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大婚 夜色深沉,坤宁宫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式微也知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样忌讳的想法,可是,这个念头,却从踏入喜房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浮上心尖。 娇红似血的盖头,充斥着整个视线,盯得久了,仿佛眼里都会流出血来。 式微垂下眼帘,耳边似乎还隐隐回荡着母亲不舍的哭泣,还有那一路的鞭炮齐鸣,映衬着她忐忑不安的心跳。 今天,是她成为皇后,成为人妻的日子,明明是这样欢喜的事,为何心底却蔓延出一丝不可遏制的苍凉。 三个时辰之前,她就知道,今晚,他不会来了。 天只蒙蒙亮的时候,启曜身边最得脸的太监小南子便已带了数十名婢女来到家中,依次列排开,奏请自己梳洗。 那些婢女脸上不约而同的,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只是这笑,太工整,便也失了真。 领头的婢女盈盈福身:“皇后娘娘吉祥,奴婢翠珊奉皇上和太后娘娘之命,来为皇后娘娘梳洗。” 式微轻轻颌首,便有两个年轻的婢子,上前来搀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坐到梳妆镜前。 后面的婢女鱼贯上前,将簪环首饰,一应排开。 式微略略看去,光簪子就排了数十种:事事如意簪、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日永琴书簪、日月升恒万寿簪、仁风普扇簪、万年吉庆簪、方壶集瑞边花(鬓花)、瑶池清供边花、西池献寿簪、万年嵩祝簪、天保磬宜簪、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这些发簪无论在用料上,还是在制作上,无疑都是精益求精的上品。 这样大的排场,太后无疑是上了心的。嫁的夫君是他,上心的却是太后,这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式微一头如瀑般的长发轻轻垂下,婢子拿篾子仔细的梳理着,式微一个错神,再看向铜镜时,自己一头青丝已经被整整齐齐的盘作了高髻。婢子打开一个做工精细的银色圆盒,拿簪子挑些许粉色的膏子,抹在式微的两鬓,顿时一股玫瑰的甜香充斥鼻尖。 整理妥当后,婢子将镶金嵌玉、珠光灿灿的华丽凤冠郑重戴与式微盘好的发髻上,这凤冠有十来斤重,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式微却依旧坐的笔直,面上含着得体的笑。 头发梳理好后,前面的婢女轻轻退下,后面的一众婢女打开一列胭脂水粉。 拿玫瑰汁子做的胭脂扫了面,抿了唇红,用炭黑描了远山黛,再轻扫一层香粉,镜中人儿,便已美若仙子,众人皆是看的目瞪口呆。 这样的眼神,式微在所有人那里都看过,唯独他,只有他,看着她的时候,不曾这样失魂过。 掌事姑姑亲自为式微换上红色如意祥服,这样鲜艳的红色,是正妻才有的颜色,就算他不是心甘情愿,穿上它,她就是他的正妻,唯一的,永远的皇后。 如意祥服四周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搭披纹有仙鹤及海棠红色丝帛在肩,尽显华贵。 装扮妥当后,便该由母亲为自己盖盖头了。 母亲进来的时候,已是泪眼婆娑,将寓意平平安安的苹果放于式微手中,随即留恋的用手捋顺式微凤冠上的珍珠串,继而拿起金盘上的红盖头,为式微轻覆上。 式微心头微颤,却强忍着眼中的酸楚之意。 一切停当,听得小南子在门外喊道:“天到地出……” 母亲声音犹已哽咽,却强撑着迎合道:“地起天候……” 御笔龙字和玉如意已经放在轿中,母亲紧紧搀扶着式微,式微能感觉到母亲的颤抖与不舍,却苦于千言万语,再不能说。 式微缓缓上轿,轿起,身后传来母亲压抑不住的幽咽之声,落寞的飘荡在风里。式微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苹果。 喜轿由十六人稳稳的抬着,一路的丝竹与鞭炮之声,以及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的不绝于耳的叫好声与恭喜声:“皇上与皇后娘娘,百年好合……” 继而进城门,接受城墙上所有侍卫的敬礼,城内鸣响礼炮以示庆祝。来到定乾宫正门前,鼓乐停止,礼炮停放,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母亲扶了式微下轿,接过式微手中的苹果,将装有珠宝金银,米谷的宝瓶交给式微,母亲稳稳的搀了式微风跨过火盆,以取红红火火之意。 轿子继续前行,穿过交太殿,直奔坤宁宫,坤宁宫门口放有两个马鞍,马鞍下是式微从娘家带来的苹果,式微从上面迈过,以取平平安安之意。 繁华散去,洞房中,终于只剩下了式微自己。 式微在等,等自己的良人,她听得到喜烛爆裂的声音,她感觉得到入夜的寒意。 这场婚礼,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再等下去,他也不会来了。 式微自己颤抖着掀开盖头,她有些羞辱,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四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床上铺着象征多子多孙的百子被。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 这里的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的。