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初至   王徽站在舰桥上, 凝视舷窗外的繁星, 阿尔巴虫人母皇的旗舰正在远处爆炸, 巨大的能量波冲击着周围的一切, 无数小行星瞬间粉碎, 似乎连空间和时间都在剧烈坍缩。
  
  这场堪称壮丽的大爆炸持续了整整一分十八秒, 直到最后一丝烈火也消弭, 化作仙王座μ星云左旋臂无垠星海中的一点萤火。
  
  王徽神色依旧平静,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亿万星辰把她年轻的面庞衬得更加冷峻深刻。
  
  元帅长得是真俊啊, 就算没有那一身彪炳的战功,就光凭一张脸,那恐怕也……
  
  副官罗素想得有点出神。
  
  只可惜, 这颗帝国之星, 也终将陨落。
  
  罗素看着上司挺拔的身姿走下舰桥,深吸口气, 举步跟上。
  
  “接通卡拉汉, 我要向陛下汇报战况, ”王徽大步走在前面, 头也不回地吩咐, “记着, 我不想和枢密使对话。”
  
  “是,阁下。”罗素一溜小跑跟着,却并没有听从上司的指令打开便携屏做先导联络, 而是按了按腰间的激光柄, 眼神幽暗。
  
  王徽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舱室,进门回头,看到副官还没打开通讯器,倒是跑得有点喘,白皙的脸庞泛起淡红,秀色可餐。
  
  她心里就有点痒,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修长手指一颗颗解开制服扣子。
  
  罗素把门带上,沉默地看着她把贴身的流体切面防弹衣褪下,只穿了件白衬衫,修竹一般的身子向他靠近过来。
  
  她一手揽过他的腰,低声说:“中校今天辛苦了,嗯?”
  
  然而俊秀的副官却并不象往常那样,脸颊飞红、欲拒还迎,他只是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元帅纯黑的瞳仁,眉头微蹙。
  
  “怎么了?是不是累——呃——你?!”
  
  王徽猛然推开罗素,力道太猛,把他掀了个跟头,撞在舱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腹部的剧痛带着麻痒,甚至比她当年险些被维库人一刀劈成两半的伤还要难受,她本能地用手按住腹部止血,低下头却看到指缝间溢出的鲜血,黑红色还泛着幽幽蓝光,心下一沉,猛然抬头看向罗素,又惊又怒。
  
  “你——这是——”她只说了三个字,眼前却猛然一黑,巨大的窒息感沛然袭来,她低头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恢复神智。
  
  “ZE-P8N59号血清,全帝国也只有五百毫升的储备,这可是陛下为您准备的大礼,阁下。”罗素已经爬了起来,右手扶墙,左手抚摸着激光柄,上面还沾着元帅的鲜血。
  
  王徽目眦欲裂,狠狠盯着副官,这个追随了自己十八年的军人。她知道皇帝一直对自己有所猜忌,可、可是——为什么——是他?
  
  然而血清的剧毒正在侵蚀她的神志,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颀长的身子正慢慢倒下,可那双黑眼睛仍然紧紧盯着罗素,目光像要喷出火来。
  
  “想知道为什么?”罗素走过来,微笑,“阁下,您说过您爱我,可实际上——”他顿了顿,目光悲悯而憎恨,“您谁都不爱,您……只爱您自己。”
  
  王徽再也动弹不得了,她只感觉到副官走过来,轻轻为她合上了双眼。
  
  #
  
  当王徽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十分诡异的境地中。
  
  她能感知身周的一切,听到周围人的脚步和对话,却没法动弹,也不能睁开眼睛或者发出声音,就好像一缕魂灵被囚禁在躯壳中,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皇帝又找了什么新办法来折磨她,可很快,她就发现并非如此。
  
  这具躯体明显不是她本人的,非常年轻,但很消瘦,而且孱弱不堪。
  
  但她还是能自由读取这具身体所贮存的记忆,她发现了,这原主的记忆就像一台光脑,庞大的数据都存储在里面,但并非所有东西都能自动让她知道,只有当她自己主动去搜寻了,去“点击”那个存储了相关记忆的“文件夹”,这部分记忆才能呈现在她脑海中。
  
  于是她开始搜罗有关这个世界的历史、世界观,还有原主本身的简历。
  
  此时尚处于古地球时期的封建时代,元朝以前都与她所读到的华夏历史一模一样,而到了宋时,女真、蒙古、西夏之类的部族都衰落了,后来宋末分裂,天下大乱,金陵出了个姓郑的女子,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于宋末藩镇割据中脱颖而出,最终一统中原广袤疆土,定国号为楚,国都金陵,是为开国女皇楚太|祖。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的女帝,也没能一统古东亚大陆。阴山以北皆为柔然国土,西有西域诸国,南有百夷苗疆,东有扶桑岛国,大楚就好像一块肥美的膏脂,被一群豺狼虎视眈眈。
  
  女帝建元改制,立下规矩,女子皆可科考、为官、参军,公主皇子皆有继承权。后来楚太宗晋阳公主继承了皇位,在位十年,后期荒淫不堪,沉迷男色,最终被自己的侄子楚世祖造了反。
  
  世祖即位,立刻取缔了女子的大部分权利,女性不再具有继承权,不得参政为官,但贫家女仍可入行伍领饷银贴补家用,但官衔最高不得超过参军——品秩最低的从九品芝麻小武官。
  
  大力推行三贞九烈、三从四德,鼓吹女子应贤淑端静、贞洁刚烈,守着后宅生孩子就好了,不要操心国家大事。总之,世祖几乎让自己祖母为女性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了东流。
  
  一开始当然也有不少女性志士反抗,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血腥镇压,世祖的女卑政策终于得以全面贯彻落实。近三百年过去,到了今日,虽然边疆仍有贫女充军,但女人几乎已经完全沦为男人的附庸了。
  
  好在世风尚算开明,没有缠足,也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偶尔出个招赘的女户、独身的女先生,或是商户的女掌柜之类,也没什么稀奇。
  
  而她附身的这位女性本名也叫王徽,祖上是魏晋时期烜赫一时的琅琊王氏,可到了大楚……不提也罢。
  
  总之,生母早丧,父亲是个甩手掌柜,有个六品闲职,在原身印象中对女儿也不好,继母则实行捧杀策略,从没好好教导过原主,倒让原主养出了个敏感多疑、骄娇二气十足的性子。
  
  后来,待到十四岁,继母就做主把原主嫁给了定国公世子孙浩铭,过门也满一年了,如今刚好及笄。
  
  这世子夫人的名头说出去好听,但定国公府却是金陵有名的破落户,祖上据说是随女帝打天下的功臣,但国祚绵延三百年,十二代帝王,这世子就是最后一代国公了。
  
  这也是为什么六品官的女儿能嫁入国公府的主要原因。
  
  定国公孙敏只有爵位没有实职,赋闲在家,性好龙阳,老国公和老夫人死得早,无人约束,娶了夫人苏氏、生了嫡子后就自觉任务完成,自此镇日流连秦楼楚馆戏院,府里开销用度全靠苏氏那点嫁妆支撑着。
  
  世子颇有乃父之风,也是个好色无厌之徒,房里美女如云,还酗酒,喝醉了就打女人,尤其喜欢打身为正室的原身。原因嘛,当然也是原身这相貌实在不美。
  
  原身的外貌王徽也很神奇地感知到了,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这女孩子除了年轻点之外,跟她本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那种立体深刻的五官,容长脸,丹凤眼,挺鼻薄唇,若男装打扮自然是英气俊朗,若是女装……
  
  再想想孙浩铭那副獐头鼠目的形貌,也难怪他爱家暴原身了。
  
  至于婆母苏氏,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商苏家嫡女,苏家财大气粗,有皇商之名,是以嫡出的女儿也堪堪能配得上门庭衰落、家风败坏的定国公府。老国公眼看家计不再,又被皇帝褫夺了世袭罔替之封,索性也不管那许多,就为孙敏聘了苏氏,试图借苏家的财力再扶持孙家几代。
  
  然而苏氏自小受宠,珠围翠绕地长大,性情骄纵任性,脑子又鲁钝,嫁妆虽然丰厚,却并不是个能开源创业的,只守着几十间铺子、几百亩田地吃收成罢了。
  
  十几年下来,定国公府也就要掉不掉地悬着,别说丝毫起色也无,甚至还有继续下坠之势。
  
  况苏氏嫁入定国公府后受了婆婆好一顿管教,好容易把婆婆熬死,自己做了婆婆,那当然是扬眉吐气,又看王徽原身天天顶个琅琊王家的名头,乔张做致的,就分外不顺眼。加之儿子也不喜这媳妇,又是个肚子不争气的,于是便开始各种折腾,有时甚至不怕丢人,还把原主带到外头去折辱。
  
  破落户定国公府婆媳不睦,婆婆是个不要脸面的商贾女,媳妇也是个没出息扶不起来的,已成为京师广为流传的笑柄。
  
  而即便如此,嫁过门一年,也从没见王家对原主伸出过援手。在原身的记忆中,早年似乎还跟生母付氏那边的亲戚颇为密切,但后来好像是出了不小的乱子,原主就是罪魁祸首,虽说后来平息下来了,但也就此断了来往。
  
  而这段记忆,原主似乎有意淡忘,王徽深挖许久,也只得了个模糊大概,完全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可怜原主一个弱女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困在定国公府,被这么每日磋磨着,日渐消瘦萎靡。
  
  而恰逢前天中秋之夜,世子爷又喝醉了,把原身揍个半死,原主一缕芳魂终于再也捱不住,就此归西,给她这异世孤魂腾了地方。
  
  到此为止,王徽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松快了一些,就快能睁眼了。
  
  然而就在此时,好像突然有股莫名的力量涌入她的脑海,化为一段文字,或者说是一段意识,深深烙印进了这位前银河帝国最高军事统帅、五星上将兼国防大臣的心中。
  
  只有北定柔然,东收扶桑,西靖西域,南平百夷,统一华夏,成为开国女帝,才能重新回到银河帝国的时代复仇。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试探   王徽默了一小会儿, 就接受了现实。
  
  她向来是个务实的人, 不会纵容自己陷在负面情绪里太久。现在去追究穿越的起因已经没有意义了, 哪怕是被科技省那群疯子做成了缸中脑, 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而目前唯一在她掌控之内的事情, 就是睁开眼, 熟悉这个世界, 稳扎稳打,增强实力,最后完成那个见鬼的称帝任务。
  
  上辈子在银河帝国, 皇帝猜忌她其实也没错,她纵横星海多年,战功赫赫, 手握重权, 在帝国朝野声望极隆,一些星系边界小行省甚至到了只知有元帅不知有皇帝的地步。确实早有不臣之心, 但还没来得及亮出爪牙, 就被那个叛徒给……
  
  倒不是因为太信任他或者太——所谓的爱他, 纯粹就是轻敌, 她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养的鸟, 有一天也会反过来啄她一口。
  
  又闭目养神一阵子, 感觉终于能完全控制身体了,王徽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穿件半旧的藕荷色素面比甲, 面带疲惫, 眼下有淡淡的青翳。她对上了王徽的目光,愣了愣,继而惊喜:“少夫人!您醒了!可担心死婢子了……”然后一边扶着王徽半坐起来,一边扭头冲门外喊人,“少夫人醒了,姚黄,赵粉,赶紧把药端过来……”
  
  王徽不动声色地看着妹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心中想起来这女孩应该是叫魏紫,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和姚黄两人,都是娘家带过来的陪嫁。
  
  嗯,鹅蛋脸,杏核眼,容貌清秀,虽不绝美但看着就让人舒服,气质也软和,本帅就喜欢这样的小美——
  
  王徽眼角抽了抽,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改掉坏毛病,这已经不是银河帝国了,任务艰巨,环境险恶,自己现在又这么弱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见到美人就心痒心软了。
  
  ……不然也不会就阴沟里翻船,被罗素给捅了一刀。
  
  那边魏紫正倒了一杯茶,看着王徽脸色沉沉,心中一叹,端着杯子送到人嘴边,轻言细语:“少夫人可好些了?院里那几丛月月红开花了,又香又美,可好看了。待会用过午饭,婢子便陪您过去看看可好?”
  
  王徽自然对花草没什么兴趣,她只觉得浑身酸痛,使不上力气,有些地方一碰就疼,估计就是被家暴的地方了。就着妹子的手喝了口茶,重重倚在迎枕上,睨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魏紫有点意外,以往每逢世子酒醉打人,事后少夫人总会哭上好几场,一边哭一边絮叨,或怨天尤人,或指天骂地,总要闹个两日才能平静下来。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少夫人醒了就肃着脸一言不发,刚刚那眼风瞟过来……竟隐隐带着威势,害她心口颤了颤。
  
  少夫人今天真是有点奇怪。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伴随着少女响亮清脆的话音,人未到,声先至:“少夫人醒了醒了!药在这儿在这儿,快趁热喝,哎呀赵粉那蹄子——”正说着,湘妃帘掀起,走进来一个穿鹅黄色掐葱绿牙边比甲的姑娘。
  
  “全天下就你长着张嘴,也不怕吵着少夫人?”魏紫打断她,眉头微蹙,“把碗给我,仔细洒了。”一边接过碗来,先抿一口尝温度。
  
  那边姚黄脸红:“哎呀我这不是高兴的么,少夫人这次醒得好快呀,比前几次都——”
  
  她想说什么,然而被魏紫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只好瘪嘴做个鬼脸。魏紫摇头叹气,拿汤匙舀了一勺药,温温柔柔递到王徽嘴边。
  
  王徽正心情不错地听着丫鬟们斗嘴,年轻姑娘声音娇嫩,叽叽喳喳的,元帅不仅不觉得烦,还颇为享受,可看到这勺漆黑的药汤子递过来,心里还是一叹,这原主也太……这么苦的药都是一勺一勺喝的?嗯,有胆色。
  
  想着就摇了摇头,右手直接拿过药碗,一仰脖子,咕咚一口就喝完了。
  
  喝完看着两位美人都愣愣地瞧过来,魏紫还保持着拿汤匙的姿势,一张樊素口却微微张开,显然是十分惊讶。
  
  王徽心下好笑,面上仍是淡淡的,开口说出穿越以来第一句话:“拿水来,我漱口。”
  
  姚黄还直愣愣没反应过来,魏紫好歹回过神来了,连忙接过空碗,道:“可、可那个……蜜饯……”
  
  少夫人哪次喝药不得喝个一炷香,完了还得吃些蜜枣杏脯之类甜甜嘴的?
  
  王徽掀起眼皮,扫了俩丫鬟一眼,道:“今后但凡用药,一盏水足够,记下了?”
  
  魏紫更是惊讶,忍不住回头看了姚黄一眼,姚黄赶紧捅她的肋骨,魏紫忙道:“啊,记、记下了!”就赶紧倒了杯茶来,看着王徽慢慢喝下去,狐疑满腹。
  
  姚黄大大咧咧的,惊讶过后也没多想,只是看着王徽衣袖上翻,露出一段手腕,上面青青紫紫,骇人得紧,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道:“世子爷他也太狠了!还是公侯贵戚呢,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见这般作践正房太太的。”说着渐渐情绪又激动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王徽手腕,眼圈有点泛红,“少夫人,这……还疼么?”
  
  她这篇话说得快,又真情流露,魏紫没拦得住,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王徽一眼。平日她都会注意约束小丫头们,千万不要在少夫人面前提起世子爷的恶习,少夫人敏感细腻又多愁善感,只消和世子爷略沾一点边,都能流一场眼泪。可偏就这个姚黄,性子太直,虽说确是真心对主子好,奈何嘴上总没个把门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徽不仅没哭,还微微笑了一下。
  
  姚黄不似魏紫温润,却是个明快秀丽的小姑娘。其实只要皮相好,王徽看着就很舒心,眼见小丫头红了眼圈,就放柔脸色,微露笑意,道:“不必担心,将养两日就好了。那个……赵粉呢?”
  
