主这样显然很不妥当了。
  
  “别愣着,忙了一天了,你们不饿吗?”
  
  眼见佑和公主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秋昙在心里暗暗叫苦:公主这样子,驸马待会儿怎会高兴?虽说是个断袖,可断袖他也是男人呀,男人多少都是要点面子的,公主这样随意,一点也不将驸马放在眼里,驸马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将军,如何能忍受公主的轻慢?
  
  虽然没对佑和表露过,但秋昙心里一直存了一丝念想,期盼着公主嫁给驸马之后用自己的魅力把断袖驸马掰直,而后就像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公主和驸马从此过上了郎情妾意的幸福美满生活。但现下,秋昙觉醒了,她这念想大概只能变成妄想了——公主压根没存那个心嘛!
  
  “快来吃呀!”佑和盯着两个发傻的丫头,白葱似的小手还忙着在碟子里挑点心。
  
  “公主……”秋昙鼓起勇气,正要劝阻,却听屋外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糟糕,驸马来了!
  
  秋昙一急,忙上前把佑和送到嘴边的糖栗糕夺下来,又迅速抹掉佑和嘴角的饼屑儿,低声道:“驸马要进来了。”说着不等佑和反应,忙把她拉到喜床上坐下,抬手替她整整嫁衣,然后才规规矩矩地站在佑和身侧等待着。
  
  咦,怎么还没进来?秋昙心下奇怪,脚步声明明都到门口了!照理说,现在应该进屋了,怎么外头却安静了?驸马为何站在门外不进来?
  
  小莲花此时也已经站到了佑和的身边。
  
  佑和瞅瞅左边,再瞅瞅右边,惊讶道:“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做甚么?”
  
  秋昙忙对她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别人家的新嫁娘见到夫君前,连嘴巴都不张的,她们的公主倒好,障面凤冠摘了不说,连糕点都吞了好几块了!
  佑和心下惊奇,暗道这两个人今儿个真怪,大婚的是她,她们倒比新娘子还紧张。方才忙着喂饱自己,她并没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但见自己的两个侍女眼也不眨地瞧着门,她也跟着望过去。
  
  视线还没有定住,那两扇贴着大红喜字的镂空楠木雕花房门被推开了。
  
  驸马萧直就站在门口。
  
  寻常着惯了劲衣、战甲、朝服的大将军,今日一身大红宽袖新郎服,映着屋内红彤彤的婚烛,即便身形修颀高大,轮廓硬朗,肤色偏黝,那原本的粗犷英武此刻也敛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曾于人前显露的清俊倜傥。
  
  秋昙和小莲花瞧呆了。
  
  连佑和也被那乍然的一眼惊艳了一把。
  
  萧直算不得冠绝天下的美男,客观说来,相较陆临遇的俊美雅致,他的模样真的不会教人瞧第一眼就觉得惊艳。常年打仗的男人,多多少少显得粗糙冷硬一些,“温润如玉”这类字眼绝壁是不能用的,但人不能昧着良心。
  
  萧直也是个好看的男人,佑和承认。他有一对剑眉,又浓又黑,像墨砚画过一般,与陆临遇斜飞入鬓的长眉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但他的鼻子和陆临遇一样高挺。他的唇形也不错,虽然比不得陆临遇完美,但也够看了。
  
  这样的资质,陆临遇没有被他掰弯,可见陆临遇的眼界有多高了!
  
  佑和禁不住感叹,但很快又清醒了:别想了,人家眼界是高是低,她都是没有想头的,就不要计较情敌的颜值了,回到现实吧……
  
  诶,不对,好像忘了一样——他的眼睛。
  
  是了,萧直的眼睛很黑,很深,眼神有些沉,有些严肃,有些……
  
  咦?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佑和水眸大瞪,望着朝喜床走过来的男人——她的驸马。
  
  秋昙和小莲花连忙行礼:“奴婢见过驸马爷。”
  
  佑和回过神,心中顿时有些惭愧。她的潜意识还是忍不住计较情敌的美貌呢,怎么破啊?
  
  见俊朗的驸马爷微微点了头,秋昙和小莲花很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秋昙瞅了瞅坐在床上动也没动的佑和,心里捏了一把汗:公主这模样有些傻啊,不是在发呆吧?给点力啊,公主,现下是发呆场合吗?!
  
  幸好佑和没有让秋昙失望,下一瞬就起了身。
  
  “萧将军!”佑和抢先开口,脸上漾出浅浅笑意。对情敌和颜悦色、巧笑嫣然,那是有难度的。但是,撇开方才那乍然一眼的失态不提,佑和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得很完善,如今她对萧直虽然没到惺惺相惜的地步,但同情和理解还是有的。此外,她还有几分愧疚。这些情感综合在一块儿,早就把她对情敌的那一丝小小的敌意冲淡了。
  
  几乎是她张口的那一刹那,萧直的步伐就停住了。
  
  两人之间隔了三尺远。
  
  “公主。”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后才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沉滞。
  
  佑和这才看清他的脸庞有些红晕,说话间也能闻到一丝酒气,想来应该喝了不少。平常两人是见过,但先前的交流仅止于她唤一声“萧将军”,他回一声“参见公主”,或者他唤一声“公主”,她回一句“萧将军来见皇兄啊”,诸如此类。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恭敬地躬身低首行礼,两人目光相对的机会几乎没有。
  
  这是第一回,他没有垂首行礼,两人彼此相视,她瞧着他,他也瞧着她。从进门起,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变过,看上去有些严肃,没有笑容,但佑和也没有看出敌意或者恶意。
  
  应该不是个难说话的人吧?
  
  佑和猜测着,抬眼瞧见秋昙和小莲花还站在那里,便道:“你们出去歇着吧,晚上不需要侍候了。”
  
  “是,公主。”两个侍女听话地出了门,留下洞房花烛夜的两位主角。
  
  “将军请坐。”佑和轻轻捏着手掌,舒缓了一下因单独面对他而突然生出的紧张感。
   正文 驸马真不错   佑和走到桌旁坐下,抬头见萧直仍站着,便指了指桌对面的位子,“将军坐吧!我方才饿极了,等不到你来,先吃了几块点心,将军不介意吧?”
  