洞房门前吊着一盏双喜字大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 式微抚摸着没有温度的被面,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湮进这长长久久,比翼双飞的龙凤上。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福妃那吧?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连册号,都给了她最好的。 式微紧紧攥住被面,幽幽咽咽的轻叹出声。 正文 第二章 请安(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犹带着露水的湿气,透进窗棂,将昨夜的淡漠情愁,都不动声色的掩了下去。 婢子进来的时候,胡式微已经端端正正的坐于梳妆台前,仿佛已经石化。 婢子吓了一跳,手中一滑,铜漆的水盆“咣当”掉落,直溅了一地的水花。 婢子更加紧张,低着头收拾着,再抬头时,胡式微已站到了她身前,她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婢子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诺诺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起的这样早?” 胡式微浅笑道:“本宫向来睡眠浅,早起也是常有的事,你再打一盆水来伺候本宫梳洗就是了。” 婢子没想到胡式微这样的和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千恩万谢的出去重新打水来。 这婢子比刚才放松了不少,笑盈盈的垂下手:“皇后娘娘,奴婢梳好了,您瞧瞧吧!” 式微向镜子里看去,她的头发本就乌黑浓密,此刻被低低盘做一个别致的低垂倾髻,这婢子又取了珍珠碧玉步摇镶嵌上,行动间,步摇轻动,愈发衬得她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式微满意的点点头,赞许道:“你倒很会梳头,叫什么名字?” 婢子有些受宠若惊的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彩萤。” “以后你便每日来为本宫梳头罢。”式微从手上褪下一支白玉手镯,递到彩萤手里,“这是赏你的,快收起来罢。” 彩萤终究年纪小,激动道:“奴婢谢皇后娘娘。” 昨夜终究伤了心神,面色有些苍白,扫在脸颊上的桃色胭脂,想吃不进去一般,虚浮的笼在面上。 正想的出神,坤宁宫的主事情姑姑翠珊已经掀了珠帘进来,请安后道:“皇后娘娘,时辰到了,该动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式微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搭了翠珊的手,缓缓向毓宸宫走去。 走在有些滑腻的甬道上,式微能感到宫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式微走得骄傲而坦然,她的心纵然已经委顿,却要强撑着面子,一丝一毫也不能泄气。 她们越是想让自己哭,自己就偏不哭。 转至垂花门,有三个着粉色宫装的婢子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其中有个高个的说道:“你们知道吗?昨夜大婚,皇上本应在坤宁宫圆房,可是皇上非但不曾踏足过坤宁宫半步,还宿在了福妃那里,你们说怪不怪?” 另一个容长脸的说道:“莫不是咱们的皇后娘娘长得太丑,把皇上给吓跑了?” 三人弯下腰,拿着帕子掩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式微站在她们身后,攥着帕子的指节微微发白,翠珊轻咳一声,几名婢子一愣,慌了神色转过身来。 翠珊厉声道:“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三名婢子吓得腿脚发软,忙不迭跪在地上,一边行礼一边止不住的发抖。 式微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温度:“你们都抬起头来,看看本宫是不是丑得把皇上吓跑了!” 三人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均是一愣,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们生平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即使是带着隐隐的怒气,也还是那样美。 式微冷冷一笑:“既看到了,以后就莫再生出是非,若是再让本宫听到类似的话,就等着去慎刑司拔舌头罢!” 三名婢子匍匐在地,诺诺应声。 式微闭一闭眼睛,只觉得身子发软,脚下的路也变得虚浮起来,昨晚,才只是开始,那么多漫长的以后,她该要如何应对? 今日,或许她还可以摆出皇后的架子,端出皇后的威严,日子久了,没有宠爱,只是守着名分的皇后,还有谁会真的放在眼里? “娘娘。”身旁传来翠珊关切的声音,“您没事吧?” “本宫无事。”式微方才的脆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得体的浅笑。 太后已在毓秀宫大殿上坐着,她今年不过三十四岁,看起来依旧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只是眼底流露的沧桑,为她平添了些许轻愁。 