  据原主的记忆,王家陪嫁过来的大丫鬟有四个,分叫魏紫、姚黄、粉乔、豆绿。王徽过门不到一月,世子爷就把最好相貌的粉乔和豆绿纳了,苏氏就把自己身边一个大丫鬟谷雨指到了王徽院里,还改了名叫赵粉,说是什么刚好凑齐牡丹四大名品。
  
  可到如今,王徽过门也满一年了,身边还是只有三个大丫鬟,那赵粉还是个不清不楚的,也不知往苏氏院里打了多少小报告。
  
  原身对赵粉姑娘是又恨又惧,又不敢拿她如何,也指使不动她,只能日日咒这丫鬟何时不慎跌到井里才好。
  
  王徽当然不可能像原身那样打算。
  
  一来是这赵粉妹子长得也不差——这当然不是主要考量因素啦;二来是这姑娘既然能被苏氏派来监视原主,想必也是个精明的,智商情商都不低才对,这样的人才,合该收归己用才是。
  
  魏紫和姚黄听到王徽问赵粉,对视一眼,魏紫就有几分难堪,低声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刚还见她一直在门外守着少夫人的,婢子再去瞧瞧……”
  
  姚黄已经忍不住嚷开了:“那贱蹄子,分明丝毫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知国公夫人——”
  
  这回不止是魏紫瞪她了,连王徽都扫了她一眼,平平开口:“慎言。”
  
  主子发话,姚黄当然立马闭嘴,只是翻了翻白眼。
  
  王徽微叹,这块石头,还得狠狠打磨才能成玉啊。
  
  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竹帘轻轻打起,又进来一个妙龄丫鬟,施施然对王徽行了个礼。
  
  这丫鬟身穿鹦哥绿绣兰花比甲,腰下系了条月白挑线裙子,身量纤纤,细眉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骨溜溜转,看着极富灵气。
  
  当然……在王徽眼里是灵动活泼,在魏紫姚黄眼里那就是闪烁不定,心怀不轨了。
  
  “婢子来迟,盼少夫人恕罪。”赵粉嘴角挂着笑,嘴里说着恕罪的话,面上神色却十分轻松自在,没等王徽开口,又转向姚黄,笑道:“姚黄姐姐嗓门那么大,发作妹妹事小,扰了少夫人事大呀。这以后,可得当心些。”
  
  言语间自是全没将屋里的三个人放在眼里。
  
  “你这——”姚黄气红了脸,上前一步就要嚷嚷,魏紫险险给她拉住了。
  
  王徽在旁却眯了眯眼,赵粉美则美矣,却公然挑衅自己陪嫁丫鬟,魏紫姚黄从小和原主一道长大,显然是忠的,身为主上,绝对不能为了尚未投诚的人就让忠心的下属受委屈。
  
  于是她悠然开口:“赵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赵粉眨巴着大眼睛,心下有点犯嘀咕,这少夫人有点奇怪呀,平日这种时候,要么夹枪带棒刺她一顿,要么就又愤恨又厌恶地瞪着她,而且不管是哪种反应,少夫人眼里总带着两泡泪就是了。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有如实质,赵粉头回在少夫人面前感到了压力,遂按下心中疑窦,堆出笑容,亮开右手手心,道:“婢子正要说这事呢。方才婢子来迟几步,是因了白露刚巧过来,奉夫人之命探望少夫人,夫人还送了药膏子,治跌打瘀伤最是灵验不过。”
  
  白露是苏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说完她就偷觑王徽的表情,少夫人深以被世子爷殴打为耻,就算是听见个“跌打”“损伤”之类的词都会翻脸。
  
  然而王徽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抬抬下巴,示意魏紫把药膏拿过来。
  
  白色粗瓷小瓶子,拔开瓶盖就是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抹一点在手心,是土黄色,中间掺了好些黑色的杂质。王徽皱眉,就算她对古中医学并不了解,也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上等药物。
  
  那边赵粉又清亮亮开口:“白露还说,夫人今儿下午要去拜访廖夫人,让少夫人用了午饭,收拾收拾就过去溶翠山房,跟夫人一道出门做客。”
  
  王徽微微挑眉,明知道昨晚自己儿子刚把儿媳揍了一顿,第二天就要拉着儿媳出门,这婆婆……
  
  看来原主在这定国公府,处境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啊,这婆母不惜丢脸都要折磨她。
  
  忽然,她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问道:“是永辉巷的廖府?”
  
  赵粉眨眨眼,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照实说:“婢子不知,听白露说帖子好像的确是从永辉巷送过来的。”
  
  王徽缓缓点头,心下主意定了,面上并不露声色,抬眼见赵粉还瞅着自己,不禁勾起嘴角,手一松,药瓶就掉在地上摔碎了。
  
  瓷器碎裂,声音清脆,把三个丫鬟吓了一跳,魏紫姚黄还好,赵粉却是睁大了眼睛,脸蛋涨红,气急败坏:“少、少夫人!您摔坏了夫人送的药!夫人一片好心……”
  
  她话还没说完,王徽脸一冷,斥道:“噤声!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赵粉没料到这窝囊的少夫人还敢吼她,一时被吓住,回过神来又想开口,却见王徽已经坐直了身子,慢慢下了床。
  
  魏紫姚黄赶紧去扶,王徽却摇摇头,推开了她们的手。这身子弱得可以,但躺了这么久,也恢复了一些气力,那些瘀伤确实疼,却不及她前世所受百分之一。眼下剧烈运动是不行,但站起身走走路,还是用不着人扶的。
  
  受前世影响,一站起来,她就不由自主拿出了军人的派头,下巴微昂,身姿笔挺如一杆标枪,走的速度不快,但步履沉凝稳健,即使只穿了软塌塌的中衣,也是龙行虎步。
  
  赵粉站在门口屏风处,距离架子床有约莫十来步,王徽走到她身前,停下。
  
  原主身量高挑,按上辈子的度量衡,得有一米七,赵粉个头娇小,足足矮了王徽一个头。王徽就这么俯视着她,黑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赵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少夫人一步步走过来,脸孔苍白但平静,黑发的映衬下轮廓越发鲜明,明明是跟往日别无二致的一张脸,但、但……
  
  那眼神、那气势、那走路的动作,甚至一摆手袖子往后轻轻那么一扫——
  
  分明是少夫人,又分明不是少夫人。
  
  哪怕是在定国公跟前,赵粉都觉得自己要比现在轻松。
  
  王徽心下好笑,这丫头到底还是年纪小,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她就这么看一眼,就能把她的想法尽收眼底。便也不再压她,只慢悠悠说道:“赵粉以前是伺候母亲的,自然对母亲的喜好更清楚。待会你便帮我挑些下午的衣裳首饰,免得我出丑。”
  
  三个丫鬟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姚黄急眼:“少夫人!您伤还没好呢,下午怎么能出去?这、这分明是……”她怒视赵粉,到底没把后半句“夫人想法磋磨您呢”说出来。
  
  魏紫也急:“要不婢子去溶翠山房一趟,赵粉妹妹,你看看夫人那边可否……”
  
  赵粉被王徽镇得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到底不敢再像往日一样轻狂,只斟酌着道:“我也就只能跟白露说说……”
  
  王徽已走到镜台边坐下,动作牵动身上被打的伤处,酸痛得厉害。
  
  “还不过来?”她提高声音,眼风扫过三个姑娘,声音里带了不容置疑。
  
  魏姚赵三姝互相对视一眼,倒是难得地找到了同一阵线的感觉。
  
  还是魏紫通透,略一沉吟,心道少夫人今日大不同以往,叫赵粉去挑衣饰或许是别有目的,遂道:“赵粉妹妹,少夫人叫你呢。”
  
  赵粉恨恨白了她俩一眼,慢吞吞走上前,打开王徽的首饰匣子,苦着脸左挑右拣。王家嫁妆不丰,当初东拼西凑才凑了三十六抬,勉强够了世子夫人的规格,后来又被苏氏吞没太半,这匣子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货色。
  
  不过她也没耽搁太久,很快挑出了一支金镶蓝宝比目玫瑰簪,试探道:“少夫人,您看这个如何?”
  
  王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接过簪子,端详片刻,点点头,抬手作势往头上比。
  
  魏紫以为她是决定下午要出去了,叹口气上前:“少夫人,我先给您盘髻子……”
  
  然而她话说了一半,就猛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同时尖叫的还有姚黄和赵粉。
  
  只见王徽右手持簪,闪着寒光的尖端抵在脸腮上,快速往下一划。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分食   从右眼角往下, 大约半指的长度, 一道狭长的伤口附在颊上, 鲜血顺势往下淌, 被那苍白的脸一衬, 白的更白, 红的更红, 看着触目惊心,但放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英气脸庞上,又有种诡异的美。
  
  魏紫最先回过神来, 吓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一叠声叫:“姚黄!快拿金疮药来!不不,去拿白玉生肌膏, 我给压在百宝阁最底下了;赵粉妹妹, 姐姐能求你别添乱了吗?行行好去打盆热水……”
  
  姚黄蹬蹬蹬跑去取药,连一直唱奸脸的赵粉都懵了, 魏紫拿着帕子想给主子擦血, 却又怕弄疼了她, 只急得团团乱转。
  
  “莫慌,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徽懒洋洋说道, 从魏紫手里把帕子抽出来, 细细把流下来的血揩干净。
  
  她当然是留了劲的,伤口看着长,但非常浅, 几乎没什么痛感, 以后就算留疤也不过是条浅浅的痕迹。
  
  王徽对疤痕当然是没什么感觉的,对她而言,疤痕可是英雄的勋章呢。
  
  “生肌膏来了!生肌膏来了!”姚黄举着个小瓶子风风火火跑来,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这白玉生肌膏是金陵城最大的医馆怀仁堂的秘方,用了很多名贵药材,止血生肌、消痕祛疤,据说就连太医院都常备这品药膏。
  
  市价自然不菲,王徽原身攒了一个月的体己银子,才从怀仁堂买来一小瓶,就是为着孙浩铭动粗准备的。偏这世子爷在这档事上也有几分精明,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会打原主头脸,更不会让她见血,所以原主也就一直没舍得用。
  
  王徽当然也没打算用,她接过药瓶随手放在妆台上,看着三个丫鬟吓得发白的脸,低笑一声,道:“都愣着做什么?传饭吧,用过了饭,我得快点去见母亲了,顺便跟她说说……”目光一转,就转到了赵粉脸上,“说说昨夜世子爷把我的脸划伤的事情。”
  
  魏紫姚黄都不笨,王徽一句话,顿时都明白过来,不由露出恍然之色。赵粉却脸色更白,结结巴巴道:“夫、夫人……不……不会相信的。”
  
  王徽点头:“唔。那你去跟母亲说我自己拿簪子往脸上划了一道?”
  
  赵粉还没接话,姚黄已经咯的一声笑了出来:“哈,夫人更不会信!”
  
  赵粉一双素手紧紧攥着衣角,都起皱了,神色慌乱,显然是不知所措。
  
  魏紫到底还是担心王徽伤势,轻声道:“少夫人,这伤……还是让婢子帮您上点药吧。”
  
  “无妨。”王徽摆摆手,“姚黄,你和赵粉去传饭,魏紫留下,我有话说。”
  
  “是,少夫人。”姚黄欢欢喜喜应了声,瞪赵粉一眼:“愣着干嘛?还不走?”说着就去拽她袖子。
  
  “不用你拉我,我自己会走!”赵粉没好气地扯过衣袖,意味不明地看了王徽一眼,跟在姚黄身后出了门。
  
  两个冤家离开,房里顿时安静下来。魏紫安静地侍立在王徽身旁,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见她雪白的脸孔端凝沉静,斜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一手支颐,一手抚膝,长腿伸开,姿态恣意舒展,却又绝非放浪形骸,舒朗却雍容,仿佛一头正在小憩的睡狮,纵使毫不设防,一身气势已足令百兽退避。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夫人!
  
  魏紫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冷汗都出来了,忍不住咳嗽一声,勉勉强强定下心神来,试探道:“不知……少夫人要吩咐婢子何事?”
  
  王徽斜睨她一眼,早已看出这丫头有多惊疑不定,心中一叹,还是决定把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的捏造理由说出来。
  
  “其实……”自从被银河帝国皇帝亲手授予五星上将军衔后,王徽就已经很少说谎了,此刻业务非常不熟练,只得斟酌词句慢慢来,“醒来之前,我梦见了娘亲。”
  
  反正上辈子是孤儿,没记事的时候父母就意外横死,没享受过天伦之情,王徽随口叫出“母亲”“娘亲”“妈妈”之类的称谓,也没太大压力。
  
  魏紫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何主子要对她说自己的梦。
  
  王徽叹口气,做出怀念感慨的表情,继续道:“娘亲在梦里,怨我这些年没有照顾好自己,由着那些人作践,父亲、继母、国公夫人,还有孙浩铭……她故去这许多年,唯独牵挂我一个,见我过得不好,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是以总也不能投胎往生,在地府也日日以泪洗面,哀嚎终日……”
  
  说到这里,元帅阁下心中汗颜,尴尬度急速上升,只好清嗓子缓缓,顺便瞟了魏紫一眼,本担心她会不信,却没料到这丫头已经红了眼圈,又怜惜又心痛地瞅着自己,还轻轻揩了揩眼角。
  
  看来是信了。
  
  王徽舒了口气,继续:“那梦算来只有一夜,于我,却好似过了一世那样长。梦里娘教会了我许多,这世道,对女子——太也不公。若我不能自强自立,便算当初嫁了比定国公府好千万倍的人家,也不过是菟丝攀树、女萝缠梁,一粥一饭一丝一缕莫不求人,只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人身上,旁人一句话,便可左右我生死。”
  
  说到这里,她停了,抬头看向魏紫,姑娘已经被她说得呆住了,眼角还要掉不掉挂着两滴泪,鼻头红红的,明亮的眼睛还懵懵懂懂,好像没听懂王徽刚才的话。
  
  美人垂泪自有可爱可怜之处,王徽撩妹劣根性发作,忍不住站起身,低头伸手,拭去魏紫眼角泪珠,柔声道:“是以,我不想再做那等人下之人,日日性命悬于他人之手,你可明白?”
  
  魏紫还有点迷糊,对少夫人那一席话似懂非懂,听主子发问,下意识点了点头。
  
  王徽看出她还迷茫,也不欲再多言,反正日后随她身侧,见的事多了,自也能明白,遂转身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当以梦中娘亲教诲行事,自立于世,若言语行止与往日有所不同,你大可不必惊讶。”
  
  等了半晌,未闻魏紫回答,王徽扭头,却看到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神情变得平静了许多。
  
  魏紫当然还未能全然领会王徽的意思,但她笃信亡者托梦之类的说法,听到是已故的太太显灵,金石之言,哪还会有半分疑窦?况且少夫人是主子,她只是个下人,主子行事,从来不需与下人解释;她心里便算有疑惑,也绝不敢违逆少夫人之意,少夫人本来并没有必要同她解释的。
  
  但……少夫人不仅解释,还解释得如此通透、诚恳,简直、简直——好像根本没有拿她当奴仆看待一般。
  
  魏紫心中感戴,情绪也有点小激动,但素来性子持重,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多了几分坚定。她跪下来,郑重向王徽磕了个头,道:“少夫人放心,婢子自幼随少夫人一同长大,自然一辈子都是少夫人的人,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王徽定定看她一眼,微微点头,露出一丝微笑:“知道你是个好的,起来吧。回头记得也跟姚黄说一声,她性子粗,但心里说不定也有疑惑。”
  
  “是。”魏紫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高高兴兴站起身来,少夫人这席话也算是解了她一个心病,顿时轻松了好些。
  
  不一时,姚黄和赵粉就传了饭进来。
  
  王徽住在东院,并没有自己的小厨房,一日三餐都受大厨房供奉。大厨房管事林婆子是苏氏亲信,自然不会对东院假以辞色,送来的饭食时有克扣,荤菜也有,但多是不新鲜或下脚料;什么精细糕点、时鲜菜蔬、整鸡整鸭整鱼从来不见,东院若想打牙祭,须得自己花钱去大厨房整治,还比府外市价要贵。
  
  一小锅白米饭,白灼萝卜丝,什锦豆腐捞,翡翠菠菜汤,醋溜藕片,唯一的荤菜只有一道水晶肴肉,算是凉菜,切了薄薄的二十来片,可怜巴巴躺在碟子里。
  
  王徽不挑食,想当年她和一众袍泽被困坎达拉小行星群,战舰抛锚,只得迫降在一处荒芜的沙漠之中。她和部下在那里滞留了整整两个月才等到救援,期间只能吃寡淡无味的合成营养剂,营养剂吃完了,就只能就地取材充饥,一只沙鼠都算改善伙食,通常只有仙人掌块茎、烤蝎子、炙蝗虫之类可以入口,到了后期甚至生吞。
  
  后来位高权重,再也不必亲自涉险,但王徽还是不尚奢华,口味清淡。当然也喜欢吃肉,但眼下桌上这些菜色,也不会让她拒绝就是了。
  
  然而,喜欢清淡,和不得不清淡,是有本质区别的。
  
  王徽就着米饭吃了些菜,吃到八成饱,夹了一片肴肉,入口鲜甜可口,肥而不腻,遂看了在旁伺候的三姝一眼,知道她们的伙食只会比自己更差,估计连肉星都不常见,干脆又叫小丫头拿了三副碗碟,把肉等分成四份,自己一份,剩下三份分别盛在碟子里。
  
  “大厨房向来小气,今日倒难得送过来这盘肴肉,”她说,“你们跟了我,平日也没少受委屈,现在有好吃的,咱们便平分了罢。”
  
  帅有酒,当倾于河,与众将共饮。
  
  原主对魏紫姚黄不好也不坏,平时有什么好东西,偶尔几次也会赏给丫头们尝尝,所以魏紫姚黄虽然感激,但也没推辞,行礼谢过,端起自己的那一份,小口小口吃起来。
  
  赵粉就有点懵了,平日原主有多烦她,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那是基本连身都不能近的,更别提伺候用饭了。
  
  可今天……少夫人这……对她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就不说了,疯子一样拿簪子划自己的脸——简直像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现在不仅让自己伺候午饭,居然还赏了肉?分量还和那俩丫头的一样多?
  