  “对不起,是我来得晚了。”他坐下来,把桌上的点心碟子往佑和那边推,“你……公主多吃一点。”
  
  佑和笑了:“我吃不下那么多,你在前头只喝了酒吧?你先吃些吧。”
  
  “我不饿。”他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进入正题吧。”他的回答正合了佑和的心意,若是真等他吃完,她今晚不知到何时才能睡觉呢!
  
  她这话才说完,就注意到对面的男人脸庞一下子绷紧了,连唇角也抿得紧紧的,黑眸紧紧盯着她。
  
  他在紧张。
  
  佑和看出来了。
  
  “萧将军,”佑和心里愧疚感加深,她尽量笑得亲切温和,“你不要担心,我不是皇兄,我没有打算勉强你。你先听我说。”
  
  萧直的眼中露出一丝讶异。
  
  佑和吸了一口气,把想好的话一句一句道出口:“我该先同你道个歉的。皇兄是为了我,才会这么做,请将军不要怪他。不过,我晓得你的情况,我虽然嫁到了你府里,但我不会干涉你。实话告诉你,我心里早就有喜爱的人了,我明白你的感受。所以,你放心好了,往后我们互不干涉,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我也明白,皇兄逼你娶个公主,你心里定是不舒服的,而且我嫁过来,多少也会影响你一些,不过你也晓得,神医说过,我没几年好活了,你暂且忍耐几年,待我不在了,皇兄也不会再管你了,到那时,你想和谁在一起,你就去努力好了。我会叫皇兄不要束着你的。萧将军觉得如何?”
  
  一堆话撂出来,佑和觉得嘴巴都有些干了,她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一边小口喝茶,一边等着萧直的答复。结果,一杯茶都饮尽了,也没等到萧直说话。
  
  “将军?”佑和将茶碟放下,抬眸望向萧直。
  
  瞧清了萧直的表情,佑和怔了怔。他那是什么表情?她怎么看不明白呢?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他的紧张怎么好像一点也没有缓解?那张微带红晕的俊颜比方才绷得更紧,浓眉沉下,黑眸深湛,棱角清明的下颚显得更加冷峻。虽然同样是绷着脸,但佑和隐约觉得他的情绪与先前不同了。先前是紧张,而现下,则有些复杂难辨。
  
  方才她抬眼的瞬息之间,他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太细微,她没能抓住。
  
  传闻中,这位萧直将军不是性子耿直吗?印象中,武将不多是心思简单,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莽夫吗?不是说,这种男人都是直肠子,有话说话,不懂得拐弯的吗?
  
  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位将军有些瞧不透呵!
  
  就像此刻,他那两道目光分明像深潭一般,意味不明,情绪莫测,好似有无穷深意,可他那两片峻唇却吝啬得紧,始终紧闭着,连舌头都像被他用力咬住了一般,半个字也不答她,把她努力对抗瞌睡,主动表达态度的一片诚意全扔风里了。
  
  佑和有些挫败。
  
  但这种负面情绪只持续了一呼一吸的光景,佑和很快就投入到揣测萧将军心思的大事中了。
  
  本着换位思考的宗旨,发挥强大的移情能力,佑和摸到了一丝线索——哎呀,她方才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是不是?
  
  对,一定是了!
  
  看这男人都二十四了还一直单身,就该晓得他是个重情的人,想必还未能从爱而不得的情伤里走出来,他心中必定还有陆临遇的痕迹,说不定那痕迹从不曾有分毫减淡。兴许他心里早就做好了这辈子就在陆临遇那一颗树上吊死的打算,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哦,不,是杀出个明德帝,把一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偏偏他还不能不接,而这个山芋还不知见好就收,竟然心狠手辣地扯他伤口,就差没往伤口上撒盐了,这换了谁能有好脸色?
  
  把这前前后后一想,佑和顿时恨起自己的口无遮拦,这下好了,协商的事还没谈好,就先把人家伤了,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绊子,瞧她这事儿干的,果真是个芋头脑袋!
  
  自怨自艾神马的不是佑和的风格,赶紧补救才是王道!
  
  佑和脑袋飞速运转,转瞬便有了思路——寻共鸣,给安慰,加鼓励。就这么办!
  
  “萧将军,我方才有欠考虑,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佑和歉疚地笑笑,见萧直的脸色因她此言微微变了,似乎有缓和的倾向,她忙一鼓作气,道:“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觉得自己与你处境相似,更能理解你的心情,因此才失言了。不过,依我说,萧将军不必自苦,自古以来,情爱之事,无可强求,爱人者谨守一份心,独体一份情,即便无法两厢情愿,亦是情爱滋味一种,虽有不能共守一生之遗憾,但却无损此情之诚。佑和以为,至臻之爱,便是爱而不赢、不贪,那么便不惧、不苦了。佑和想以此与将军共勉,望缓将军伤痛。”
  
  佑和这番话,完全由心而出,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心底有些震动。待她平复了心情,再去瞧萧直,便见他已垂了眼眸,视线落在白瓷酒盏上,没再瞧她。
  
  看来是在沉思!他心中一定有所触动了。幸好口水没白费。佑和心里一松,也不着急了,只等着萧直平复完心绪给她答复。
  
  果然,过了一会儿,萧直就抬起眼眸,望住她。
  
  佑和赶紧回以温柔的一笑,抓住机会,和声道:“将军觉得好多了吧,那先前我说的……”
  
  佑和沉吟着,眸光亮灿灿的,像夜火一样,昭示了她内心的期待。
  
  萧直凝睇着她,红烛的柔光照在她的脸上,隐去了她因病弱而始终苍白的脸色。暖暖光晕下的佑和公主一身盛装,是她寻常时候极少会穿的喜庆正红,喜服是为她量身裁制的,虽然大小合身,但套在她纤秀瘦弱的身子上,仍然显得厚重累赘。单看那单薄瘦削的细肩比平常耷下去许多就能瞧出来。
  
  今日,她上了妆,眉上黛色深了些,眼眸深了些,唇上胭脂厚了些,只有小脸没抹太多脂粉。
  
  她和从前不大一样,对他说了好多的话。她说晓得他的情况,她说她心里早就有了喜爱的人,她说往后互不干涉,她说让他暂且忍耐几年,她说情爱之事不可强求,她说至臻之爱是爱而不赢……
  
  她说了一堆,听起来……那么有道理。
  
  她还在等他回答。
  
  他该说点什么。是啊,他原本就决定要同她说点什么的。
  
  良久,佑和瞧见他的唇瓣动了。
  
  “都照公主说的。”他终于说出来了。
  
  佑和欢喜,脸上笑容明媚,衬得整张脸像朵花儿。
  
  “好。”佑和冲他点头,“往后,我会尽量不给府上添麻烦,也不给将军添麻烦。多谢你!”
  