式微移步上前,盈盈福身:“儿臣给母后请安!” 向岚姑姑将茶盏轻轻递于她手中,式微双手高举:“母后请用茶!” 太后缓缓接过,抿一口,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快起来说话罢。” 式微坐在梨花椅上,微微垂下眼帘。 太后摒退众人,轻轻道:“昨晚的事,哀家都知道了,这件事,确实是皇上任性,委屈了你。” 式微心中千头万绪,苦于无法诉说,只低低道:“是儿臣做的不好。” “这件事又怎么能怪你呢!”太后轻叹一口气,“皇上为了福妃,可以连我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随后太后定定看向式微:“可有一点,你该知道,在这宫里,唯有你和皇上,才可以叫我母后,唯有你和皇上,才可自称儿臣,这是旁人无法拥有的。” 太后走下台阶,轻轻抚上式微的肩:“人心总是肉做的,日子久了,皇上就算是块冰,也会被你捂热的。” 不知为何,式微的脑畔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后常念的一首诗: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父亲随着祖父出征边塞的那一次,母亲正怀着自己。 母亲生下自己的时候,祖父带回来的,是父亲的遗骨。 父亲甚至没有看到自己一面,而自己,也从不知父亲的模样。 式微的眼角,终是忍不住微微湿润,却只作低头轻咳,将那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抹去,再无痕迹。。。。。。 (JUMY文文开写了,求收藏求评论啊,通通砸给我吧) 正文 第三章 请安(二) 回到坤宁宫,彩玉已经准备好了早膳,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整个长桌。 式微本没有什么食欲,见彩玉巴巴的看着自己,便举箸,欲夹一块片云糕,却被翠珊拦下:“娘娘,您今日的早膳,是需按着规矩来的。” 翠珊夹了玉米面做的圆饽饽放进我面前的银碗里:“娘娘,这是子孙饽饽。” 式微颌首,轻轻咬一口,囫囵吞枣的咽下去,正欲咬第二口,翠珊阻止道:“娘娘,凡事适可而止,这子孙饽饽,只能吃一口,您都吃了,别的妃子就无法为皇上开枝散叶了。” 式微苦笑,将饽饽重新放回碗里。 翠珊拿起右上角的面碗,递到式微面前:“娘娘,这是银丝面,寓意着以后的生活幸福延绵,所以,须得一口气吃下去,一口都不能断。” 式微低头,幸而这面条并不多,一口气吃下去倒也不算难。 搁下面碗,翠珊拿来果盘,式微着一捡了腰果、枣子,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福泽深厚。 用完早膳,彩萤服侍着式微重新梳洗了,左右时辰也差不多了,合着低位分的妃子也该来请安了,式微搭着向岚的手,缓缓走至大殿。 甬道上,梵娆苒与崔瑾夏慢慢的走着,后面的婢子不敢跟的太近,隔了一米远的距离。 梵娆苒拿一块软烟罗帕子轻轻点点嘴角,似做无意般说道:“昨晚的事,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 崔瑾夏低声道:“这样的事,姐姐和我还是不要妄议了,免得惹来口舌是非。” 梵娆苒眼波流转:“妹妹怕了?” 崔瑾夏默默不语,不再作答。 梵娆苒有些无趣,扯下甬道盘开得正好的火红芍药,喃喃道:“开得再好,再美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连朵凌霄都不如?” 崔瑾夏扯扯她的袖子:“姐姐快别说了。” 梵娆苒不甘心的抬起头,见甬道那头远远走来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正是福妃凌霄。 福妃今日着一袭素腰的滚雪细纱衬底的席地长裙,袖口处朵朵俏美典雅的凌霄花愈发衬得一双柔荑纤长白皙。如玉的耳垂上戴着淡蓝的琥珀坠,皓腕上的流云似水镯碰撞一起丁玲作响。浅粉色的丝绦系在腰间,平添一分娇美柔弱。蝉翼般的乌轻纱愈颇显灵气,殊不知也在不经意间多了一份娇弱。头上绾了一个温婉的流月髻,斜插两支镶嵌了夜明珠的簪。柔顺润滑的三千发丝如瀑布般涌下,微风轻拂,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 凌霄俯身,轻启朱唇:“福妃给熹贵妃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梵娆苒只作不见,拨弄着发髻上的发簪,凌霄低眉,蹲得久了,腿就有些发软。 到底是崔瑾夏不忍,轻声道:“娘娘,福妃妹妹给您请安呢!” “哦,瞧本宫这记性,想着事情,倒忘了福妃妹妹还蹲着呢!”梵娆苒歉疚道,“妹妹快起来吧。” 凌霄身子向来羸弱,蹲的久了,再起身时,只觉脚下无力,虚虚晃晃,身旁的檀云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 梵娆苒眼底愈加不屑,讥讽道:“妹妹昨晚伺候皇上,看来是累着了,需不需要姐姐也扶你一把啊!” 凌霄沉默,并不反抗,她的脸上,永远是无法消融的悲伤,让人心生疼惜。 三人各怀心事,转眼已到了坤宁宫大殿。 三人装得一团和气,前身行礼,齐齐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式微轻轻一笑:“都是自家姐妹,何须拘礼,快起来吧,翠珊,给各位主子上茶。” 从前就知道皇后长得美,今日再看,更觉得惊艳甚于从前。 因着在大婚期间,式微穿得比素日明艳,水红的里衫裙,用稍重的红色绣着细密的牡丹,外面罩着一件浅橘色的透明的轻纱衣,依旧是用金细丝线绣着雅致的花朵。