  而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她就算捅到夫人那里,夫人多半连一个字也不会信她。
  
  话又说回来,若是夫人真如她嘴里所说那般信重她,也不会把她发配到东院来。
  
  自从来到东院,赵粉就吃了不少瓜落,家里爹娘虽在国公爷和夫人面前得脸,但平日也很难照顾到她,前日又听闻哥哥好像在世子爷跟前伺候时犯了错被罚跪,大厨房都是扒高踩低的,虽表面还敬着她,可到底不再像以往她在溶翠山房当差的时候,时常开小灶孝敬了。
  
  算来,她也有几日没尝过肉味……
  
  望着祥云团纹青花瓷碟里的肴肉,块块晶莹剔透、色泽红润,散发出阵阵鲜美的肉香,赵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抬眼一看,王徽那双浓黑的眼睛也在看着她,容色平静,微带笑意。
  
  赵粉又低头看肴肉一眼,嘴里轻轻“啧”了一声,动作不甚标准地行了个礼,闷声道:“谢少夫人赏。”
  
  然后立马端起盘子,恶狠狠嚼着嘴里的肉片,破罐破摔:吃她几片肉而已,不妨碍我继续效忠夫人,嗯!
  
  王徽看在眼里,嘴角笑意更深了。
  
  #
  
  饭毕,魏紫姚黄伺候着王徽换了件佛头青的缠枝暗纹褙子,下面穿条缃绿的素面马面裙,头上就只戴了赵粉挑的那支金镶蓝宝比目玫瑰簪,没戴耳坠子,看着素净又寡淡。
  
  魏紫本来还想帮王徽涂点脂粉,但也被拒绝了,就素着一张脸,病容苍白,右脸上还竖着一道口子,倒是跟衣服蛮相配。
  
  ……笑话,穿裙子戴头饰就已经很戳元帅的下限了,这脂粉还是不要涂得好。
  
  况且,不涂脂粉也是有目的的,显得羸弱一些,才好张嘴吃老虎。
  
  王徽只带了魏紫一个人去溶翠山房。这回去见苏氏要做的事很多,赵粉就是个定时炸|弹,姚黄性子太躁,还得磨,就不能带她俩去,倒不如留姚黄在东院,看住赵粉。
  
  定国公府不大,东院离溶翠山房也不太远,但王徽的身体实在太弱,到地方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流下薄汗,身上被打过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王徽心下郁卒,当务之急是尽快改善体质,要不然别提打天下了,一个孙浩铭就能把她打死。
  
  眼看快到溶翠山房院门口,王徽冲魏紫使个眼色,落后几步,抬起右手挡在额前,看起来就像在遮挡阳光,袖子垂下来,遮住了右脸伤口。
  
  门口有三四个留头的小丫头斗草玩,魏紫走上前去,弯下腰笑眯眯道:“五儿,帮我进去通禀一声,就说少夫人求见夫人来了,姐姐回头再请你吃糖。”
  
  五儿还在看着另两个女孩斗,好容易把眼睛从草叶上拔开,瞟了魏紫一眼,腮帮子就鼓了起来,不情不愿嗯了一声,慢吞吞走进屋去。
  
  东院处境就是如此尴尬,连这样等阶都没序的小丫鬟,都能给她们脸色看。
  
  王徽眯了眯眼睛,招手示意魏紫过去,拉着她往树荫里站了站,八月中还是暮夏天气,晌午的太阳还是很烈的。
  
  少顷,纱门推开,出来个穿水红绣碧草纹掐浅紫牙边比甲的姑娘,纤腰一握,身姿袅娜,面如桃瓣,眸如点漆,款款走过来,正是苏氏的大丫鬟霜降。
  
  王徽继续抬袖子遮伤口。
  
  “请少夫人安。”霜降笑盈盈行了个礼,并没发觉王徽的异常,“夫人午睡刚醒,正梳洗着,让我来回禀少夫人一声,您待会才能进去。”
  
  说罢,又行个礼,冲魏紫笑笑,竟是全然不给王徽说话的机会,就转身回去了。
  
  “少夫人……”魏紫心下担忧。
  
  王徽倒是一脸淡定,欣赏着霜降婀娜的背影,这妹子不仅长得好看,身材也是她见过的几个丫鬟里最好的。
  
  ……不对,又跑偏了。
  
  王徽颇有点尴尬地收回目光,看到魏紫满眼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不由微笑:“怎么了?”
  
  魏紫有点心疼地看着少夫人苍白的脸色,还有那道吓人的伤,轻声道:“这边太阳大,少夫人身子弱,咱们去那边石凳子上坐着歇歇吧?婢子给您遮阳。”
  
  王徽挑了挑眉,道:“不必。”而后看着不远处的纱门,嘴里轻轻数着:“一,二,三,四……”
  
  刚好数够一百二十下,两分钟,纱门处还是没什么动静。
  
  苏氏是经常这样故意把原主晾在门外的,少说也得盏茶时分。
  
  “好了,咱们进去。”王徽朝魏紫一笑,大踏步朝纱门走过去,步伐行云流水,几个斗草的小丫头都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
  
  王徽淡淡扫一眼过去,眼风过处,几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都下意识低下头,完全不敢跟她对视。
  
  魏紫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敢阻拦王徽,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推开纱门,一阵凉爽扑面而来,苏氏这里显然供着冰,比东院凉快多了。
  
  绕过八面仕女捧琴的大屏风,王徽直接掀开淡黄色的斑竹帘,一步踏了进去。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巧对   屋里本来有轻微的笑语声, 此时蓦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门口, 脸上表情都像见了活鬼一样。
  
  坐在上首的妇人四十来岁模样, 穿件海棠红绣大朵牡丹花的褙子, 莲青色春波海水马面裙, 头上戴着鎏金点翠鸾鸟衔珠步摇, 一对红玛瑙坠子,面如满月,颇为丰腴, 正是定国公夫人苏氏。
  
  大丫鬟白露在旁用小银刀切西瓜,霜降在沏茶,另两个丫鬟小满和处暑, 一左一右站在苏氏身后给她打扇。各人衣饰齐整, 没有半点“午睡刚醒正在梳洗”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王徽目光的,还是坐在左下首的那个少女。
  
  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 却生了副好相貌, 雪白的面庞, 桃花横波目, 樱唇一点娇, 身姿楚楚, 穿了娇嫩的桃粉色绣木兰花衫子,天水碧六幅湘裙,整个人宛然一朵盛开池上的亭亭粉莲, 哪怕是此刻略带惊讶地瞅着王徽, 那双妙目也带出了一段妩媚。
  
  刚刚被王徽在心里点过赞的小美人霜降,瞬间被比得什么都不是了。
  
  这正是昔日王徽贴身陪嫁大丫鬟之一、如今的定国公世子四姨娘,豆绿。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口称“请少夫人安”,那声音也如叶底黄鹂般娇柔动听。
  
  见到佳人,王徽赏心悦目,只觉屋里都亮堂了不少,有心想多看几眼,奈何苏氏在旁一脸要爆炸的样子,只好移开目光,对苏氏屈膝行了个礼,嘴上道:“给母亲请安。”
  
  她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屈膝的动作太——然而形势比人强,还好这动作短促幅度小,随便做做也就过去了。
  
  打她一进门,苏氏就看到了她右脸上那道伤,心下一沉,心道自家儿子到底没听劝,还是伤到她脸了,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女人以此要挟……
  
  但看着儿媳苍白瘦弱病恹恹的样子,虽说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太淡静了些,不似平日畏缩又哀怨,但苏氏还是不太相信王徽有那胆子,以脸伤要挟她什么。
  
  想至此,遂给白露使个眼色,白露会意,就张嘴道:“少夫人好生无礼,夫人尚未传唤,怎就闯进来了。”
  
  苏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也不看王徽,一手接过白露递过来的竹签,慢条斯理叉西瓜吃。
  
  王徽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了,连眼角也懒得施舍,还是看着苏氏,语气也是平静无波:“你是什么东西,我跟母亲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语惊四座。
  
  苏氏惊得一口西瓜没含住掉在衣襟上,白露手忙脚乱去擦,霜降手里的茶壶和茶盏撞得叮当响了一下,小满和处暑手里的扇子早停下了,四姨娘豆绿被一口茶水呛到,又得注意仪态不敢狠咳,直憋得俏脸通红。
  
  至于魏紫,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王徽身后,本来还有点忐忑,但现在反倒莫名稳了下来。
  
  王徽八风不动,看着苏氏几个马翻人仰,好容易平静了,苏氏伸手指着王徽,颤颤巍巍,是气得狠了:“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仗着自己书香传家,就欺负我这商贾家的婆母不成?白露是我的脸面,你抢白她,就是抢白我!”
  
  王徽听着苏氏吵嚷,百忙中还瞅空溜了一眼四姨娘,只见美人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苏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目光和自己对上,又静静地垂下眼作娴雅状。
  
  用美人美貌洗过眼睛,王徽舒畅许多,打叠精神对付苏氏,皮笑肉不笑道:“母亲这话可说错了,父亲是堂堂定国公,祖上爵位乃太|祖女皇亲封,夫君也是宫里明旨请封的世子爷,天潢贵胄,如何就成了母亲口里的‘商贾家’?况白露虽得母亲重用,但到底是下人,母亲拿一个下人做脸面,又把父亲和夫君置于何地呢?”
  
  苏氏出身商贾,堪堪识字会看账而已,肚里没几两墨水,为人格局小家子气得很,脑子显然也不是特别灵光,说出方才那番话来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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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只气得发抖,万万没想到一向畏缩沉默、扎一锥子放不出个响屁的媳妇,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尖锐锋利得不像话,一时脑子有点懵,一叠声叫人:“小满,处暑,都愣着作死吗?叫赵嬷嬷过来,带几个婆子,把这不长眼的给我送到小佛堂里去思过……”
  
  孙家的小佛堂,王徽原身可是常客,苏氏有事没事就爱让原主过去思过一番,短则两三时辰,长则一天一夜。小佛堂冬冷夏热,中间饭食只有凉水馒头就咸菜,原主记忆里就有三四次是被抬着出去的,苏氏还美其名曰“生于忧患,居安思危”。
  
  两丫鬟应声就要出去叫人,王徽淡定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一直看热闹的四姨娘站了起来,仪态万方地冲苏氏行了一礼。
  
  “夫人息怒,天干物燥的,当心气坏了身子,”豆绿笑容温婉,声音好似涓涓泉水,听了就让人舒服,“您不是还要带少夫人一起去廖府吗?那边可专门下了帖子来,误了时辰恐夫人面上也难看。不如就等做客回来再说少夫人的事呢?”
  
  王徽就饶有兴致地看了豆绿一眼,这妹子,看着娇美柔软,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倒是人不可貌相。一番话看似是求情不让她去佛堂,但明知她昨晚被世子打,脸上还有伤,这一出去做客,既能磋磨她,又能让苏氏面上无光,可谓一箭双雕。不过这姑娘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好像王徽和苏氏都不是她的选择,总不能是草包世子和那个龙阳国公爷吧?
  
  苏氏闻言,顿时心情舒畅,每次带王徽出去,都是折辱儿媳的最好机会,她丈夫儿子皆不称意,平日出门做客,那些太太奶奶们又总嫌她商贾出身,明里暗里挤兑她。在外她越憋屈,回府她就会变本加厉地把火撒在出身书香的儿媳身上,久而久之,就越发的变态了。
  
  于是眉开眼笑道:“还是绿儿深得我心。”而后冷脸道:“既是绿儿给你说情,你就先不必去佛堂了。回去换身衣服,赶紧随我出门。”说罢又嫌弃地打量儿媳一番,“你这身上穿的,说是去奔丧也嫌寒碜呢。”
  
  说着捧起茶杯来,就是要送客了。
  
  王徽当然没那么好打发,她又行个礼,作势要走,却脚下一软,身子一晃,魏紫赶忙把人扶住,搀着她坐进了椅子里。
  
  苏氏又要发飙,王徽却快速开口:“母亲恕罪,实是昨夜世子爷殴打媳妇太狠,还拿簪子划伤了我脸,媳妇身子实在难捱,这才失礼,还望母亲宽宥。”
  
  苏氏虽乐见儿子殴打儿媳,但不代表她就认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脸一沉,喝道:“满嘴胡吣什么!铭哥儿是你夫君,男人家有时不知轻重,也是夫妻情趣,怎到你口中就成了殴打?脸上那伤,你说是铭哥儿弄的,有谁得见?有谁作证?还不速速回去换衣服?”
  
  王徽瞟了苏氏一眼,漫不经心道:“我随母亲出去自是无妨,只是母亲不信世子爷打我,那廖家夫人也会不信吗?”
  
  苏氏又懵:“你什么意思?”
  
  豆绿也蓦地抬头看向王徽,眼睛微微睁大。
  
  王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丫鬟们不约而同心里一颤,低下头去,豆绿古怪地看了王徽一眼,也柔顺地垂下了头。
  
  “未出阁时,舅舅曾来我家做客,跟父亲闲聊,我也有幸列座,”王徽不紧不慢说着,“清谈当今百官,言及廖彬廖大人,官拜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监察百官。人称江左明允,走马兰台,铁骨铮铮,令人心折……”
  
  说至此,她又看了苏氏一眼,只见她表情呆滞,眼神茫然,心下一叹,知道自己又把话说复杂了,只好言简意赅:“母亲觉得,若是让监察百官之人听闻世子爷有殴妻之好,恐怕这定国公府……甚至苏家……”
  
  她闭口不言,眼神掠过豆绿,发现美人也在看她,目光一交即错,但那表情里含的欣赏她却没有漏下。
  
  那时生母付氏去世不久,父亲王世通虽然不着调,但也没有马上续弦,跟付家也还有来往。当时王徽原身不过五岁,大人闲聊政事也不避着她,小姑娘听了几耳朵,虽不明白,却也记了下来,日后虽没有再想起过,但记忆本身却不会消失,只是掩埋在了脑海深处,王徽有意搜寻,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也是凑巧,如果苏氏今日要拜访的不是廖夫人,王徽还得另外想辙,才能驳了出门做客一事。
  
  果然,苏氏这回听懂了,她脸色瞬息万变,瞪着王徽,恨不得生撕她一块肉下来的样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又连灌好几口茶水,才生生忍住。
  
  王徽说的这些都是浅显的道理,但她原先却是半点没想过,只顾着在外人面前折辱王徽痛快,也早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间久了,也不大在意自己成为京师笑柄。
  
  然而众人只知她们婆媳不睦,却并不知世子孙浩铭还有殴妻恶习,王徽好歹也是有品秩的世子夫人,若传了出去,可就不只是被人笑话的问题了。
  
  了不起还要论罪呐。
  
  自己苛待儿媳之事,廖家夫人指不定也早听说了,之所以没出事,也许是因为事情没捅到人家跟前,人家也就懒得管。但若是今日,这、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到了廖府,破罐破摔就把家里的污糟事一股脑撕开来呢?那、那可就……
  
  若单只是被打,她或可蒙混过去,但儿媳脸上却还爬着道口子——她倒是可以对外说这是儿媳自己划的,可她说得嘴响,会有人信吗?
  
