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缺一魂 自古乡村多怪事!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所有人的共识。不信你随便拽出一个村里的人,关于怪力乱神的事能给你说上一大筐。 我们村就有这么一件事。发生在早已断了香火的山神庙。庙宇内破败不堪,屋檐上爬满青苔,即使是白天,也阴气森森的。 这座破烂的山神庙里住着一个八九十岁的老秀才,姓陈,村里人都叫他“陈秀才”。 陈秀才喜欢留着山羊胡,穿着民国时期的那种长马褂,有时候说话都还带着之乎者也。 没人知道陈秀才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陈秀才的真名,只知道他姓陈,年轻时候好像有过婚配,但他逃婚了。 山神庙就是陈秀才的家,谁也不知道陈秀才靠什么活着,好心的村民隔三差五都会给他送些吃的,不是可怜他,是尊敬!因为陈秀才在这水洼村,是有道行的! 村长的祖上,因为在陈秀才刚入村的时候,照顾过他,他就给村长祖上勘点了风水宝地的阴宅,埋人之后可富贵三代,村里人都说是有老秀才的勘点,村长一家才发了迹。而且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又没钱请医生的,都会到陈秀才那求“神水”,喝下去包治百病,还真能好! 所以不管陈秀才外观多邋遢,大家都还是信服他的。但唯独一件事,谁也不肯答应,那就是让自己家孩子,给他当徒子徒孙。因为当时,全国上下都盛行扫四旧,破迷信,陈秀才没被举报,已经是不容易了。 但最终陈秀才还是找到了徒弟,那个徒弟就是我! 我叫萧九,出生在神秘而又贫瘠的湘西大地,打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怪胎。 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模样呆滞,就像一个傻子,不哭也不闹。 满月那天,我爹抓了两只下蛋的花母鸡,到几十里外的镇上买回两瓶好酒,腰间挂着酒,用背篓背着我,径直去了村东头的山神庙。 庙门开了,我爹背着我就跪下了,把两瓶好酒递了上去,请陈秀才帮我把把脉。 说是好酒,其实也就是二十多块钱一瓶的白酒,但是那个年代,相对于我们这块贫穷的山区来说,二十多块钱是很多人户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所以两瓶白酒的价值在当时是非常高的。 陈秀才嗜酒,每日三餐都离不开酒,村民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请陈秀才帮忙,都免不了送上两瓶好酒。 陈秀才听闻我的症状,挽起长袖,用他那干枯如树皮的手掌,替我把了把脉,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活死人,缺一魂,此命由天不由人!” 我爹当时就慌了,对着陈秀才扑通扑通磕头,求他想个法子救救我。我是萧家唯一的血脉,我娘好不容易才怀上我,可不能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呀! 陈秀才将我爹扶起来,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突然面露惊讶之色,背着手在破败的院子里踱来踱去,然后停下脚步,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儿这条命我可以救,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爹一门心思想要救我,别说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要求,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陈秀才提出的要求很奇怪,让我十八岁成年之后去找他。 我爹也觉得奇怪,试探着向陈秀才询问,陈秀才大手一挥,相当霸气:“做我徒弟!跟着我混!”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否则他活不过十八岁!” 陈秀才守着一座破庙,跟他混能混出啥名堂,但是我爹为了陈秀才能出手救我,所以当时也就一口应承了陈秀才的要求,他并不知道十八年后会发生什么,他当时心里还打了个小九九,陈秀才都八九十岁了,还能不能再活十八年呢? 陈秀才将我的生辰八字记在一张黄纸上面,然后让我爹回去准备一副小棺材,棺材只需巴掌大小即可,七天之后再来山神庙找他。 我爹拜谢离去,回家就请村里最好的木匠,打造了一口精致的小棺材,刚好能够托在掌心里面。 七天过后,我爹再次背着我,迫不及待地赶到山神庙。 陈秀才从兜里掏出一个泥人,那泥人捏得很难看,陈秀才叮嘱我爹,把这个泥人放入小棺材里面,然后找个妥善的地方把棺材埋了。这个泥人就是我,我就是这个泥人,泥人千万不能坏了,一定要埋得妥当。 葬好泥人之后,再将那张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符纸用火烧了,纸灰融在水里,灌入我的嘴巴,最后在我的后脑勺轻轻一拍,我就能发出声音了。 我爹按照陈秀才的嘱咐,一一照做,把那泥人葬在我家后院,以便能够日日守护。 待那碗符水灌入我的口中,我爹抬手在我的后脑勺轻轻一拍,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冲上九天云霄,我终于发声了! 我爹抱着我喜极而泣,提上一篮子鸡蛋,再次登门拜谢陈秀才,同时让陈秀才帮我取个名字。 陈秀才在青石板上磨着长长的指甲,头也不抬,淡淡道:“就叫萧九吧!” 我爹跪谢离开,看着我爹离去的背影,陈秀才的声音随风幽幽传来:“记住,十八年后,让萧九带上棺材来找我……” 这十八年来,我都和正常人无异,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身体长得还有些壮实。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我左手掌心里的那条生命线,竟然是黑色的。 我知道陈秀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逢年过节,我都会提上两瓶酒,放在山神庙门口。 我很少见到陈秀才,即使是在一个村里,有时候一年半载才能看见他的身影,但是只要看见山神庙门口摆放的空酒瓶,我就知道,陈秀才还活着。 十八年过去,陈秀才已经一百多岁了,依然活得很健朗。 高考落榜,我回到水洼村,默默过完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爹跟我说过,他跟陈秀才有个约定,让我十八岁以后去找陈秀才,做他的徒弟。 但是,我没有去。 生日的第二天,我背着爹娘,揣着仅有的两三百块钱,悄悄离开了水洼村。 我热爱这片神秘的湘西大地,可是这片土地太穷了,我不能在这里耗上一辈子,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出去挣钱,家里的老房子都在漏雨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挣钱回来给爹娘重新修幢房子。 水洼村在大山里面,因地理环境形似水洼而得名,我要先赶去镇上,然后乘面的去县城,县城还得转车去市里,市里才能赶上火车。 我已经铁了心外出打工,我一身力气,就算去工地上搬砖,也比留在水洼村混吃等死的强。 二十里的山路,以前走起来并不费劲,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提不上劲,走不了几里就要停下来歇会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并且我惊讶地发现,左手掌心的那条黑色生命线,正在迅速缩短。 我心中一凛,想起我爹的叮嘱,十八岁那年,如果不带上泥人去找陈秀才,我就会死! 我真的会死吗? 不!我活得好端端的,我不会死的!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强撑精神,当我赶到镇上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虚弱无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直挺挺就倒在了镇口。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破烂的庙宇里面,光线昏暗,四周点着几盏油灯,显得诡秘森森。 爹和娘各站一边,握着我的手掌,惊喜地叫喊:“醒了!九儿醒了!” 然后,一张如同树皮般枯槁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我认出来了,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头,正是陈秀才,我现在应该是躺在村东的山神庙里面。 爹的口吻带着一丝呵斥:“九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十八岁过后要来山神庙,你为什么要跑?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虚弱:“我想出去打工,给家里修幢新房!” 娘抚摸着我的脸颊,低声抽泣着:“傻孩子,只要你能平安,我和你爹就算住山洞都没有关系!” “十八年前,我用泥人给你续魂,十八年后,泥人已经失效,你看看左手心里的生命线,是不是快要消失了?”陈秀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那口小棺材,令人惊诧的是,棺材里的泥人竟然变成一滩黑水,哗啦啦流了出来。 我颤巍巍地举起左手,但见掌心里的那条黑色生命线,已经若有若无,仿佛快要消失了。 爹和娘扑通就跟陈秀才跪下了,抓着陈秀才的长马褂,恳求陈秀才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 陈秀才闭上眼睛,思忖半晌,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活葬!” 正文 第二章 活葬 活葬?! 不仅是爹娘,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都被活葬了,还能活下去吗? 陈秀才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他外出置办一些东西,七天之后回来。在这七天里面,让爹娘务必守护好“七星续命灯”,不能让续命灯熄灭,否则我的魂就会被地府阴差带走。 陈秀才所说的“七星续命灯”,就是放置在四周的七盏油灯。