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我拨通陈泽的电话号码,心情激动到难以复加,多想立马就对自己最好的兄弟分享这个消息! “喂……小禾?” “阿泽吗,我已经等不下去了,今天,就现在!我一定要向伊莉莎求婚!戒指我都准备好了!” 我语速太快,说完这番话后不由长长吐了口气,嘴角挂着微笑。 “那个……小禾……” 陈泽的语调有些怪,说话吞吞吐吐的,但我也没多想,看着校园里美丽的春光,心情亦如花开一般。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阿泽,真的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恐怕我都没法认识伊莉莎。真的,你可是我们之间的月老啊。” 陈泽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小禾,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轻轻笑了下,回道:“老地方呗,我已经约了伊莉莎了,你不是总说我追女孩子不懂浪漫么?今天咱也浪漫一回,嘿嘿。” 说完后,我便挂了电话,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后推开“等待咖啡厅”的玻璃门。 等待咖啡厅里的氛围舒适恬静,它的来历也非常传奇,咖啡厅的老板是只比我们大一届的学姐。 这位学姐姓莫,据闻从她上学伊始,便不断有人追求她,但她全都拒绝了。常有人看着她独自坐在咖啡厅后排,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汤匙调着咖啡,静静地似乎一直在等着谁。 我大步走到莫学姐面前,但她只是看着窗外,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尴尬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开口道:“那个,莫学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莫学姐回过头来,表情平静,眨动睫毛看着我,说:“什么事?” 我挠了挠头,咳嗽两声说道:“那、那个,就是我想在咖啡厅里向我的女朋友求婚,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们配合一下……” 莫学姐笑了下,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也掩盖住了眼里的那一丝忧郁。 她轻快地答应道:“好啊,你说说,打算怎么做?小伙子挺懂浪漫的嘛。” 果然莫学姐很好商量,早有人在校园BBS里讨论过莫学姐的等待咖啡厅对学生们很友好,我就是看见了这一点,才决心在这里向伊莉莎求婚的。 我笨拙地向莫学姐描述着自己的打算。 “就是,让服务员端上咖啡的时候,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将我准备求婚的戒指也一起送上来,这个时候能让咖啡厅里的音乐换成比较浪漫的就更好了……” 莫学姐依旧拿着汤匙调试着咖啡,微笑着倾听我的打算。 “可以吗?”我忐忑地问道。 “当然可以呀,”莫学姐俏皮地笑了笑,说,“成功后可要给我包个红包哦。” “谢谢!太谢谢你了!” 我连忙鞠躬道谢,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求婚戒指拿了出来。 莫学姐接过后,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估计半个小时以内她就到了,拜托你了莫学姐!” 莫学姐站起身摆了摆手:“安啦,你既然都叫我学姐了,帮你这个忙也是应该的。” 我坐在和伊莉莎常坐的位置,心潮起伏,但看着窗外平和的景象,激动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认识伊莉莎实在是一种幸运,也多亏了我的好兄弟陈泽。陈泽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可从他的穿着打扮却根本看不出来,行事非常低调。 那一次他邀请我参加聚会,还生怕我知道了他的身世会疏远他,性格真是可爱到令人不禁想笑。 而我也正是在那次聚会中认识了伊莉莎。 伊莉莎是个混血儿,有着一头金灿的卷发,碧蓝的眸子看起来纯净动人,皮肤白嫩,性格活泼外向。在她刚入校的时候就被评为了C大校花。 不止外人觉得我俩在一起很奇怪,连我自己偶尔也觉得是蒙的上天垂幸,才让我和伊莉莎走到了一起。 想到这,我的思绪不禁飘浮起来,仿佛顺着时光的长河,已经看见了伊莉莎和我未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我,肯定和她组成了美满幸福的家庭,或许还已经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继承她的美貌,我们一家人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想到这,我不由攥紧了手,这样美好的未来就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啊! 咖啡厅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伊莉莎缓步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瞧见了我。 我连忙堆起微笑招手道:“这里,伊莉莎!” 伊莉莎坐到了我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我缓缓吸了口气,说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伊莉莎抬眼看着我,碧蓝的眸子看起来仍是那般美丽,她轻笑着回答:“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我连忙微笑道:“你先说。”心里补充着后面一句,你说完后我再给你一个惊喜! “我们分手吧。” “嗯,轮到我了,我想……你说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但伊莉莎却已经从包包里拿出指甲油,伸着修长白嫩的手指仔细擦了起来,稀松平淡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们分手吧。” 我感到嘴里发苦,心脏仿佛瞬间被人从胸腔里挖了出来,恐慌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为、为什么……我们、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说起这个?” “我厌烦了。”伊莉莎说道,“起初我不过是想试试和普通人谈恋爱的感觉才和你在一起罢了。” “但我现在已经厌烦了。”伊莉莎的眼神如针一样扎着我,刺痛的感觉从心脏传来。 我低下头颅,咖啡厅里萦绕的香气丝毫不能阻碍我饱尝这句话所有的苦涩,只能从杯里灰暗的咖啡倒映着的影子里,偷偷窥视着她的表情。 这三个月的幸福,好像只是我如傻子似做的美梦,我的尊严,我的人格,我的一切彻底被这漫不经心的话语击碎。 突然,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下,而扯动嘴角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似乎用尽了我全身力气,我抬头问她:“如何?” 难得从她脸上看见惊讶的表情,“什么?” “我问你,和我这样普通人相处三个月的感受如何?” 她凝视了我一会,啧了一声回答道:“无趣。”然后起身离去。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园里,之前彩色亮丽的春日风光忽然化为了黑白,我的眼里已经分辨不出任何颜色。 等回过神时,陈泽不知何时已经默默陪在了我身边,我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陈泽撇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的心好像死了一样,连痛苦的力气都似被抽光一般。 “没什么对不起的。” 陈泽依旧自责道:“当初要不是我拉你去参加聚会,你也不会因此认识她……” 临近毕业,我那刚充满希望的人生却似乎突然变得灰暗起来,以前竭力追逐的东西,如镜花水月一般幻化成空。 我开始避开所有曾和伊莉莎去过的地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忘掉她,如果回忆也能简单的删除清理,那该多好?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我突然看见一张支教的宣传标语,才猛地惊醒过来。 “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里,他们一直在等你。” 我几乎已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名教师。 我死寂的心忽然有了一丝触动,看着宣传语良久,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而我报名的方式更像是在逃避。 “越远越好,我想去最偏僻的地方。”我提交资料时如此对工作人员道。 正文 第二章 凤凰村支教 陈泽送我去车站时,一声不吭,直到我要检票上车,他递过行李时,才拽着我问道:“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我对他笑了笑,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错不错,只能说她不是我所等的人罢了。” 陈泽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松手,任我离开。 我和伊莉莎之间的事情,并不能怪陈泽,这我自然清楚。 说上了车后,没等多久,列车便开始启动。 我从车窗探出头对他说:“再见了,兄弟!” 他只是原地挥着手,露出有些愧疚的笑容。 我同他道别,也同这座校园里的所有回忆道别。 我选择支教的地方非常偏僻,即使下了车,我也连走了整整四个小时的山路,一路问着路才找到了这里。 不过等到我擦干额头上的汗时,却不禁为此处清新自然的景象感到舒心,可这样的景象却一直困守着那些无法得到教育的孩子们,想到这,我不禁默然不语。 凤凰村的村长很热烈的欢迎了我,见面时第一句话就令我苦笑不得。 “你就是孟晓禾,孟老师吧,欢迎欢迎,咱们村可是好久没有其他人来了。” 他那满是老茧的双手,抓住我的右手不断摇晃,让我感觉像是摸着旧树皮一样硌人。 村长拉着我往里走去,一边引着我,一边扯开嗓门叫嚷着:“大家伙,这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孟老师,快来打个招呼啊。” 随着叫嚷声,许多孩子从周围钻了出来,他们踩着山路,根本没有觉得阻碍,像一只只调皮的松鼠,蹦蹦跳跳来到我和村长周围。 我笑着打招呼:“大家好啊,我是你们的新老师。” 