  这丫头今儿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分明是失心疯了,一副撕破脸的惫懒样子,说不得,到了廖夫人跟前,也许她真就有那胆子……不,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正百爪挠心,却见王徽施施然起了身,嘴角笑容无比讽刺,嘴里却说着恭谨的话:“媳妇就不扰母亲了,先回去东院,母亲若还想带媳妇出去,便差丫头们来告诉我一声,媳妇自然遵命。”
  
  说罢,昂着下巴背着手,自己打了帘子,大步走了出去,那身量,那姿势,潇洒恣意,挥斥风流,简直就像个佳公子。
  
  魏紫急忙忙行礼,跟了出去。
  
  “……这、这不孝……不孝的……”苏氏浑身都在抖,瘫在椅子里半晌动弹不得,只觉被王徽气得一口气要背过去,唬得几个丫鬟齐齐凑过去,打扇的打扇,揉心口的揉心口,递清凉膏的递清凉膏。
  
  半晌,苏氏总算缓过口气来,霜降大眼睛转了转,轻轻替苏氏捶着背,一边柔声道:“夫人莫气了,依婢子看,少夫人今日可怪得很呐。”
  
  苏氏揉着额角,疲惫道:“怎么?”
  
  “您想,依着少夫人平日的脾性,会是今日那样一番做派吗?”霜降语声娇脆,音调婉转,“看着……简直就是性情大变,那眼神,那气势,那步态——”她顿了顿,压低了嗓子,凑到苏氏耳边,“可别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呀。”
  
  苏氏一个激灵,扭头看向霜降,眯起眼睛:“你是说……”
  
  霜降笑靥如花:“婢子见识粗浅,哪里有什么说头呢。只是觉得此事不小,夫人不如延请位有道行的师父来府里,作作法,祛祛邪,至于少夫人那边,您便是日日关她在佛堂里,那也是为着她好。而后再吩咐了赵嬷嬷她们,如有人问起,便据实以告,少夫人身染邪祟,府里正出力为她诊治,到时……”
  
  “到时她便是说破大天去,也没人会再信她半个字了!”苏氏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而后宠爱地拍拍霜降脸蛋,拉着她手左右打量一番,温言道:“不枉我疼你一场。前几日铭哥儿那冤家又向我讨你,我心里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可又不好碍了你的前程。”又道:“瞅着也就这几日罢,就给你开了脸送过去,早早让我抱了孙子,便抬你做姨娘。”又朝东边啐了一口:“让那不下蛋的母鸡自个凉快去吧!”
  
  “婢子但凭夫人做主。”霜降俏脸飞红,低下头去,白露几个又凑趣调侃几句,惹得一屋女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一面跟她们闹着,霜降一面就抬起头,得意地看了豆绿一眼,笑容颇有挑衅之意。
  
  不过豆绿却并没看她,只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赵粉   出了溶翠山房, 王徽走在前面, 身体到底还弱, 走不快, 只一路欣赏府内花木美景。走了半晌, 才发觉一旁的魏紫一直沉默, 一句话也无, 遂停住脚步,魏紫也赶忙停下,垂头站在王徽身后半步处。
  
  “怎么?”王徽问道。
  
  魏紫迟迟疑疑抬头, 看了她一眼,问:“少夫人?”
  
  “方才我那般行事,你怕了?”王徽问。
  
  魏紫心下一咯噔, 她倒是没怕, 就是有点被惊到了,虽说是信了故太太托梦之事, 但也不曾想到会让王徽变化这么大, 犹豫一瞬, 斟酌道:“婢子不怕, 只是……只是太太梦中显灵, 竟、竟令少夫人如此——鬼神之能, 一至于斯,不免令人心生敬畏。”
  
  王徽闻言嘴角弯了弯,继续缓步朝前走, 魏紫赶紧跟上。
  
  “我早与你说过, 那梦便似黄粱南柯,于你不过是一夜几个时辰,于我却如数十年人生,醒来之时看到你等,看到那闺房床具,我都吃了一惊,恍如隔世。漫漫数十年,难道还不够改变一个人的行事态度吗?”
  
  王徽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冷肃了一些,“你且记着,这话是我给你解释的第二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会为屈就任何人而改易本性。日后我都会如今日这般行事,你若能习惯便继续跟着我,若自忖无法习惯,便自去吧,好歹主仆一场,我也会还了你身契,备下丰厚程仪,为你饯行。”
  
  魏紫一惊,若说方才还只是担忧,现下可是实打实的惊惧了,顿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期期艾艾道:“姑、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魏紫若有半分异心,立时便教天打五雷轰了去!姑娘之命,于我便是玉旨纶音,姑娘此言,实在看轻也看错了魏紫!”
  
  慌乱间,之前在王家习惯了十几年的旧称脱口而出,一面说着,一面泪水已流了下来,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王徽赶紧扶住,道:“此间非说话之所。”而后继续朝前走,语气温和了许多:“我自然知道你秉性,但爱深情也怯,我看重你,却见你疑心于我,故而口不择言,也是气头上话赶话,你宽心就是了,你诚以待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魏紫松了口气,被王徽这么时雨时晴时甜时苦地一折腾,再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只道:“婢子万不敢疑心少夫人,只是少夫人究竟势弱,纵有太太梦中指点,恐一时间也难以斗过夫人。少夫人今日这般,就不怕夫人另出新招磋磨您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徽淡淡回一句,现在有更加火烧眉毛的事情等着她去解决,一个蠢笨如牛的苏氏,实在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东院。进了房,姚黄已张罗好净水巾帕,和魏紫两人一起服侍着王徽擦了脸,换上轻便凉快的衣衫,姚黄就皱着眉抱怨:“那赵粉真是懒进了骨头里,你们前脚才走,她就回自己房里躺着了,什么事都不干,当自己是主子呢?”
  
  魏紫一面拾掇王徽换下来的衣物首饰,一面道:“行啦行啦,她不添乱不就好得很么?躺着坐着,由她去。”
  
  王徽抿了一口乌梅甘草茶,甘凉之意直沁心底,舒爽了几分,就对两丫鬟道:“我当初过门时的嫁妆册子可还在?”
  
  两妹子顿时又尴尬了,对视一眼,还是魏紫开口说:“在是在的,只是……”只是上面一大半东西都被国公夫人吞了啊主子。
  
  后面这话虽没说出口,王徽却也猜到了,不以为意:“我知道很多东西都在苏氏那里,你们且把册子拿来我看看,还剩些什么,我得心里有数才是。”
  
  魏紫屈膝应下,就要出门,王徽又叫住她:“姚黄也一道去,刚好路上,魏紫可以把那事情与她分说分说。”
  
  姚黄一脸讶异,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魏紫却踌躇,想了想,问:“我们两人一道进库房,赵粉必会发现的,到时肯定也会溜达过来,那事能让她知晓?”
  
  “她要听,便说与她听,不必隐瞒,倒显得我们心中有鬼。”王徽微笑,“让她知道原委也好,免得她又胡诌些什么鬼话,去苏氏面前嚼舌根子。”
  
  “是。”魏紫应了,和姚黄一道出了门。姚黄性急,尚未走远就传来她“什么事什么事啊,快告诉我啊”的吵嚷声,还有魏紫让她噤声的轻斥。
  
  王徽听着妹子们娇脆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只剩她一个人,便起身坐到床上,两腿伸直,开始用上辈子在军队学过的推拿方法按揉身上伤处。
  
  这身体底子太弱,只能将养着,待好些了,才能开始锻炼身手,慢慢才能恢复到她当初在银河帝国体术全军第一的水平。
  
  决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只会对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但问题也就来了,不管是调养身体,还是笼络人脉,以及之后的各种事业,都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钱。
  
  跬步至千里,小流成江海,可她现在手上拥有的东西、所处的环境,社会地位,若说把称帝量化成100,跬步和小流则是1,而现在的她么,估计得是负数。
  
  不过王徽并没有气馁,当初她从帝国贫民窟爬出来,白手起家,最后也成了跺跺脚帝国都要抖三抖的金字塔顶端人物,这种从负数开始盖高楼的景况,她不是没经历过。
  
  然而银河帝国到底男女平等,成功的路子更多更广,根本不是古代封建社会能比得了的……
  
  说白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赚钱,至少能支撑她离开定国公府的钱。
  
  原主对于自己的嫁妆账务一直懵懵懂懂,被苏氏吞没了多少、手头还剩多少,脑中全无概念,更是从没看过妆册和账簿,所以王徽必须自己亲眼看过,才能了解情况。
  
  按揉了一会伤处,王徽觉得身体隐隐发热,各处瘀伤疼痛也减轻了些,于是下床在房中慢慢踱步。
  
  这时魏紫姚黄也回来了,魏紫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册子,姚黄手里捧了个木匣子,赵粉则跟在她们后面,空着两手,探头探脑,一双眼一直偷觑王徽,脸上神色古怪。
  
  姚黄眼圈红红的,看着自家少夫人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怜爱,搞得王徽心里毛了一下。
  
  看来魏紫是把事情跟她们说过了。
  
  王徽到桌旁坐定,魏紫就把手上的册子捧过来:“少夫人,一应妆奁什物备册都在这里了。”
  
  姚黄也把木匣子打开放在桌上,“这些是少夫人名下的田产和房契。”一边说一边白了赵粉一眼,道:“少夫人久不看这些东西,上面灰积得一厚层,我跟魏紫打理了好一阵,可偏就有人以为自个是大小姐,除了干瞪眼什么都不做,这会儿还巴巴跟过来,都不知道帮把手拿东西的,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赵粉眼一瞪,毫不示弱:“拢共就一本册子一个盒子,你们都拿了,我拿什么?我是少夫人身边大丫鬟,本就该时时在这处听候吩咐,倒是有些人,拦着不让我近少夫人的身,我可也想问问她们安的什么心思呢。”
  
  姚黄怒了,反唇相讥:“我家故去的太太托梦显灵,那是少夫人洪福齐天才有的事,我劝你趁早消停点,收了那些看西洋景顺便给溶翠山房打小报告的心!”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魏紫也劝不住,王徽皱了眉,在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记,沉声道:“都给我住了。”
  
  姚黄赵粉两个小姑娘同时住了口,姚黄一脸懊恼,赵粉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王徽一眼,恰看进那双黑沉无波的眼睛里,心下莫名一激灵,赶紧撇开眼,垂首不语。
  
  王徽先翻开册子,不过二十来页,上面细细登记了各类物事,大到家具珠玉,小到螺黛水粉,又有各类书册墨宝林林总总一大堆,看着东西不少,但并没有多少值钱的。后半部分则是物品出库入库的登记账目,嫁进门一年,除去新婚时公婆给的见面礼,竟无一样入库,反倒是大部分东西都已出库,有的孝敬了定国公孙敏,有的孝敬了苏氏,还有些珠玉首饰后面写了孙浩铭的名字,不知是他拿去讨好了哪个美人。
  
  王徽面不改色,心下却有点沉重,东西越少,就说明她手头的动产越少,能变现的银钱也就更少了。
  
  又打开木匣子,里面只有四张纸,一张是六十亩田的地契,可惜全是盐碱田;一张是三十亩田的地契,然而尽是山坡荒地;还余两张,其一是房契,乃是一座位于城东梧桐巷的一进宅院,另一张则是租赁合同,一户姓童的人家半年前租住了这套院子,租金每月五两纹银,年底到期。
  
  王徽心情更是沉重,眉毛也微微拧了起来,虽说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就只有这些?”
  
  魏紫小心翼翼答道:“什物就只有那些,至于田产,本来还有二十亩中等水田并一座庄子、两间店铺随少夫人过门的,但……但三月里,夫人来拿走了那些契约,说、说是借用……”
  
  王徽挑眉,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原主才好,珠宝翡翠被夺也倒罢了,这田产铺子,安身立命的东西都——
  
  算了。
  
  王徽揉揉额角,颇有几分头疼地看着那两张田契。房子暂且不论,每月五两租金也是一笔进项,可这田地……盐碱田、山坡荒地,该怎么用?该种什么?能有什么收成?怎样才能快点来钱?卖地?可是卖了地之后又能得多少钱?得了钱该做什么生意?万一搞成杀鸡取卵怎么办?
  
  帝国五星上将军部统帅王徽阁下犯了难,上辈子叱咤星海所向披靡,却从来不事稼穑农桑,甚至连一个眼角的关心都欠奉,眼下遇到这样的问题,就颇有点一筹莫展的感觉。
  
  沉吟片刻,她还是开口吩咐:“这两块地,一为盐碱二为山地,都不好种,暂且搁着罢,你们平日也多留意,如有精于耕作、盐碱垦荒的农人,便带来见我,若见面不便,就向人家打听打听也是可以的。”
  
  魏紫姚黄都应承下来,赵粉却愣了愣,朝田契瞟了一眼,神色微动,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这点变化却还是被王徽捕捉到了。
  
  “赵粉,你有话想说吗?”她和颜悦色问道。
  
  赵粉一惊,有点慌,但她发现只要不直视王徽的眼睛,压力就会小很多,于是低着头嗫嚅道:“不,没……没什么,婢子没什么想说的。”
  
  姚黄眼珠一转,大声道:“你装什么蒜!你小时候不是在乡下住过好一阵的吗?到了十二岁才被你娘赵嬷嬷接进府里,就近伺候夫人。”而后又转向王徽:“少夫人别被她蒙了,这丫头油滑着呢,定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说。”
  
  王徽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却未料赵粉也是脾气上来,梗着脖子道:“我是在乡下长大又如何?叔父婶母都视我如己出,从不曾让我下地,少夫人恕罪,种地之事,婢子一概不知!”
  
  说罢她草草行了一礼,快步出门,几乎小跑起来,生怕少夫人出声叫住自己:若是往日,她还可无视少夫人的命令直接跑路,可眼下……她可完全拿不准自己还敢不敢直接抗命啊。
  
  眼见赵粉跑远,姚黄气得顿足,就要去追,王徽却道:“罢了,不必追了。”
  
  魏紫也道:“姚黄就是性急,也不想想,就算赵粉真知道些东西,她现在这样子,难道还会诚心帮我们不成?万一佯作熟稔耕种之事,却暗地里使坏,岂不折了少夫人几十亩田地?”
  
  姚黄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后怕,捂住嘴喘气连连,又跟王徽请罪。
  
  王徽赞许地看了魏紫一眼,又沉了语气对姚黄道:“魏紫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你性子太躁,不经几场大事,难以磨砺。平日要多跟着魏紫学学。”
  
  姚黄脸带羞愧,喏喏称是。
  
  “你们还知道赵粉什么事,都说与我听听。”王徽又道。
  
  魏紫想了想,道:“她虽在乡下长大,却是家生子,爹是府里大总管赵守德,极得国公爷信任,很有权势;娘是夫人手下第一得用的管事婆子赵嬷嬷,裁定府内各项人事变动、银钱出纳,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有个胞兄叫赵大,在世子爷跟前行走,也不少人讨好的。”
  
  姚黄连连点头:“说的是!她这家世在府里下人中也是头一份,老实讲,当初她被夫人派到我们院里,我还吃了一惊呢。”
  
  王徽微微皱眉,赵粉家世不错,若没犯什么过错,她就完全捏不到赵粉的把柄,更无从拉拢她,于是又问:“可知道她为何被指到东院?”
  