七个灯盏看上去平淡无奇,黄铜做的,年代久远,表面已经脱了铜漆,灯盏里面盛着煤油,燃烧着黄豆大小的火苗。 我这才发现,七个灯盏并不是随意摆放的,一盏放我头顶,两盏放我左右肩头,两盏放我左右双手,还有两盏,放在两只脚下。 陈秀才交代完毕之后就离开了,剩下爹和娘在庙里守护着我。 我感到极度的困乏,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七天以来,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途醒过几次,但很快又昏睡过去,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快不行了。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陈秀才回来了,带回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很难想象,他一个百多岁的老叟,是怎样把这口沉重的棺材背回来的? 陈秀才取了一颗泥丸,塞进我的嘴里,又苦又涩,带着一股子土腥味。 泥丸入口便融化了,我也醒了,而且意识很清楚。 我看见了陈秀才,看见了爹和娘,短短七天时间,他们已经心力交瘁,两鬓爬上银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陈秀才让我爹搭把手,把我小心翼翼放入棺材里面,棺材里面冷冰冰的,让我感到非常的恐惧。 然后,陈秀才将七星续命灯,按照之前摆放的位置,摆放在棺材里面。 “葬在你家后院吧!”陈秀才对我爹说。 我爹说:“行,我马上去找两个兄弟来帮忙抬棺!” 陈秀才摆摆手,说了句不用,从怀里摸出四张黄纸,用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几下,把四张黄纸剪成人形。 后来的事情我就看不见了,陈秀才缓缓合上棺盖,只留下一丝可以让我透气的缝隙,然后我听见他喊了一声起,沉重的棺材仿佛被人抬着,平平稳稳走出山神庙。 回到我家后院,棺材缓缓被放入坑里,我的心也紧紧拎了起来,棺材里的七星续命灯还亮着,总算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陈秀才又让我爹杀了一只大红公鸡,然后手指蘸着鸡血,在棺材表面画出一些奇怪的图案,最后把死鸡塞进棺材,对我说:“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黄土扑簌簌落在棺材上面,插了一根空心竹管,穿过棺材的缝隙,给我留下透气孔。 封土之后,我被彻底埋在了地下。 四周静得可怕,我躺在棺材里面,一颗心突突突跳个不停。 很快,七星续命灯也相继熄灭,整个人顿时陷入冰冷的黑暗当中。 我怀抱着那只死鸡,昏昏沉沉,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能活过今夜吗? 咯咯咯! 公鸡的打鸣声划破宁静的小山村。 棺材盖咔咔咔移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穿过棺盖的缝隙,落在我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 眯着眼睛,沐浴着徐徐晨曦,我的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我竟然还活着?!” “还活着!九伢子还活着!”我爹那张苍老的面容出现在棺材边上,他指着棺材里面,兴奋地叫喊。 棺盖推开,我从棺材里爬出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充满力气,死而复活,重获新生。 看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我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活着的感觉真好。 爹一把拉过我,来到陈秀才面前:“快给秀才爷跪下!” 经过昨夜的起死回生,陈秀才的本事我是打从心底佩服,爹的话音刚落,我双手抱拳作揖,对着陈秀才就跪了下去,一边说着感谢秀才爷,一边对陈秀才磕了三个响头。 陈秀才手指着那口棺材:“把那口棺材重新埋回地下,午夜十二点,来山神庙找我!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陈秀才这话是对我说的,我不知道陈秀才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他混,也不知道跟他能够混出什么名堂,不过陈秀才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况且,经过昨天的事情以后,我也不敢再擅作主张,我要是再悄悄外出,估计得死在路上。 陈秀才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说累了一宿,先回山神庙休息,爹娘留他吃早饭他也不吃。 送走陈秀才,我们回到后院,按照陈秀才的叮嘱,把那口棺材重新埋回地下。 看着地上冒起的那撮新泥,我这算是跟以前的自己道别吗? 整整一天我都神采奕奕,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一顿要吃三大碗白米饭,看见我重新活了过来,爹娘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一家人对那陈秀才赞不绝口。 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按照约定,我得去山神庙拜见陈秀才。 爹让我提了两瓶酒,一只肥肥的老母鸡,还在我兜里塞了个红包,让我交给陈秀才,以表谢意。 在我们湘西这边,无论是红白喜事儿,还是乡里乡亲帮个忙,都讲究包个红包,表示感谢,算是一种习俗。红包的金额可大可小,看主人家的心意。遇到大事儿,主人家发个上百块也有。一般小事情,或者主人家不太富裕的,也就十几二十块两包烟钱,收红包的人也不会嫌弃,主要是为了讨个喜。 黑夜里,我敲响了山神庙的大门。 庙里传来陈秀才的声音:“推门进来便是,别把我的门敲烂了!” 看见我拎了两瓶酒,陈秀才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把红包递给他,他也没有推辞,大喇喇接过,揣在衣兜里,然后指使我去生火。 等到我把火生起来,陈秀才已经杀了那只老母鸡,用树枝串着鸡,架在火上翻烤。 陈秀才的酒量深不见底,两瓶酒他喝了一大半,我喝了约莫半斤左右,说话都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陈秀才舔了舔油光闪亮的手指,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跟着陈爷,以后保管你喝香吃辣,盖幢新房子不在话下!” “真的假的?”听陈秀才这么一说,我的眼睛也不由得亮了起来。 陈秀才捋了捋胡子,打着酒嗝说:“咋的?不相信我?” “信!肯定信!以后我萧九,就跟着师父混了!”我忙不迭地点头,陈秀才虽然喝了点酒,但是听他的口吻不像是在吹牛。 陈秀才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有些道行,村里人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去看看,给他封几个红包什么的,但是那点喜钱是决计不够秀才爷生活的。 我忍不住问陈秀才,这些年到底在做啥,听他的口气貌似发财挺容易似的。 陈秀才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我先打个盹,鸡鸣的时候再叫我!” 说完这话,陈秀才也真是洒脱,就地横躺,很快就扯起了呼噜。 我也挨着火堆,迷迷糊糊打起瞌睡,鸡鸣时分,我叫醒陈秀才,陈秀才伸了个懒腰,起身走进庙宇里面,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破旧但却干净的军用背包,换上一双崭新的黑布鞋:“走吧!” “去哪里?”我爬起来,屁颠屁颠跟在陈秀才身后。 陈秀才露出诡秘的笑容:“娶媳妇!” 正文 第三章 借尸续命 娶媳妇?! 我张了张嘴巴,看着陈秀才削瘦的背影,不是吧?这陈秀才都一百多岁了,居然还娶媳妇?这老爷子精力旺盛呀! 一路上,陈秀才走得很快,别看他瘦骨嶙峋的样子,身体却健朗得很,我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到村西头才停下,我的额上挂满汗水,气也有些喘,但陈秀才却是面不改色。 “就是这里了!”陈秀才指着前面的一座农家院子。 这是一户典型的湘西农家小院,门前用竹篱笆围了一个小院,三座吊脚楼呈品字形伫立在院子中央。这种吊脚楼都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的毛竹搭建而成的,年代久远,面前的吊脚楼显得有些破败,甚至最左边那座吊脚楼,半边屋顶都没了。 虽然说那个年代的湘西还是相当贫穷,但村里大多数人还是住进了砖瓦房,最次的也住进了木头搭建的木瓦房,像这样古老的吊脚楼,在村里已经很少见了,这户人家一看就特别困难。 这户人家我认识,姓王,具体名字不知道,村里人都叫他王老瘪,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王老瘪年轻时候在外面打工,三十好几才存钱讨了个媳妇。年近四十,总算得了个儿子,可是他命不好,生下的儿子竟然是个傻子,这对本就贫困的老王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当村里人陆陆续续住进砖瓦房的时候,老王一家还住在十多年前搭建的吊脚楼里面,生活窘况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不解地望着陈秀才:“你到王老瘪家娶啥媳妇?” 陈秀才翻了翻白眼,抬手敲在我的脑袋上:“你是不是傻?我娶什么媳妇?我是帮你娶媳妇!” 什么?! 我一听这话顿时跳起老高,一脸惊奇的看着陈秀才,开什么玩笑,给我娶媳妇?我都还没有对象呢! 陈秀才拍了拍我的肩膀:“师父给你物色了一个媳妇,很不错的!” 我连连摇头:“师父,这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我可不答应!” 陈秀才笑了笑,直接推开院门走进去。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跟了进去,前脚刚迈进院子,后脚冷不丁一声咋呼,慌忙退到院门口。 院子中央赫然放置着一口黑漆棺材,看成色还是新的,上面的黑漆都还没有完全凝固。 黑色的大棺材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散发着一股子阴气。 