可是孩子们俱都抿起嘴唇,并不答话。 我以为他们怕生,看了眼村长,却见他的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干涩。 其中一个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只有七八岁年纪,她拉着我的衣角,忽然问道:“孟老师,你也只待三个月就走么?” 我低头看着她黑亮的眸子,她的双眼非常美丽,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只是脸上的皮肤显得太黄,不似都市里的小孩那般白白嫩嫩。 我听见她的问话滞了一下,对于这次支教之旅,我根本没有仔细打算,单凭着一腔热情,说来就来,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打算待多久。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什么,去去。”村长连忙挥手斥开小女孩。 那些孩子们于是止步望着我,不再跟随。 我问村长:“曾经有支教老师来过这里么?” 村长叹了口气,不作答,将我引进屋,为我倒上一碗开水后才慢慢说道:“孟老师,我其实很理解你们这些年轻大学生的心情,确实咱们山里的孩子苦,得不到该有的教育,我当村长的本来对于你们支教应该是非常高兴,而且十分赞同的,可是……” 我看着村长,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们不要总这样来了没多待一会儿又走,实话告诉你,在你来之前,已经有过两位支教老师来过这了。第一位木子老师是个男的,他待了一个月后就受不了,招呼也没打声便走了。当时吓得我们村里的人一顿好找,后来才发现他留下了一封离别信,说对不起我们,唉。” 村长继续道:“第二位桃老师是个女孩子,你不知道,她第一次找到我们凤凰村时,天都快黑尽了,听见这里是凤凰村时,哇地一声就哭出来,说自己在山里走了整整一天,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当时我就心想,又来了个千金小姐受苦来了。我就劝她,让她回去。结果没曾想桃老师倒很倔强,竟然无怨无悔一直待了三个月,要不是她的家人后来逼她回去,唉……” 我静静听完村长的一番话,不经意瞥见门外那些悄悄偷听的孩子们,露出微笑说道:“放心把村长,别的我不敢保证,最少两年内我是不会离开孩子们的!” 可当时不说村长,即使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这番承诺。 村里空余的房子并不多,村长带我来到一处破旧的瓦片房,指着说:“这是老白的地方,他家空着一间屋子说是准备当仓库。”说到这,村长狡黠地笑了笑,对我说:“等会你叫他白叔就行,你可是来教孩子们的,他一定会舍得把屋子腾出来给你住的。” 果然,当我听从村长指点,对着那位中年壮汉大声叫着“白叔”时,他只是摸了摸脑门,郁闷着脸色,却并不反对,任由我住下了。 我们将本用作仓库的屋子倒腾干净后,虽说有些漏风,但却还过得去,只是感觉冬天或许有些难熬。 说起这个白叔,那可真是够倔的。他虽让了一间房给我,但却一直用着一副看“外乡人”的样子对待我。 对于我的教育工作也一点儿不配合,当时我已经说通了全村的孩子都交给我教,可唯独白叔死活不应。 他瞪大眼睛说:“女儿家的,将来早晚嫁人!学这些东西干什么?你们教书的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女人无才就是德!看看外面的女人,妖五妖六,有几个是学好了的?” 白叔的女儿叫作白胜男,胜男长得有些瘦小,而她的父亲取名时显然希望她将来能够承担起长子的责任,所以取名胜男。不过依我看,就分明是个小姑娘罢了,可有时候这个小姑娘的脾气却是倔强的很,倒挺像她父亲。 对于白叔一直反对的态度,后来我好说歹说,出动了村长才说服了这个老顽固。 不过没曾想,好不容易争取到学习的机会,白胜男却一点不珍惜,三天两头地就放我鸽子,要知道整个村里的孩子,各种年龄都有,什么基础都没的还好,大家一起从头学习。可白胜男的年纪算起来应该是初中生了,不能在像教小学生似的慢腾腾的教。我每天专门抽时间来替她补习,这小姑娘还放我鸽子! 可等我气势汹汹找上门时,白胜男却一边平静地干着活,一边回答我的话:“实在耽误干活的话,那我还是不学了。” 这叫什么话! 我看着她平静到几乎木讷的表情,声音也忍不住提高,问她:“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干活吗?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每个人的未来都应该是充满着无限可能,你现在就在剪断自己未来的可能性知道吗?” 白胜男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是我在同龄人中甚少看见的,不是麻木,也不是傻愣,相反有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虚无,好像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住在这个如提线木偶身体中的灵魂比世间任何人都清楚。 她只是什么都不说。 后来,我曲线救国,每天不厌其烦地跑去白胜男父亲那碎碎念,和他讲孩子的教育怎么怎么重要,未来不应该囚禁在这片小山村,小白应该去考高中,去接受更多的教育等等。 终于,白叔被我烦不胜烦,放下锄头,叹气道:“孟老师,你确实算得上一个好老师,可是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不了解,胜男是上不了高中的,都怪她的父亲是个废物,真的,有时候我也不想凶胜男,她已经那么懂事,从来不吵不闹,可是我呀,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说要是胜男有天能和我吵起来多好,嘿,我还没试过和自己女儿互相吵架呢。但是上高中的事情,是真的没办法……就这样吧。” 我站立许久,也只能憋出一句:“但人总要有希望不是?” 也不知白叔是被我烦透了,还是总算被我说服了,终于承诺我,如果胜男无故旷课,他就用竹条撵着她来上学。 有那么一段时间,胜男看我的目光总是怪怪的,当然,在我温暖的关怀和教育下,她冷淡的眼神也渐渐软化。 说白了,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嘛。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连我自己也未曾料到,我这一待,便是足足四年之久。 正文 第三章 伊莉莎来电 我一边和学生的家长们干着农活,双脚沾满泥土;一边在课堂上保持自己老师的风度和威严。支教,真的是一份来了就很难离开的工作。 因为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一双双明亮,不夹丝毫杂质的双眼,孩子们被困在山地里,却依旧对于知识怀着无限渴望,每当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想走时,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动脚。 我怎么能离开?我要是离开了,那他们怎么办? 但是一条短信的到来却打破了我平静的支教生活,那时我才明白,不是什么东西我都能逃避,该面对的,迟早得要面对。 在偏僻的农村里,信号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这条短信乘着不知多少风雨,居然硬生生地到达了我这里,其难度不亚于一只信鸽远穿大西洋。 我左右看了看电话号码,却一点没有熟悉的感觉, 正闲躺在椅子上,晒着阳光,琢磨自己手机时,白胜男背着背篓回来了,我仔细一看,应该是刚在山坡下打完猪草,满满的一背猪草,差点盖住她细小的肩膀。 不过我自然清楚的很,论干活,我还比不上这个小姑娘呢。 白胜男见了我只是点了点头,今天正是休假的时候,当然只有我这个闲人才在休假,即使刚度过严寒的冬天,春日才渐渐接近,然而对于村里的人,总是有着忙不完的活。 看着白胜男将背回来的猪草全都放下,正要接着干活时,我连忙叫道:“小白,把你们家的木梯借我一下。” 胜男听见我的要求后,先是将背篓放下,才默默走进了里屋,我正纳闷这丫头怎么不搭理我时,谁知她自己一人就拖着长长的木梯艰难地往屋外走。 “诶诶,”我赶忙起身,“慢点慢点,小白!” 胜男疑惑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不是你让我借木梯的吗?” 我快走几步,从她小小的肩膀接过木梯,嚯,还有些沉。 “我说,你觉得老师好意思指使你一个小姑娘抗吗,你给我指一下不就行了。” 胜男一听,点点头,彻底将肩上的重量卸了下来。 我顿时感到手臂承受的重量更沉了,连忙稳住,不愿在这丫头面前露了怯,表现出不在乎的神色,说道:“你看着点儿那头啊,小心别碰坏了什么东西。” “哦。” 说罢胜男就退进了里屋,还真没有点帮忙的意思! 我将木梯抗了出去,找准地方搭在屋顶。 胜男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去忙活自己的事了,我活动了下手臂,试了试木梯是否搭稳,看起来似乎有些晃悠。 不过看胜男那么忙,也不太好意思招呼她,硬着头皮爬了两步,我去,晃得更厉害了些。我抬了下头,到达屋顶不过也就几步的距离,咬咬牙吧。 果然功夫不减当年啊,小时候的我爬树下水可丁点不含糊,正当我一脚踩在瓦片上发出嘎吱一声响时,忽然底下闷闷地传来一句话。 “孟老师,你上去了吗?” 我愣了一下,侧着身子低头一瞧,胜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已经站在底下帮我扶着木梯了,仰着脑袋和我对视了一眼,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咳嗽两声掩饰了下内心的尴尬。 “嗯……嗯,好了,我已经上屋顶了。” “等会下来的时候叫我。” “好、好。”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听着胜男似乎走远的脚步声,忍不住又叫了下,“喂小白,可别走远了啊!” “知道了!” 我拿出手机,看着那条短信,号码我并不认识。 到底是谁呢? 短信上写着:“收到后请回信,有东西给你……” 也许是哪个朋友换了号吧。 我这样想着便拨通了这个号码。 理所当然,耳边传来的是没有信号的服务音。 我拿着手机,颤悠悠地站直身体,将手机高高举着,再次拨通,迎着光芒觑着信号格,好像隐隐约约终于有了一格信号。于此同时,久违的“嘟嘟”声,终于微不可闻的响起。 等到手机微微一震,我知道电话终于拨通了,连忙按着按钮,换作免提通话,手臂仍旧高举着,以免来之不易的信号又消失。 我左手作着话筒状,对着那边叫道:“喂?你是谁?” 出乎意料地是,回应我的声音来自屋下。 “我是白胜男啊。” 我哭笑不得地转头对那边说道:“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小白,我在打电话呢!” “哦,电话啊。” 胜男的声音渐趋近无,而开着免提的手机总算有了声音,那边突然传出轻笑的声音。 可这声轻笑却如一道霹雳震在我心底。 是她的声音,是伊莉莎的声音! 