双金缕鞋,鞋头晃动着一颗东珠,极其的珍贵。在脑后戴上一件如意首镶嵌镂雕双螭纹玉饰,侧面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和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眼波流转,美若画中仙子。 三人打量着式微,殊不知式微也在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熹贵妃梵娆今日着一身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比之熹贵妃,娴妃崔瑾夏就低调许多,她身着水蓝色的衣饰,上镶有繁复华美的粉色花纹,浅绣桃花,款式雅致,绣纹精美绝伦,身材高挑纤细,一头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头上佩戴精美的玉钗及其配饰,衣领微微敞开,露出曲线优美白皙修长的脖子,一身蓝衣更衬得肌肤如雪,唇边习惯性的带着一丝笑容,美丽却不张扬。 这女子头挽乌鬓,斜飞凤钗,面若银盘,目若秋水,两道秀眉如纤美弯月眉不画而翠,悬胆丰鼻下朱唇点点,启齿之间,贝齿洁白如玉,笑靥如花生得形容袅娜纤巧,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真真是美丽又不失温婉的女子。 式微的目光最后落到福妃身上,福妃面色苍白如雪,眼里含着星星点点的泪珠,似乎先天不足,却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柔弱之美,她像初冬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指尖去触摸。 就是这个柔弱纤细的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自己的良人。 念及此,式微的心情忍不住黯淡下去。 (新书开写啦,大家多多捧场,多多留言啊,谢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四章 掌掴 五月的天,虽算不上炎热,但也带了微微的暑气,熹贵妃怕热,早早的便命人在殿上搁上了冰块。 “娘娘,午膳已经摆好了。”碧柳掀开藕色纱帘,轻声细语的说道。 梵娆苒放下手中的美人扇,搭上碧柳的手,缓缓走至大殿。 膳桌上,摆了十几道菜,色泽浓郁,香气扑鼻。 梵娆苒低低叹一口气,没好气道:“这样热的天,光看着就倒了胃口。” “妹妹在院外就闻得香味,偏的姐姐还不喜欢。”娴妃笑吟吟走了进来。 梵娆苒脸上绽出笑意:“早上就让碧玉去请你,你倒好,到现在才来,便罚你陪着我一块用膳吧!” “姐姐厚爱,妹妹岂敢不遵呢?”娴妃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梵娆苒瞪一眼碧柳:“还愣着作甚,赶紧添一副碗筷上来,饿着娴妃娘娘,可仔细你的皮!” 碧柳吓得下脸发白,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娴妃打圆场道:“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姐姐与她计较什么?” “妹妹。”梵娆苒眼神忍不住黯淡下去,“咱们进宫一个多月了,皇上一次都未召幸过我们,这与守了寡又有什么不同呢?” 娴妃捂住梵娆苒的嘴:“这样大不敬的话,姐姐可不能胡说!” 说罢她也是低了头,轻声道:“皇上专宠福妃,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我还奢望什么呢,左右大家都一样,往远了说,中宫娘娘比我们还苦,姐姐,别想了,何必自己给自己寻了不痛快。” 梵娆苒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喃喃道:“是啊,有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陪着咱们,她都不怕,咱们怕什么!” 碗筷添了上来,明明是美味珍馐,二人却吃的如同嚼蜡。 梵娆苒撇一眼桌上的菜,唤来碧柳:“本宫要的南杏乳鸽汤呢,怎么没呈上来?” “娘娘,这—”碧柳欲言又止。 梵娆苒放下银筷,不悦道:“别吞吞吐吐的,究竟怎么回事?” “回娘娘。”碧柳腿一软,扶跪在地上,话间已带了哭腔,“今儿个中午,奴婢去御膳房呈汤,可巧福妃娘娘也点了这道汤,循例这菜每日只得一份,明明是奴婢先点的,可福妃娘娘身边的环儿说,福妃娘娘身子金贵,不必旁人,若是少喝了一日,出了什么岔子,那是谁都担当不起的,硬生生把这盅汤给抢了去,还将奴婢给烫伤了。” 碧柳说着,撩起袖子,雪白的胳膊上,被烫得起了三四个水泡,每一个都有黄豆大小,显是烫的不轻。 “云儿。”娴妃对自己宫里的婢女说道,“你去我屋里,把那清凉膏拿来给碧柳罢。” 碧柳哭得越发起劲,梵苒娆只觉心烦意乱,心中烧着一团火,越来越烈,她用力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主子活的好好的,你这是给谁哭丧呢,还不快住了口!” 碧柳缄默不语,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着。 梵娆苒眉毛一挑,气道:“尊卑都不分了,福妃未免欺人太盛,本宫找她说理去!” “姐姐。”娴妃忙上来拦着,“你不能去,福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你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皇上啊!” 