陈秀才冲我招招手,指着棺材对我说:“喏,怕什么,快来见见你的媳妇!” 一听这话,我的头皮顿时就炸了,媳妇在棺材里面?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要让我跟一个死人结婚吗? “师父,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的脸色都变了,声音颤抖的厉害。 陈秀才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前晚将你活葬,只是暂时保住你的小命,举起左手,看看掌心的生命线!” 我举起左手,眼睛顿时就直了,以前我的生命线是黑色的,可是……可是今天,我左手掌心的生命线竟然……不见了! 森冷的寒意传遍全身,我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了生命线,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死了? 陈秀才面色肃穆:“九伢子,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借尸续命!”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师父,你让我……让我跟棺材里的女尸结婚,就是为了给我借尸续命?” 陈秀才点点头:“没错!也是你运气好,我看过女尸的生辰八字,正好跟你匹配!只要你跟她结了冥婚,就能借尸续命!” “那……棺材里的女尸是谁呢?”我看着黑漆漆的棺材,心里有些发怵。 “老王家的儿媳妇!”陈秀才说。 我微微一惊,老王家的儿媳妇?我跟别人家的媳妇结冥婚,这恐怕有点不太合适吧? 陈秀才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摆摆手说:“放心吧,一切我都跟老王谈妥了!” 听见敲门声,王老鳖和他媳妇迎了出来,不一会儿,王家的傻儿子也跟着走了出来。 王老鳖的傻儿子也有二三十岁了,模样倒也不丑,怯生生地跟在王老鳖身后,牵着他娘的衣袖子,像是很怕见到陌生人。 王老鳖两口子毕恭毕敬把陈秀才迎进里屋,邀请我们坐下,让他媳妇给我们泡了两杯茶。 环顾四周,王家确实很穷,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更别说现代化的家用电器。 我打量了一下王老鳖,满脸皱纹,皮肤黑黝黝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佝偻着背,显得很苍老。 王老鳖在衣兜里鼓捣片刻,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双手恭恭敬敬递到陈秀才面前,带着恳求的口吻说:“秀才爷,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陈秀才也没有推辞,接过红包揣在兜里,喝了两口茶,说了句“放心,这事一定办得妥当!” 在屋子里寒暄了一会儿,陈秀才带着我走到院子里面。 陈秀才围着那口黑漆棺材走了一圈,然后把手伸进军用背包里面,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相继掏出一捆白色蜡烛,一沓黄纸,还有一小口袋装着的鸡血,以及一个白色的“囍”字。 陈秀才打开口袋,手指蘸着鸡血,在棺盖上面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符号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棺盖表面,看上去就像一个诡异的图腾。 整个过程,陈秀才的表情都非常严肃。 然后,陈秀才围着棺材点上一圈蜡烛,把那张白色的大“囍”字往棺材上一贴,对我喊道:“进去!” 我咬了咬嘴唇,颤巍巍地伸手推开半截棺材盖,紧绷着脸不敢往里看。 陈秀才说:“九伢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能不能高兴一点?” 去你妹的大喜日子,这怎么高兴的起来,我他妈都快哭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似笑非哭的难看笑容,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哆哆嗦嗦爬进棺材里面。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躺进棺材了,但是这一次比第一次恐怖十倍不止,因为我的身旁躺着一具女尸,跟一具尸体同床共枕,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结冥婚这种事情在湘西屡见不鲜,但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也会结冥婚! “好好躺一会儿,回头我叫你!入洞房喽!!”陈秀才抬手往空中抛洒一沓黄纸,黄纸纷扬落下,棺材盖缓缓合上。 棺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女尸的模样。女尸的身上并不臭,应该是放了香袋之类的东西,散发着淡淡幽香,这让我不会感觉那么难受。 棺材里的空间并不宽敞,我紧挨着女尸,连手指都不敢动弹一下,心中一直默念着“阿弥陀佛!”,现在我只希望时间能够快快过去。 当棺盖再次打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落黄昏之时。 陈秀才冲我勾了勾手指,告诉我可以出来了。 “这样就行了吗?”我有些将信将疑。 陈秀才示意我看看手掌心,我举起手掌看了看,惊奇地发现,原本消失的生命线竟然又回来了,虽然很短很浅。 “不用担心,过些日子生命线会慢慢长回去的!”陈秀才说。 我大喜过望,对着陈秀才就要磕头,陈秀才拦住我,让我对着棺材磕头:“你应该谢谢你的媳妇!” 我虔诚地跪在棺材前面,对着棺材拜了三拜,很不自然地说了句:“谢谢媳妇!” “好啦,我先进屋休息片刻,你留在这里!”陈秀才把剩下的蜡烛和黄纸递到我手里,叮嘱我说:“每半个时辰,烧七七四十九张黄纸!蜡烛要烧完的时候,立马点上新的!” “师父,咱们到底是干啥业务的,帮人送葬的啊?”我迟疑着接过黄纸,心里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没想到跟着陈秀才讨生活,却是要跟死人打交道,这活儿好像有些晦气啊! 陈秀才仿佛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怎么?你觉得这活儿晦气?” 我没有说话,陈秀才背负起双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干的这行,不是送葬,而是……点天灯!” 正文 第四章 赶尸匠 点天灯?! 我大吃一惊,作为土生土长的湘西本地人,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点天灯。 点天灯是本地的一种叫法,其实就是大家熟知的“赶尸!” 不过,怪我才疏学浅,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把赶尸称作“点天灯!” 湘西有三邪,赶尸,草鬼,以及落花洞女,其中又以湘西赶尸最为出名。 清朝就广为流传湘西“赶尸匠”的传闻,即赶尸匠利用秘术,将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带回家乡,让他们入土为安。 但是我在湘西生长近二十年,从未见过赶尸,据说死尸不能见光,赶尸匠都是夜里赶路,而且专挑杳无人烟的荒野山径,所以一般人几乎都没见过赶尸。 我惊讶地看着陈秀才,原来这么多年,陈秀才竟然一直从事赶尸这门营生。 万万没有想到,陈秀才这副文绉绉的老古董模样,居然会是传说中的赶尸匠,感觉就跟天方夜谭似的。 见我不做声,陈秀才笑了笑:“怎么?害怕啦?” 顿了顿,陈秀才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小子,你可不要小看了赶尸这门行当,里面的学问多得去了!真正的赶尸有着一套严格而繁复的规矩,绝不会像电视里演得那样!沉下心来,好好干,以后必定大有作为!” 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陈秀才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是我的师父,如果我直接甩手不干,那就有些不近人情。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我,陈秀才拆开之前王老瘪递上的红包,红包里有一百二十块钱,一张一百的,两张十块的,那时候还没有发行面值二十的人民币。 陈秀才把两张十块钱钞票塞到我手里:“小子,这是你第一次跟我出来,这二十块先拿着,完事之后还会有奖励!今天你的活很简单,就是守着这口棺材烧纸,一直烧到子时!”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钱都攥在掌心里了,我更不好说什么。况且陈秀才给我干的这活也不累,一天就能挣二十块,那时候在工厂里上班都拿不了这么高的工资呢! 我有些艳羡地看着陈秀才手里的百元大钞,心想赶尸这门行当还真是来钱。 陈秀才把那一百块揣进兜里,冲我微微一笑:“你该不会认为这笔业务只有一百二十块吧?这只是订金!等到把棺中人送回故土,还能收一笔尾款!” 然后,陈秀才伸出三根手指,压低声音道:“尾款还有三百块!小子你好好干啊,还能给你发奖金呢!” 我看了一眼棺材,又回头往吊脚楼里看了一眼,王老瘪的那个傻儿子,坐在门口,冲着我们呵呵傻笑,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他连“媳妇”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常来讲,不可能有女人下嫁给这个傻子,所以我猜测棺材里的女人,极有可能是王老瘪花钱买回来的儿媳妇,为的就是给他王家传宗接代。 湘西大地很穷,很多女人都不愿意嫁到这里,再加上重男轻女的腐朽观念,造成这里男女比例失调,很多男人讨不到媳妇。针对当地的这种情况,一些人贩子动起了心思,他们把外面的妇女拐卖到湘西,卖给当地的那些光棍,以此来谋取暴利。 除了从外面拐来的妇女,有时候本地人都会贱卖自己的女儿,只要给他们一笔彩礼钱,他们就会把女儿像商品一样的卖给你,甚至有人专门生女儿来贩卖。 我自小生长在湘西大地,本地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少,对于这种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为这个女人的悲惨遭遇感到一丝难过。 我蹲在棺材前面,开始烧纸。