正文 第四章 离开凤凰村 我本以为四年过去自己早已忘记了她,可是这声轻笑却又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胸口某个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因为这一句话,慢慢变得僵硬起来,我迫使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冷淡。 “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四年没见,听说你去山区支教了?难道是真的?” 我冷哼一声,“这不关你的事。” “哟,你的声音听起来好cool,要是当初也是如此的话,我也不会对你感到腻味了。” “如果没事,我就挂了。” “别别,wait a moment。” 我的手臂已经举得有些酸软,而与这个女人通话,导致我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索性放下手臂。 “快说。”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亲自回来一趟,相信我,如果依照你的性格,如果不这样做会后悔一辈子的……” “什么?” “那就是滋滋……滋滋……你不会想要这样的结果吧?” “你说什么?”我皱起眉头,信号偏偏这个时候又变的不稳定,我重新举起右手,对着电话那段叫道,“你再说一遍?” “逃避也是没用的哦孟禾,你不会想要自己的女儿被送进孤儿院吧?” “我的女儿?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在老地方等你,如果三天之内你不来,我就当你默认最坏的结果了,就这样,bye~” “喂!你说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电话那端已经被挂断,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 我再次拨过去,然而却总是被挂断。 “我的女儿?”我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 随着这一通电话,我的思绪乘风飘远,似乎回到了曾经嬉笑无忌的时光。 当我从回忆里挣扎而出时,春天的阳光依旧懒洋洋地撒在我身上,而屋下已经传来胜男第三次问话。 “孟老师好了吗?” 我收拾好心情,如同再次封闭这些陈年往事一般将手机关机。回答道:“来了来了,小白!” “哦。” 看着胜男扶着木梯,我一步步往下,总算又踏上了结实的土地。 我站在木梯旁,脑袋里的思绪一会放空,一会又不断纠结。 坦白讲,那个女人说的话,我肯定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在我眼里,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母亲?那般不负责任、自私的女人怎么会生孩子?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胜男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一惊。 “怎么?” 胜男对于我惊慌的表现有些疑惑。 “木梯,你还要用吗?” “哦、哦。” 原来胜男是来收回木梯的。 “我来就行了。”我这样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放哪。” 等到放回木梯后,胜男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似乎又要去干活,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我不禁又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 胜男平静的转身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事,没什么,你去忙吧注意休息哈。” 如果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使是千分之一的可能…… 那个女人当年真的生下孩子…… 想得越深,我的心越难以平静,是啊,当初若说我不是为了逃避伤痛而来到这个地方,即使假借别的理由欺骗了所有人,也无论如何骗不了我自己! 我眨了眨眼眸,重新恢复清明。 往事于我早就如风逝去,留给我现在的难题是,我该怎样同朝夕相处的乡民们和那群可爱的学生告别。 “也许那个女人只是又一次骗我,说不定我马上又能会回来了。” 我这样对自己说。 等到我想通所有后,整个人感到一阵轻松。 正在这时,胜男竟然又转身回来,身后还跟着她的父亲。 我正疑惑,胜男的父亲已经大步走向我,皱着眉头对我说:“孟老师,听胜男这丫头说你似乎有急事?” “啊?”我愣了一下,看了眼胜男,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她刚才已经听见了我打电话时的对话。 “是、是有一点事需要离开几天。” 白父呼出一口气,“没事没事,你看你来咱们村这些年,除了前年冬天发高烧外还没缺过孩子们的课呢,就算农忙时节也得让人歇口气不是?你总是忙着孩子们的事,有时候大家伙都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哪里的话。”我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句话。 白父看了一眼天空,对我说道:“要是出山的话,还得赶紧,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也跟着看了眼天空,村里自然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连用上电灯的时候都少,来了村里这么久,我也约莫有了看天空猜时辰的能力。至于手机上的时钟,早就走不准了。 此刻大概快下午三点了,出山的路程少说要走五个小时,山里的天又黑得比较早。 我答道:“那我还是尽早走吧,正好早去早回!” 说到这我笑了下,那个女人肯定是骗我的。 白父对我说:“对了,孟老师,让胜男送你一程吧。” 我连忙摆手,“何至于啊,我又不是第一次走了,没事没事,我还记得路。” “不是,”白父摆手的气势显然比我更足,挥了下蒲扇般的大手对我道,“你往常走的路虽然好走,但是费时间,出山其实是有一条小路的,虽然有点崎岖,但走得快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出山了。”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这么说的话,能节约三个小时啊。 “真的吗?”我双眼一亮。 “嗨,我糊弄你干嘛,让胜男送你出山,虽然她只走了一次,”白父转头对胜男道,“胜男,还记得路吧?” “记得。” 我还未及说话,白父推着我的肩膀就往前走,边走边说道:“这丫头记性好着呢,孟老师你看,绕过田家屋子,再穿过竹林,走到石家湾后,你再……” 白父一通话说得我头晕脑胀,我连忙低头对胜男小声道:“你都听清楚了吗?” 白胜男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虽然知晓了还有捷径可走,但出于对胜男的关心,我还是道:“算了吧白叔,小白这样一来一回累不说,还耽误功夫,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出山了。” 白父只向我翻了一个白眼,说句:“穷讲究!”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胜男睁得大大的眼睛,我只得道:“既然这样,辛苦你了小白。” 不夸张地说,这次出山所走的路确实和我之前走过的大不相同,和这曲曲折折的小路比起来,那条山路简直算得上平坦至极。 胜男折了一根树枝在前方探路,估计人迹罕至的缘故,不仅杂草丛生,完全将道路的痕迹掩盖,前方还老有蜘蛛网拦在身前,一不注意就粘在身上。 走了大半个小时,山路真是越走越崎岖,而左右兜转下,我也早就迷失了自己的位置,不过瞧在胜男一副平静如常的样子,才微微放心。 不一会,在山林中穿梭着的我们,陡然觉得头顶一亮,那些广袤的树林似乎终于远去,初春的阳光也重新洒了下来,隐隐约约我还听见轻轻的流水声。 胜男忽然止步对我说:“孟老师,等会要淌水。” 我一惊:“什么?还有水路啊。” 胜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的,老师能游泳吗?” “老师我可是旱鸭子!” “这就难办了。” 我心里嘀咕了下,怎么早点不说还有水路啊。然后又想罢了罢了,还是折转回去,走另外条路吧。 不过胜男这丫头却依旧若无其事的向前行去。 我加快两步,走到她身旁说:“我不会游泳啊小白,算了,倒回去吧,趁现在还没走多远。” 胜男先是“哦”了声,又道:“我忘了,开春后前面的河水会褪去,大概不需要淌水。” 看着这丫头嘴角不易察觉的轻轻一勾,我哪里不知道她在刻意作弄我! 山里的孩子一到夏日炙热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河塘里玩耍,身为他们的老师,我自然是千叮嘱万嘱咐,到了夏天千万别下塘下河游泳,很容易出事! 虽然山里的河塘村民们心里都有数,都觉得比较浅,也就让孩子们肆意玩耍。 可我还是担心有些容易出事,到了夏天,我只要一闲着就去那些河塘附近蹲着,逮着一个敢不听我话的孩子就是一顿教训,杀鸡儆猴! 也许是这些孩子们和我渐渐熟悉了,胆子也大起来,有一次居然敢开我玩笑,假装在河塘里溺水,大声朝我呼救。当时把我急得,连鞋子也没脱就噗通一下跳下去,朝那个孩子叫着“别怕,老师来了!”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却忘了一件事:我不会游泳。 于是他们假戏做成了真,不过喊救命的却成了我。 我记得当时就是胜男这丫头,以一个标准的跳水动作,跳进河塘,那娴熟的姿势,溅起来的美丽水花,一看就是经常戏水的家伙。 她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好几口水,结果这丫头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叫道:“把腿蹬直!” 看着她平静的小脸,我的心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蹬直腿后发现——河塘不过只能淹到我的脖子。 正文 第五章 回到C大 难堪的回忆不一会就从我脑海中离去,而目光所及的胜男此刻正走在春光里,周围野花繁茂,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然而这些景象只有在与世隔绝的大山中才能见着,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胜男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瞅了一眼后,说道:“不用担心了孟老师,水很浅的。” “我、我才不担心这个!” 听见自己学生这样说,我心里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学会游泳! 