梵娆苒越发生气:“我若不给她点教训,只怕日后她宫中的奴才都可以凌驾我之上了!” “姐姐。”娴妃还要来拦,被梵娆苒大力撞开,娴妃身子不稳,跌坐地上。 娴妃看着梵娆苒怒气冲天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永福宫里,一片欢声笑语。 福妃身子弱,向来进食的少,便将那碗南杏乳鸽汤赏了环儿。 环儿喜滋滋的喝着汤,不想门外传来熹贵妃的闹喝声:“福妃,你给我出来!” 福妃一愣,正欲起身,梵娆苒已经冲了进来,她妩媚的丹凤眼凌厉的往桌上扫去,随即死死的定在环儿身上。 梵娆苒冷冷一笑:“福妃,你宫里的奴婢可真是有福啊,主子们才配喝的东西,下人们也有。” 福妃不知其意,诺诺道:“贵妃姐姐!” “福妃,今儿我们就来说说理。”梵娆苒径自坐下,冷冷道,“本来,这盅南杏乳鸽汤是我早就定下了的,可你宫里环儿说,你身子比咱们金贵,一日都离不得这汤,生生的给抢了去,姐姐想着,妹妹你领了这份情便罢了,可谁想,这汤竟是给这下贱坯子自个喝的。” 福妃脸上噙了不自然的笑:“环儿不懂事,妹妹替她给姐姐赔不是了。” “既然妹妹管教无方,那姐姐今儿个就帮帮你!”梵娆苒冷哼一声,手上用足了力气,狠狠的向环儿脸上扇去,环儿脸上火辣辣一片,很快红肿了起来。 梵娆苒仍觉不解气,反手再扇过去,谁想福妃心疼环儿,竟巴巴的拦在了前面,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生生打在了福妃脸上! 正文 第五章 救兵 门外几乎是同时响起一声催命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梵娆苒有些心虚,脸上却装的倨傲,一丝的也不肯服软。 启曜进门的时候,不偏不倚,正正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幽黑的眸子里含着隐隐的怒气,声音不怒自威:“你在做什么?” 一句你在做什么,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对福妃的袒护,虽然一切都在梵娆苒的预料之中,但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黯淡了下去。 她忘记了行礼,只是淡淡道:“臣妾不过教训奴才,谁想福妃拦了上来,臣妾一个失手,错伤了福妃妹妹!” 福妃的发髻有些散乱,白皙的面庞红肿着,她怯怯的抬起头,一双眸子里盛着水晶一般易碎的眼泪,就那么哀伤的看着启曜,甚至不敢强辩梵娆苒一句。 启曜的一颗心,因着福妃的眼泪而揪了起来,他看不得她的眼泪,看不得她的委屈,所以,他将这股愤怒都化在了梵娆苒身上。 他用力的拽着梵娆苒的手腕,梵娆苒脸都吓得发了白,嘴上却不肯服软:“臣妾不过是教训不长眼的奴才,并不是有意伤着福妃的,臣妾不服!” 启曜将福妃的关节捏的“咯咯”作响,剧烈的疼痛使梵娆苒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的手骨怕是已经碎了,她的一颗心,被烈日骄阳熏的炙热的一颗心,就这样坠入了冬日的寒冰里。 这一刻,她有些怀疑,自己进的,到底是别人削尖脑袋都想进来的地方,还是,误闯了一座阴森的地狱。 她闭上眼睛,她性子倔强,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便不肯松口,何况,是在福妃那个贱人面前。 她也想哭,可谁叫她的眼泪不及福妃金贵,所以,便生生忍住,不肯流淌出半分来。 启曜终究是松开了她的手,她的手已经痛到麻木,她看着自己淤青的手腕,不发一言。 “要怎样你才肯认错?”启曜是天子,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权威受到一个女人的挑战,他的耐心有限,他挥挥手,“小南子,素日,你们都是如何认错的?” “这—”小南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叫你说你就说!”启曜声音隐隐提高了几度。 小南子双腿发软,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平日教训那些不得力的奴才,都是用杖刑!” “那好,今儿个便给熹贵妃上杖刑。”启曜冷冷道,“朕也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梵娆苒看着这个棱角分明的男人,慢悠悠的对自己丢出这样残忍的一句话,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强烈的自尊使她不允许自己求饶,她高傲的扬着头,背脊挺直。 她的随身侍婢碧柳已经吓坏了,俯跪在地上,瑟瑟道:“皇上饶了娘娘吧,您给娘娘上杖刑,娘娘日后在宫中,还有何脸面立足啊!” “朕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启曜不为所动,扫一眼身边的小南子,“还等什么?” “皇上。”福妃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凄凄艾艾道:“算了,是臣妾自己的错,与熹贵妃无关,杖刑是用来惩罚奴才们的,熹贵妃这样金贵的身子,可是受不得的呀!” 福妃的话表面看起来是在为自己求饶,实则是火上浇油,梵娆苒不屑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这个柔弱如水的女人。 “不劳福妃求情。”梵娆苒厌恶道,“一顿杖刑,换你一巴掌,本宫觉得值了。” 