虽然我跟这个女人素不相识,但我跟她毕竟有过“夫妻之情”,所以我还是衷心的希望,她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棺材里的女人名叫方翠翠,今年刚满十七岁,是王老瘪从隔壁牛家村买回来的,本想给他傻儿子配个婚,好让王家有个后。结果方翠翠却突然病死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讲究落叶归根,人死之后,不管多远,都要魂归故土。所以呀,王老瘪这才找到我,想让我帮忙把方翠翠的尸体送回牛家村安葬!”陈秀才说。 我把烧着的黄纸放在地上,疑惑地问:“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什么病来得这样急?” 陈秀才捋了捋胡子:“谁知道呢,我们又不是医生,我们只是赶尸匠!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方翠翠的尸体平平安安送回牛家村,其他事情不用多管,专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我点点头,继续烧纸。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晚上。 山里的夜晚有些凉,陈秀才从里屋走出来,递给我一壶白酒:“喝点,暖暖身子!” 我拧开酒壶,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一下肚,身体立马感觉暖和了许多。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子时了,这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你小子盯着点,千万别出什么茬子,我进去打个盹,子时一到,还得起来干活呢!”说到这里,陈秀才打了个呵欠,晃晃悠悠走进偏房里休息去了。 我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白酒,心里暗自嘀咕,师父他老人家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烧个纸吗,还能出什么乱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困意也涌了上来,不停地打着呵欠。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平地里突然刮起一股阴风,那风来得好生奇怪,一下子就把我给冻醒了。 我瞅了一眼面前的蜡烛,刚才这股阴风,险些把烛火吹灭了。 陈秀才可是专门叮嘱过,不能让蜡烛熄灭的,所以我赶紧伸手挡着风,过了一会儿,两簇烛火又摇曳着缓缓燃烧起来。 我舔了舔嘴唇,正准备松口气,忽然发现那烛火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烛火怎么变成了……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院子里一片死寂,两簇幽蓝色的火焰在我的瞳孔里跳跃,我的冷汗唰地滚落下来。 就在我暗自惊诧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我蓦然抬头,惊惧地发现,奇怪的声响竟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我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黑色大棺材,一颗心悬到嗓子眼,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此时此刻,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棺盖表面用鸡血画出的那个图案,竟然迅速消散,原本已经凝固的血迹再次融化,变成一颗颗的血珠子,沿着棺盖边缘滚落,而后统统被吸入棺材里面。 紧接着,面前的棺材竟然微微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正文 第五章 起尸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棺盖竟然翻滚着落在地上,一股阴风呼啸而出,棺材前面的两根蜡烛倏然熄灭。 我的心陡然一沉,不好!出事了! 不等我回过神来,棺材里的那具女尸,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是的,尸体坐了起来! 妈妈呀,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这他娘的是碰上诈尸了呀! 女尸的脸上罩着红头盖,看不清楚面容,长长的头发在夜风中胡乱飞散,她的身上竟然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 黑夜里,那件红色嫁衣显得格外夺目! 女尸笔直地坐在棺材里,一动也不动,而我更是吓得四肢发软,瘫软在地上不能动弹,甚至都忘记张嘴呼救。 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冲到棺材边上。 我定睛一看,立马就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失声大叫:“师父!” 只见陈秀才右手自后腰抽出一根乌黑的鞭子,不由分说,对着那具女尸噼里啪啦连抽十数下。说来也怪,一阵鞭笞之后,那具女尸竟然重新躺回棺材里面。 陈秀才收起鞭子,犹如雕像般定在棺材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棺材里的女尸,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那张苍老的脸变得就像浸水的抹布,仿佛能够拧出水来。 我失魂落魄来到陈秀才身旁,声音都在发颤:“师父……师父……” 我萧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生平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秀才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棺材里面。 我探头往里看去,但见方翠翠的红头盖已经掉落下来,显现出苍白的面容,她平躺在棺材底部,一双眼睛浑圆大睁,虽然已死去多时,但那眼神中仿佛饱含着深深的怨毒,令人不敢直视。 我打了个哆嗦,赶紧收回目光,嗫嚅道:“这……这是死不瞑目呀!” 陈秀才猛地一拍棺材,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犀利:“亡者睁眼,死不瞑目,看来这方翠翠的死因并不是病亡这么简单,这其中大有蹊跷!” 我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这事儿咱……还管不管了?” 其实从我内心深处来说,我是想撒手不管的,我跟着陈秀才只是讨生活而已,可不想惹火烧身,更不想招惹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我既然认了陈秀才这个师父,我也只能听从他的决定。 “管!怎么不管?起尸,仅仅是个开始!如果我放手不管,水洼村只怕会有血光之灾!”说到这里,陈秀才一把拉上我:“九伢子,走,去找王老瘪!看来那老小子没跟我说实话呀!” 刚刚走到吊脚楼下面,就看见王老瘪慌慌张张跑出来:“秀才爷,不好啦!我家老婆子不见啦!” 看见这王老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揪住王老瘪的衣领,怒骂道:“王老瘪,你个混蛋!我且问你,棺材里的那具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王老瘪的那个傻儿子,竟然从灶房里抄起一根擀面杖,嗷嗷怪叫着冲了出来,不停地挥舞着擀面杖,对我们叫骂:“坏人……滚开……坏人……” “九伢子,放开他!”陈秀才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松手。 我悻悻地松开手,陈秀才瞪了王老瘪一眼:“这笔账,回头再跟你算清楚!” “你家老婆子是怎么不见的?”陈秀才向王老瘪询问。 “我家老婆子本来是去茅房的,结果不知怎么的,茅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响,我觉着不太对劲,赶紧冲出来,就发现……就发现老婆子不见了……”王老瘪苦着脸,满脸皱纹拧在一处。 陈秀才沉着脸,带着我来到茅房外面,低声问我:“九伢子,看见什么了吗?” 我低头找了一圈,摇摇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陈秀才从破旧的包里掏出一小袋糯米,随手一撒,白色的糯米粒哗啦啦洒落在地上。 陈秀才又问我:“现在呢?”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只见在铺洒着糯米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脚印显得小巧,看上去像是女人的三寸金莲。 我惊诧地张了张嘴巴:“这是……这是……” “走这边!”陈秀才伸手拉着我,飞快地往院子外面跑去。 百岁高龄的陈秀才,竟然还能奔跑,而且健步如飞,我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一路跑来都觉吃力,真不知道陈秀才这副身子骨是怎样锤炼出来的。 路上的时候,陈秀才停顿过一次,撒了一把糯米,然后辨明了脚印的方向,继续追赶。 等到陈秀才完全停下脚步的时候,我蓦然发现,我们竟然穿过村子,回到了山神庙前面。 我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但是陈秀才却连喘都不喘一下,腰板就像标枪一样笔直。 “师父,我们……我们怎么跑回来啦?”我擦着额上的汗水问。 陈秀才没有说话,而是侧身挪动一步,前方的景象一下子映入我的眼帘。 我只看了一眼,脑袋嗡一声就炸了,头皮阵阵发紧,腿肚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山神庙门口的台阶上,跪着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花布衣服的老婆子。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失踪的王家老婆子! 老婆子低垂着脑袋,两鬓斑白的银丝在夜风中飞扬,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风化的雕塑。 