  魏姚两人都摇头,面露茫然之色,魏紫又回想了片刻道:“内情我们都不知道,但婢子记得,当日是赵嬷嬷亲自送她过来的,她自个虽然脸上不情愿,但赵嬷嬷却一直带着笑,没什么不高兴的,那日之前也未曾听说她犯了什么错或受了什么责罚。”
  
  姚黄又补充:“是呀,白露和霜降她们还常来看她呢,少夫人你忘了,前几日夫人见过她,也是嘘寒问暖,还拉着她手说她瘦了呢。”
  
  王徽缓缓点头,心下却暗叹,可见赵粉应该不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自己身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是苏氏特别信重她,所以把监视自己这种重任特意委托给了她?也不像啊,看赵粉的性子并非那种缜密周全的,倒跟姚黄这炮筒子有几分相似……
  
  目前看来,赵粉还真是无从下手,暂时是没什么好办法收为己用,只能再观望看了。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再歇息一会。”王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两丫鬟应了,又帮王徽放下纱窗,这才离开。
  
  王徽把妆奁册子和田产房契一同放进木匣子里,锁进了小柜,心想原主也是心大,这般紧要的物事,居然也放在库房里吃灰。
  
  一边就继续按摩推拿自己的身体,揉了一阵,又在屋子里活动了一番,做做上辈子基础体术的准备活动,又循着记忆打了套军体拳,当然是慢动作版的。
  
  做完了这些,也把这孱弱的身子折腾出一身汗,王徽就招呼丫鬟们进来准备洗澡水,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浴,一身清爽躺在床上,才觉得身体松快了好些。
  
  到底是年轻啊,受了不轻的伤,恢复还挺快。
  
  估摸着也到了晚饭时间,王徽起身,让姚黄服侍着穿上件阔袖宽袍,一把黑发直接扎个马尾,刚收拾好,魏紫却走了进来,脸上神情十分古怪。
  
  “何事?”王徽问。
  
  魏紫眨眨眼,调整下面部表情,才道:“少夫人,四姨娘求见。”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豆绿   王徽进堂屋的时候, 豆绿正坐在下首喝茶, 身上换了件蜜合色绣杏花的褙子, 更增沉静温婉。她两个贴身丫鬟挽桃和扶柳立在一旁, 手里各提个食盒, 另有两个粗使婆子, 手里各拎了个更大些的食盒。
  
  豆绿一见王徽进来, 就放下茶盏,起身袅袅婷婷行个礼,道:“听魏紫说少夫人正在歇息, 妾扰了少夫人安宁,实为不安。”
  
  王徽看着豆绿姣美的容颜,心情不错, 一撩衣摆坐了, 微笑道:“无妨,坐。”
  
  豆绿依言坐下, 看着魏紫亲手过来换茶, 轻声说着“多谢魏紫姐姐”, 一边偷眼打量王徽, 见她悠然坐于上首, 口含浅笑, 分明是随和可亲的模样,双眼却直视过来,目光隐含威仪, 衬得那笑容也有了棱角。
  
  想起午间溶翠山房发生的事情, 豆绿更是谨慎,面上却丝毫不露,堆出个艳如春花的笑容,道:“眼见是晚饭时辰了,妾有些嘴馋,便着扶柳拿了银子去大厨房,想整治几个小菜尝尝。恰见着林婆子正使人给少夫人送晚饭,扶柳一看,尽是些什么白菜萝卜、青瓜豆腐,简直比庵里的姑子吃得还要素淡,哪里是敕封世子夫人应有的用度?扶柳看不过眼,便回报了妾,妾当即亲去大厨房,督着他们另换了佳肴,这才给少夫人送过来,现在还热着呢,少夫人快尝尝吧。”一边说一边扭身指了指仆婢手里拎的食盒。
  
  王徽眼角抽了抽,心说这一大篇话说的,好似她是第一天才知道东院被克扣饮食一样。看似是送菜过来讨好,实则炫耀自己在府里的权势地位,一个妾室敢于到正房面前耀武扬威,偏偏还一脸真情流露,假惺惺的台词说了一大套,竟是半点尴尬之色都没有。
  
  天知道王徽自己心里已经尴尬得要死了,连一旁的魏紫,还有挽桃扶柳两个丫鬟,都抿了嘴抬不起头来,唯独豆绿,眨着一双剪水明眸,望着王徽的眼神又是熨帖又是担忧,只待少夫人一声令下,就要开始铺排酒席。
  
  这词锋,这心思,这演技,再加上这脸蛋,简直——
  
  尴尬症迅速褪去,元帅阁下内心深处算盘拨得劈啪响,考虑把这位美貌的姨娘收归麾下的可能性。
  
  一边思索,一边爽朗一笑,道:“如此倒是辛苦你了,我这里确是几日不曾见过肉味,正瞌睡,你就送来枕头了。魏紫,你们几个过去把席面张罗开。”又问豆绿:“吃过晚饭没?不如一起用些罢?”
  
  态度大方自然,对东院落魄之实毫不避讳,且丝毫没有猜疑之态,坦荡中又带了几分亲切。
  
  豆绿心中更是警惕,须知自从她被孙浩铭纳了之后,东院这位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加之苏氏又宠她,少夫人就更加厌恶她了,每次见面,眼里的刀子都恨不能飞出来捅死她,夹枪带棒的言辞更是说了不知多少。
  
  可眼下……
  
  饶是豆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王徽必定大不同以往,此刻也不由心中骇异,若非自小便练就了审时度势的面具功夫,只怕现在早已破功了。
  
  这时,魏紫已进了屋,福身行礼:“少夫人,四姨娘,饭已摆好了。”而后面露犹豫,看了王徽一眼。
  
  王徽笑而不语,豆绿自来有眼色,当下起身道:“我先过去,帮少夫人布菜。”而后就行礼往外走,腰身婀娜,摇曳生姿。
  
  王徽欣赏地目送美人背影,一边问魏紫:“怎么了?有话要说?”
  
  魏紫迟疑一下,“少夫人,您跟豆——四姨娘积怨已久,往日她从不来东院讨晦气,今日忽然送菜过来,只怕……没那么好相与。”
  
  王徽看了魏紫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同。说到赵粉时,她虽不如姚黄激烈,但语气里也是含了厌恶的,但说到这个豆绿……
  
  莫非是因为以前多年姐妹,还存了几分香火情,所以即便豆绿爬了姑爷的床,魏紫也没那么讨厌她?
  
  只不过眼下豆绿正等着一道用饭,时间紧迫,不能多问,王徽遂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只道:“放心,一顿饭而已,她还不敢明目张胆给我下毒。她送来的东西必定不错,待会吃完了,你们也能跟着打打牙祭。”
  
  魏紫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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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院摆饭一向是在堂屋西次间,中午时因为王徽身子还弱,尚在卧床,就直接传饭进了卧室,眼下王徽恢复了不少,又有客人,自然就得移步西次间用饭。
  
  还没走到地方,就见西次间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来,正是姚黄,一眼瞅见正走过来的王徽主仆二人,不由吐吐舌头,走出来给王徽行礼。
  
  王徽心中就更有些好奇,就连姚黄这个炮仗性子,脸上居然也殊无怒色,按理说,她对赵粉都那般苛刻,对豆绿这个“叛徒”,就更不该稍假词色才是啊。
  
  现下豆绿人就在西次间里等着,按王徽设想,姚黄没跟豆绿吵起来,都算是不错的。
  
  可现在这样,姚黄居然如此平静,倒是大出王徽意料之外。
  
  姚黄就压低了嗓子道:“赵粉也想过来,我怕她看见豆绿就又跑到夫人那边说三道四,就随便甩了个活计丢给她,怕是阻不住多久,我这就回去盯着。”说罢又行个礼,就跑远了。
  
  直呼豆绿的名字,甚至不像魏紫那样叫声“四姨娘”做掩饰,语气间熟稔密切,一点龃龉隔阂都不见。
  
  看来孙浩铭纳豆绿一事,或许还有隐情。
  
  王徽这般想着,走进门,一眼瞧见正中的圆桌上摆了众多碗碟,四荤二素二冷盘,一道口蘑煨鸡汤,还有一筒玉白色的香粳米饭。素菜冷盘且不论,单看那荤菜,也多是炖鸡、烧鸭、蒸鱼一类硬菜,绝不是什么水晶肴肉那等充数的凉荤菜。
  
  豆绿笑靥如花,招呼道:“少夫人快来,这道花雕酒酿炖鲥鱼是邹娘子的拿手菜,今儿下午采买的新鲜鲥鱼,才刚上季,稀罕着呢,都说只有宫里贵人才吃得着。”
  
  “可见坊间传闻不可尽信,”王徽示意魏紫给自己夹块鲥鱼肉,细细品了,赞道,“细腻如绵又嫩滑如脂,鲜香入味,若非托你的福,我定是吃不到这样的菜色的。”
  
  豆绿筷子一顿,不着痕迹看了王徽一眼,见她谈笑自若,神色和煦,并无半点讥刺之意,但面不改色打机锋却又是豆绿的拿手好戏,所以她就有点摸不准王徽的真意,遂娇声笑道:“少夫人既喜欢吃,就多吃些。”又用公筷给王徽夹了一箸鱼肉,面露怀念道:“算来,也有大半年没这样伺候少夫人用饭了。”
  
  魏紫正为王徽盛一碗鸡汤,闻言手一抖,溅了一滴出来。
  
  豆绿笑眼盈盈,微微低下头,双腿已经绷紧,随时准备在王徽发飙把汤碗掷过来的时候起身闪避。
  
  未料王徽只是看了她一眼,嘴角弯起丝笑,把碗里最后一勺饭吞下,冲她亮了亮碗底,道:“不需你伺候,你长得这般好看,只消在旁坐着,我都能胃口大开。”
  
  此言一出,不仅魏紫愣住,连挽桃和扶柳两个人也都惊住了。
  
  豆绿更是错愕,她当然知道自己容貌出挑,不管是孙浩铭还是苏氏,或是巴结她的下人,都不止一次地赞过她有闭月羞花之貌,然而唯独王徽,哪怕是当年还在王家未出阁之时,都不曾听她夸过一句自己的相貌。
  
  再细看王徽脸色,却见她仍然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素净一张脸未施粉黛,立体的五官轮廓却更见分明,简单一个高马尾,就给那双狭长的眼睛平添三分英气,笑意流转,有种别样的风流蕴藉其中。
  
  向来心思深沉八面玲珑的豆绿,头回在自家少夫人的目光中撇开了眼,同时两颊不能自控地浮起晕红。
  
  “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王徽目光不离豆绿的芙蓉面,见美人害羞,更是兴致大增,忍不住就登徒色胚一般吟了句歪诗,而后掩饰地咳嗽一声,转头对魏紫道:“再给我加碗饭来。”
  
  魏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给主子盛饭,一边偷眼打量王徽脸色,见她似是真心称赞豆绿,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她这点小表情,当然也被眼观八方的王徽收入眼底了。
  
  豆绿才刚从那两句艳词的震惊中缓过来,心说她这是调戏我呢?转而又暗骂自己失心疯了,什么念头都能转出来。
  
  但、但是……少夫人刚刚那表情语气,完全不像是长辈称赞或是下人奉承呀,倒、倒是……跟那个好色无厌的世子爷有点像……
  
  豆绿赶紧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脑海,心想定是今日发生事情太多,自己太累了,于是赶紧调整面部表情,故作娇羞道:“哎呀,少夫人打趣妾,妾可不依。”
  
  一边说一边就瞅见王徽第二碗饭也快见底了,又吓了一跳,忙道:“少夫人,晚饭不宜过量,不然夜里不好克化。”
  
  王徽又斜睨她一眼,微笑:“好,听你的。”不过她并没有浪费的习惯,还是把碗里最后一点饭粒吃干净了,才搁下筷子,目光继续围着豆绿俏脸打转。
  
  豆绿心下又惊又疑,还有点轻微的荒谬感,自她来到东院,就对王徽一试再试,每一试都让她大跌眼镜,心道这人难道真能一夜之间转性?还是真如霜降那蹄子所说,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神思不属,却听王徽开口问:“这一桌珍馐,当也不在你份例中,说吧,花了多少银子?”
  
  豆绿忙道:“并未花费多少,世子爷平日赏赐有加,这样一桌席面还是整治得出的。”说完就微微皱眉,有点后悔,这话纯粹是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说了实话出来,可绝对没有半点要埋汰王徽的意思。
  
  王徽当然看出了豆绿的小神情,不由一笑,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再怎么玲珑心肠,也还是难以面面俱到,又思及孙浩铭那副嘴脸,不由摇头道:“再多的恩宠,也是牛嚼牡丹,煮鹤焚琴。”
  
  豆绿又呆了,这话王徽说得含蓄了些,但她兰心蕙性,还是能猜到其中含义,这少夫人是真的撞邪了吧?竟然直言世子爷配不上她一个丫头?
  
  豆绿眨眨眼,看向王徽,只见她眉头微锁,注视着手边青花鸡心碗出神,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神情端肃而沉静,这在以前那张布满了哀戚和愤懑的脸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豆绿就想起了自己此来东院的初衷,今日在溶翠山房,王徽当面驳斥苏氏,轻轻巧巧化解了出门访客受辱之围,言辞间威逼利诱,绵里藏针,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又听苏氏她们决定用驱邪来对付王徽,心里就有点意动,想着晚饭来东院试王徽一试,若这位少夫人果真变了个人,那倒不妨把消息透露一二给她知道,让她欠自己一份人情,总归不是坏事。
  
  之后再坐山观虎斗,看看王徽知道了苏氏打算之后,又能拿出怎样的对策。
  
  而到目前为止,王徽的表现虽大出她意料之外,但也不能说没有让她满意。
  
  打定主意,豆绿就道:“少夫人,其实……妾今日来东院,还有一桩事体。”一边说一边拿眼瞅王徽。
  
  王徽心中颇有兴趣,面上却依旧淡笑:“哦?请讲。”
  
  豆绿妙目一转,道:“丫头们忙了一晚,想也都饿了,不知可否请魏紫姐姐带着我这两个丫鬟,把席面撤下去,然后自去用饭。”
  
  王徽挑眉,直接说:“不必。你若觉得不方便,就让你的两个丫头退出去,魏紫我信得过,席面待会再撤不迟。”
  
  豆绿看了魏紫一眼,有点尴尬,但还是应了,转头吩咐挽桃扶柳退下。
  
  西次间的门被带上,王徽让魏紫在门口盯着,而后转过目光,道:“好了,现在能说了罢。”
  
  豆绿点点头,做出神秘之色,压低了嗓音道:“不瞒少夫人说,今日你离开溶翠山房之后,夫人还有话讲。”
  
  王徽侧头:“愿闻其详。”
  
  豆绿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那个叫霜降的丫头,惯会媚主,她说——呃!”
  
  话说一半,豆绿忽然伸手捂住腹部,脸色陡然煞白,贝齿紧紧咬住唇瓣,眉眼都皱了起来,上半身迅速弯下去,几乎蜷成了一只虾子。
  
  魏紫一惊,就要上前去察看,王徽却喝道:“站住,别靠近她!”而后脸一转,温煦笑容早已不见踪影,反是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四姨娘,你搞什么把戏?”
  
  豆绿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勉强抬起头,一张雪白的俏脸已像白纸一样,额头渗出点点汗珠,眼眶都红了,她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肚子……痛!”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疑窦   王徽站在离饭桌一尺远的地方, 冷眼看着豆绿, 不说话。
  
  只见她整个上半身几乎跟大腿贴到了一起, 左手紧紧按住腹部, 右手握拳, 指节发白, 几乎在轻轻地擂着桌面, 动作丝毫谈不上雅致,甚至有几分扭曲,虽看不到她的脸, 但可以想象她现在的神情该是如何痛苦。
  
  似乎……不像是作伪。
  
  王徽这样想着,忍不住走近一步。又听魏紫在旁轻声说:“少夫人,我看四姨娘这……倒像是来了癸水。”
  
  “癸水?”王徽一愣, 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月经, “疼成这样?”印象中上辈子她也有一些女性朋友痛经的,但没见这么痛的啊。
  
  “是啊, 您忘了, 这是她的老毛病, ”魏紫同情地看着豆绿, 眼睛里透出焦灼, “您未出阁时就这样了, 有一次她疼得没法值夜,您还骂她娇气。”
  
  王徽搜刮了下原主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随即又生出疑虑, 道:“即便如此,她明知今日要来月事,为何还出门?”
  
  这时,豆绿似乎好了些,勉强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印子,嘶哑着嗓子道:“少、少夫人……让我那两个丫鬟……进来……一问便知。”
  
  说完又继续埋头打颤了。
  
  王徽冲魏紫点点头,魏紫就开门叫挽桃扶柳进来。两个丫头一进门,不慌不忙,一个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汤婆子,寻茶壶到了满满的热茶水进去,塞进豆绿怀里;另一个就倒了杯热茶,小心翼翼抬起豆绿下巴,扶着她喝下去。
  
  这么忙乎了一阵,豆绿看上去好了些,虽然还是蜷着身子,但好歹不咬嘴唇了,也不拿拳头擂桌面了,只是还白着一张脸,侧趴在桌上喘粗气。
  
  王徽扫了丫鬟们一眼,道:“怎的明知你主子身子不方便,还让她出门?”
  