  “公主……不必客气。”相较于佑和明显的喜悦,萧直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
  
  “那今晚……”佑和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把喜房打量了一圈,“这里是你睡的地方吗?那、那你睡这里好了,我可以睡府上的客房。”
  
  “不,”萧直也站起了身,“这里本就是为公主准备的。”
  
  “哦。”佑和又将屋子瞧了一遍。虽然比不得她的寝宫,但地方够大,布置得也不错,家具摆设都挺好,瞧起来像是费了一番心思,估计是皇兄派了嬷嬷过来替她准备的。
  
  “那你……”佑和不好直接开口赶他,毕竟是在人家的府上,虽然困得不行了,但是还得等主人家先开口。
  
  好在,萧直也没有那么迟钝,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今日累着公主了,公主休息吧。”
  
  “好,萧将军也早点歇息。”佑和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眉开眼笑来形容了。她的情敌看起来高冷、难亲近,没想到人倒是不错,交流起来基本无障碍啊!佑和突然感激起皇兄来,若是换了个难搞的,现下她指不定还在同驸马慢慢磨着呢!
  
  萧直,这人不错。此乃洞房花烛夜公主对驸马的观感。
  
  佑和说完后,萧直微微点了头,转过身朝门口走了。
  
  佑和心里轻松,也不等他出门,直接朝锦帐红被大床奔去——她今晚是顾不得沐浴了。
  
  意料不到的是,萧直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
  
  佑和屁股都落到床榻了,扭头一瞧——他怎么还没出门?
  
  萧直折回三步,站在侧柱帘幕那儿瞧她。
  
  “萧将军还有事?”佑和站起身。
  
  萧直抿了抿唇,徐缓地问道:“公主心里既有爱慕之人,就不曾想过请陛下赐婚么?”
  
  啊?佑和愣了。
  
  “公主若开口,陛下未必不会成全。”
  
  “这……”他是在怪她没有努力拒绝这门婚事吗?
  
  捏了捏手指,佑和凝定思绪,温声道:“我虽是公主,却不想只顾一己私欲,我爱慕他,是我的事,没必要逼着人家娶我这样一个妻子。况且,他未必喜爱我。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哪一日就早早去了,何必去祸害人家?”说到这里,怕他误会,佑和忙澄清,“你别多想,我也不是存心要来祸害你的,实在是……莫可奈何,你、你……”佑和仔细辨着他的神色,生怕他被她一言激怒,突然翻脸,朝她发泄心中怨气。
  
  佑和是多想了。
  
  萧直只回了三个字:“我懂了。”然后,他转身就走。这回,没再折回来。
  
   正文 公主不作为   嫁到将军府的第一夜,佑和睡得极好。不是佑和没心没肺,淡定自得,其实她也是个认床的人,只是作为新嫁娘,那一整日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萧直前脚离开新房,她后脚就爬床上会周公去了,连那亮堂堂的红烛何时燃尽也不晓得。
  
  佑和一觉睡到天大亮,可惜不是自然醒——被小莲花拍醒的。佑和睁开眼,待神思清明,才听明白了小莲花的话。
  
  原来秋昙一早就到新房门外候着,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以为公主和驸马昨夜太累,于是很贴心地没有打扰,准备先去院里的小厨房熟悉一下,结果却瞧见几个婆子和丫头已经在小厨房里忙忙碌碌了。一问,才晓得是驸马遣过来的人,说是来服侍公主的。秋昙就多问了一句,于是就晓得了昨夜驸马并没有宿在新房里。
  
  惊异过后,秋昙就赶紧叫小莲花来唤醒公主,而秋昙本人则留在小厨房和她们一起忙活,一是担心她们不了解公主的喜好,整不出公主爱吃的早膳,二来是不想教将军府里的下人瞧轻了她们宫里来的丫头,把她们当作跟着公主来吃闲饭的废物了。
  
  佑和听完小莲花的转述,有些好笑。在宫里时,秋昙虽然稳重能干,却只算中庸的性子,没想到这会儿出了门,倒变得争强好胜了。
  
  这样一对比,佑和不禁自惭形秽起来。她的侍女都晓得在外边不能教人瞧低,要树立好形象,她倒好,万事不问地睡了个囫囵觉,自在得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实在是太不上进了。
  
  为了不拖秋昙的后腿,佑和觉得自个儿也要努力一下,于是在小莲花的帮助下,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沐浴、洗漱、更衣。
  
  当敲门声响起,小莲花恰好替佑和梳好发髻,插上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
  
  小莲花开了门后,秋昙端着早膳走进来,屋外站着不少人。
  
  秋昙将食盘放到桌上,唤了一声“公主”,然后走到佑和身边附耳低语,待佑和点头,她就转身对外招呼道:“你们进来吧!”
  
  将军府里的四个仆妇和六个丫鬟快步进屋,一齐跪到地上,朝佑和公主行礼。
  
  佑和转身一瞧,有些惊讶。
  
  “这么多人?”
  
  “是管事照驸马的意思安排的。”秋昙解释。
  
  “先起身吧!”
  
  “谢公主!”一堆人站起来,但她们都低着头,看上去很是紧张。这也不难理解,老将军和夫人去世后,十几年来,将军府只剩萧直一位主子,且萧直先前还在陆国公府住了许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偌大的府邸中只有老管事和一些旧奴,直到萧直搬回来,府里才添了几个仆婢,而眼前这些丫鬟婆子几乎都是将军大婚前才被招进府里的,算是第一回服侍公主这等身份尊贵的主子,心下不免有些惶然惊惧。
  
  佑和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心中有了定夺。
  
  “驸马的心意,我受下了,只是我这头的确用不了这么多人手,我看留下两个丫头,一个嬷嬷好了,其他的,就让管事另做安排吧!”说完便招手让秋昙附耳过来,把自己瞧中的人说与秋昙听。
  
  秋昙得了意思,领着一群人出去了,留下小莲花伺候佑和用早膳。
  
  小莲花这才得了空子,趁机问出秋昙与她共有的困惑——昨晚驸马大人为毛没睡新房?是公主大人的意思?还是驸马大人的意思?事情的真想究竟是什么?
  