这大晚上的,她穿着一身花布衣服,跪在山神庙门口干嘛? 眼前的景象有些诡异,我跟在陈秀才身后,小心翼翼走到山神庙门口。 一阵阴风卷着旋儿从面前吹过,扬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们这才看得清楚,老婆子的面前流淌着一大片殷红刺目的血迹,一把生锈的剪刀浸泡在血水里面。老婆子双眼外凸,浑圆的眼球仿佛要撑破眼眶,腮帮子鼓胀胀的,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触目惊心的血迹令我不敢上前,陈秀才伸手探了探老婆子的鼻息,然后轻轻捏住她的脸颊,老婆子嘴巴微张,从嘴里稀里哗啦喷出一团血碎沫子,竟然是烂成肉酱的舌头!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景象,顿感一阵烦恶,胃液翻腾,捂着嘴巴退后两步,哇哇吐着酸水。 好不容易我才缓过气来,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陈秀才沉默半晌,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师父……哎……师父……”我忙不迭跟在陈秀才屁股后面,都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陈秀才走得飞快,很快就来到王家,脾气上来,抬脚踹开院外的篱笆门。 院子里面,王老瘪正跪在棺材前面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叩拜,嘴里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那个傻儿子抱着擀面杖站在旁边,就像贴身保镖一样。 王老瘪听见声响,手中的黄纸洒落在地上,慌忙抬起脑袋。 “秀才爷,找到我家老婆子了吗?”王老瘪面露焦灼之色,他好不容易才讨了个老婆,对他老婆的感情还是挺深的。 “找着了!”陈秀才冷冰冰地回答。 “她在哪里?”王老瘪欣喜地问。 陈秀才紧盯着王老瘪的双眼,吐出两个字:“死了!” 正文 第六章 封煞! 啊?! 王老瘪张了张嘴巴,整个人如遭重击,踉跄着往回退了一步,背靠着棺材,这才没有倒下。 “事到如今,倘若你再不说出实情,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你儿子!然后是你!然后是……全村的人!”陈秀才指了指旁边的傻儿子,又指了指王老瘪,眼中精光暴盛。 陈秀才的目光就像射出的利箭,顿时把王老瘪刺矮了半分,王老瘪面如死灰,靠着棺材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陈秀才背负着双手,深吸一口气:“方翠翠不是病死的,对不对?” 陈秀才虽然是在询问,但却是肯定的口吻,就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个王老瘪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王老瘪浑身一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地上那根微弱的残烛。 半晌,王老瘪突然疯了一般,脑袋拼命撞击棺材,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边撞一边痛哭流涕:“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呀——” 我也不知道,此时王老瘪口中的“她”,指的是方翠翠,还是他的老婆,也许两者都有吧! 我上前拉开王老瘪,但见王老瘪磕破了眉骨,满脸鲜血,状如恶鬼。 “放开他……”旁边的傻儿子抡起擀面杖就要打我。 陈秀才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劈在傻儿子的颈部,傻儿子两眼翻白,扑通倒在地上。 王老瘪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傻儿子,默然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两行浊泪:“翠翠是我……是我害死的……” 方翠翠是隔壁牛家村人,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大伯一家生活。等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无良的大伯就把她卖给了王老瘪,笑呵呵赚了几万块彩礼钱。 王老瘪买回方翠翠,是想给自己的傻儿子找个媳妇,让王家不至于断了香火。 方翠翠虽然知道自己下嫁的是个傻子,但也没有反抗,嫁给傻子总好过在大伯家饱受欺负。 可是,傻子就是傻子,王老瘪两口子想尽一切办法,他们的傻儿子都没法跟方翠翠同房,甚至还要赶走方翠翠。 传宗接代思想的根深蒂固,这让王老瘪丧失了理智,于是,在新婚之夜,爬上方翠翠闺房的并不是王家的傻儿子,而是王老瘪! 在这过程中,王老瘪的老婆甚至还充当帮凶的角色,助纣为虐,愚昧至极! 第二天醒来,不堪羞辱的方翠翠,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愤然自杀,生锈的刀尖穿透了她的心窝,等到王老瘪两口子发现的时候,方翠翠已然气绝身亡。 王老瘪知道方翠翠是含恨而死,心中有愧,也有些害怕,于是赶紧找到陈秀才,跟陈秀才撒了个谎,想让陈秀才帮忙把方翠翠的尸体送回牛家村。 谁知道,这尸体还没送走呢,就已经出事了! “畜生!” 陈秀才冲着王老瘪愤怒地喷了口唾沫。 王老瘪顾不得擦拭脸上的唾沫,扑过来,抱住陈秀才的裤腿,一个劲地哀求:“秀才爷,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可我儿子没有错啊,求求你救救他吧!” 陈秀才仰天长叹:“王老瘪,这个烂摊子我暂且帮你收下了!但你要知道,我出手是因为那些无辜的乡亲父老,并不是为了你!你去自首吧,后面的事情我来解决!” 王老瘪跪在地上,对着陈秀才连连磕头。 陈秀才没有理会王老瘪,招呼上我,离开了王家。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业务,没想到事情却变得如此凶险,这赶尸人的行当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师父,现在怎么办?”我问陈秀才。 陈秀才甩了甩衣袖,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残月,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封煞!” “师父,什么是封煞?”我疾跑两步,紧跟在陈秀才身后,黑压压的夜,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慌。 陈秀才走得很快,边走边说:“待会儿回到山神庙,我会起坛做法,引来方翠翠的鬼魂,将其封入她的尸体里面,但是必须在七天之内把她的尸体送回老家安葬,以解她的怨气,否则方翠翠必将遁入鬼道,为祸一方!”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天空中月明星稀,今夜注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急匆匆回到山神庙,王老瘪他老伴的尸体还是直挺挺地跪在庙门前面,鲜血已经凝固了,尸体也变得冰冷僵硬。 我问陈秀才这具尸体怎么办,陈秀才说先别碰她,等处理了方翠翠,再让王老瘪把他老伴的尸体拉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尸体,不敢多看一眼,迅速跑进山神庙。 回到山神庙,陈秀才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来,有种争分夺秒的意思。 按照陈秀才的吩咐,我从庙里抬出一张长木桌,摆放在大殿外面的空地上,然后在桌上铺一块红布,同时放上一个青灰色的香炉,以及一沓厚厚的黄纸。 接着,陈秀才又递给我一袋糯米,让我打开山神庙大门,从门口开始撒糯米,一直撒到长木桌前面,看上去就像用糯米铺了一条白色的路。 最后,陈秀才交给我七七四十九根白蜡烛,尽数点燃,分列在糯米道路的两旁,烛火悠悠晃荡着,把山神庙映照得鬼魅离奇。 陈秀才走了出来,换上一身青灰色长袍,他的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桃木雕刻成一个小人形状,背面刻着一行生辰八字,他说这是方翠翠的生辰八字,待会儿就要把方翠翠的鬼魂封在这个桃木小人里面。 刚说完这话,门口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一股强劲的阴风冲进来,卷起地上的糯米漫天飞舞。与此同时,地上的那些烛火,瞬间变成诡异的幽蓝色,如同一簇簇摇曳的鬼火。 我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赶紧躲到陈秀才背后。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紧张得要死,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鬼,也不知道鬼长什么模样。 陈秀才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将我从背后拽了出来,然后站在长木桌旁边:“她可是你的鬼媳妇,你连自己的媳妇都害怕吗?” 我眉头紧蹙,额上冷汗直冒,我的爷,我都快要吓死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真是没心没肺啊! 陈秀才啪地将桃木小人拍在桌上,右手自后腰抽出一根长鞭,沉声说道:“她来了!你不要乱动,站在旁边帮我镇煞就行!” 我哭丧着脸,两条腿就像倒插在地里的萝卜,早已经僵硬了,就是想跑也挪不动步子。 陈秀才手中的乌黑色长鞭我见过,之前方翠翠起尸的时候,陈秀才曾用这根鞭子抽打过方翠翠的尸体。 听陈秀才说,这鞭子大有来头,是赶尸一门的传家宝,名叫赶尸鞭。具体的制作方法十分复杂,要取黑狗尾巴顶端的九百九十根黑狗毛,还要在公鸡血里面浸泡九九八十一天,这样制作出来的赶尸鞭,才有克制邪煞的奇异效果。 陈秀才手腕轻轻一翻,赶尸鞭凌空甩了个鞭花,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口中念念有词,我也听不太明白,什么“十方风雷动”,又是什么“魂魄入门来”。 念着念着,就听砰一声闷响,沉重的大门突然关上了。 正文 第七章 点天灯 砰! 