随着胜男带路,越往前走,踩着的泥土也变得略微湿润,紧接着,水流水也变得清晰可闻起来。这里野草丰盛,最高的甚至能完全挡住我面前的胜男,不过听着她用树枝枯燥的一棍棍扫着前方的声音,倒不至于使我迷失方向。 “这了!” 随着胜男一声清脆的叫声,我也用手里的树枝划拉开野草,一眼便看见了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从前方流过。 而胜男不知是走得有些渴了,还是小孩子心性,此刻正蹲在小溪前泼水,流动的溪水仿佛洗净了她的小脸蛋,呈现出一股澄澈纯净的样子。 胜男回头看我,顺便擦了擦嘴边的水滴,对我说:“你渴吗孟老师?” 我一边蹲下来一边对她说:“还好,不过这水干净么,你就这样喝。” 胜男撇了撇嘴对我道:“比你们城里什么的纯净水还干净呢。” “是这样吗?”我捧起一手清水,轻轻喝了一口,确实甘甜清爽。 可心里却起了作弄胜男的玩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呐,胜男,你这样放心大胆的喝,不怕上游会有人洗脚什么的吗?” 胜男一下子站起来,不经意地跺了下脚反驳着:“怎么会!这附近没有人家的!” 我呵呵一笑,作出神秘的样子。 胜男脸色犹豫了下,然后小跑着往上游而去,临走时对我说:“你在这等我。” 不过一小会儿,胜男就走了回来,与跑之前的表现不同,回来的她脸色显得有些奇怪,更是好心地对我说:“你还渴吗孟老师?” “不渴了,怎么,你在上游见到什么了吗?” 胜男立马摇头,表示什么也没看到,但是脸色依旧表现的有些奇怪。让我心里也不由泛起嘀咕:难不成真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小溪并没有多宽,我和胜男双手拎着脱掉的鞋袜,赤脚踩在溪底冰凉的石头,慢慢走过去。走到一半,我忽然惊醒似的看向胜男,问她:“难道你刚才看见的是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 胜男还没回答什么,我突然大叫一声,强烈的疼痛感从我脚指头上传来,胜男先是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嘴里道:“我没说是啊……” 紧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眉都笑弯了下。 “孟老师,你该不会是被……”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那到底是什么?” 十足十的疼痛感从我脚趾上传来,若不是我毅力够强,差点忍不住将手中的鞋子都一股脑扔出去了。 “你先别急,”胜男恢复到平静的样子,说道,“先走过去再说。” “好。” 我咬了咬牙,强忍着痛苦,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胜男将野草垫在地上,对我说:“你先坐在这。” 我将鞋放好,然后拖着自己的右脚从溪水里挪移出来,一看之下,不由“嘶”了口凉气。 倒是胜男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出现在我眼前,造成我脚趾疼痛的元凶的,就是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家伙,看见我盯着它,甚至还用自己空着的右钳对着虚空夹了一下。 胜男一副熟练的样子,对我说:“别急孟老师,用力挣是挣不出螃蟹的钳子的。” 说完后,胜男就蹲在我的脚旁,一边朝螃蟹轻轻泼水,一边慢慢松着螃蟹的铁钳,看她的模样,显然对于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应对。 等到我终于从螃蟹的魔爪中逃出升天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胜男却是有些不舍地将螃蟹放生,我趁机对她讲讲道理:“嗯,小白,你做得对,虽然这个螃蟹伤害了老师,但我们也要以德服人,放它一条生路也是极好的。” 然而胜男看着螃蟹爬走的身影,淡淡道:“可惜了,这只螃蟹挺大的,吃起来……孟老师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继续赶路吧。” 终于,耗了整个下午,远山已经被微红的晚霞照亮时,我和胜男才总算走出了这座大山。 上了大路,刚巧碰见一个农民正赶着牛车,我连忙招手唤道:“大叔,载我们一程好吗?” 那大叔抽着烟草,转头看了我和胜男一眼,又远远看了一下我们来时的路,他放下烟杆笑道:“你们是从凤凰村里出来的吧。” 我见他的态度温和,拉着胜男的手便往前走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木车上。 “对啊,走了半天的路呢。” 那大叔吧嗒抽了口烟说:“嘿,好女不嫁凤凰,我还是很少见凤凰村里的人出山来呢。” “我是来这支教的,喏,这丫头也是我的学生。” 坐在牛车上没一会,胜男忽然出声道:“接下来的路不用我领着你了孟老师,我得先回去了。” 我一看天色,分明夜晚将近,于是对她说:“先到镇上去吧,明天再回去如何?” “不行,还有活儿干。” 胜男拒绝我的话倒说得很干脆。 我说道:“什么活儿不能等一等,现在回去实在太晚了。” “我可以走夜路。” 我看了眼胜男坚定的神色,微微动摇起来。 “这么想先回去?” “必须回去。” 我犹豫了下,也只好答应这丫头,别看她年龄尚小,对于自己的决定却是出奇的坚定。胜男跳下车后,我也跟着随她走了几步,念叨着“路上小心”等等。 赶车的大叔好心的等了我一会。 这时胜男突然转头,睁着眼睛仔细看着我。 我好笑道:“怎么,担心老师找不到路吗?” “没有。” 我的脸色瘪下来,“好了好了,你要回去也要赶紧,不然就和我一道去镇上先休息一晚。” 然而胜男却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轻轻开口道:“你还会回来吗?” 这话说得我一愣,我强笑了下:“当然啊,等我解决了事情后,就会回来继续教你们啦,算算年纪,你今年也该上高中了。” 胜男摇了摇头,转头将目光看向极远处,似乎那里隐藏着一切问题的答案,正如我时常将人生的思考抛向星空,尽管星空回应我的却是更加深邃的秘密。 “孟老师,再见。” 胜男将再见两个咬的有些重,重到最后转身时甚至咬着嘴唇。 我则是面色复杂地目送她离开,隐隐地,有关我这一去是否还将回到这个山村,似乎心中已有了答案。 等我赶到镇上时,天边已经显出零零散散的星辰,我不及休息,买了一张车票,打算彻夜回去,坐在车中,我将倦懒的身子往车后一靠,随着颠簸的客车前行,望着在巨大黑暗里,点燃的人间烟火,眼前却突地浮现出,在黑夜里摸索着回家的胜男的身影。 阔别四年之久,我再次回到了C大。 而伊莉莎口中的老地方,自然是曾经我和她约会的不二选择,那间等待咖啡厅。 我走在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校区里,等待咖啡厅依旧如当初那般受到学生的欢迎,四年过去,这里的情侣换了一对又一对,然而咖啡厅依旧安静如初。 进了咖啡厅里,一边闻着咖啡醇厚的香味,一边听着钢琴弹奏着的舒缓音乐。我抬脚信步走到以前和她最爱坐的靠窗位置。 坐下后,我望着窗外一个个显得青春活泼的学弟学妹们,尽管我毕业只有几年,但在心态上,却是荒芜得厉害,似乎在山里待了太久,看着城市里的阳光都觉得有些耀眼。 服务员走到我身前询问我是否有什么需求,我对她微微笑了下,说道现在不必,只是在等人。 而那位服务员显得有些青涩,看起来只是兼职于此。服务员往回走时,我刚好与咖啡厅的老板莫学姐对视了一眼。 她皱了下眉头,进而展颜一笑,向我走来。 过了四年,对于莫学姐的记忆,我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看着她目的明确地朝我走来,心里正感到有些疑惑。 “嘿,好久不见。” 莫学姐的穿得非常悠闲,一点儿也没有正式工作的样子,而这正是等待咖啡厅里的风格特点,只要踏进来就能让人放松心情。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莫学姐认识我?” 莫学姐有些好气地笑道:“你以前在这丢过东西,记得吗?” 丢过东西?我皱眉想了一会,却有些想不清。 莫学姐看我的神色,似乎也知道我大概已经忘记了她所提的那件事,于是自顾自地说道:“大概三四年前,你像个愣头青一样拽着我,不断说着自己浪漫想法,什么鲜花啊,音乐啊,希望咖啡厅能配合你,你还记得吗?” 正文 第六章 若依 在刹那间我回想起了那段灿烂,又迅速灰暗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求婚,到最后却连求婚戒指也落在我这的人。” “已经不需要那个了。” “真的不需要了吗?” 莫学姐倒没有对我的问话感到惊奇,自那以后,时间已经往后推移了四个年头,任何奇怪的事情想必也琢磨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吧。 我转开话题,道:“学姐还替我保存着那枚戒指吗?” 莫学姐撇了撇嘴道:“谁替你保留这么久啊,又不是送给我的。” 我微微一笑,但却忽然失去了打趣她的想法,因为我在门前看见了她,莫学姐显然也发觉了我的失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入口处一出场便惊艳所有人的伊莉莎,嘴里嘟囔了声,“我去找找看,说不定还能翻到。”,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的。 伊莉莎依旧风姿卓越,只是一出场就能紧紧拽住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在她红色衣裙的背后,我却发现了一个怯弱又安静的小女孩。 我看见小女孩的那一刻,心神狠狠一震。 像,实在和她太像了。 同样光灿的金发,玲珑有致的五官,乃至身上散发的气质,也与她有几分相同。 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摘下墨镜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咖啡厅里其他人一声声低呼。 而我已然对这个女人没有了任何值得波动的心情,相反,我甚至能够坦然地直视着她那双碧蓝的瞳孔。 对视了一会,她首先开口道:“你还是老样子,孟晓禾。” 尽管对于伊莉莎有着种种复杂的情感,我也不得不承认,出了校园后,她仿佛真正变为了女神,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丝青涩的气息。 我不由低头看了眼跟在她身后,默默坐在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也同我互相看了一眼,不过一眼,她就转过头去,看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风景。 小女孩的瞳孔是黑色的。 和我一样的颜色。 她被打扮地如同公主一样,白色的蓬蓬裙,好像刚从中世纪的古堡里走出来一般。 “现在,你能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了吧。” 我对面前的女人说道。 “呵,连叙旧也嫌耽误时间了吗?也好,我在这个城市待得也够久,一个小时后的机票,晚了可有点麻烦。” 伊莉莎将手中的墨镜放在桌子上,谈起话来显得无比自如,似乎在她面前的我,并没有被冠以“前男友”的称呼。 “她……这个小女孩是谁……” 我还是没忍住,先一步问出了这个问题,只一句,伊莉莎便仿佛瞬间捏准了我的命脉,脸上挂起了那副我见了恨不得咬牙,自信又魅惑的笑容。 “她啊,叫作Zoe若依,是你的女儿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女儿?” “还需要我解释的更加清楚吗?也就是我和你爱情共同的结晶,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我的心脏砰砰乱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说什么爱情,我和你之间有过爱情吗!” 你真的爱过我吗? 伊莉莎面上的表情换作更有魅力的笑容,“我说这番话,不过是让你更加容易接受罢了,事实上,生下若依只是我个人的决定罢了,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女人不过突然又想试一下做母亲的滋味’罢了。” “你才不配做母亲!” 我不知是对于她话里的哪一句感到生气,是那句生下孩子只是她个人的决定么?还是那句漫不经心想成为母亲的话语?总之,这个女人令我怒火渐渐烧上脑门! “是的,”她摊了摊手,少有得露出失败的表情,“我承认我不配做母亲,一开始我确实享受着当上母亲的感觉,但后来我渐渐厌烦了,这孩子怎么还是哭闹不停,为什么长大的速度这么慢啊,等等,都让我感到她对我的拖累,而后来我也深刻的明白,我实在没有能力教导女孩,你也瞧见了我脾气的古怪,尽管我已经确定自己是如此完美,但这样的我有一个就够了。” 她又重复了一句,“这样的我有一个就够了。” 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伊莉莎的眼眸露出显而易见的情绪,那是嫉妒?是羡慕?还是厌弃? 我实在难以明了,一个母亲怎会对自己的女儿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如果若依跟着我长大,难免又会替代如今的我,既然这样,倒不如让她跟着你一起成为普通人好了。” 她的话将我弄的混乱不清,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你这样在你女儿面前说这些,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她微微一笑:“我还没教她中文。”说完,她低头对着从始至终一直安静着的若依轻声说了几句。 若依看着我的眼睛,张开微红的小口忽然脆生生地叫道:“papa。” 伊莉莎又笑起来,笑的是如此迷人,说道:“而且,她是你的女儿。” “孟晓禾,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这里有一百万美金,虽然我说让女儿跟着你成为普通人,但身为母亲,或者说曾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若依,我也不愿她过的实在太寒酸。” 我冷哼了一声,“那第二个选择呢?” “相信我,第二个选择你不会选的。”她如此了解我,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我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她的掌控。 “第二个选择就是我将若依送去C市最好的孤儿院,当然,最好的孤儿院仍旧只是孤儿院。” 我对于她的做法只感到彻骨的冷意,很想大声斥责她,如果不想将小女孩抚养长大,当初为何又要将她生下来? 但我看着若依漫不经心地又将目光飘向窗外,似乎完全不了解这场谈话有关她的未来去向。 我的心一痛,张开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面前的女人却是一副目的达成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大摞的文件。 “我早就知道你的决定,这些都是我早就办好的手续,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了哦。” 女人颤动着睫毛笑道:“为了打消你的怀疑,这里还有一份你和若依的亲子鉴定。” 我看了眼这些文件,甚至她早已将Zoe的名字也取好,名字叫作“孟若依”。 “对了,上一句话我说错了。”伊莉莎轻轻地将那张卡塞进我的手中,手指划过我的掌心,略显冰凉,“你从四年前就是一位父亲了。” 正当她打算风轻云淡地准备离开时,莫学姐走了过来,对我说道:“没想到还真能找到当初你丢在这的东西。” 我抬头一看,尽管过去四年之久,莫学姐手中的戒指依旧烨烨生辉,那一瞬间,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我似乎看见伊莉莎的眼眸里也泛了一下光华,但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轻捋了下金色的卷发,对我笑道:“这是当年你准备向我求婚用的?心意很好,但是太寒酸了。” 伊莉莎作势要去拿莫学姐手中的戒指,但我先一步拿回手里。 “不给我留点纪念品?” 玩笑般的语气,让我不由冷冷回了一句,“抱歉,它不属于你。” “是么?”她也不生气,微笑着对我挥手,说,“再见。” 是再也不见。 莫学姐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坐在若依身旁,说道:“这位小公主是谁啊?” 我收好桌子上的所有文件,淡淡道:“我的女儿。” “呃……这么说,刚才离开的是?” 我心里一动,第一次对若依开口问道(因为我知道若依不会中文,所以用英文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若依静静地回答:“我叫若依,papa。” “你知道我是你papa?” “姐姐来的时候已经和我说过了,今后让papa照顾我。” “姐姐?”我疑惑地反问。 若依只是将头转向门口那边,还天真地问我:“姐姐还回来吗?” 我又一次止不住心中对于那个女人的恨意,她甚至都未曾告诉过若依自己是她母亲! 我深呼一口气,不知是对若依承诺着,还是对自己说着:“从今以后,papa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若依点了点头,语气平平地回了一个“哦。” 我对她露出微笑,莫学姐听着我俩的谈话,坏坏地对若依说道:“小公主,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因为是papa啊。”若依睁大眼睛答道,“而且……” “而且?” “papa的眼睛和若依一样都是黑色的!” 好吧,原来是这个理由,我揉了揉若依的脑袋,试探性亲昵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她的反感,令我心头松了一口气。 “呐,若依,papa本身也是一个老师,今天就教你第一堂课。” 我手中捏着那个女人临走时给我的银行卡,淡淡地说着,“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有自己的志气。” 我拜托莫学姐帮我照顾一下若依,九九年,一百万美金可以说是天降横财,但我却对此毫无留恋,心中对于如何处置这笔钱早已有了打算。 正文 第七章 papa 我联系上了好久不见的陈泽,他听见我在C大后,二话不说便开车过来。 我看着已经西装革履,浑身充满精英气息的陈泽,心里止不住的惊讶。反观自己,在凤凰村待了四年,心境倒是平静许多,可似乎一点成长也没有。 “小禾!”但陈泽一声熟悉的呼唤,却是令我感觉刹那间回到了从前。那个谁先回寝室就替谁先打好开水,听见老师点名赶紧用传呼机call你的从前。 我微笑着回应他的呼唤:“好久不见了阿泽。” 陈泽走过来,轻轻给了我肩头一拳。 “我们伟大光荣的山村支教老师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别损我了,倒是你,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快要完成了曾经的抱负啊。” 陈泽叹了口气,无奈道:“哪里,还不是跟着家里的老头子打打下手。” 我和陈泽坐在校园的长椅上,一聊就是半个小时过去。四年的隔阂如风飘散,兄弟之间的情谊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加坚弥。 “我不回凤凰村了。”我对陈泽说。 “你终于想通了?虽然支教确实是一番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事业,但……”陈泽犹豫了会,还是接着说,“我也不希望你一直困在那里。” “嗯。”我低着声音回道,但眼眸里却闪过凤凰村里一个个孩子们的影像,他们单纯又坚强的眼神似乎一直看着我。 我撇了下头。 陈泽振作精神,问我:“小禾,要不和我一起创业吧!怎么样?” 我摆摆手:“拉我入伙,到时候还不把你给亏死啊,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安安心心做个教师就足够了。” 陈泽看起来有些丧气,但我接着道:“不过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可以吗?” “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缓缓述说了这次我回来的原因,也谈起了若依的事情,陈泽听见这些眉头紧皱,同样很不满伊莉莎的做法。 “这个女人……”陈泽咬牙说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你们认识……” “这是她留下的钱,”我拿出银行卡,转过话题对陈泽说道,“我想拜托你的那件事就是能不能用这些钱建立一个扶贫基金?” 陈泽闻弦知雅意,回道:“你是为了凤凰村的孩子们吧。” 我点点头。 陈泽伸手取过银行卡,笑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一百万美金放在眼前,小禾你都不动心么?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这样,其中七十万我用来建立扶贫基金,剩下三十万你就用来资助我创业吧,怎么样?” 看着陈泽开玩笑的样子,我假装不在意地道:“拿去拿去,不过你可一定要将扶贫基金用在村里的孩子们上啊,这次不辞而别,我真的对不起他们。” 陈泽稍微正经了下:“这点你放心。”不过很快又变回轻松的模样,说:“剩下三十万我就当你入股我的公司了。” 我知道以陈泽的家世并不在乎这些钱,于是也就任由他了。 “叫什么名字呢?” “什么?” “这个基金啊,既然是你要建立的,好歹取个名字吧。”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叫若依基金吧。” 说完后,我歉意地想道:“就当作老师对你们最后的补偿吧。” 最后,我也没有再回过凤凰村。 回到等待咖啡厅,莫学姐还在和若依有说有笑的聊着,还为小公主准备了小甜点,兴许这能冲淡她心中对于某人离去的伤心吧。 若依一直在左顾右盼,一见我出现,立马叫了我一声“papa”。那样子像害怕我也丢下她不管一般。 我笑着摸了下她金黄色的头发,“对不起,papa离开了一会。” 