启曜的指节气得微微发白,撇过脸去,不再看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 碧柳不知何时,已经寻了时机偷偷溜出了永福宫,她奔跑在晒得发烫的鹅卵石甬道上,那是通往坤宁宫的捷径,她求的,是她觉得可以救自己主子的人。 式微坐在大殿里,手指轻抚琴弦,音色清灵,如朵朵莲花在她洁白的手指下盛开。 冷不防这乐声被不合时宜的打断,只见一碧色衣裳的宫女,气踹嘘嘘的跪在殿上,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奴婢的主子吧!” 正文 第六章 连坐 式微微微蹙眉,轻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翠珊知道自个主子的性子,忙扶了碧柳起身:“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你这样会冲撞了娘娘的。” 碧柳将事情囫囵吞枣的说了个大概,当说到启曜要对熹贵妃施杖刑时,式微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仿佛受刑的是自己一般,她们的生死,在他的眼里,如草芥,如尘微般,渺小,卑贱。 式微站起身,窗外的风将她的一袭白色纱衣吹得翩于身后,她的声音沉稳有力:“还不快走!” 碧柳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那个穿着白色便服的,高高在上的皇后,连蹙眉都是那般好看,她像神抵一般,让人有种安心的力量。 永福宫的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鹅卵石咯脚,夏日炙热的阳光将这些石子晒得滚烫,每走一步,脚下便会传来钻心的疼痛,如同一场漫长的酷刑,可是,她们的痛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她喜欢。 因着她的喜欢,因着她的偏爱,他便命人将这一带的甬道,都铺上了鹅卵石,他只在意她的欢喜,看不到她们的薄凉。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之一。 永福宫的牌匾是她亲手所书,为的是她的福泽深厚,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深深刺痛了式微的双眼。 永福宫乱成一团,熹贵妃发髻散乱,有些狼狈,妩媚的丹凤眼却透出不甘心的倔强。 院子里摆着老虎凳,想来是用来对熹贵妃上刑的。 福妃低着头,晶莹的泪滴缓缓落下,砸在冰凉的地面上,无声。 示微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启曜根本不拿眼睛看他,他的口气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怎么,皇后也来凑热闹了?” 式微不理会启曜的冷漠,正色道:“皇上,今日的事臣妾都听说了,熹贵妃虽有鲁莽之处,但环儿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却也是事实,皇上治国,向来公私分明,不偏不倚,在这件事上,皇上为何不能秉公处理呢,贵妃有错,确实该罚,但何以罪重到需要施以杖责,臣妾不明,还请皇上示下!” 启曜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面前一袭白衣的女子,这是她的母后与定国公联手做主,强加给她的中宫正妻,每每看到她,他的心中就会不可遏制的升腾起一种耻辱感,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当初他的妥协与失败。 她此刻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他心底那一触即发的神经,他冷冷道:“皇后既然想求个明白,那朕,就让你明白一回。” 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眸子里结满霜冻,一字一句,幽幽道:“皇后身负协理六宫之责,在你的治理之下,竟然出了这些不堪之事,皇后说,朕该不该罚你呢?” 式微眼神丝毫不躲闪,平静道:“请皇上治臣妾失职之罪!” “好!”启曜放开她的下巴,对着一旁发愣的小南子道:“再去搬一张凳子来,有皇后陪着熹贵妃,熹贵妃总开无话可说了。” 熹贵妃与式微对看一眼,式微坦然一笑,看的熹贵妃梵娆苒心惊不已。 式微能感觉到,抓住她胳膊的太监的身子在颤抖,她此刻的心出奇的平静,仿佛没有了心跳。 她看一眼天空,天空无云,只有太阳,肆无忌惮的挥霍着周身的炫目光芒。 这个太阳,不是自己,那是谁呢? 她趴在坚硬的,满是毛刺的凳子上,心中划过娘的泪眼,她终究还是负了娘的美意,终究得不到幸福。 式微这个字眼,只是美好的期待罢了,期待永远不会变成现实了。 她闭上双眼,板子即将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式微睁开双眼,是太后,旁边站着娴妃。 还是娴妃高明,知道这后宫真正的主人,不是自己,而是太后! 太后丝毫不理会启曜与福妃,她只是走到式微身前,抚摸着式微的头发,眼中的情愫很复杂,轻轻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随即她看一眼熹贵妃,温和道:“还不起来!” 梵娆苒喜极而泣,连声道:“谢太后!” 太后扬声道:“传哀家懿旨,熹贵妃是非不分,扣一个月俸银,环儿以上犯下,尊卑不分,赏杖刑,全力打!”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全力打便是打到没气为止,太后显然是动了怒,启曜有些无可奈何,无奈太后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一时也只能依从了。 