  扶柳就道:“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姨娘向来癸水不稳,月初月中月底都有,实在是没法子预料时日的,又有宫寒之症,每次真真是要了性命……”
  
  挽桃也道:“是以姨娘绝少出门,每次出门也让婢子们带了汤婆子和月事带,以备不时之需。”
  
  王徽微皱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看这俩丫鬟训练有素的样子,应该不太可能是作假,看来真是凑了巧,豆绿来了癸水腹痛,并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忽然,咣当一声,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那个汤婆子从豆绿怀里跌了出来,豆绿口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脑袋又埋到了膝盖里,修长圆润的指甲抓在桌面上,咔嚓一声脆响,崩断了一根。
  
  显然是又一波凶猛的疼痛袭来。
  
  挽桃扶柳对视一眼,都露出惊慌之色,忙不迭跑过去照料,可豆绿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紧紧蜷缩着身子,像个鸡蛋也似,两个丫鬟又不敢对主子使劲,只急得团团转。
  
  王徽看了一圈,三个丫鬟都比自己矮,苗条得过分,自己这身子虽也孱弱,好歹平日吃用都比她们好些,遂道:“都让开些。”而后走到豆绿面前,使劲扳起她的肩膀,好容易把她的上半身和大腿分开了,恰对上豆绿白纸一样的面孔和泪光盈盈的眼眸。
  
  看到美人泪眼,又疼成这样,元帅阁下怜香惜玉之情大盛,忍不住柔声道:“你先忍一忍,到卧房躺下再说。”
  
  一边说一边背对着豆绿蹲了下来,吩咐道:“你们几个,扶着四姨娘到我背上。”
  
  别说仨丫鬟了,就是剧痛中的豆绿,也被惊了一下,呆呆看向王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随即又是一波剧痛袭来,打断了她的震惊,于是又是一声痛叫,埋下头去。
  
  “还不快点?”王徽沉了嗓子,语气里带了点怒意。
  
  “哦……是,是!”魏紫率先反应过来,其实她现在对于主子的诡异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忙走过去,强行扳起豆绿的上身,扶着她贴到了王徽背上。
  
  扶柳也回过神来,恐慌地看了王徽一眼,帮着把豆绿的两条细胳膊环在王徽脖子上。
  
  王徽两手反托住豆绿的大腿,一下站了起来,这身子到底还是弱,她晃了晃,所幸魏紫在旁扶了一下,算是站稳了。
  
  ……当务之急不是赚钱,是锻炼身体啊!
  
  王徽在心中暗叹,往前走了几步,总算是找准了节奏,虽然还是有点吃力,但西次间到卧房的距离不远,应该还是能坚持到的。
  
  其实豆绿身材娇小,按上辈子的度量衡,估计还不到五十公斤,只可惜王徽这少夫人的身子现在没什么力气,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出丑,还会摔着妹子,若非考虑到这一点,元帅其实还想耍耍帅给妹子来个公主抱的。
  
  还是背着更稳妥一些啊。
  
  三个丫鬟就这么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跟着,看着王徽把豆绿背回了自己卧房,又把人放到自己那张架子床上。
  
  王徽也累得气喘吁吁了。
  
  抬眼看到豆绿的脸,还是疼得面色苍白,眼眶红红的,双颊犹有泪痕,眼神表情特别复杂,片刻后才垂下眼帘。
  
  这么一闹,姚黄也被惊动,走进门来问:“这是怎么啦?少夫人怎么累成这样?哎呀,豆绿这是……”
  
  赵粉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
  
  王徽深吸口气缓了缓,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丫头,道:“四姨娘身子不便,今晚就在我这里歇下,姚黄赵粉去准备热水,顺便让小丫头们清理一下西次间,席面撤了,待会你们可分吃;魏紫去备了热水和红糖,冲一碗送过来,挽桃扶柳就留下照料你们家姨娘。”
  
  众人就躬身应了,王徽又拉住姚黄,低声道:“盯着赵粉,别让她去通风报信。”虽然豆绿来东院这事,肯定会被苏氏知道,毕竟大厨房的人都知道了嘛,但在豆绿告诉她溶翠山房发生的事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姚黄使劲点了点头,紧走几步追上了赵粉。
  
  不一时,挽桃扶柳就伺候着豆绿换了月事带,把弄脏的衣裙也脱了下来,魏紫又送来热红糖水,豆绿喝了,惨白的脸好歹恢复了几分血色。
  
  只是虽然躺在床上了,身子仍然蜷缩着,双手紧紧按着腹部,显然还在疼。
  
  王徽不禁皱眉:“怎么还在痛?”
  
  扶柳摇头无奈道:“最好也只能如此了,换了干净布带,又喝了热红糖水,再有疼痛,姨娘也只能自己捱过去罢。”
  
  王徽就回忆起上辈子还在帝国士官学校念书的时候,室友也是常年痛经,她就常常帮好友揉肚子,几年下来,也练就了一套独特的手法,揉一阵就能有效缓解经痛。
  
  后来好友战死,她又手握重权,身边再无知己可言,这按揉手法也就再没用过,算来也有十多年了。
  
  旧事如浮光掠影闪过脑海,王徽一叹,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温言道:“你总是蜷着也不是办法,总不成忍一夜吧?来,先舒展开。”而后动作轻柔地拉开豆绿的胳膊。
  
  豆绿病痛无力,也不想和她较劲,就由着她展平了自己的身子,这一番动作又引发了一阵疼痛,忍不住咬紧嘴唇。
  
  王徽也不管她,只用左手在她小腹处左半三右半三地揉起来,同时右手在她上腹部以同样频率按揉,边揉边说:“扶柳过来看看这手法,日后豆绿再痛了,便以此法为她揉肚子。”又道:“挽桃拿着脏衣服去寻姚黄,快点洗了,时间长了血迹怕是洗不掉。”
  
  挽桃扶柳还处于震惊状态,方才少夫人亲自把四姨娘背过来,还放在自己床上,一点都不嫌脏,就够让人吃惊的了,眼下竟然还亲手给四姨娘揉肚子,天啦……都说少夫人最是厌憎四姨娘,难不成是谣传?
  
  魏紫早已淡定,对挽桃笑道:“妹妹随我来。”拉着人就走。
  
  豆绿不错眼地看着王徽,想从她的神情里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阴毒算计。然而王徽只是认真盯着她的腹部,手上力道轻巧柔韧,间或扭过头来,冲她安抚一笑,哪里有半分往日的戾气?
  
  渐渐地,那好似有几十把冰刀一同绞动的肚子,也慢慢温暖了起来,疼痛渐消。
  
  在来癸水的第一晚便没了疼痛,豆绿这还是头一遭。
  
  她平躺着,只能看到王徽的侧脸,暖黄灯光为她高挺的鼻梁镀了一层淡金,衬得那深邃的轮廓格外好看。
  
  王徽这又是背她到自己床上,又是亲手为她揉肚子,一向自诩尊贵的少夫人能做到这一步,便算是别有用心,豆绿也服气了。
  
  豆绿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团东西在发酵,马上就要涌出来一样,赶紧移开目光,定定神,勉强按捺住情绪,轻声道:“少夫人,妾方才与你说的,溶翠——”
  
  “先不忙说,”王徽打断她,手下动作不停,“你身子弱,别多讲话,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豆绿抿了抿嘴,又定定地看了王徽一阵,才慢慢转开眼。
  
  揉了盏茶时分,王徽停下手,笑问:“可好些了?”
  
  豆绿颔首,目光倒映着烛火,映出点点光辉,“除了有些酸胀,已不疼了。辛……辛苦少夫人。”她向来舌灿莲花,但此时却有词穷之感,只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徽微笑点头:“那就好。你好生歇息,夜里若再疼起来,便让扶柳给你揉肚子,若还不行,便遣人去叫我。”说罢就要往外走。
  
  “少夫人!”豆绿急忙叫道,“这是少夫人起居之所,妾、妾怎好……还是安排张小榻,让我睡过去……”
  
  王徽驻足,回头淡淡道:“东院由我做主,你安心躺着就是了。”而后不再说话,迈步出门。
  
  #
  
  堂屋东次间碧纱橱后是个小书房,里面有张小榻,一般是原主夏日用来乘凉午睡之所,王徽便决定今晚在这张小榻上睡。
  
  魏紫带着两个小丫头把床铺好,又伺候着王徽洗了漱,而后问道:“少夫人是这就睡下,还是再看会子书?”
  
  王徽道:“我不忙睡,你先去吃饭,再看看赵粉可安分,吃完了饭再来,我有话问你。”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记得我还有件玫紫色绣木兰花的褙子没上过身,你拿去给豆绿明早穿,同色衫裙也挑件新的送过去。”
  
  魏紫依言退下。
  
  王徽长舒一口气,只觉这一天真是筋疲力尽。在小榻上躺了片刻,又躺不住了,起床锻炼了一小会,直到额头微微见汗,才停下来。掌灯细看书架,却见多是笔记小说、戏折话本,还有套《女四书》,并没有她想看的史籍或是百家经传著作,不由索然无味,又躺回了榻上。
  
  买书也是件要列上日程的事情啊。
  
  不多时,魏紫就回来了,行礼道:“不知少夫人想问什么?”
  
  王徽就指了指一旁锦凳:“坐。这么快便回来了,可吃饱了?”
  
  “饱得很,都是难得的佳肴,姚黄都吃撑着了,跟赵粉两个人抢呢,忒不像话。”魏紫嘴上如此说,却带着笑,显是心情不错,“赵粉没问四姨娘的事,我们也没多嘴,只不知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我让姚黄一直盯着她。”
  
  王徽点点头,倒并不太在意赵粉,只是问出了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心里的疑问:“适才豆绿过来,你言谈中对她颇为和蔼,姚黄那辣子脾气,竟也没同她吵起来,可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魏紫一愣,神色变得有几分古怪,觑了一眼王徽脸色,犹豫道:“少夫人……不记得了?”
  
  王徽微微皱眉,脑子里快速搜刮原主记忆,却还是只有豆绿狐媚不要脸,背主忘恩,爬了孙浩铭床的印象,遂摇头道:“不记得,你且说说。”
  
  魏紫抿唇,表情颇是为难,斟酌良久,方小心道:“去年七月份少夫人过门,八月初就出了那档子事,那晚世子爷酒醉……第二日少夫人您发了好大脾气,说、说豆绿是……是狐狸精。豆绿却哭着跟您分说是世子爷用了强,她不是自愿的,胳膊上还有世子爷弄出来的伤痕。”
  
  王徽眯起了眼睛,抱起胳膊,左手握拳抵在嘴唇前,“继续说。”
  
  “少夫人您不信,豆绿百口莫辩,后来……后来夫人就发了话,抬豆绿做了姨娘,您大发雷霆,砸了好些个瓶瓶罐罐,又过些时日,世子爷又纳了粉乔,您哭得很伤心。”魏紫越说越小声,“粉乔也倒罢了,我们都知道她一心攀高枝儿,可、可豆绿……”
  
  魏紫闭了嘴,看着王徽平静无波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王徽还在搜罗脑海里关于豆绿的记忆。
  
  不像魏紫和姚黄同她一起长大,粉乔和豆绿这两个容貌美艳的丫鬟,都是她出阁之前,她的继母兰氏送给她的,说带两个貌美的陪房去公府,到时能靠她们拴住世子的心。
  
  但原主是个没心机的,自觉弹压不住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便打心底里厌恶、提防她们,所以尽管后来豆绿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剖白自己是被强迫的,原主还是非常主观地认定就是豆绿爬床,把一切疑点都抛诸脑后,所以在记忆中完全找不到那段往事。
  
  看来,这原主的记忆也不太靠谱,只要存了太多太强烈的主观意向,就会掩盖真正的客观事实,连豆绿曾经哭着自辩这件事的记忆都找不到,恐怕日后行事要加倍小心了。
  
  思及此,王徽不由舒了口长气,还好今晚她表现还不错,应该没有继续在豆绿心中减分,这个貌美聪慧的妹子,她还是很想拉拢的。
  
  “你们与她相处时日更久,想来更清楚她的为人,”王徽就问,“你们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魏紫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婢子和姚黄也曾劝过您,但您说我们……后来我们也便不再劝了。”
  
  王徽点点头,心下了然,叹道:“那时我猪油蒙了心,一叶障目,眼下思及,追悔不已,还望你们不要怨我。”
  
  魏紫连连摆手,急道:“婢子怎会?我们同少夫人是打小的情分,当时是有些难过,但时过境迁,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少夫人千万莫要自责。”说着又感到王徽语意恳切,今日竟一连几次跟自己一个下人解释,现在还出言道歉,不由更是动容,眼眶又一阵发酸。
  
  王徽却并没注意到魏紫的情绪变化,她只是把手放在小腹上,盯着那处出神,脑子里还在寻思这几个丫鬟姨娘之间的人际关系,还有下一步如何行走,该怎样才能最高效地拉拢人才拓展关系。眼下她在这国公府里,腹背受敌,举目无亲,只有姚黄魏紫还不够,必须再多掌握几条有力的人脉,才能谈下一步计划。
  
  然而魏紫看到自家主子捂着肚子发呆,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一事,心下不由更加难过,以为经历了今晚豆绿痛经,少夫人触景生情,恐怕也在忧心同一件事,想了想,终于还是出言安慰道:“少夫人莫要担忧,婢子估摸着,这个月底之前,您肯定能再来一次癸水的。”
  
  王徽就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她挑起眉毛,转头盯着魏紫,眉头大皱:“你什么意思?”
  
  魏紫愕然,看了主子半晌,试探道:“少夫人……连这事也不记得了?”
  
  王徽眼皮跳了一下,赶紧又去搜罗记忆,关键词大概就是“癸水”“月事”之类的。
  
  她马上就知道了魏紫指的是什么事。
  
  原来,去年五月,原主来了初潮,而后这东西就十分不正常,整整停了五个月,十月份来了第二次,而今年已经过了八个月了,她的月经也不过才来了三次而已。
  
  即便对于青春期正在发育的小姑娘来讲,这也已经算很反常的了。
  
  而继母兰氏对此的说法是,不用瞧郎中也不用服药,正在长身子的女儿家,如此阴私的东西,用了药反而不好,待过几年,身子长成了,月事自然也就正常了。
  
  于是便再没人提起这回事,原主自己也不甚在意,只有两个贴身丫鬟有时会担忧一下。
  
  但王徽却知道,这事并不寻常。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计策   东院狭小|逼仄, 位置偏僻, 紧靠着国公府东外墙, 一墙之隔就是街市, 人声喧闹嘈杂非常, 乃是整个公府环境最差的所在。
  
  然而即便如此, 当初苏氏还是肉痛了好一阵才把这院子分给王徽, 原因就在于东院小书房后门外是个小院子,院里有棵高大的银杏,粗可两人合抱, 浓荫蔽日,华盖亭亭,是消夏的好去处。
  
  树顶又常有白鹭来飞, 取杜子美“一行白鹭上青天”之句, 又有多福多禄、平步青云之意,好在王徽是个女子, 不能考取功名, 不然苏氏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住东院的。
  
  一大早, 王徽就起身在小院里做功课, 先绕着院子慢跑几圈, 再打一套拳, 做些轻巧的健身动作,一套做了半个时辰,就有些气喘流汗, 心下暗叹这破身体终究还是弱, 做这么点运动就不行了,到底还是得停下。
  
  姚黄在一边服侍,见王徽收了式,就连忙过来给她擦汗,一边笑道:“少夫人,这些把式也是您在梦里头学的?”
  
  王徽面不改色点头:“正是。”
  
  “瞧着可怪有意思的,”姚黄扶着她进屋,又端过来净水,“那一招一式哎,我瞧着跟街上耍大刀的可半点不像,威风多了。”
  
  王徽心中一动,看她一眼,道:“你倒精乖,看得出什么叫招什么叫式?”
  
  姚黄吐吐舌头:“婢子也说不好,可少夫人您打得慢,婢子看着也就得趣儿。”一边说一边绞湿帕子给王徽擦了脸,右手还在比划:“您看,我还记着好几招呢,是不是这样?嘿!哈!”
  