莫学姐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有我陪在小若依旁边呢。” 我只是笑笑。 莫学姐看着自己的咖啡厅,此时夕阳温黄的光芒洒下来,她伸了个懒腰,调侃了下自己的咖啡厅,说道:“等待终于结束了。学弟,祝你有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吗? 我伸手想去牵若依的小手,但她挣了一会没让我得逞,对于我的感情恐怕更多的还是不安和陌生吧? 莫学姐大力拍了拍我的背,“别做出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嘛!要是失恋,你不是四年前就失恋了吗,早该走出阴影了,接下来要学会好好照顾你家的小公主才对!” “嗯。” 我看着若依悄悄挪移开的一小步,和我保持着的距离,又看着夕阳将我们的影子重新拉近,若依洁白的公主裙慢慢被光芒浸润,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尽管此时的小脸还略显不安,但我一定会让她绽再次放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瞥了眼莫学姐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再加上她自信的笑容,令我不禁受到她的鼓舞,开口说道:“是啊,我也得向莫学姐学习才行,就像你当初开等待咖啡厅一样,也是十分地不容易吧。” 莫学姐笑了下,有种往事如风尽皆消散的意味,轻轻道:“是啊,刚开始决定开咖啡厅的时候,我也是遭受了很多挫折呢,不得不努力向别人学习如何经营咖啡厅,还要解决许多难题,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我起了好奇,问道:“学姐当初是怎样开的咖啡厅呢?” “唔,”莫学姐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首先啊,我得一边学习有关咖啡厅的知识,一边攒钱……” “也是,光是房租就不便宜,何况你这里装修的那么好。”我点头道。 “然后让我爸支持我的决定……” 呃……我的话语梗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学姐当初是为什么决定开咖啡馆的呢?而且还取名等待,当年我还在校园的时候,就有很多同学猜来猜去这其中的缘由。” “哪有什么缘由,这不显得比较文艺嘛。”莫学姐呵呵笑道。 虽然她这样解释,我却感觉莫学姐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种遗憾。 我牵起若依的手,对她低声道:“若依,跟papa一起回家吧。” 若依抬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道:“姐姐真的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如何解释,难道现在就告诉年纪小小的她残酷的现实吗? 你一直称呼姐姐的人其实是你的母亲,而且是位残忍自私,不合格的母亲,她丢下了你!难道要我这样解释吗? “Just wait for the one time. Maybe there will never be the one. But just wait, because it already is your reward.” 忽然,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我转头看去,正是嘴角挂着淡淡笑容的莫学姐。 她看着渐渐被染红的白云,嘴里却对着懵懵懂懂的若依说道:“若依小公主,你知道吗,我也在等着一个人,等了多少日子,连我也快记不清了。他说他以后要开一家咖啡厅,于是我就为他不断学习着有关咖啡的文化,为以后做准备。后来他才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爱着的某个女孩喜欢咖啡,那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一直做的事情是那么令自己厌恶。再后来,他和他爱着的女孩毕业后分隔在天涯海角,我还记得最初他们坚守的诺言。但慢慢地,矛盾渐渐在他俩滋生,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小雪,你能借钱让我去北京吗,拜托了!’我答应了他,但告诉他我也必须跟着……” 若依虽然听得半懂不懂,却也感受到了莫学姐心中蕴藏的悲伤,问道:“后来呢,大姐姐?” 莫学姐喝了口咖啡,淡淡道:“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分手了,回到C市,又突闻噩耗,他唯一的亲人妈妈也因病去世,却担心他的学业一直没告诉分毫。再后来的一天,他突然来见我,脸上笑的很阳光,很灿烂,还问我是否记得曾经和我约定过开一家咖啡厅。他让我记得完成约定,自己却失了约。” 若依攥着小手说:“那个哥哥去哪了?” 莫学姐摸了摸若依金色的头发,像是对着若依,也像是对着自己轻轻说道:“这就是等待啊,那个人也许马上就回来,也许一直都不会回来。” 之后,我带着小若依走了,临走时,莫学姐问我去哪。我说当然是回到我长大的地方。 若依走时不断向莫学姐挥手,“大姐姐,那个他一定会回来的!” 殊不知,莫学姐一边笑着应是,一边不着痕迹地擦掉眼角滑过的一滴泪水。 回家的旅途中,我问起若依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在哪,她的回答七零八落,我最后也只能猜到大概是在美国,而且若依还经常被她带到各个国家旅行。 我一边思考着若依的现在和未来,一边想着怎样和家里人解释。 不过首先的是,我应该先教会若依说中文,否则将她融入我的生活,难度就更大了。 在一摇一晃的车上,我对若依一板一眼地教着若依说中文,首先自然是改正她对我的称呼。 “papa。” “不是pa,是爸爸。” “paba?” “是baba。” “bapa?” 正文 第八章 回家 时至今日我仍疑惑不已,我的女儿聪慧非常,教她其余的汉字,总是很快,唯独怎样也念不对爸爸的发音,像是改不掉的旧习一般,一直称呼我papa。直到她上了高中才换了另外的称呼,这是后话自不必提。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小镇里,名字叫作龙潭镇,家里排行第三,在我上面还有一位长姐和二哥。他们的年龄均比我大,即使是二哥也比我大十岁,我的父亲是镇里的一位老教师,在我去支教之前,据聊起还有很大机会当上镇上初中的校长。 而我因是父母中年得子,自然从小便对我喜爱非常,所以对于我非常“任性”支教四年的事情,即使怨言颇多,却总还算得上支持。 回家的路上所耗费的时间差不多四个小时,若依学中文累的时候,就安静的趴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清新的自然风景,马上要居住在陌生的环境,甚至连语言也不通的地方,不知她的小脑袋里,是否也会有着忧郁的心情呢? 我在车上问道:“若依,papa的家乡怎么样?” 若依先是摇摇头,却不是对我的话进行否定,具体否定着的是什么,想必只有这个小丫头自己清楚了,她开口说:“papa从小在这长大的吗?” “是啊,papa小时候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若依之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若依安稳地坐下来,看了我一眼说道:“姐姐经常带我跑来跑去,papa也这样吗?” “不会的,若依就在这里学习,长大,而且papa会一直陪着你的。” “会一直吗?”若依有些不安地眨着眼睛,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裳,说着,“姐姐总对我说,要若依快点长大,因为姐姐说她不会一直陪着我的,还有……” “嘘——”我低下头,额头抵着若依轻轻地说,“我会的,papa会一直陪着你,若依可以慢慢地长大,可以很慢很慢地长大。” “不长大可以吗?” 我摸着若依的脑袋,笑着说:“可以啊。” 窗外倏然划过一道风景,若依又立马趴在车窗上,拉着我叫道:“papa,那是什么花?” “那是油菜花。” “yo-cai-花”若依一板一眼地跟着我念着。视线想要拉缓疾驰的客车一般,一直看着那片被风吹动的金色浪花。 “跟若依的头发一样美丽呢。”我叹道。 “可是若依的发色和papa的不一样。” 回到家中,父亲见了若依的头发,和她身上显而易见的混血特点后,便皱起眉头来。母亲许久未见我归家,开门的刹那甚至忘了说话。 我忐忑地叫着:“爸、妈。” “小禾回来了啊,你吃饭了没,快进来……这个小女孩是……”母亲有些迟疑地说着。 我将藏在我身后的若依拉了下,若依露出个小脑袋,有些害怕地看着我。 我用英语为她打气道:“来若依,和爷爷奶奶打个招呼,我之前教过你啊。” 若依扭着脸,犹如蚊叫,语调又非常怪的叫道:“爷爷、奶奶。” “这是……” 父母显然受到了冲击,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下,母亲拉着我的胳膊,又往外看了一眼,似乎想发现另一个存在。 我苦笑着说道:“就我和若依,妈,你别找了。” “你进来和我好好说!” 父亲好歹也是老教师了,虽然在这个年代,他的英语并怎么样,但我还是勉强将若依先拜托给他。 “若依,和爷爷说话慢一点,他就能听懂了。” 父亲对待晚辈总是沉默居多,又因为常年当老师的缘故,说话向来爱说教。可他也没料到自己会遇见如今窘迫的情况,只得操着半熟不通的英语和小若依交谈。 另一头,母亲拉着我问东问西,而我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答着她,但马虎的态度很快就惹她生了气,直接叉腰大声问我:“孟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丫头是你的女儿?还有,她的娘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妈,有些事情我实在不想说,但若依确实是我的女儿,至于若依的娘……” “她怎样?”母亲关心着她心中认为的“儿媳妇”。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吧。”我淡淡地说道。 看着母亲面容一变,又准备喋喋不休,狂风暴雨般质问的时候。 我忍不住道:“别问了好吗,妈?我求你了。” 最终,母亲还是心软地叹口气,道:“好吧,我先和你爸谈谈。” 当我和母亲走到父亲和若依待的屋子时,父亲还在艰难地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试图和若依交谈。看见我和母亲出来,父亲又恢复平静的神色,对若依说道:“your English is very good。” 若依睁着茫然的大眼睛,显然在她的交流生涯中还没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使是我,也只是夸赞她的中文越说越好。 “老孟,你过来下,我有话和你说。” 而我则坐回父亲适才坐着的位置,和若依聊起来。 “这就是papa的papa吗?” 我越来越喜欢揉若依的脑袋了,一边揉着一边回答:“是啊,这是我的papa。” “那,”若依微微垫起脚尖,眼睛向上看着我,“他也喜欢若依吗?” “这是肯定的啊,我家若依人见人爱呢!” 