式微转身,听得太后浓厚的叹息声,再看太后时,太后已是面色如常,似乎那声叹息,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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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摆摆手:“让温大人进来罢。” 微风轻轻拂过纱帘,熟悉的男子容颜,进入她的视线,式微垂下眼帘,任由长长的如瀑秀发散落肩头。 温展颜静静的注视着式微,她和当初一样,周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美好,她细若白瓷的面庞,是这世界上最干净最澄澈的云朵。 他永远不会忘记初次见到她的那一幕。 彼时,他的父亲还是这个宫中名声赫赫的太医院院判,他的生活无忧无虑,他走到哪里,都是别人尊敬与羡慕的对象。 他在天勤书院读书,每日闲闲的想着,要如何戏耍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一日,有个叫简虎的学生道:“我听说,镇国公的孙女艳名远播,可堪倾城,只是镇国公素日里管得严厉,外人要想看一眼这小姐,难得很,不知你们可有胆量,随我爬上小姐家的后墙一睹春光!” 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温展颜被简虎说的吊起了好奇心,其它四人再一撺掇,便也再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六个人结了伴,齐齐的便向那镇国府出发了。 几个人拿梯子爬上墙头,时值四月,镇国府的中苑间有一座花庭,那里栽种中数朵牡丹,盈雪之色的是玉版,娇艳欲滴的是赵粉,还有胡红、豆绿,在花庭中央栽种着一株白桃,花瓣轻薄,晶莹剔透,玉雪可人。 等了许久,都未曾见这位声名在外的世家小姐出现,众人等得皆有些焦躁,温展颜反反复复在心里勾勒着这名女子的模样,或娇艳,或妩媚,后来就变得有些不屑,这世上哪里真有传说中美貌倾城的女子,大抵是古人的渎攥,国民的以讹传讹罢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天上舒卷自如的云朵出神,忽然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接着耳畔响起简虎兴奋的声音:“来了,来了!” 温展言不以为意的探头看去,只见一个腰肢纤细的妙龄女子,正背对着自己浇花,她一头长至脚踝的乌黑长发,只用一条淡粉色丝带松松系住,着一件白色的曳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是极平常的打扮。 温展颜撇一撇嘴角:“什么倾国倾城,左右只是镇国公的幌子罢了。” 这时,起了一阵风,风将少女的发带不经意的吹走,少女一急,转过头来,温展言轻描淡写的看一眼,却再也忘不了此生所见。 少女的青丝随风舞动,似乎温展言都闻到了少女发梢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少女白皙似雪的脸上未施粉黛,却美的恍若误下凡尘的仙女,眉如春山远黛,眸如莹莹秋水,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 温展颜愣在原地,冷不防与那少女身边的青衣丫鬟视线交织在一起,那丫鬟立即大喊出声:“小姐,有人!” 简虎他们落荒而逃,仓惶间,不知是谁推了自己一把,温展颜粹不及防,直直的从墙头摔了下去。 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狼狈与戏剧化。 幸而墙边栽种着一排垂柳,他挂在树上,险险的冒着冷汗,若是就这样摔下去,只怕自己这生都要废了。 少女神色安然,没有诧异,没有愤怒,更没有羞辱。后来,温展颜才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怒哀乐,皆是淡淡的,她接近于冬日的白雪,看着纯粹,覆盖的,却是终年不化的心事。 少女轻启朱唇:“莺儿,快给这位公子搬梯子过来。” 莺儿愤愤道:“登徒浪子,摔死活该!” 少女只是浅笑,温展颜看她笑的恬淡,只觉得好看的不得了,便忍不住要看第二眼,第三眼,看着看着,就再也没能忘得掉。 莺儿很快搬来了梯子,温展颜尴尬的从树上顺着梯子走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第一次微微红了面庞。 少女淡淡道:“公子日后莫再如此了,一会你就从后门出去罢,我让莺莺送你就是,今日之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 说罢少女转身离去,温展颜有些失落。 谁想,少女忽的又旋转过来,从袖拢里递给他一个景泰蓝的小瓷瓶,少女轻声道:“这本是我做绣活,扎着手时用来涂抹的,我看你的手被擦伤了,若不嫌弃,便给你用罢。” 少女的手白皙修长,温展言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小瓷瓶,不经意间触碰到少女的指尖,他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 最初的那一眼,是缘,还是劫? 正文 第十章 心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现实的冰冷终于让温展颜清醒,回忆只是回忆,尽管回忆是一种权利,但沉浸在回忆中,却是一种过错。 “温大人不必多礼。”式微的表情像江南的烟雨,淡淡的,却极美,让人想不撑着伞,就这样倘佯在这细雨中。 她们的距离,许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式微将烟青色的宽大袖袍轻轻撩一撩,温展颜从医箱里取出一块薄薄的白绸布,覆在式微的手腕上,道一声“得罪”。 片刻之后,温展颜正色道:“娘娘,您久来郁气不纾,心力交粹,伤了五脏,日后切记,莫要再劳心伤神。” 式微不为所动,眼神只是落向窗外,院子里的繁花似锦,落在她的眼里,却都化作了寂寞。 温展颜轻声叹息,无奈的收起药箱,轻声道:“心病终须心药医,微臣开的药,只能缓解娘娘身体的痛楚。” 式微点点头,淡淡道:“有劳太医了。” 温展颜看着她似乎风轻云淡的模样,一颗心狠狠的被她揪了起来,他的心病,又何尝不需心药来医。 他在心底默默道:“式微,今日种种,你可曾有一丝后悔?” 然而,终究是无言,他背着药箱,黯然转身。 少年的心事,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自打那日的擦伤好后,温展颜的体内总是澎湃着一股冲动,这日益高涨的冲动,使他每日不顾了礼义廉耻,只为能再看她一眼。 然而,那次的莽撞之后,式微再也没有出现在后院里。 然而,温展颜知道,她在,她一定在,他能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有时候,那紧闭的雕花门里,会传来清清冷冷的琴声,带着似有若无的忧伤,似她眼角眉梢不经意露出的那一丝惆怅,他听着那琴声,心就仿佛与她更贴近了一些。 春花谢了,石榴开了,秋叶落尽,他孜孜不倦的做着这一切,乐此不疲。 冬日里下了第一场雪,这是京城里罕见的大雪,他的父亲,为官四十载,终于没有能够逃出后宫里烧的越来越旺的那把火,父亲是心甘情愿自裁的,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他。 那一日,他留下了平生第一滴滚烫的男儿泪,父亲临走前,曾无数次告诫他:此生,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要惹后宫的女人,切记切记! 他最爱的女子,在次年的春天,却要进入后宫,做万民敬仰的皇后了。 他的心每日饱尝着撕裂般的痛苦,许是他的一片痴心,竟然打动了莺莺,莺莺愿意,将那封满载着他深情厚意的书信,转递给她家小姐。 彼时,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式微,他看不见,莺莺的眼里,只可得见他。 他忐忑不安的想着式微的反映,他想到了无数种结果,好的,坏的,他惶惶不安,他被痛苦和甜蜜煎熬着转辗难眠。 莺莺递给他一封素白的信笺,他颤抖着打开,那洁白的,印着暗粉色图案的宣纸上,只有八个大字: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这八个大字,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那么多日日夜夜以来的梦,他了然了她的心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此生挚爱,被一顶花轿抬进了金碧辉煌、坚不可破的皇宫。 她大婚的那一日,他夹在看热闹的,拥挤的人群里,眼里布满可怖的血丝,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借酒消愁愁更愁,他原本想醉,却意外的更加清醒。 幸好,他是太医院的院判,是最年轻的太医,幸好,他和她,都在宫中,他有很多机会,可以看到到。 咫尺,总好过天涯。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大婚那一日,她就受了那样的难堪,她又将所有的心事都蜿蜒在淡淡的外表下,让旁人都以为,她坚强的可以撑得起一切流言蜚语,一切冷漠疏离。 他暗自发誓,他会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静静守护她,他一定会,保护她! 永安宫内。 娴妃崔瑾夏端坐在雕花铜镜前,粉衣婢子菊香正于她仔细的梳着头。 “娘娘,方才内务府送来了新做的衣裳,件件都是极出挑的,奴婢都挑花眼了,娘娘您看看。”梅香将手中的托盘递给娴妃。 崔瑾夏淡淡的扫一眼,并不做声,菊香向来机灵,指着那中间那水红色妆霏缎长裙,甜甜道:“娘娘素日偏爱清雅,但奴婢瞧着,娘娘穿些艳色会更显得娇丽可人呢!” 梅香听懂了菊香话里的意思,忙将这件水红色长裙抖开,这裙面拿上好的金色丝线绣了百花穿蝶,因着是双面绣,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活了一般,最别致的是,这裙裾下摆那琉璃小珠坠了,走起路来清脆作响,真是人为至,声先动。 梅香见崔瑾夏看得满意,忙上前拿了衣裳要给崔瑾夏换上,冷不防崔瑾夏将唇角的笑意收起,冷冷道:“作死么,太后病得这样重,你们却要我穿这样艳丽的衣裳,叫太后如何想本宫,本宫的贤良声明,岂不尽毁?” 梅香与菊香万万没想到弄巧成拙,忙跪在地上求饶。 崔瑾夏轻轻一笑,将头上的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摘下,这是皇后所用之物,自己还不到时机簪戴。 崔瑾夏染着粉色丹寇的手指,缓缓挑起这件水红色的长裙,眼中精光不着痕迹的一闪,随即淡淡道:“把这件衣裳好好的包起来,午后就给熹贵妃娘娘送过去,记得说是本宫的一片心意,这件裙子,熹贵妃娘娘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