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四周的气温瞬间陡降,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正在缓慢地向我们逼近。 低头看向地面,糯米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脚印。 两旁的烛火开始疯狂得摇曳起来,幽蓝色的光亮格外渗人。 我的牙关情不自禁地发出咯咯声响,喉头艰难地移动着:“她来了……她来了……” 陈秀才沉声喝气,扬手甩出一沓黄纸:“现身吧!” 黄纸哗啦啦在空中飞舞,但是并没有四散飘飞,而是在前方不远处旋转,像是在围绕着一个无形的东西飞旋。 紧接着,所有的黄纸在刹那间同时燃烧起来,飞旋的黄纸中央传来尖锐的嘶吼声。 我瞪大眼睛,看见黄纸中央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 这……这便是方翠翠的鬼魂吗? 那个人影体态婀娜,身穿红色嫁衣,乌黑的长发在空中胡乱飞舞。 红盖头随风高高飞起,露出那张苍白无色的脸庞,她在飞旋的黄纸中央茫然四顾。 “点香!”陈秀才对我说。 我哦了一声,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香点燃。 陈秀才接过三根香线,却把三根香倒插在香炉里面,双眼里精光爆射,大喊一声“咄!”,抄起桌上的桃木小人,径直朝方翠翠的鬼魂砸过去。 但见精光一闪而逝,方翠翠的鬼魂瞬间被吸入桃木小人体内,只留下“啊!”的一声惊呼,那个桃木小人表面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黑气,在地上翻来滚去。 陈秀才左手抓起一撮香灰,在赶尸鞭上轻轻一抹,跃身而出,抡起赶尸鞭,就像打陀螺一样,连续三鞭抽打在桃木小人身上,桃木小人立马老实下来,停止翻滚。 陈秀才轻轻吁了口气,让我把桃木小人拾起来。 刚开始我还有些不敢,我知道桃木小人里面装着方翠翠的鬼魂。 陈秀才骂了我一句:“你在怕啥子,它要咬你不成?” 我讪讪笑了笑,拾起桃木小人,只觉入手处一片浸人的阴冷。 陈秀才让我先行前往王老瘪家,把桃木小人带过去,顺便通知王老瘪过来带走他老伴的尸体。 我把桃木小人谨慎地揣在衣兜里,然后一路小跑去了王家。 王老瘪哭哭啼啼,带着他的傻儿子往山神庙赶去,院子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看了看院子中央的黑漆棺材,心中有些发怵,离那棺材远远地坐着,生怕方翠翠再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王老瘪背着老伴的尸体回来了,后面跟着陈秀才。 陈秀才推开棺材盖,让我拿出桃木小人,捏着女尸的脸颊,将桃木小人放在女尸嘴里。 我惊奇地看见,一团浓郁的黑气从桃木小人体内钻出来,飘飘然钻进女尸的七窍。 “魂魄归体,封!” 陈秀才轻叱一声,迅速合上棺盖,手掌在棺盖表面重重拍了一下,之前用鸡血在棺盖上面留下的图案,仿佛泛起一抹奇诡的光亮,一闪即逝。 做完这一切,陈秀才显得有些疲惫,他让我去帮王老瘪,在后院里挖了个坑,连夜把老婆子的尸体给埋了。 王家也实在没有钱买棺材了,拆了张木头床,用床板子做了个简易的棺材,把老婆子葬了下去。 陈秀才叫王老瘪杀了一只鸡,用鸡血围绕着老婆子的坟地洒了一圈,最后把鸡头砍下来,半埋在沙土里面,露出半截。 “七日之后,你老伴的怨气全都被引到鸡头上面,到时候你把鸡头挖出来用火烧掉即可!”陈秀才跟王老瘪吩咐,王老瘪连连点头。 王老瘪担忧地问陈秀才,关于方翠翠的尸体怎么办,陈秀才恼怒王老瘪的作为,没有理会王老瘪,而是把我拉到一旁,按着我的肩膀说:“九伢子,这件事情你来办!方翠翠的老家就在隔壁山头的牛家村,七日之内,把她的尸体送回老家安葬即可!” 什么?! 我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我没听错吧,陈秀才是让我独自送方翠翠的尸体回家?! “师父,开什么玩笑,我可不会赶尸呀!”我连连摆手,没有金刚钻,我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陈秀才眉头一扬:“瞧你这出息!让你办你就办,难不成你要违抗师命吗?” 我哭丧着脸,一脸的不愿意,这在路上,万一方翠翠又来个起尸什么的,我可镇压不住呀! 陈秀才很自信地捋了捋胡子:“这个你放心,我既然让你出马,肯定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你放心大胆的去吧!” 放心大胆的去吧? 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有种要送我上路的感觉,心里膈应得慌。 天很快就亮了,在王家休息了一天,王老瘪为了团好我们,把昨晚杀得那只鸡给我们炖了一锅鸡汤,加了些山上的野生蘑菇,味道鲜美得很。 虽说牛家村就在隔壁山头,但其实翻山越岭的,路途也不短。 我们这里有句俗语,望山跑死马,站在水洼村的山顶上,都能看见牛家村的山头,但真正要走到牛家村,估计得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况且,赶尸又不能在白天进行,一是尸体见不得光亮,二是怕吓坏普通人,所以赶尸只能在夜晚进行,这就意味着,我去牛家村,得花费一天两夜的时间。 陈秀才告诉我,在路上的时候,只要看见门口挂着黑布的客栈,就可以进去休息,行内人都知道,门口挂黑布的客栈就是赶尸客栈,楼下停放尸体,楼上可以供赶尸人休息。 赶尸的特殊性决定赶尸人只能昼伏夜出,所以我白天得待在赶尸客栈休息,晚上才能出发上路。 交代好这些之后,陈秀才说:“从这里到牛家村,有一间老字号的赶尸客栈,你去报我的名号,应该会给你打折的!” “师父,出差不给点差旅费吗?”我把手伸到陈秀才面前。 陈秀才胡子一瞪:“自个儿先垫着,回来再报销!” 我撇撇嘴,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一二百块钱,敢情这趟还倒贴啊!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色黑沉下来。 陈秀才在棺材四周摆放一圈白蜡烛,统统点燃,然后推开棺盖。 只见陈秀才掏出一张黄符,左手持符,咬破右手食指尖,在符纸上迅速画了个奇怪的符号,陈秀才说这叫做定尸符。 陈秀才嘴唇微动,说了些听不懂的咒语,翻转手腕,指尖夹着的黄符呼啦一下燃烧起来,变成一小簇静静燃烧的火苗。 陈秀才弯下腰,伸手按压在女尸的眉心中央,我惊讶地看见,那簇火苗竟然没入了女尸的眉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这是……”我看得目瞪口呆,就像在看魔术一样。 陈秀才收回手臂:“人有三盏命灯,一盏在眉心,其余两盏在左右双肩。眉心那盏叫做天灯,肩上的两盏分别是地灯和人灯,人死之后,三盏灯全部都会熄灭。在赶尸上路之前,赶尸人会用灵火点燃死尸的天灯,这样才能操纵死尸!所以赶尸的另一种叫法,就是点天灯!” 我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赶尸又叫点天灯,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这其中的学问竟然如此之深。 陈秀才的老式军用背包就像叮当猫的万能口袋,里面什么宝贝都有,鼓捣两下,掏出一个看上去锈迹斑斑的黄铜铃铛。 “这是引尸铃,你拿着,只需摇一摇铃铛,就能对死尸发号施令了!”陈秀才把引尸铃递给我。 这么神奇?!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铃铛,拿在手里轻轻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咣当声响,我试着喊了一声“起!” 天呐! 惊悚的事情发生了,棺材里方翠翠的尸体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正文 第八章 赶尸客栈 真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我试着再次摇晃几下铜铃,发出不同的命令指示,女尸都能够按照我的命令,做出不同的肢体反应,只不过死尸的肢体比较僵硬,看上去就像一个受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约莫实验了半个钟头,差不多已经把引尸铃玩得比较熟练了,这才准备上路。 陈秀才拿出一顶事先准备好的斗笠,斗笠外围是一圈黑色的纱布。 我撇撇嘴,这个斗笠真难看,能不能不戴? 陈秀才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袋瓜子,骂咧道:“你傻不傻,这是给死尸戴的!” 我赶紧接过斗笠,给女尸戴在头上,这样我就看不见女尸的苍白容颜,心里的恐惧自然少了几分。 我换上粗布麻衣,这是赶尸人的标准打扮。 衣兜里揣上一沓黄纸,右手摇晃着引尸铃,尖着嗓子,喊了声:“阴人上路,阳人回避!”,然后带着方翠翠的尸体走出王家院子。 外界有很多人质疑湘西的赶尸秘术,认为赶尸是故弄玄虚的,其实就是找个侏儒把死尸扛在肩膀上,不知道的人就以为死尸在行走。实话讲,在没接触赶尸这个行当之前,我也有所怀疑,不过现在我可是真真切切知道,世上真有赶尸这门秘术,绝非外界所传言的故弄玄虚,这可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本事! 只不过呢,也没有电视里演出来那么玄乎,死尸也不是蹦着走的,还是跟活人一样的行走,只是肢体动作相对来说比较僵硬。 我领着方翠翠的尸体,趁着夜色,穿村而过,进入茂密的山林里面。 湘西这一带全是山林,山重着山,地形非常复杂,这也给赶尸人提供了很好的庇护条件。 刚开始我还是有点害怕,大晚上的,领着一具死尸在荒郊野外赶路,换做胆小的人,只怕已经尿裤子了。 走了一两个时辰以后,我便渐渐习惯了,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找女尸唠嗑,女尸自然是不可能回答我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排遣路途的寂寞,看来我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现在外面社会找工作也挺难的,而且人心叵测,世道险恶,倒不如跟这些死尸为伴,深居简出,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每走一段距离,我就会抓出几张黄纸,随风抛洒在空中,再喊上一嗓子行话:“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其实扔黄纸也是门手艺活,每次不能扔得太多,也不能扔得太少,反正一定要估摸着路途,不能死尸还没有到站,但黄纸却早已经扔完了,那就万万要不得。 