但若依还是表现出不安的神情,也是,我的父亲常年保持着严肃正经的表情,据说我的大姐和二哥的孩子们都觉得我父亲是个很难相处的老头子。 父母那边没过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我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仅从我的只言片语中,显然他们也根本不能推测出更多的东西。 父亲走了回来,却见他习惯坐的长椅正在若依屁股底下,我捕捉到父亲的目光后,正要提醒若依,然而父亲只是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还不安分地不停晃动着小腿的若依,自己拖来凳子坐在一旁。 父亲一坐下,空气中的气氛陡然一滞,若依摇晃的双腿,也渐渐缓下来,然后双手交叠在膝盖前,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我正想要打破困境时,父亲忽然开口说道:“她……” 我连忙闭上自己的嘴,看向父亲。 父亲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郑重其事了,尽量轻柔着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感到放松,父亲这样的态度即是表明接受了我的女儿,尽管我没向他们解释任何问题,但他们依旧选择了相信我。即使我离家这么久,他们也没有曾责备我。 “她叫若依,孟若依。” “唔,若依……” “是的,若依从小在国外长大,我已经在尽量教她中文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似乎从我这句话里已经明白了我和若依之间复杂的故事。 “她的户口还没办吧?明天跟我走一趟民政局。” “不,她的户口已经办了。”我说着拿出了早已办好的证件。 “办了?” 父亲接过我手中的证件,诧异地看着我,“这是你办的?” “不是。” “……” 无言的沉默继续压抑着空气。 父亲见我最后还是什么也不说,只得继续问道:“若依今年几岁了?” “四岁了。”我看了一眼若依,笑着道。 “嗯……再过两年也该上小学了。”父亲为我规划着,“你呢,你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端正身子说道:“我想在龙潭陪着若依长大。” “这么说你要回来工作了?” “先让若依习惯这里的生活再说。” 父亲摆了摆手,“你先去找工作,若依交给我,我来照顾她。” “你?” “你爹我教了几十年的书,还教不了一个小丫头?” “这……” “你好好准备工作上的事吧!”父亲把眼一瞪,“难道回来后还打算我和你妈养着你吗?出去支教四年,量你也没存什么钱。以后你好歹也是当父亲的人,连养家糊口都办不到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这老头子……我瞥着他一派正气的模样,怎么那么像在和我抢若依的样子呢? “可是爸,”我小心翼翼道,“英语方面……你行吗?” “哼,你爸也曾经给英语老师代过课,简单的交流还是不成问题!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别再跟个孩子一样让你妈担心,赶紧找工作,知道吗?” 我低下头,不断应着是,心想:嘴里总是说着我是成年人,然而一直把我当孩子的不就是你们二老么。 不过反正已经回了家,让若依和父母他们多熟悉也好,而且现在正是学校放寒假的日子,父亲空余时间正好也很多。 父亲略微沉吟了一会,又道:“正好你二哥的女儿也上小学了,我让他们把孩子送到我这来,我去学校借块小黑板,喏,就在客厅这搭块黑板。” 听着父亲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而且我买了影碟机,托同事在外地带回来一些幼教的影碟,正好教导他们。” “影碟机?”我疑惑了下。 父亲咳嗽了下,指了下客厅前方,电视机旁边一个黑色的长方体,那模样正是时下流行的影碟机,没想到父亲居然也买了。 正文 第九章 若依似乎被父亲的指向的方向吸引,一步一跳地走到影碟机面前。 这时,听着谈话的母亲忽然道:“你爸现在当了十七中的校长。” 当了校长? 我收回看向若依的目光,看着父亲,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运气好而已。” 我笑着说:“还没对老爸说恭喜升职呢。” “臭小子,”母亲敲打了我一下,“当初叫你回来你不听。” 接着,母亲将话一转,说道:“老孟,你说要接小花过来吗?” “是啊,小花现在也才二年级,可以一起来听我讲课。” “小木呢,小木和小花同龄,虽然晚上了一年学,也接过来嘛。” 父亲正要说话,忽然间一阵音乐响起。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前辈的光荣品德,爱祖国,爱人民!” 我和父母被吓了一跳,往音乐响起的方向看去,却看见若依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电视机,谁知这小丫头瞎鼓捣着居然将影碟机打开了,还正放着碟呢。 父亲小声地嘟囔了句:“这孩子挺聪明啊,刚买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妈弄了好久才搞明白……” “papa!” 若依转头叫着我,一手指着电视,脸上笑得很开心。 “好听吗,若依?” “嗯,好听!” 父亲道:“把小丫头牵过来点,听说靠太近看电视会变成近视眼。” 又聊了一会儿,父母商议好,决定将二哥和大姐的孩子都接过来。大姐已然出嫁,而二哥也独立出去,没有在龙潭镇买房,而是在明家安居。并且职业在父亲帮持下,在明家中学也做了一名初中老师。 乍一看,我们一家的的男丁好像都成了老师,谁让子承父业呢。 我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所以第一次见到孟花时,嘴里也不由念着别的长辈见我时所说的话。 “都长这么大了啊。” 孟花颇显羞涩地对我叫道:“小叔。” “谁叫你小子不常回来看看!”二哥脸长的圆润许多,肚子也挺了起来,看起来这几年生活得很不错。 “嘿嘿,这不已经回来了嘛。还有二哥你女儿也是越来越可爱了。” 我打趣了一句,然后牵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孟花指着二哥说道:“来,若依,叫二伯。” 若依仰起脑袋快速地叫了句:“二伯。”又很快把头藏在我身后。 二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也早在电话里听父亲说起若依的事了,看见若依金黄色的头发, 也平静地接受了。 “早听说你带回个女儿,好家伙,藏了四年总算舍得带回来见我这个二伯了吗?” 对此,我也只好苦笑地应下了。 二伯对着孟花道:“小花,快去和妹妹一起玩,这可是你小叔的宝贝女儿哦,别欺负她哈。” 我连忙道:“小花,若依从国外回来,还不会说我们这的话。” 谁知孟花看着若依更加感兴趣,声音脆脆地应道:“若依妹妹是洋娃娃吗?” 我挠了挠脑袋,正想怎样解释,二哥一把揽过我的肩膀。 “行了,小禾,就让这些孩子自己玩去吧,反正很快就混熟了。你倒是,快和我讲讲这四年都干什么去了。” 我不得不应付着二哥,回头最后一眼,也只看见若依和孟花,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互相沟通,最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孟花牵着若依的手就出去了。 不过若依能有同龄的小孩子陪着,应该更好吧,自她回来后,我时常在她脸上发现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孤独,真让人心疼。 和二哥聊了一会——我的经历自然平平常常,不过就是在山区支教四年,主要还是我当听众,一边听着二哥讲着他在学校的趣闻,一边不时担心地将目光看向门外。 二哥见我的模样,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嗨,瞧你这模样,不过是孩子嘛,就让她自由自在地玩耍好了,你别太担心啦。” 听着二哥的话,我亦只能苦笑,心道,我可和你并不一样啊,你的孟花不仅有母亲陪着,而且从小到大就是在你眼前长大,自然了解很多。可若依才和我相处几天?就在一周前,我和她还谁也不认识对方呢,而今却成为了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这时,孟花又牵着若依走了进来。 二哥笑呵呵地道:“怎么没玩了?” 孟花应着:“大姨来了。” “是大姐吗?”我听见后立马起身。 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大姐已经十来岁,所谓长姐如母,在那个年代,父母的平日都忙得不行,二哥又是活泼好动的小孩子。所以可以说我一直是大姐拉扯着长大的,对于她和母亲,有时我甚至更加觉得大姐更为亲近。 大姐一进门,见到我便展露笑容,就像冬日的阳光般暖和。 “哈,小禾你终于回来了!” 我重重点头道:“嗯,回来了。” “听说你还带回来个女儿?在哪呢?” 我额头一黑,怎么每个人都这样问我。 我又将若依牵过来,似乎人越多,若依越发安静,抿起小嘴。 “若依,这是papa的大姐,papa小时候就是她带大的,叫一声大姨好吗?” 若依似乎也能透过我的眼眸,看出了我对于大姐的尊重。 清脆地叫道:“大姨!” “哎,真乖!”大姐笑嘻嘻地应道,想要伸手摸摸若依的头,却被若依扭身一躲,又藏到我的身后。 我苦笑道:“对不起啊大姐,小丫头刚回来,甚至连中文也还不会说。” “没事没事。”大姐不在乎地摆手,回头突然招呼道,“傻孩子,林木呢?小时候不是最粘你小舅吗,见了怎么不招呼呢?” “小木也来了吗?”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脸上肉乎乎地,不过却不算太胖,头发微卷,和他爸爸一个模样。 “二舅!”他先是叫了一声二哥,然后又看着我,迟疑地叫道,“小舅。” 我摸了摸鼻子,“看来我走得太久,小木都不记得我了。” 不过林木却是忽然说道:“不,我记得!” “哦?” “小舅以前来我们家,都会偷偷在我枕头底下塞零花钱的!” “你小子记性还是很好嘛!”我哈哈大笑。 这次大家借着我回来的机会,齐聚一堂,饭桌上可说十分热闹,除了母亲一句“可惜谁也没给孟家生个儿子”导致气氛顿时一凝,不过我连忙讲了个自己支教时遇见的尴尬事,才让气氛缓和了一下。 也幸好二哥的妻子没有来。 而饭后,父亲自然提出了他的想法,其一是让我们三姐弟的孩子互相熟悉下——也是主要让若依更快地融入进来吧。其二自然是父亲想趁着空闲的时候,亲自教一下三个孩子。 大姐和二哥纷纷答应,这下母亲也抛开心结,笑得非常开心,她可是非常喜欢林木这个外孙。 时光荏苒,仿佛那三个小家伙,一起对着小黑板咿呀学语的日子还在眼前,转眼却已经到了若依进入小学的日子。 “papa我怕……” “别怕,乖。” 我揉了揉小丫头的头。掌心所感触到的柔顺的金黄色头发,被我编织成一缕缕精致的辫子,只在脑后顺延而出两道马尾。 小丫头睁大双眼,却咬着嘴唇说着流畅的中文。 “你答应过我要永远陪着若依的!” 