  “奴婢赌是驸马的意思,秋昙姐姐赌是公主您的意思,公主,究竟是谁的意思?”小莲花一眨不眨地盯着佑和公主。公主啊,快揭晓下答案呗,心都被猫爪子抓破皮了啊!
  
  而佑和正往嘴巴里塞百合鲜粥, 被她这么一问,差点喷了她一脸。
  
  这算什么?她的两个侍女竟然拿这种事打起赌来了!
  
  若此时佑和公主晓得外面的赌馆三天前就拿这事开起了赌局,恐怕一碗百合粥都不够她喷的。
  
  话说,自打皇上赐婚的旨意下达,朝野坊间的议论就没有停过,这自然跟萧直的断袖历史脱不了关系。好事的人抓着这个机会,就把事情炒热了。毕竟,大众的生活离不了八卦嘛!
  
  赌馆赌的就是断袖驸马能不能与药罐子公主顺利圆房。其中,押“不能”的人有九成,理由听起来还挺充分:其一,断袖很难对女人做那事,首先心理上过不去,至于身体上过不过得去,那得看人,瞧萧将军那性子,九成九是过不去的,理由很明显呀,人家萧将军那是打仗的汉子,这点意志力都没有,还怎么配做大将军?其二,就在于公主了,就佑和公主那病弱身子,都没几年的寿命了,能受得住萧将军那般威武强壮的真汉子吗?九成九是受不住的!
  
  所以啊,佑和公主和萧将军这段婚事也就是个场面戏而已!
  
  好事者分析到这一步,八卦爱好者们的心也算凉了半截:大伙儿还是洗洗睡吧,这事儿也没啥可八的了,都能瞧得见结局了——最快数日,最迟三年,佑和公主如神医所料,香消玉殒,萧直将军恢复单身,然后继续断袖生涯!
  
  也不知是哪位好事者买通了将军府里的奴才,驸马大婚夜没睡在新房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到坊间去了。这种结果绝大多数人都押中了,一时竟没有了爆炸性,大伙儿见面,也仅仅是问候一声“喂,听说了吧,驸马果然没跟公主圆房”,然后彼此稍稍唏嘘两句,这事儿就过去了。
  
  京城八卦圈的信息更新速度令人咂舌,到了当日晌午,排在八卦讨论榜前三的话题赫然是“永陵侯要娶第十九房小妾了”、“京城第一尼姑庵昨晚遭窃,据说丢了一个尼姑”、“天下第一采花贼蒙面老妖昨夜再度辣手摧花”,而驸马与公主的大婚夜新闻已经沉得影子都瞧不见了。
  
  这些事佑和当然不晓得,晌午时她正坐在将军府东苑小花园的秋千上乘凉呢!在将军府瞧见一个秋千架,也够教佑和惊奇的。原本只是打算随意走走,熟悉一下她现下住的东苑,没想到竟然在绿荫下发现一个秋千架。秋千是佑和顶喜欢的玩意儿,她的安阳宫里就有一个。临走时,她还有些舍不得那舒服的桧木秋千架,那时她怎会想到将军府里也有一个?而且,就在她住的东苑里!
  
  就像在安阳宫里一样,秋昙和小莲花随侍在一旁,佑和坐在秋千上看话本子。
  
  这日子悠游而自在,自在得让佑和觉得昨日的大婚仿佛一场梦。如果不是眼前的风景提醒她现下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真的会以为自己还在安阳宫的小院子里。
  
  萧直真的说到做到,从昨晚离开后,一直到今日晌午,他都不曾出现过。早上佑和让秋昙找管事退回仆婢,管事请示萧直后,也没有二话,全由着她了。
  
  现下,佑和竟比在宫里还要自由了。这感觉倒不错。
  
  然而,感觉不错的只有佑和,秋昙和小莲花却不这么想。尤其是秋昙。
  
  在秋昙看来,她们家公主现下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冷落。
  
  从小莲花那里了解公主洞房花烛夜的□□后,秋昙的心里就一直没安稳过。她比佑和大了不少,原本到了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可是她放不下佑和公主,所以才一直留着没走。秋昙想事情比小莲花要成熟得多,她为佑和想得就更多了。
  
  秋昙原本只有一件挂心的事,那就是佑和公主的病弱身子。而现在,又多了一件——佑和公主的终身幸福。
  
  秋昙是个乐观的人,虽然几年前就有神医预言了佑和公主的寿命,但秋昙是不愿意相信的,她觉得明德帝是真心疼公主的,不会由着公主的身子一日日差下去,他一定能寻到神医良药救治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所以公主的未来一定不会只有三年那么短。而公主如今嫁到了将军府,这婚姻线就算是定下了,那如今唯一的希望不就是把断袖驸马掰直吗?
  
  总而言之,秋昙心中就是不能忍受佑和公主在掰直驸马这件事上的不作为。
  
  尤其是瞧着公主现下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那儿无忧无虑地荡秋千、看话本子,还当自己是安阳宫里那个没出嫁的公主,她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憋闷感,瞧得眼角都抽搐了。
  
  憋着憋着,秋昙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佑和眼睛盯着书页,头也没抬,温温道:“你觉得不当讲,就不要讲了,无妨啊。”
  
  秋昙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可是奴婢还是想说。”
  
  “那就说吧,别那么纠结。”佑和还是没有抬头。
  
  “奴婢觉着,公主还是应该同驸马一起,去将军府的宗祠拜一拜。”秋昙沉声道。
  
  “不是说了,不去了吗?”佑和仍在看书。
  
  “公主!”秋昙无法忍受了,“这是为人儿媳该做的本分呀!”
  
  佑和终于抬起了眼眸。
   正文 脑洞开太大   秋昙见佑和公主终于正眼看她了,心里舒坦几分,赶紧道:“按礼制,公主今日是要去拜见公婆和驸马府的其他长辈的,只是老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按例,公主该随驸马去宗祠拜祭,这事不能拖啊!”
  