这一夜还算是顺利,路上也没碰上什么麻烦事,不知不觉就在山林里走了整整一宿。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一到鸡鸣之时,就要停止赶尸。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尸体赶到密林里休息,忽然瞥见前方山坳处,赫然伫立着一座木式结构的客栈,客栈外面挂着一块大黑布,迎风招展。 我心中一喜,看来这便是陈秀才所说的赶尸客栈了! 我加快步伐,摇晃着引尸铃,带着女尸往客栈方向走了过去。 客栈外面围着一圈半人高的篱笆墙,客栈有两层楼那么高,看上去非常古老,应该有些年生了。 按照陈秀才的说法,这是一间老字号的赶尸客栈。 赶尸客栈是没有门槛的,避免死尸绊脚,我上去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黑漆的木板门吱呀呀向两旁开启,门后站着一道削瘦的人影,就跟鬼魅似的,天色又是麻麻亮,吓了我一大跳。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本店不对活人开放!请回吧!” 那人正准备关门送客,我赶紧亮明身份:“哎,等等,我是赶尸人!” “赶尸人?”那人迟疑了一下,冷冷说道:“赶尸这门行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挣死人钱,只怕没命花啊!” 我听出这人话里的意思了,他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冒牌货。 我清了清嗓子,把陈秀才的名号搬了出来:“知道水洼村的陈秀才不?我是他的徒弟!是他叫我来客栈落脚的,还说你要给我打折!” 门后那人沉默片刻,忽然朗声大笑,一把推开木板门:“我倒想看看,这陈老怪所收的徒弟,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话音未落,一张如同树皮般皲裂苍老的脸庞,一下子凑到我的面前。 我惊惧地发现,面前这人竟然没有眼球,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子,凹陷下去,黑咕隆咚的,相当骇人。 我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去,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让老夫好好看看你!” 其实这个怪老头不说“看”这个字还好点,他一说“看”我就觉得浑身发毛,他都没有眼珠子,怎么看? 老头干枯的手指在我的手腕位置不停地摸来摸去,摸得我鸡皮疙瘩哗啦啦往下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小子果然与众不同!哈哈哈,果然与众不同啊!有希望啦,陈老怪,这下咱们有希望啦!”怪老头疯疯癫癫,嘴里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语,我完全听不懂。 我使劲挣脱开手腕,心中实在有些不爽,要不是看在陈秀才的面子上,我肯定骂人了,这怪老头把我的手腕弄得好疼呀! “喂,小子,进来吧,天快亮了!”怪老头招呼我进店。 我小声嘀咕了几句,领着女尸走进客栈。 客栈里面黑灯瞎火的,一点光亮都没有,刚刚走进客栈,门口的那块大黑布就放了下来,更是显得伸手不见五指。 滋的一声,一盏油灯亮了起来,怪老头出现在一个柜台后面,他的面前放着一盏样式很老的油灯,微弱的光亮映照着黑洞洞的眼眶,实在是有些吓人。 我环顾四周,客栈并不算大,中间摆放着几张清一色的黑漆小方桌。 怪老头让我把女尸领到门板后面,那是死尸休息的地方。 刚刚把女尸安顿好,就听见后院里公鸡的打鸣声,天色已经亮了。 怪老头虽然没有双眼,但行动却利索的很,一点都不受阻碍,感觉就跟开了天眼似的。 “叔,住店多少钱?”我摸了摸衣兜。 “叫爷!”怪老头强调说。 “爷,住店多少钱?”我又改口问了一遍。 “你有多少钱?”怪老头反问我。 “一百多块吧!”我摸出皱巴巴的一张老人头。 怪老头也不客气,直接抽走我的老人头。 “哎,爷,不是说要打折的吗?”怪老头一下子收走一百块,我心痛的要命。 怪老头去灶房里转悠一圈,片刻之后,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一壶小酒。 怪老头笑眯眯地“望着”我:“怎么样,一百块的至尊享受,千值万值吧?” 我翻了翻白眼,这桌酒菜在咱们这里的镇上,顶天也就五六十块,这怪老头坑了我两倍,还真是杀人都不带血的。不过看在有酒有肉的份上,我也不跟他计较了,赶了一宿夜路肚子正饿得慌,当下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怪老头的厨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那碟笋干腊肉,真是充满乡村野味。 两杯酒下肚,我开始跟怪老头唠嗑起来,怪老头只说他姓杜,这间赶尸客栈杜家世代经营着,据说最早要追溯到明清时期去了。 “杜爷,你刚刚说我与众不同是什么意思?啥事情有希望了?”我的脑海里还盘亘着刚才的疑问,怪老头方才疯傻的表现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怪老头指尖夹着一颗胡豆,丢进嘴里,咬得咯嘣响:“你的师父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说的,有些事情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皱了皱眉头,嘿,这老家伙还跟我打哑谜呢,正想多问几句的时候,客栈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正文 第九章 辱尸 “生意不错嘛!” 我吱溜一口小酒,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犯嘀咕,这荒郊野外的,从哪里冒出的人来。 杜爷起身往客栈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呢,木板门就被人强行推了开。 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传了进来:“磨蹭什么呢,这老板死哪里去了?” “二位有何贵干?”杜爷冷不丁出现在那人面前,把那人吓得后退一步。 那人骂咧道:“喂,瞎子老头,你作死啊!” 后面跟着进来一人,声音跟公鸭似的:“住店!” 杜爷冷冷道:“本店只住死人!” 公鸭嗓冷哼一声:“正好,安全!”,然后带着先前那人,大喇喇走到隔壁桌坐下。 杜爷走到桌旁:“二位客官,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们,你们看见门口挂着的黑布了吗?你们执意住店,倘若发生什么意外,老夫可不负责任!” 那人生得尖嘴猴腮,说话挺横的,一拍桌子:“咋的?老头,你在吓唬我们?门口挂块黑布,这里就是黑店了吗?去去去,给我哥俩弄两个小菜,老子都要饿死了!” 杜爷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灶房去了。 我回头看了看刚刚进来的两人,一人尖嘴猴腮,一人颧骨耸立,模样都生得有些丑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他们的裤腿上都是黄泥,背上扛着一个大黑包,即使是坐着,也不舍得放下背包,感觉包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所以两人显得特别谨慎。 “力哥,这次的土货成色不错,你那边联系好了吗?”尖嘴猴腮那人问。 公鸭嗓那人说话了:“放心吧根子,力哥办事,妥妥的!咱俩先歇个脚,到了晚上再下山交货!”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来杜爷端菜出来,两人便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喝酒,看上去眉飞色舞,很高兴的样子。 杜爷回到桌旁坐下,嗤了一下鼻子:“土腥味!” 杜爷这么一说,我登时明白过来这两人是做什么行当的。 湘西多大山,山中多古墓珍宝,本地有很多人为了发财,不惜铤而走险跑去掘墓盗宝,这些人叫做“土夫子”。 刚进来的这两人明显是两个土夫子,昨晚刚刚挖了点土货,不敢天亮下山,怕曝露目标,所以打算在赶尸客栈歇歇腿儿,等到天黑之后再下山交货。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也不去招惹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准备上楼睡觉。 这个时候,那个尖嘴猴腮名叫根子的家伙站起来,扒着裤头要去方便,客栈后面有茅坑他不去,偏偏图个近便,拉开木板门要去门口方便。 “咦,这里有个女人!”根子看见门板后面的女尸,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他的口吻不仅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还带着一丝兴奋。这些土夫子见过的尸体多得去了,所以并不害怕。 “别碰……”我正欲出声阻止,那个混蛋根子已经摘下女尸头上的黑色斗笠。 “哟,力哥,快来看呀,这娘们长得还不错嘛!”根子油腻腻的手指在女尸的脸上摸来摸去,眼睛里闪烁着淫邪的光。 我怒火陡升,冲上去照着根子的面门就是一拳,根子猝不及防,被我一拳撂倒在地上,两道鼻血哗啦啦流出来。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第一次赶尸,绝对不能出什么茬子!” 我还想动手,一件硬邦邦的物事顶住了我的后脑。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顶住我脑袋的是一把土手枪。 力哥抡起枪托,狠狠砸在我的脑袋上,鲜血一下子流了下来。 “小子,不想死的最好老实一点,这娘们我们带上楼去玩玩,回头再还给你!”力哥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嘴黄澄澄的大板牙,把土手枪往腰间一别,弯腰就把方翠翠的尸体扛在肩膀上,淫笑着往楼上走去。 我刚想爬起来,又被根子抄起板凳砸倒在地上,根子指着我骂咧了几句,然后兴冲冲地上楼去了。 “王八蛋……畜生啊……”我倒在血泊里,两眼直冒金星。 这两个土夫子简直是丧心病狂,居然要侮辱方翠翠的尸体,这还是人吗? 