  那动作做的,虽还带了几分脂粉气,但竟是丝毫不差。
  
  王徽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想这原主身边卧虎藏龙,伺候的丫鬟竟也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当下沉吟片刻,就道:“你做得很好,只是还有细微偏差。你可想仔细学学?”
  
  自古武道,都有童子功一说,但到了银河帝国那个年代,古代武学早就没落,王徽在军校所学体术,也不过是技击格斗、擒拿互搏之类的“外家功夫”,至于那些须从小就易筋洗髓、非骨骼清奇者不能练的所谓“高深内功”,什么飞檐走壁、一拳头下去能砸碎千斤巨石的,多半也是杜撰的,若真存于俗世,只怕早翻了天了。
  
  所以姚黄虽然已经十来岁,但到底年纪轻,身子骨正在发育,又有兴趣,只要勤于练习,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姚黄喜形于色:“求少夫人教我!”
  
  王徽微笑:“眼下我身体尚未恢复,待过几日大好,自会教你,也要叫着魏紫一起,这些东西你们都该开始学了。”
  
  为日后大计着想,她身边的人就算不能全部武功高强,至少也都得有自保之力才行。
  
  姚黄两眼发亮,显然是十分热衷习武,喜道:“从小我就爱这些,却总是挨我娘的骂,说没个姑娘样儿,不想却在少夫人这里一偿夙愿。”
  
  王徽又问:“你一早便过来了,赵粉可有异动?”
  
  姚黄道:“少夫人放心,那丫头睡得死猪也似,还打小鼾呢。况我把房门从屋外插上了,她在里边出不来的。”
  
  王徽不由皱眉:“这如何妥当?你快回去,跟在她身边盯紧便是,锁起来就过分了,只怕她到了苏氏那边又有说头。”
  
  姚黄嘟嘴:“少夫人锁个把自己的奴才,夫人又管得着了?”嘴上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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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徽还穿了昨日的宽袍,给自己绑个马尾,拾掇好,魏紫就过来了:“少夫人,四姨娘醒了,要跟少夫人道谢道别,在堂屋候着呢。”
  
  王徽点头:“你让她先不忙走,就说我留她一起用早饭,记得多上些暖胃的汤水,凉的就算了。”
  
  魏紫神色一滞,刚想开口,王徽却道:“你无需担忧,豆绿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不过一时,魏紫就又来禀:“我才说叫些暖胃的早点,四姨娘就打发挽桃去了大厨房,还叮嘱她不要提是在东院用的饭。”边说脸上还带了笑。
  
  王徽颔首而笑,豆绿这妹子,果然伶俐。
  
  到了堂屋,豆绿果然穿了那件玫紫色绣缠枝木兰的褙子,下面是海棠红万字不到头的马面裙,这两个颜色显老,本不适合妙龄少女穿,但到了豆绿身上,却将她衬得更加娇艳妩媚。
  
  豆绿一见她,就要起身行礼,王徽紧走几步把她按住,道:“你身子还虚,就不要多礼了。”
  
  豆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扶柳道:“你出去把着门,谁都不许靠近这里。”
  
  看着扶柳关上了门,豆绿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王徽:“赵粉没跟着少夫人吗?”
  
  王徽道:“她还睡着,姚黄和她在一处,你有话直说便是。”
  
  豆绿点头,把霜降提议驱邪的事说了,又补充道:“这回说是要‘日日关着’,夫人还说有此一事,您以后再到外头说破大天去,也没人会信了。只怕……”她顿了顿,面露担忧,“只怕是还要延请宾客前来观看法事。”
  
  王徽面色平静,问:“可说了是何时?”
  
  豆绿摇头:“这个未曾。”想了想又道:“夫人还说,就这几日里,就要把霜降开了脸给世子爷送过去,妾估摸着,延请法师、张罗道场、下帖子到各府请客,都是要紧差事,应该不会早过霜降的喜事。”
  
  王徽点点头,倒似对此事完全不上心,反倒开始关心豆绿的身体情况:“你身子可还好?肚子还疼么?现如今能走路了?若是不行便先在我这处呆着,无妨的。”
  
  豆绿和魏紫都没料到她会直接转了话题,不禁对视一眼,魏紫微皱了眉头,豆绿忙笑道:“少夫人放心,我这老病根了,可也就是月事第一日会疼,后面几日就是腰酸点,走路是无碍的。”
  
  王徽又问:“那你为我送来一桌好吃的,又在我这里过了夜,是瞒不过溶翠山房的,母亲知道了,可会责怪你?”
  
  豆绿见她竟是绝口不提驱邪之事,心下不由越发讶异,回道:“少夫人放心便是,夫人若问起,妾自有说法,不会受责罚的。”
  
  王徽就点头微笑:“如此甚好,我昨夜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正说话间,扶柳敲门,在门外道:“少夫人,姨娘,早饭已得了。”
  
  豆绿还想说什么,王徽却道:“咱们这便过去吃饭罢,早吃完你也好早回去,现如今天儿还热着,待会日头毒了,走路可不好受。”说着便过去开了门,率先走出屋去。
  
  豆绿和魏紫跟在后头,两人就忍不住大打眉眼官司,交换了好几波眼色,却依旧是不得要领,心下对王徽的行止越发猜不透了。
  
  吃饭时,豆绿几次想开口询问,却都被王徽压住了话头,直到两人都搁下筷子,竟也没谈半句有关驱邪的事。
  
  王徽一直把豆绿送到东院门口,豆绿一直没逮着机会说话,眼见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遂朝魏紫使个眼色,魏紫会意,就轻轻了扯王徽的袖子:“少夫人,四姨娘好像有话要说呢。”
  
  王徽这才笑呵呵转头,意带询问:“豆绿要说什么?”
  
  豆绿忙道:“少夫人可有法子应付那驱邪之事了?您若不放心说与妾听也无妨,只是须得小心防备,夫人在府里一手遮天,您昨日那样冲撞她,我看她是真怒了,您千万不可大意……”
  
  王徽笑吟吟瞅着她,看到她神情里含了真切的关怀,跟昨晚的虚应故事截然不同,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看来昨晚那一通功夫做下来,并没有白费力气嘛。王徽心情不错地想着。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就算生活在古代宅门刀光剑影之中,再如何早熟,那颗心到底还没有硬到一丝缝隙也无。
  
  心里这样想着,她面上却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当小心谨慎,也不是不方便说与你听,只是毕竟夫人爱重你,我在府里也是个没脸面的,你与我走得愈近,就只会愈发陷你自己于两难之境而已。”
  
  豆绿闻言,愣了愣,方才心头难得生出的急切关怀蓦地褪了下去,她淡淡看了王徽一眼,嘴角撇出丝笑容,心说终究还是信不过我,嘴上却道:“少夫人多虑了,夫人和少夫人婆媳情深,便是有龃龉也只在一时,妾不过是仆婢之流,哪儿有什么两难不两难呢。”
  
  说罢行个礼,就要走人。
  
  王徽有点好笑,以她一双利眼,豆绿嘴角一弯,就能猜透这小丫头的心思,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么快就别扭了?美人心都这么善变吗?
  
  于是元帅阁下赶紧补救,作出真诚又恳切的神气来,道:“豆绿,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你特意来告知我此事,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更何况去年……”她垂下眼,露出愧悔之色,“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此时此地,就更不想把你再牵连其中。”
  
  豆绿和魏紫都愣了。
  
  少夫人,竟然……在为去年的事道歉?
  
  魏紫心里快要被感动死了,心里已经拜了一万遍神佛,故太太托个梦就能让少夫人改变至此,想太太九泉之下也可含笑了。
  
  豆绿心情更是复杂,她想过许多种王徽示好的方法,却从不曾想过她会主动为那件事道歉。回想起那夜孙浩铭的凶狠粗暴,第二天自己又惊又怕哭着把少夫人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却被少夫人疾言厉色斥为狐媚子,一个字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辩白,到最后自己心灰意冷嫁了那丑陋的世子爷做小……
  
  一回想这些,豆绿就浑身发冷。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知道了少夫人从未把丫鬟当人看过,就逼着自己用美貌做武器,谁有势力有脸面就投靠谁,情分再深也深不过一个利字。
  
  甚至她昨天主动来找王徽,也是因为白天看到王徽不同往日的行为,心里觉得有利可图,这才想过来一探虚实。
  
  可是……
  
  她抬头看到少夫人温和的眉眼,想起昨天晚上她颤巍巍把自己背起来,又轻柔地为自己揉肚子……
  
  豆绿抿紧嘴唇,不敢抬头看王徽的眼睛,只是动作生硬地行个礼,道:“少夫人言重了,妾当不起。”而后再不多说什么,带着挽桃和扶柳匆匆离开了东院。
  
  魏紫看着豆绿离开,急道:“少夫人,豆绿她好像不太相信您,怎么办呀?”
  
  王徽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我只把该说的说了,她信或不信,也由不得我。”而后忽然停住脚步,看着魏紫,眯眼道:“另外魏紫,你须记住,豆绿现下是妾,而我是你的主子,我永远不需要急着去取信豆绿,而你,便算是跟豆绿感情再好,也别给我本末倒置,明白吗?”说完转身继续走。
  
  魏紫就把这番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边暗骂自己光顾着豆绿昏了头,一边紧走几步跟上王徽。
  
  进了堂屋,王徽就吩咐:“去告诉姚黄不必盯着赵粉了,既然豆绿能应付苏氏盘问,咱们也就没必要拘着她打小报告。”
  
  魏紫偷瞄王徽脸色,见她神情平静,不像动怒的样子,心下稍安,连忙躬身应道:“是。”
  
  #
  
  王徽优哉游哉走到小书房,在小榻上躺了,闭眼假寐想心事。
  
  她并不像面上表现得这般轻松,其实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了。
  
  要想出办法来,一点都不难,她一眨眼就冒出好几种解决方案;但说到每种方案的可行性,就又难上加难了。
  
  所谓计策,有前计后计之分,前计就是在事发之前扼杀,后计则是在事发之后补救,力图把损失降到最低。
  
  前计一:请豆绿出面帮忙,把苏氏想要驱邪的心思劝住,或者劝不住,至少也能缓上一段时间,给她培植自己势力甚至反击的机会。
  
  前计二:请娘家人出面,或是王家,或是逝去的生母付家,据说付家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嫔,若能为王徽说句话,想必是管用的。
  
  前计三:找孙浩铭或者孙敏出面说项,这两个人都是能对苏氏产生重大影响的,只要他俩肯开口,苏氏肯定会歇了驱邪的心思。
  
  后计则只有一个,就是驱邪之后,她肯定会背上身染邪祟的恶名,到时候就自请去庄子或乡下长住,一来可对国公府诸般人事眼不见心不烦,二来也可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
  
  但说来简单,这几个办法却一个比一个难做到。
  
  跟豆绿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况且自己已经放了话,说不愿将她牵连其中,现在当然不好自打脸向她求助。
  
  而娘家人,自己在国公府受苦这么久,也没见王家探望过一次,甚至信都不曾来一封,足见父亲和继母对自己的态度;而付家那边,据原主的记忆,已经断了联系至少六七年了,两家都住在金陵城里,却这么多年硬是一点音讯都没通过,连逢年过节的节礼都不曾有,付家小姐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可见这梁子是结大了。而且王徽隐约知道这事儿的罪魁祸首是原主自己,故而在没弄清事情原委之前,她暂时还不打算跟付家接触。
  
  至于孙氏父子……王徽挑挑眉毛,干脆越过不再想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后计,这个就更难了,且不论自己定居乡下之后如何高效快速地发展势力,单论那个要命的“身染邪祟”的名声,在古代就够她喝一壶的。“邪祟”当然也有离开的一天,但何时“走”,还不就是苏氏一句话的事?她若有心,让自己一辈子都身染邪祟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而自己现在两手空空势单力薄,若再背个坏名声,那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想来想去,王徽又把目光转回了第三条前计。
  
  孙氏父子看起来最不可能帮她说话,但仔细想想,这俩人一个好龙阳一个好女色,且都蠢笨不堪,喜好和弱点都亮在明处,若施以巧计,没准还真能搞出些名堂来。
  
  只是具体如何操作,还得好生合计合计……
  
  元帅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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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豆绿回到自己的添香馆,只觉腰酸腿痛,下身凝滞,且又有隐隐作痛之感,唬得扶柳连忙搀着她躺到了床上。
  
  躺下后才觉得稍微好些,豆绿就闭了眼,心里也在盘算驱邪的事情。
  
  想了半晌,王徽的脸总在眼前晃来晃去,豆绿猛地睁开眼,恨恨说道:“罢了,便先去打听一番,也不亏什么。”
  
  说罢便唤扶柳进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末了又道:“速去速回,挽桃年纪小,我不放心她,你就别告诉她了,若问起来,就说去徐记给我买松子糖吃。”又指着百宝阁道:“去匣里自己拿一两银。”
  
  目送扶柳出去,豆绿重重躺回床上,闭眼想小睡一会,却发觉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辗转反侧良久,才苦笑摇头:“你是怎么了?她一番作态,尚不知用心真假,你就如此不长进了?”
  
  不一时,扶柳回返,附于豆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豆绿一呆,半晌闭了闭眼,缓缓叹出口长气,低声道:“也罢,少夫人,我为你做了这事,权当报偿你背载之德、揉腹之恩,此事一了,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
  
  打定主意,豆绿顿觉浑身松快了许多,看着莲花漏已近辰时三刻,便起了身,吩咐道:“伺候我换衣服,我该去溶翠山房给夫人请安了。”
  
  扶柳就过来伺候,豆绿心中一动,道:“去看看小灶房还有没有胡椒水,去取些来。”
  
  就有小丫头一溜小跑地来回,送了一盅胡椒泡的水进来,豆绿关了房门,把袖子一角浸在里面。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劝诱   豆绿走到溶翠山房外月亮门前的时候, 里面恰走出来个年轻丫鬟, 穿件半旧的月白素面比甲, 心事重重的样子, 差点跟豆绿撞个满怀。
  
  “仔细着!”扶柳轻斥, 扶住豆绿的胳膊。
  
  那丫鬟忙福身道歉, 豆绿看她面善, 迟疑道:“是……二姨娘身边的棹雪?”
  
  “是婢子,冲撞了四姨娘,请四姨娘恕罪。”棹雪歉意地笑笑, 眉尖却还蹙着,有点心不在焉,礼数却丝毫不乱。
  
  豆绿看她的神色, 心下了然, 道:“不妨事。你家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嗳,还是老样子, ”棹雪就笑, 又行一礼, “多谢四姨娘关怀。主子遣我来跟夫人通禀一声, 您看……”
  
  豆绿就说:“没事没事, 你快回去罢, 替我给二姨娘带个好,说我改日再去瞧她。”
  
  “好,婢子记下了。”棹雪一直挂着笑, 再行一礼, 匆匆远去。
  
  主仆俩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扶柳轻声道:“还不曾见她这般匆忙过,想是夫人……”却不再说下去了。
  
  豆绿眉心微拢,往南边看了一眼,叹口气,“硕人楼那位,也是个可怜人,可到底曾是良家子,身边一个丫头也调|教得周全。”
  
  两人就往里走,小丫头见是她们来了,也不通报,讨好地凑过来打帘子:“姨娘来问安啦。”
  
  豆绿笑笑,还没进堂屋,就听苏氏在里面骂骂咧咧:“……什么东西!一个两个都长进了,上赶着甩我脸子瞧呢?东院那位也倒罢了,这个不过是个妾,给人做小还整日价趾高气扬,当自己还是相府大小姐呢?反了天了……”似乎是身边人说了什么,苏氏才闭了嘴。
  
  苏氏向来嗜睡,每日辰时多才起身,也就把问安的时辰放在了辰时三刻左右,往日豆绿来得早,都要在偏厅等一会,今天因为要等扶柳的消息,耽搁了一阵,就直接进堂屋请安。
  
  不过她听着苏氏骂人,也就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来得还算及时,昨晚在东院过夜的事,还没有人先她一步报给苏氏知晓。
  
  虽说她不怕被人知道,但这种事最好还是由她亲自来说才更妥当,经别人的嘴说出来,就难免有添减了。
  
  她加快脚步走进去,先恭敬一礼,而后露出明艳灿烂的笑容:“夫人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快消消气,身子要紧。”
  
  苏氏一见她就眉开眼笑,只要是敬着她、受儿子宠爱、还能给王徽添堵的,她都喜欢。就让豆绿坐下,又叫处暑给她上茶,还慈祥地埋怨道:“今日怎么晚了些?是不是贪睡了?你们年轻人正是好睡的时候,正该如此,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必拘那些礼天天起早……”
  
  处暑端了茶点送过来,豆绿见只有她和白露伺候着,就问:“怎不见霜降和小满两位姐姐?”
  