  佑和有一瞬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秋昙,秋昙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心道公主是不是嫌她啰嗦,嫌她管太多呢?
  
  秋昙心里有些受伤,但这无损她的信念——她是为了公主的幸福着想,即便公主不喜欢,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做的事也不能躲。
  
  “秋昙,”佑和公主金口一开,秋昙立即敛起思绪,却听佑和公主接着道,“让你为我操心了,对不住!”
  
  秋昙心窝一热,差点落下眼泪。能得公主一句熨帖的话,她就是再怎么操心都是甘愿的,倘若公主能把她操心的事放到心上去寻思一小下,那她就更感动了。
  
  “公主莫要这么说,奴婢不敢当。”
  
  秋昙百感交集地道,正要抓住机会苦口婆心一把,却听佑和公主丢出一句话:“可是,我恐怕要辜负你了。”
  
  秋昙瞪着眼睛,心拔凉拔凉的。
  
  佑和站起身,把手里的话本子递给小莲花,走到秋昙身边,认真道:“秋昙,你心里想什么,我不是不晓得。”顿了顿,继续道,“在你们俩面前,我大多时候都没当自己是个公主,索性今日我把底跟你们交了吧!”
  
  小莲花一听此言,顿时好奇心大作。交什么底?公主有什么底是她们不知道的?
  
  秋昙也惊异地望着佑和。
  
  佑和清清嗓子,正色道:“你们就不要指望我和萧直的关系能有什么质的变化了。那不可能。即便他喜欢的不是男人,我和他,也绝无可能。”
  
  “为、为什么?”秋昙都结巴了。
  
  佑和沉默一瞬,微微垂首,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徐徐道:“我心里早有所爱。”
  
  “什、什么?”
  
  小莲花一脸懵懂,公主方才说什么了?什么叫“早有所爱”?
  
  秋昙难得地张大了嘴巴,看向佑和的眼神像在瞧着一个陌生人,随后她僵硬地扭过脖子,与小莲花对视一眼——这货还是她们的公主吗?还是吗?!
  
  小莲花茫然地对秋昙眨眨眼睛,默默地想着:一定不是她们想的那样!公主口中的“所爱”一定不是她们以为的那种意思,也许是类似公主喜欢玩的秋千,喜欢画的画儿等等诸如此类的死物,反正不会是……不会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男人!
  
  也难怪秋昙和小莲花难以相信,这么多年来,她们的佑和公主始终是一副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模样,而且公主身边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个男人,除了当今皇上!
  
  咦?!当今皇上……今皇上……皇上……上……
  
  秋昙脑子里轰隆作响,眼睛死死盯着佑和,然后看向小莲花。
  
  小莲花也正望着秋昙,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惊骇。
  
  天呐!她们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心里的感觉只剩下——万分震惊、惊天动地、地动山摇,然后……哑口无言。
  
  小莲花在心里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她默默垂首,纯洁地想:一定不我想的那样!一定不是!
  
  良久,佑和从自己的情愫里走出来,一抬头,被秋昙见了鬼的表情吓了一跳,再瞧小莲花,人家正在那儿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她念的却是“神仙保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你们怎么了?”佑和懵了。得知她早有所爱,她们俩有必要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吗?
  
  秋昙冷静了好半晌,才勉强找回声音。
  
  “公主,您、您、您……”秋昙“您”了半天,后面几个字就是怎么也出不来,叫她怎么问得出口“您心中的所爱是您的皇兄,咱们的皇上吗”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嘛!
  
  这个时候,小莲花比秋昙勇猛多了,小丫头蹭地一下挤上前来,无比恳切地跪到佑和跟前:“公主,您就是要砍奴婢的头,奴婢也要说,您说什么也不能喜爱自己的亲哥哥呀!世上的好男人千千万万,除了驸马和皇上,还有许许多多,您的眼睛要宽广起来呀!”
  
  “是啊,公主!”秋昙也忧心忡忡地跪下来,“驸马的龙阳癖掰不回来就算了,咱们再瞧瞧别的,您别吓奴婢们呀!”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佑和的嘴巴张成了半圆形,眼前这两个货脑洞到底是有多大?这都敢想!大盛的民风到底是有多开放、多彪悍?!
  
  果然不是她这个非土著能达到的高度!
  
  “难道、难道不是皇上?”小莲花一脸惊诧。
  
  “当然不是!”佑和忍不住用话本子猛敲了一下小莲花的脑袋,“我对皇兄可是纯粹的兄妹感情,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还有你,秋昙!”佑和头一转,瞪了秋昙一眼,“你怎么也跟着小莲花一块儿瞎想了?”
  
  秋昙的心堪堪放下来,忙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奴婢都快被公主吓死了,今儿个这一颗心跟荡秋千似的!”
  
  瞧见她额上好像真的出了冷汗,佑和就没多说了,只叫她们快起身来。
  
  秋昙起身后,想起佑和先前说的话,连忙问道:“那公主方才说的另有所爱……”
  
  “总之不是皇兄,你们放心吧!至于他是谁,那不重要了,我只是想说我跟萧直没有可能,原因不在于他是断袖,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可是,公主,奴婢真的很好奇,公主倾心的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奴婢们从来都不知道呢?”小莲花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还是秋昙懂得看眼色,适时地将小莲花拉开了。
  
  公主都说到这一步了,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见公主真的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了,她们做奴婢自然不能步步紧逼。至于那个人是谁,日后多多注意,慢慢再套公主的话,她们总会晓得的。
  
  只是,秋昙心里忍不住失望,因为佑和把这底一交,代表掰直驸马这事儿算是黄了。至于公主心里的人,不管是谁,那都离公主的终身幸福太远了,公主毕竟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和离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
  
  佑和不是没有瞧见秋昙忧虑重重的眼神,只是,她只能无视。这恐怕就是土著和非土著的区别。即便在大盛待了十五年,各方面都被同化了许多,骨子里的灵魂仍然是不同的。
  
  秋昙的想法很符合时代背景,即便公主身份高贵,可终究是个女人,女人嘛,到底是依附着男人的,既然已经嫁了,自然要好好经营婚后生活,和夫君培养好感情,再生几个娃娃,向着阖家欢乐、子孙满堂的终极目标迈进。
  
  但佑和接受不了,她和萧直的婚姻打一开始就是个形婚,她没有过多愿景,也不想费心经营。而且,她相信,萧直和她心境一致,理想一致、态度一致。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后日的归宁,公主也不考虑了?”秋昙的话头转到现实问题上。
  
  “归宁?”佑和头一歪,“那自然要考虑的,宫里可是设了宴的,我也想见皇兄了。”
  
  “可是,公主连驸马家的宗祠都不愿意去,就不担心驸马介怀,不配合归宁的事吗?”秋昙问得有些犀利。
  
  “萧直他不会的。”佑和几乎没有思考,脱口答道。
  
  “公主这么肯定?”
  