我的心里难过得就像刀绞一样,方翠翠已经死的很惨了,没想到死后竟然还要遭到这样非人的凌辱,我想要救她,但我脑袋昏沉的厉害,挣扎了好几次,都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眼前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光亮,光亮渐渐变大,渐渐变得清晰,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浑身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啦?”面前传来杜爷苍老的声音。 “翠翠呢?方翠翠呢?”我焦急地爬起来。 “方翠翠?哦,你说那具女尸吗?不是在门板后面吗?”杜爷指了指门板后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翠翠的尸体果然立在那里,头上戴着大斗笠,仿佛没有被人移动过。 “那……那两个王八蛋呢?连死人都不放过,我要去宰了他们!”我嘶吼着,双眼瞪得通红,我这人嫉恶如仇,立马就要上楼找那两个土夫子拼命。 “不用找了,没人啦!”杜爷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他们去了哪里?翠翠她……”我难过地看了方翠翠一眼,不敢想象她遭受的屈辱。 “放心吧,翠翠没有被人玷污!天已经黑了,你可以上路了!”杜爷提着油灯,晃晃悠悠往柜台走去。 我心中大喜,谢过杜爷,重新摇动引尸铃,领着翠翠走出赶尸客栈。 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黑了,关上大门的时候,听见杜爷在里面自言自语:“天快冷了,准备点腊肉过冬吧!” 我也没有领会杜爷这话的意思,跟他道了声再见,重新带着方翠翠上路。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我往空中撒了一把黄纸,方翠翠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走进山林之中。 这一夜,我走得格外小心,生怕路上又碰见什么土夫子,专拣僻静小道走。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终于抵达牛家村。 路上找了个菜农,问清方家的去处,带着方翠翠回了家。 谁知道方家已经人去院空,一打听才知道,她那个狗日的大伯收了几万块彩礼钱之后,带着一家人跑到镇上买房居住了。 这事儿咋办? 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到时候方翠翠怨气不散,她的鬼魂再出来作怪那可就麻烦了。 我一咬牙,跑去找到牛家村的村长,向他说明缘由。 村长是个好人,得知情况以后,立马着手安排,一边叫人出去采购棺材,一边让人去把抬棺匠请来。 村长也知道方家的事情,知道翠翠这孩子命苦,也想让她死后走得安生一点。 棺材很快就买回来了,抬棺匠也来了,我一看当头那个抬棺匠,顿时就愣住了! 正文 第十章 抬棺匠 磊子! 我喊了一嗓子,快步走出屋子,跟当先那个抬棺匠抱了个满怀。 磊子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叫出声:“九伢子,怎么是你?” 磊子全名叫石磊,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后来随着母亲改嫁,磊子也就离开了水洼村,一晃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面,没想到磊子随母亲来到了牛家村生活。 我打量着面前的磊子,十年不见,这个曾经的小矮子已经长得高大壮实,深邃的五官,黝黑的皮肤,很有男人的阳刚之气。 我拍了拍磊子的肩膀,看他穿着马褂,露出结实的肌肉:“怎么?现在干起抬棺匠了?” 抬棺匠也是湘西本地一门古老的营生,以前的人下葬都是埋在棺材里土葬,这就需要有力气的人来抬棺材,久而久之,就出现了职业抬棺材的人,哪家死了人,就专门去给别人抬棺材,这类人就叫“抬棺匠”。 虽然现在国家号召大家火葬,但是在湘西这种偏远的农村里面,土葬还是主要流行的下葬方式,所以湘西这一带,也就还能看见抬棺匠的身影,这门营生一直没有消亡。 抬棺匠干的都是粗活重活,很多人都不太瞧得起抬棺匠,认为这是下等职业,但据我所知,抬棺也是有讲究的技术活,任何行业都不是外人看见的那样简单。再者,别人靠双手劳动吃饭,没什么好低贱的。 磊子掏出两块钱一包的廉价烟,递给我一支,我摆摆手,我这人没有抽烟的习惯,酒可以喝,烟不会抽。 磊子笑了笑,把香烟塞进嘴里,我看见他的十指上面全是老茧,看样子他的生活也挺艰辛的。 “为了讨生活呗!”磊子熟练地吐了个烟圈,一副老烟枪的模样:“我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我妈生了病,家里的积蓄全都花光了,没钱供我读书,我就辍学了。鬼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后来经人介绍,就干起了抬棺匠的营生。虽然挣不了几个钱,倒也还能填饱肚子!九伢子,你咋样,现在不是应该读大学了吗?” “去他娘的鸟大学!”我啐了口唾沫,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高考落榜了,跟了个师父混饭吃!” “跟了个师父?做啥手艺?”磊子问我。 “赶尸!”我也没有避讳,毕竟在湘西这块土地上,大家耳熟能详,并不觉得赶尸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赶尸?!真的假的?”磊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居然会赶尸这门手艺?真酷!” “酷个屁咧!挣得也是辛苦钱,而且还很危险!我今日来牛家村,也是第一次出师!”我叹了口气,给磊子简略地讲了一下关于方翠翠的事情。 磊子听完,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兄弟,你放心,第一次出师可不能让你砸了招牌,这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妥了,包在我身上!” 磊子丢掉烟头,很快把其他几个抬棺匠叫了过来,隆重地把我介绍一番,吹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其他人听说我是赶尸匠,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磊子一脸骄傲:“这是我兄弟!这是我兄弟!” 我看了一下,算上磊子,总共来了四个抬棺匠,磊子是里面最年轻的,才十八九岁,另外三个都上了些年纪,有两个三十岁上下,还有一个四十多岁。他们的肌肤都是黑黑的,生活的艰辛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 村长给了他们一人五十块钱,路程很短,这个价位绝对算高的,磊子四人高高兴兴接过钱,小心翼翼揣在贴身衣兜里。 有了钱,干活也有力气,磊子喊了句“哥几个,走起!”,其余三人应了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棒和麻绳,熟练地用麻绳在棺材前后打了两个结,粗壮的木棒从绳结中间穿过去。 在抬棺匠这门行当里面,他们称“棺材”叫做“龙棺”,木棒也不叫木棒,而是叫“龙骨”,麻绳的称呼更奇特,叫做“龙筋”,这些称呼都包含着一种对死者的尊敬之情。 四个抬棺匠分站在棺材的四个角上,磊子举起一个土瓷碗,砰的摔碎在地上,这是起棺的时候,抬棺匠必定做的一件事情,寓意着“岁岁(碎碎)平安”,保佑这一趟抬棺不会出事情。 最为年长的那个抬棺匠,用沙哑的嗓子喊了声“起!”,四个人将龙骨扛在肩膀上,沉声喝气,小心翼翼地把龙棺抬了起来,一路往方家走去。 如果路途遥远的话,还会有抬棺匠在后面跟着,一是累了换人,二是有人会扛着两根长条板凳随行,因为龙棺在途中是不能沾地的,所以停下来歇脚的时候,一定要用两根长条板凳架在下面,然后再把棺材放上去。 所幸村委会离方家并不算远,所以不需要这么复杂,四个抬棺匠合力抬个空棺还是很轻松的,一行人很快就来到方家。 方家已经人去楼空,我把方翠翠的尸体放在门板后面,以免照到光亮。 棺材放在后院中央,然后磊子四人找来四把铁锹,开始挖坑。 足足挖了一个多时辰,一个长方形土坑出现在面前。 磊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我:“九伢子,你看看怎么样?” 我探头看了看,土坑边缘很平整,大小也合适,挖得还挺专业的。 我冲磊子竖了竖大拇指,告诉他可以了,然后走回屋子里,掏出引尸铃,叮叮当当摇晃几下,领着方翠翠的尸体走出屋子,来到棺材前面。 我把仅剩的黄纸全都抛向空中,操纵着方翠翠的尸体爬进棺材,缓缓躺下。 “合上龙棺!”我说。 磊子点点头,上前合上棺盖。 棺盖合上的一刹那,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次的赶尸任务总算是顺利完成了,我回去也好跟师父交差。 磊子四人把棺材抬进挖好的土坑里面,然后开始封土,黑色的棺材很快就被黄土掩埋,可怜的翠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我突然觉得,其实无论是赶尸匠还是抬棺匠,都是挺伟大的一个职业,行善积德,干的都是大好事,一点都不低贱。 我也懂一些行内的规矩,等磊子他们忙完之后,我给他们一人递了个红包,包里也没多少钱,一人十二块,也算是一份心意。这样一来,我身上真的是身无分文,仅剩的几十块都没了。 磊子烟瘾很大,搓了搓满是泥土的双手,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墓碑今天刚去打的,估计得明天才能送过来,到时候把墓碑往这坟包上一插,就算是完事了!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我点点头,看来还得耽搁一天才能回去,墓碑还没安放呢,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回到村委会,村长让人给我们准备了一桌酒菜。 这是农村里的规矩,抬棺匠在抬棺之前以及抬棺之后,主人家都要招待饭菜,算是对抬棺匠的一种尊敬。而且会安排抬棺匠坐在首席,这也是抬棺匠最有尊严的时候。 因为之前赶着抬棺,村长也来不及准备,现在抬棺回来,村长便让人提前备好了酒菜。 赶了这么远的路,我也是饿坏了,而且跟磊子十年没有见面,两兄弟自然有谈不完的龙门阵,白酒一瓶接一瓶的吞进肚子里,这顿饭从下午三点,一直吃到晚上八九点,喝得满面通红,舌头都有些大了。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进里屋上个厕所,吹着口哨嘘得正欢呢,忽听外面传来打砸声和叫骂声。 我心头一紧,赶紧拎起裤头往外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