时间在不经意间总是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小丫头已经出现在我生命中两年,从最开始如陌生人般互相沉默,然后互相袒露心扉,到如今她毫不掩饰对我的依恋之情,可我不得不狠下心来,摇了摇自己的头,对她说:“若依,你要学会长大啊,没有人会一直陪在谁的身边,即使papa也不行。” 小丫头带着哭腔说道:“那若依永远也不长大!若依要和papa一直在一起!” 旁边的教师有点看不下去了,出声道:“那个孟若依小朋友别哭哦,每个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会上小学呀,学校里会有很多很多小伙伴的!” “我只要papa!” 孟若依抱着我的腿不放手,眼泪刷刷的流。 我对面前的教师作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安抚着小丫头的情绪。 “小丫头。” “嗯?” 孟若依抽了下鼻子抬头看我。 我眨了眨右眼,笑道:“如果你敢一个人去上学,papa答应你,会给你一个惊喜哦?” “什么惊喜?”小丫头果然开始感兴趣了。 我卖着关子说道:“都说了是惊喜,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快去上学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家的孟若依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小学一年级生哦!” 我看着背着粉红色小书包,走一步,又回头看我一眼的小若依,心里轻轻笑了下。 “若依小同学,准备好等会叫我孟老师吧。” 孟若依鼓起勇气往前走去,前方一座坚硬的建筑正展露在她面前。在这座小镇生活了两年后,她才终于从云端放下自己洁白的翅膀。于此同时,渐渐熟悉的周遭环境,在她眼里仿佛夏日融化的冰淇凌,竟一点也没有原先的生分感。 正文 第十章 受欺负的若依 可这一次,前方那座建筑物,重又搭建起了她心里的防线。 怪物一般坚硬的建筑就矗立在孟若依面前,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渺小的影子,能够呼应她情绪的亦只有此物,然而一踏进教训楼里,连那唯一的相伴也消失了。 “papa说好一直陪我都是骗人的。” 孟若依咕嘟了一句。 双手捏着肩上的背带,空荡荡的粉红色书包还安然无恙地赖在她的背上,孟若依依稀辨认着一间间的教室。 不过也没什么好辨识的。 因为所有一年级的教室都在一楼,只有随着年级不断地升高,所待的楼层才会越来越高。 ——所以没错,这座教学楼有六层。 孟若依已经认出了“一年一班”的标志,却微微咬着唇,有那么一刻她多想直接倒转身子,扑进papa怀里,至于上学什么的,全都抛到一边,就说我找不到教室好了! 然而事实却是,经过若依爷爷两年教育的熏陶,其实孟若依早已认出这四个字。甚至“一年一班”还在入校前,着重被若依爷爷重新复习一遍。田字格上满是稚嫩的书画痕迹。 孟若依默默走进教室,却突地被热烘烘的声浪惊地抬了下头。 顿时,班里几十双眼睛纷纷盯向了这个金发小女孩。 不过一会儿,喧闹的嘈杂声重新掩盖住孟若依的小身影,而若依也慌乱地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 孟若依何曾见过这么多小孩子啊,两年来,最熟悉的朋友也不过是二伯和大姨的孩子。他们都有着与papa一样的特征——都是黄皮肤和黑眼睛。 可若依只有一对黑色眼珠。 “papa说过我的头发很漂亮的。” 孟若依不由摸了摸从后颈分出的一缕发丝,好像能从中感受到安全感一般。 然而,紧接着一股刺痛从脑后传来。 “呀!” 孟若依叫了声,脑袋上传来的痛感,仿佛掌管着泪腺一般,瞬间孟若依眼圈就红起来。她还不敢往身后看去——那会瞧见什么?是怪物在吃我的头发吗?Papa…… 孟若依连忙将头埋进双臂,趴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尽量克制自己的抽噎。 与此同时,对于上学的悔意也溢满胸口。 “喂!你起来!” 然而祸不单行,孟若依突然被人推搡了一把,泪眼朦胧地朝旁边看去,却见到一个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白色T恤的孩子,能分辨出性别的信息几近于无,因为他的头发仿佛削尖的铅笔一样,又直又长。 “我、我怎么啦?”孟若依差点脱口说出英语,好不容易想要表达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却只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个孩子却不答话,伸手就开始扒若依的衣服——开始,孟若依确实以为他是要扒自己的衣服,眼泪差点又抑制不住,却不料那个孩子只是准备抢走她的书包。 孟若依想到这是papa给自己买的第一个小书包,记得上学前,孟若依还像出征的军人彰显胸口的徽章一般在papa面前骄傲的走来走去,如今这人却要剥夺自己的荣誉。 孟若依连忙拽住已经从自己背上扯下来的小书包,急切间连话也说不出来,小脸急得通红。 “噗哈哈!” 令孟若依无暇顾及的是,她后桌的两个男孩,忽然爆发出极为得意的笑声。 那短发铅笔头——若依在心里这样称呼着,忽然眼神一横,放弃掉已经快要拽到手的书包,对那两个男孩嚷着:“是你们在捣鬼!” 孟若依什么也弄不清楚,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教室后,好像连脑袋都快僵掉了。 后排的两个男孩,一个对短发铅笔头扮着鬼脸,另一个满不在乎地笑道:“男人婆,你说什么呀?我们只看见你在抢别人东西呢。” 短发铅笔头哼了一声,看着紧紧抱着书包的孟若依问道:“这个书包是你的?” 孟若依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希望papa快来救自己。 短发铅笔头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环视了一圈教室后,忽然大步往教室后方走去,孟若依余光瞥着,只见短发铅笔头只停顿了一会,又旋风般转回来,气势骇人地吼道:“王龙,陈杰,你们完蛋了!” 孟若依被震得有些懵,还没回过神来,另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已经被短发铅笔头甩在了课桌上。至于短发铅笔头本人,踩着板凳,又踏在课桌上,一个猛扑就压在了那两个男孩身上。一个拳头又一个拳头砸下去。 其中一个男孩还妄想解释:“男人婆,你疯了吗!我们什么也没干!” 而另一个却因嘲讽将刚才的意图暴露无疑:“哈哈,男人婆的书包是粉红色的呢!真是太稀奇啦!” 孟若依拿起课桌上的粉红色书包,拍了拍灰尘。 “那个,你们别打了……” 孟若依循声看去,是一个戴眼镜的文弱女孩,她似乎认识正在混战的三人。 不过说是混战,倒不如说是短发铅笔头对另外两个男孩单方面的殴打。 “叶好同学,别闹了,等会新来的老师看见了会生气的。” “哼!”留着干净清爽短发的竟是一个女孩,名字叫作叶好,她即使放过王龙陈杰二人,也不忘在起身时又踹了他们一人一脚。 “曹雅露?”叶好看向拉着自己T恤边角的眼睛女孩,没好气道,“怎么到了小学你也管我啊?你现在可不是班长。” 曹雅露似乎对于到了小学也和叶好在一个班感到有些难为情,因此不善伪装的她笑的很牵强:“我会再次争取当上班长的!” “拿来!” 叶好忽然的转头,把孟若依吓了一跳,看见叶好伸手才明白这是要她手上的书包。 孟若依连忙递过去。 叶好左右翻腾了下书包,粗鲁的动作好像在随意揉捏一只小白兔。 “你还坐在这?” “啊、啊,我不行吗?”孟若依条件反射般回了一句。 刚才她的眼神追着曹雅露而去了,丝毫没发现叶好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你没上过学前班吧?” “学前班?”孟若依懵懵懂懂地问道。 叶好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背后的课桌,不一会,又挺直腰背,神秘莫测地对孟若依说道:“所以,你什么都不懂是吧?” “嗯。”孟若依像个委屈的小媳妇,点点头。至于说不懂什么,她哪里懂? 叶好却突然转开话题,“哎,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说到这,孟若依又想起自己刚才头上的刺痛,随着回忆加深,好像那股刺痛又从心里冒了出来,不由泛起了眼泪。 “你怎么哭哭啼啼的啊,刚才胆子还这么大,和我抢书包。” “那本来就是我的书包。”孟若依止住眼泪,一字一句地顿道,“是papa买给我的书包。” “papa?”叶好疑惑了下,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还没说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一直都是这样。” “嗅嗅”叶好把鼻尖凑过来,闻了闻孟若依的头发。 “挺香的。” “诶嘿嘿。”听见叶好的夸奖,孟若依不由红了红脸,很快就忘掉了之前的不愉快。 但叶好却说道:“所以你不能坐这。” “什么?” 孟若依不由想到上学之前,papa讲给自己听的如何适应学校的话,难道自己这么快就被人讨厌了吗? “坐前排很吃亏的。”叶好挠了挠自己的短发,好像解释这项工作对她来说颇为费力,“后排那些混蛋会来扯你头发,在你背后乱涂乱画,你要是不敢反抗,甚至还会在课桌下面踢你屁股,呐,差不多就是这样。” 孟若依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刺痛,小脸已经白了几分:“为什么……这么恐怖?!” 叶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所以就是这样,你别坐这。” 孟若依慌乱地起身,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叶好说道:“你走啊,我又不需要别人陪。” “不是……”孟若依带着哭腔说着,“后排已经坐满了,怎么办啊叶好。” 因为听了刚才曹雅露的称呼,孟若依不经意间把叶好的名字脱口而出。 叶好嘴里念着麻烦死了,忽然直愣愣地盯着孟若依。 “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啊,哦,我刚才听见那个女孩叫的你名字,叶好是吧……”孟若依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偷瞧叶好的表情,对于她们这个年纪,没经过允许就称呼别人名字,就像自顾自地把别人当作朋友一样自大。 所以看见叶好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孟若依心里也是有些忐忑,想着:“她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她朋友啊?” “叫好姐。” “什么?”孟若依忽然没回过神来。 “我说啊——”叶好满不在乎地挠着短发,“叫我好姐。” “好……姐。”懵懂的孟若依,傻乎乎地跟着念着这两个字。 叶好兴奋地一拍孟若依的肩膀,天啊,这么大的力气,若依柔嫩的肩膀怎么受得了? “好!你叫我姐,后面的日子由我罩你啦!” 然而若依却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喃喃着:“papa……” 看见我从教师门口走进来很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