  佑和点头,解释道:“他的态度与我一样,既是被迫娶妻,他必定不愿意让我入他们家宗祠拜祭,我去了,他才会介怀,我何苦惹他不快?但归宁就不一样了,皇兄主宴,萧直是臣,他没有办法拒绝。”
  
  “这……”秋昙竟无言以对了。
  
  佑和猜得一点不错,萧直对归宁之事很配合,甚至配合得比她想的还要好。
  
  巳时正,西苑就有小丫头过来送口信儿,道车舆已经备好,将军在东苑外廊庑那儿等公主。
  
  秋昙应了声,将话转给佑和,待佑和点了头,秋昙取来一件带帷帽的月色薄纱外披,替佑和系上,待到了门口,才将帷帽罩上,遮挡日光。
  
  按大盛习俗,归宁之日,女方陪嫁丫头是不在随行之列的,这规矩放到皇家也一样,是以,秋昙和小莲花只将佑和公主送到东苑正门口,瞧见站在廊庑处的萧直,她们二人就回去了。
  
  这是新婚夜后,佑和与萧直第一回碰面。
  
  佑和远远地就瞧见了他站在雕花红柱边上,看见她后,他迈着大步向她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兰色劲装,袖口和下摆皆绣了暗纹,佑和隔了几丈远就已辨出那是兰花纹。这种颜色和纹案倒是很衬他,束袖、扎腰的劲装虽不如甲胄威武,却更能显出萧直的修直身形。而且,他的发很黑,只以一根不显眼的乌玉簪半束着,连玉冠都没戴,可已经足够好看。尤其是在这日光下,那光泽教人目眩,连他那张略显严肃的脸庞也在暖光下柔软温和起来。
  
  她的情敌可真是个惹眼的男人。不知道陆临遇有没有后悔呢?
  
  佑和忍不住再次小小地嫉妒了一下萧直的颜值。再一瞧,那男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正文 所谓归宁日   “公主。”萧直的声音沉沉的,和新婚夜一样。望见帷帽下一张小脸微微发红,他浓眉微拢,黑眸在她的脸上逡巡一瞬,好似在检查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才松泛了些。
  
  佑和迎着日光,眼眸被光线刺得眯起来,并没有注意萧直的表情变化。
  
  “萧将军,让你久等了!”佑和并没有磨蹭,一接到信儿,立刻就来了,她晓得萧直等得应该并不久,但这种场面话,对于两个不熟的人来说,是很好的开场白兼问候语。
  
  “咱们现下就走吗?”不等他接话,佑和加上一问。她这个形婚妻子做得好贴心呢,说话都晓得以问句结尾,深怕以她的形婚驸马这种寡言沉闷性子,一不小心就会让两人的友好交流陷入泥淖。毕竟,他看起来很有话题终结者的潜质啊。
  
  “马车在前头,公主可还要准备甚么?”
  
  “不必了,我没甚么可准备的,那我们过去吧,皇兄也许在等我了!”说起皇兄,佑和脸上很自然地漾起笑容,唇角弯了,编贝一样的瓷白秀牙露出几颗,显得那笑脸更是夺目。
  
  萧直移开视线,低低嗯了一声,伸臂指了方向,佑和冲他点头,先移了步子,萧直继而跟上,两人一道走着。
  
  到了将军府门口,等候在外的小厮梁四迎过来,握着缰绳的马车夫老何也恭敬地弯下腰,站在原处候着。
  
  佑和与萧直走到马车旁,梁四掀了幕帘,佑和正要扶着车门上去,一只大掌握上她的右肩,佑和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经落入一个宽阔的臂弯,后背贴上男子温热的胸膛。一瞬间,头顶氤氲的,尽是男子的清朗气息。
  
  佑和两腿失衡,心口一跳间,双足已搭上马车前板。
  
  是萧直!是萧直在抱她!
  
  这个意识堪堪跳入颅内,佑和还处于惊异怔忡,连“哎呀”一声都没来得及喊,萧直的另一只手已经环到她两腿下,而他两脚快速踏上车板,就这样抱着佑和进了马车。
  
  直到被轻轻放到铺着凉垫的座板上,佑和才回过神。
  
  “你、你为什么抱我?”佑和惊魂未定,盯着萧直严肃的脸庞,脱口问道。因为问得太迅速,她连那声“萧将军”都忘记唤了。这一刻,她心中的惊疑更甚于因为被男人抱了而产生的羞赧和紧张。不是说,断袖大多厌恶女人,连碰一下都不愿意的吗?他竟然抱她!
  
  “公主太弱了。”
  
  什么?佑和一愣。
  
  什么叫太弱了?这话听着怎么有那么点侮辱意味呢?就差没直说“小样儿,你弱爆了”。
  
  她这是……被鄙视了?
  
  佑和菱唇微张,直直瞅着他。
  
  “公主的身子太差了。”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讶异,萧直加了一句解释。
  
  “哦。”佑和明白了,了然地点个头,身子靠到马车后壁上。原来是乐于助人啊,不过是不是有点过了?她身子是很差,但不生病的时候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好吧,不至于连马车都爬不上去啊!
  
  他把她瞧轻了,可她不能怪他,毕竟人家是出于好心,只是秉承绅士风度帮助她而已。但是,姑娘的身体是可以随便抱的吗?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
  
  虽然幼时经常被皇兄抱,长大后,有时突然不舒服,若皇兄在场,也是皇兄把她抱回房里休息,但那是亲哥哥啊!而且,打从及笄以来,连皇兄都没抱过她了,今天就这么突然地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大男人抱了,佑和心里到底有些不平静。一直到这会儿,被萧直大掌碰过的右肩隐约还有烫烫的感觉,鼻腔里似乎还留有他怀抱的气息,佑和的心跳好半晌都没能稳下来,隐约觉得耳后有些发烧。
  
  佑和瞥了一眼萧直。
  
  那男人坐在马车右边侧板,与她隔了有三尺远,侧身对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透过马车左侧的小窗,正望着窗外。他俊颜宁静,神态平和,好像方才抱过一个女人这事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唉,打仗的男人平素豪放惯了,不拘小节,这也情有可原。她既然说了叫他像以前一样生活,那就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说叨,迫得他往后变得小心翼翼。罢了,反正是个断袖,就当被女人抱了!
  
  佑和原谅他了。
  
  从将军府到皇宫,新婚公主和驸马一路无话。
  
  佑和一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至于萧直,他大概一直在欣赏窗外风景吧!佑和想。
  
  公主的归宁车舆从端阳门入宫,由总管太监领一众内侍宫女相迎,公主驸马先入千秋殿面圣,随后公主赴后廷各宫拜见皇太妃、皇后妃嫔等,而驸马则由皇帝单独召见。
  
  到了下晌,宫中就会设宴,一般说来,男女分设两宴,皇帝在御花园扶风阁主宴,皇亲国戚和驸马入宴,有时皇上也会点名邀请几位重量级的朝臣赴宴。而与此同时,皇后将在拥月轩主宴,接待归宁的公主,由皇家的女眷和后宫妃子等人陪宴。
  
  佑和在千秋殿只走了个过场,拜见她的皇兄之后,就先撤了。毕竟,满殿的文武百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和她的驸马,这种滋味着实不爽,先前盼着见皇兄的期待心情瞬间随风飘散。
  
  出了千秋殿,佑和先去永萃宫拜见惠太妃。
  
  惠太妃是熙宁长公主和恪王爷的生母,如今熙宁长公主和亲南越,而恪王爷远在颖地,一儿一女皆不在身边,惠太妃的晚年难免寂寞。佑和出降前虽然与惠太妃并不亲近,但身子好的时候也会时常来请安,毕竟惠太妃已经是后宫唯一的长辈了。
  
  今日归宁,自然与从前不同,请个安就拍拍屁股走人,那是不妥当的,是以,佑和在永萃宫里待了半个时辰。至于做了些什么,还不就是吃吃喝喝闲唠嗑嘛!
  
  惠太妃虽然年过花甲,但却是个优雅贞静的女人。长兴帝生前最爱皇后,第二宠爱的便是惠太妃,因她性子好,不与人相争,每日爱做的事便是抄经念佛,后宫争宠的事几乎不见她的踪影。而在佑和看来,这个惠太妃是个死宅,并且宅到了一定的境界。以往不逢上宫里大宴,或不主动来永萃宫,那么谁也别想瞧见惠太妃。
  
  佑和倒是挺欣赏这种性子。虽然当年长兴帝的后宫妃嫔乱斗时,她还小,但这身子里毕竟揣着上辈子的魂魄,许多事儿她瞧得很清楚,并且有那么一两次她还险些被那些使诡计的妃嫔利用,所以深深体会到惠太妃这种做派有多么难得,简直利己利人。虽然佑和心有好感,可惜惠太妃是个难接近的,是以她们虽然没有嫌隙,却也不曾培养出多少感情。
  
  不过,今日惠太妃似乎心情不错。瞧见佑和来,竟然破天荒地拉了她的手,弄得佑和一时受宠若惊,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待坐下来后,惠太妃又命人端来精美可口的小点心,和声细语地劝着佑和吃。以外见惯了这位长辈的清冷作风,佑和有些不习惯,不过这种不习惯只维持了一会儿,很快两人就聊得比较热络了。
  
  佑和从来不晓得,惠太妃竟然是个健谈的人,而且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封闭,对外头的事竟了解不少,连她的驸马是断袖这事儿都晓得。当然了,人家惠太妃说得很委婉,没有用这种赤—裸—裸的名词。
  
  夫君是断袖,这委实算得上戳心窝子的敏感话题,但佑和毫不在意,难得心中女神级的长辈同她唠嗑儿,一喜之下,佑和恨不能掏心掏肺,差点连“心中早有所爱,与萧直绝壁没未来”这种心底话都倒出来了。好在,惠太妃很有节操,问出的问题大都适可而止,确认了驸马萧直真如传闻所言,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她就没再问了,只以同情怜惜的眼神瞧着佑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慈母般的气息。
  
  不过佑和没在意,她正忙着惊叹——嘿,原来女神也有一颗八卦心哦!
  
  见完惠太妃后,佑和又去了王皇后、李贵妃、黎妃、莹嫔等处,并在各处聊了一刻钟至一个时辰不等,中间在皇后那儿用了午膳。拜见完整支皇嫂队伍之后,就是晚宴了。
  
  宫中晚宴设得早,约莫申时正,佑和已经在拥月轩落座了。
  
  佑和的几个伯母、叔母和堂姐妹也来赴宴了,但佑和只与乐安郡主亲近些,因此她就坐在乐安旁边。
  
  惠太妃没来。这是佑和提前就晓得的,惠太妃不喜这种场合,佑和理解。
  
  宴会的气氛委实诡异。这是佑和入宴一刻钟后的感受。
  
  皇嫂支队这边还好,白日里已经一一见过,该聊的话题也都聊过了。皇嫂们很一致,句句话都绕过了驸马是断袖的事儿,只随意扯些家长里短。但伯母、叔母、堂姐妹这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佑和分明注意到,有几位姐妹满目激动好奇之色,但几次欲言又止,皆是被那些个伯母、叔母一眼瞪下去了。
  
  佑和当然猜得到她堂姐妹们想探问什么。还不就是她和她家驸马那点儿八卦嘛!
  
  那些事儿,对着女神惠太妃,佑和不排斥,还愿意主动说,但面对这些没什么亲情,纯粹把她的遭遇当笑话看的姐妹们,她才懒得说。
  
  纵观全座郡主姐妹,只有一个乐安是真心关心她的。
  
  佑和心里有些堵,便同王皇后说了一声,道是想去瞧瞧皇兄,便离了席,拉着乐安往扶风阁去了。
   正文 话题终结者   转过林子,走完一片卵石道,入眼便是开阔处。琉璃灯盏的华光将这处照得明亮,琴瑟乐声悠然,酒香人语相浸,扶风阁里杯盏交错。
  
  天边儿已经渐渐黑下来,夜风也早早起了,佑和停了步子,站在小径尽头,瞧着那人影憧憧的扶风阁。
  
  她的皇兄在那里,她的驸马也在那里。
  
  几日前,她还是宫里未嫁的公主,这座宫城依旧是她的家,这御花园是她家的花园。一转眼,她成了已经出降的公主,将军府是她的住处,萧直是她的驸马。
  
  佑和本不好伤春悲秋那一套。但在这个所谓的归宁日,在这宴会酣然时,她忽然心慌地发现,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似乎离她远了,她的皇兄似乎也离她远了。
  
  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乐安不懂佑和心情,见她突然不走了,诧异道:“佑和姐姐,站这里做甚么?你瞧,皇帝哥哥和父王他们聊得正开心呢!咱们过去啊!”
  
  “乐安,我有些难受。”
  
  乐安一惊,声音有些慌了:“你身子又不舒服啦?哪里难受,哪里难受啊?是头晕么……”说着,小手摸到佑和额上,接着又去摸自己的额温,懵懵道:“没有很热啊,不过好像有些凉……”
  
  佑和心里暖暖,冲她笑:“不是身子难受,是心里,不过这会儿又好了。”
  
  “真好了?”乐安不大放心。
  
  “嗯。”佑和拉上她的手,“咱们去瞧皇兄他们吧!”
  
  扶风阁的与宴者没有料到佑和公主会来。连明德帝瞧见佑和,也有些惊讶。
  
  最先从席座上站起身的,倒是萧直。
  
  不过,佑和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在场宾客中除了一些皇家亲戚,还有几位朝臣,接连有人起身,向佑和和乐安行礼问候。佑和也向他们颔首示意,又问候了在场的几位亲王、郡王、世子。而乐安则已经自动自发地跑到自家父王和兄长那桌认亲去了。
  
  这时明德帝朗声笑着唤佑和“皇妹”,唤她上前。
  
  这种称呼,明德帝用得少,大多时候都是直呼“佑和”。是以,佑和听得这声唤,先前的怅然若失立时又回来了。皇兄果然与她生分了……
  
  这感觉真不爽啊。佑和脸上笑意勉强,缓步朝明德帝走过去。已有宫女在明德帝的示意下,为她添了座。
  
  宴席突然来了女眷,气氛一时有了变化。好在,明德帝在宴席上一贯随意,与宴者也不会觉得赴皇上的宴如履薄冰,因此各宴桌的组内交流进行得还是可以的。而且,乐安郡主是个开心果,能调动气氛,一出场,隔空与她的皇帝哥哥拉了几句家常后,便在自个儿那桌聊起来了。
  
  然而,佑和公主既已出现,众人自然不会忽视今日归宁的两位主角。眼见佑和公主来了之后都没拿正眼瞧过驸马,众人心中顿时了然——看来坊间的传闻全是真的了!
  
  宴客们不时瞟瞟驸马,再望望公主,只见驸马坐在那里,闷不吭声,神色难辨。而公主坐在皇上旁边,正与她的皇兄说话,看上去倒还算愉悦。
  
  众宴客彼此交换眼神,皆意味深长地点个头,再不多言。
  
  佑和公主的归宁宴就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诡谲的气氛中结束了。
  
  夜色茫茫中,公主与驸马乘坐的马车从正华门出宫,很快便上了重华大道,一直往前行去。
  
  繁华的重华大街上,夜市仍未结束,灯火摇曳,人声喧闹。佑和将身子斜斜靠在马车一角,垂着眼眸,目光虚虚盯着车厢另一角放着的四角铜镂行路灯。
  
  “公主累了吗?”光线黯淡的车厢里,萧直忽然问道。
  
  佑和讶异地抬起眼。
  
  两边街道上的笼灯柔光透过车窗窜进来,有一缕恰巧投在萧直的侧脸上,明暗对比间,衬出他俊朗的侧脸轮廓。
  
  佑和瞧不清他的表情,但听这语气,察觉不出有怒气。
  
  先前临出宫时,萧直又要抱她上车,佑和拒绝了。当时被归宁宴带来的莫名失落笼罩,佑和心里不大舒坦,没太注意语气,待上了马车,方觉得自己那话说得不大好。她记得,当时萧直伸过来的双臂明显僵了一下。她进了车厢好一瞬,他才进来。
  
  佑和心里懊恼,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说出那样冷淡的话来。可是,说都说了,她也拉不下脸再同他赔礼。于是,两人自进了车厢,就一直沉默相对,谁也没开口,气氛绷得有些紧。
  
  佑和没想到,萧直会突然跟她说话。
  
  惊讶的同时,心里似乎还有一丝惊喜。以萧直那样的性子,在承受她的不友好态度后,还能主动理她,委实难得了。
  
  瞧他好半晌,佑和才记起他问了什么,连忙答话:“我不累,将军累了吗?”时刻谨记以问句结尾。可惜,这种社交技巧并非万金油,有时也会失灵。比如现下——
  
  萧直没张口,只以摇头作答。显然,他没能领会公主大人的良苦用心。
  
  佑和咬咬唇,心中有些小纠结——她还没有找到道歉的台阶,话题就被终结了,怎么破?
  
  踟蹰了半晌,佑和终于主动找了个话题:“萧将军晚上是不是喝了许多酒?”
  
  萧直愣了一下,继而道:“是多了几杯,是不是……酒味熏着公主了?那我……”
  
  “并没有,”瞧见他身子就要往后挪,佑和忙打断他,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将军有没有不舒服?”
  
  “并没有。”萧直几乎没有思考。
  
  唉,话题又终结了。佑和心下哀叹,头垂下来,沮丧地抬手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
  
  “公主身子不适?”萧直上身倾近了些,似乎想要瞧清她的神情。
  
  “哦,没有。”佑和抬头,这才发现他靠得很近,半明半暗中,隐约瞧见他那两道剑眉皱起来了。
  
  他瞧起来真的很但心呢!
  
  佑和愧疚感又起,忍不住安抚:“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身子是不好,这一点,皇兄比谁都清楚,就算我这会儿立刻就去了,皇兄也不会怪到你身上的,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