  苏氏笑道:“小满和赵婆子督着她们整理库房,霜降出去了,昨儿我说了要给她开脸,今儿就赏她些银子,出去给自个添置些东西。”
  
  “哟,我还备了贺礼呢,等她回来再给她罢。”豆绿凑趣笑。
  
  苏氏慈爱地看着她:“还是你懂事,不像硕人楼那个病秧子。”她说着就啐了一口,“自过了门就没几日消停的,成天胳膊疼脑袋疼浑身疼,偏一张脸还结了冰,端个臭架子,铭哥儿那孽障还就吃这一套,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要我说,那种出身,给她做个通房都算抬举,偏不听,偏要抬了做姨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妾呢,其实不过是个罪——”
  
  豆绿听她越说越不像,赶紧打岔:“方才我还见棹雪走出去……”
  
  “哼,还不就是过来要钱买药的?白露看那丫头鬼鬼祟祟在院外张望,想是瞒了我直接找赵婆子支银子,想得美呢!我就直接把人叫进来了,若非看在铭哥儿面上,我定不能教她这般轻易就……”
  
  豆绿时刻忧心赵粉前来打小报告编排,不能由着苏氏唠叨下去,忙道:“夫人,不须为那不相干的人动肝火,有桩事绿儿还没跟您说呢,好教您开心开心。”
  
  苏氏果然就被转了注意力:“哦?你这伶俐鬼又有什么好事了?快说与我听。”
  
  豆绿就笑道:“昨儿晚上我让扶柳去大厨房添几个菜,见着林嫂子正给东院整治晚饭,扶柳一看,您猜怎么着,哎哟,那东院吃的,比庙里的大和尚还素淡呐。”
  
  苏氏听着,脸上笑容就淡了些:“怎么?那是我吩咐的,东院人都火气旺,多吃些清淡的,也败败火。”
  
  豆绿起身走到苏氏身边,讨好地给她揉肩膀,一边道:“夫人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我当时就去了大厨房,使银子整了桌席面,亲自给东院送过去了,说是做妹妹的不能看着姐姐天天茹素,是一点心意。哎哟夫人呐,您是没看见,当时少夫人那脸都绿了,鼻子都气歪啦!”
  
  苏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豆绿身上一拍:“促狭鬼!后来呢?”
  
  “然后我也没跟她客气,直接使人把席面铺开来,请她一道吃,然后呀,我就眼看着少夫人那张脸从绿变黑啦,肉是气得一筷子没动,可怜那些上好的肥鸡大鸭子,还有条鲥鱼,全进了我和几个丫头的肚子啦。”
  
  “哈!好好好,做得好!”苏氏抚掌而笑,也不知她跟王徽是命里结了什么仇怨,听到这样的事都觉得十分快慰,“把好饭好菜捧她跟前,都不知享用,这不是天生的贱命吗?”
  
  豆绿陪着笑了几声,又道:“不过后来妾又突然来了癸水,痛经得不行,就直接带了人睡在她床上,她气不过,又不敢说什么,就搬去小书房睡了。您瞧,”她扯了扯身上衣服,“这身衣服还是妾跟她‘借’的呢,当然是不会还的了。”
  
  苏氏颇为挑剔地打量一番,“她穷酸得要命,没什么好东西,这一身料子也还罢了,绣工算精致,只我们绿儿天生美人胚子,穿什么都好看。”
  
  豆绿就红着脸去推搡苏氏,一屋子女眷笑声不绝。
  
  不一时,白露端了井水湃过的瓜果过来,豆绿伺候着苏氏吃了个甜瓜,左顾右盼一下,故作神秘道:“夫人,您昨儿不是说要给府里驱驱邪,除除晦气吗。”
  
  苏氏抚着染了鲜红丹蔻的指甲,轻蔑笑道:“什么驱邪除秽,若不是为了东院那个,原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正是呢。”豆绿道,又开始给苏氏捶腿,“不知夫人想要请哪位长老前来做法?”
  
  “左不过是承恩寺的智性大师,或者广持庵的净云师太也可。”苏氏皱着脸,“只这两位声名在外,只怕到时还得费些工夫。”
  
  楚朝历代天子皆崇敬三宝,笃信佛事,承恩寺和广持庵都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名刹。承恩寺历史悠久,可上溯至有唐一代。据说楚太|祖女皇起于蓬藁,为避祸乱借宿于承恩寺中,受当时方丈点化,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遂潜龙出渊,成就一代皇图霸业。登基后因修葺承恩寺,重塑金身,建立功德无数,乃是如今香火最盛的国寺。
  
  广持庵则声势稍逊,是楚世祖登基后敕令修建的尼庵,建成之后,世祖“恭请”太宗晋阳公主入内修行,实为监视软禁。太宗在庵中青灯古佛,郁郁而终,广持庵却因而名声大噪,成为仅次于承恩寺的名庵,向来为京中王公女眷进香许愿的首选之地。
  
  “广持庵?”豆绿大眼滴溜溜一转,掩嘴笑了出来。
  
  “怎么了?”苏氏狐疑。
  
  豆绿轻咳一声,双脸染上绯红,低声道:“原也只是市井传闻,那话听着腌臜,无怪夫人不知。”
  
  苏氏就催她快说。
  
  豆绿忸怩一阵,左右看一眼,这才道:“妾也是听下面丫头婆子胡传的。都说月初的时候,有人见着广持庵后山有衣衫不整的男人跑出来,后来就听说净云师太发落了个小尼姑,好像还动了私刑……不过都是传言,不可尽信罢了。”
  
  苏氏只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抚着胸口连连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门净地竟有这等丑事,真真是玷辱了佛祖!不是说皇后娘娘做太子妃的时候还在那里清修过吗?可有什么说法?别是冤枉了好人呐。”
  
  “天家威重,这个妾就不知晓了,”豆绿手势轻柔地给苏氏按肩膀,“只那广持庵已经闭门谢客半月有余,看来应是假不了。日后便算重开山门,怕也没什么香火了。”
  
  白露和处暑在旁听着,也都附和道:“四姨娘说的是,婢子几个前几日也听说了,只觉得俗艳下流,就没敢跟夫人说,怕污了夫人耳朵。”
  
  苏氏就皱着眉连声叹气,“你说还动了刑?什么刑?”
  
  豆绿作出恐惧的样子,道:“谁知道呢,真假且不论,只这一条消息传出来,无风不起浪,怕那净云师太也不是什么慈悲人。”
  
  苏氏脸色古怪,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啐了一口,怒道:“女人家不守妇道已是罪过,尼姑思凡,就更是不能饶她!便算浸了猪笼也是她命里该有!只可惜那广持庵受此连累,日后是再难去了……”
  
  豆绿就道:“那便也只有承恩寺的智性大师了。”
  
  苏氏叹气点头,“是啊,只是智性大师被穆宗爷封了国师,当今万岁也常请他入宫说法,只怕难请得紧呐。”
  
  豆绿眼儿一垂,嘟起嘴来,做出懊恼的神情,手底下的按摩也停了。苏氏就扭头看她,一见她皱着一张小脸,忙道:“这是怎么啦?怎的突然就难过了?”
  
  豆绿沉吟一下,扯住苏氏袖子左右晃:“妾说给夫人听,夫人可不许气我。”
  
  苏氏就笑:“你这丫头又使了什么坏?说来听听。”
  
  豆绿还是蹙着眉尖,先福身给苏氏盈盈一礼,而后道:“妾其实早猜着夫人会属意智性大师,今早便让扶柳出了府,去承恩寺周遭打听一下智性大师的事情,看看大师喜什么恶什么,到时好报给夫人知晓,夫人也能顺势而为,请大师入府做法之事也能水到渠成,顺便妾也能跟夫人邀个功卖个好。”说完还不好意思地一笑。
  
  苏氏就宠溺地拍她一下:“就你个机灵鬼,好到我这里来卖乖讨巧,可这也是你一片孝心,如何能气到我?”
  
  豆绿道:“坏就坏在此处。也是赶巧了,扶柳回报我说,智性大师五月份就出外云游,眼下不知他老人家身在何方,最早也得九月中旬才能回京呢。”
  
  一边说着,豆绿就忍不住又想起王徽来,那张脸孔明明还是往日的模样,却又分明有什么不同了,一股别样的精气神流转其中,恍惚间,她竟也觉得是有天意在襄助这位少夫人。
  
  今晨她本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王徽,但又实在记挂着王徽背她在身、为她揉腹的恩德,坐立不安之下,只得差扶柳出府打听智性和尚的情况。心里想着,若是智性好端端呆在金陵城,且没什么其他事情,她便不管此事了,一切单看王徽自个的造化;可若智性出了什么事,或是人不在京师,那便是冥冥中有天意要让王徽渡过此劫,她便顺势帮她一把,也算是偿还了昨晚的人情。
  
  所以知道智性云游在外之后,豆绿就拿定了主意,她向来富于智计,很快便冒出数个行事方案来,但最终还是决定亲来溶翠山房,毕竟这事如假他人之手,即使是扶柳她也不放心。
  
  却不料苏氏竟松了口气,道:“如此也好,我原想着智性大师身份贵重,即便花再多银钱,也不一定就能把人请到。他既出外云游,咱们便挑别个也是一样的,承恩寺家大业大,年高德劭的老师父应是为数不少。”
  
  豆绿微微皱眉,眼珠一转,忙道:“那些长老再有德行,佛法修为难道还能比智性大师更高?我看着少夫人昨儿白天那神气,恐怕上身的东西妖法不浅,指不定是什么厉魂猛鬼……”
  
  她说着就拿袖子揩眼睛,早时浸过的胡椒水未干,一阵辛辣顿时刺得她双目红肿,落下泪来,盈盈地望着苏氏,可怜巴巴道:“夫人,妾实在是害怕……”
  
  “哎哟,这怎么好端端就掉金豆子了?不哭不哭,”苏氏就赶紧拉住她手着意抚慰,还让处暑赶紧端梅子甜露来,又问,“那依绿儿看,此事该当如何?”
  
  豆绿抽搭了几下鼻子,拿帕子擦干眼泪,道:“妾还是觉得此事应交与智性大师来做。夫人您想,智性大师还有一月方能回返京师,咱们刚好趁这段时间打听情况疏通关系,到时万事俱备,智性大师一回京,咱们便奉上合他老人家心意的厚礼,您再求国公爷出面去请人,还怕大师不答应吗?”
  
  此时处暑刚巧端了梅子露进来,苏氏就让豆绿坐下吃。豆绿端着碗冰凉的甜露,只觉小腹一阵钝痛:之前已知会夫人自己来了癸水,可她还给吃这凉东西……
  
  豆绿心下阴沉,面上却带笑,一口口喝下那凉饮,只觉一把把冰刀就这样落入腹中,渐渐又泛起疼来。可这里不是东院,是溶翠山房,面前人也不是会给她揉肚子的王徽,而是看在儿子面上才宠信自己的苏氏——她又怎能表现出什么来?
  
  扶柳在旁急得脸色发白,却也不敢说什么。
  
  豆绿刚抬姨娘的时候,也是被苏氏狠狠整治过的,后来凭着孙浩铭的宠爱,还有她自己八面玲珑的性子,这才渐渐得了苏氏好感。
  
  喝了梅子露,豆绿还可回添香馆慢慢疼;若是拒了,只怕当下就有眼前亏吃。
  
  她就忍着疼,继续保持微笑:“夫人不是想彻底削了少夫人的面子,让她在金陵城臭了名声吗?那就要多筹谋些时日,到时广发请帖,咱们府也办个法会,把各家夫人小姐都请来,只要智性大师断言少夫人中邪,旁人还能不信吗?”
  
  苏氏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但眉头还微微皱着,显是尚有疑虑。
  
  豆绿咬咬嘴唇,勉强按下汹涌袭来的一波锐痛,再加一把火:“夫人,好事多磨,您筹划越久,她就跌得越狠呐。这一个月在妾看来其实也是短了,您要为霜降姐姐办喜事,还要去承恩寺打点关系,智性大师是不好请,但若请来了,那可是百利无一害呀,到时您再请一两尊佛像念珠,请大师开光供养了,咱们定国公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豆绿最后这句话显然让苏氏押定了宝,她重重点头,舒口长气,道:“也好,就按你说的办罢!”又笑眯了眼:“绿儿可真是我的女诸葛,若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呢?”
  
  豆绿松了口气,心说总算完事了,就笑着凑趣一番,便想告辞,肚子可是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然而苏氏又皱了眉,气道:“东院那丧门星怎的还不来请安?这都巳时二刻了,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
  
  豆绿微微挑眉,心道也罢,帮人帮到底,于是就说:“夫人就别想她了,她现在身上不干净,您顶好莫要同她见面,免得晦气。您是福泽绵厚之人,那厉鬼若舍了她来吸您的福气,那可怎么好?妾想着,在智性大师回来之前,您不如就别再见她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苏氏闻言,却并没有马上点头,她一双眼睛在豆绿脸上转了转,面露疑色:“……你说的是,可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豆绿心下一惊,只觉腹痛都减了几分,心说这一向蠢钝的国公夫人今日莫不是开了窍,难道竟能看出她的目的来?
  
  然而苏氏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人老就不中用了,想也想得头疼,就照你说的办吧。待会你叫个丫鬟过去知会她一声,我身边的人可染不得晦气。哼,便宜她了!”
  
  你的人染不得晦气,我的人就染得了?豆绿腹诽,面上依旧笑靥如花,“是,妾回去就办。”而后起身行礼,忍着腹痛,袅袅婷婷仪态万方地离开了溶翠山房。
   第一卷:千秋大梦,才辞星汉下神州 急病   王徽想了半晌, 并不得头绪, 讨好孙敏和孙浩铭的办法很简单, 可对她来说却很难。
  
  她现在手无恒产, 囊中羞涩, 每月只靠那些被克扣过的月例银子、还有梧桐巷小院的五两租金过活, 加起来拢共不过二十两银子, 还要顾着自己院里的用度,春秋的裳被冬夏的冰炭,都要从这二十两银子里抽拨, 若逢年过节或有个头疼脑热,就更是捉襟见肘。
  
  苏氏掌管中馈,自不会给她们余钱料理这些, 夏天的冰是一点没有, 冬天的炭尽是黑炭,燃起来煤烟满屋, 根本不能用, 只能自己出去采购银炭。幸好下人的月例是公中拨给, 虽也有克扣, 但好歹不必王徽用自己的月例贴补。
  
  这么一算, 每月的二十两银子根本存不下多少, 王徽已经看过,自己嫁进国公府一年,存款也不过区区十两银子, 偶有散碎银角, 更多都是铜板。
  
  这么点钱,还想去买美人小倌孝敬公公丈夫?发梦呐。
  
  正计较处,忽魏紫来报,“扶柳在外头候见少夫人。”
  
  王徽就让人进来。
  
  扶柳进了小书房见礼,把豆绿早上去给苏氏请安的事说了,又道:“姨娘还让婢子传话,说是将驱邪之事拖延一月,并为少夫人免去期间晨昏定省,她已竭尽所能,只为报偿少夫人昨夜恩德,之后的事就全看少夫人造化了。又命婢子带了五两银子,算是买下身上衣裳衫裙,从此与少夫人人情两清,互不相欠。”
  
  说着就从袖里摸出个荷包,双手递过来。
  
  王徽挑眉,这小姑娘怪有气性,看着玲珑剔透城府深沉,却偏还有股子古道任侠之气,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不过她也知道,豆绿还远未对自己敞开心防,所以才会跟她算得这么清。
  
  王徽心里对豆绿越发欣赏,面上却沉吟半刻,就让魏紫接过荷包,打开一看,是五枚一两的小银锭,遂道:“我也有几句话要你转达给四姨娘,你听好了,一字都不许漏下。”
  
  扶柳神色恭谨,“少夫人说慢些,我记得牢。”
  
  王徽就点头,缓缓道:“雪中送炭之德,不敢言谢,来日必涌泉相报。眼下我囊中羞涩,银两收了,万望你事事小心,以图后效。”
  
  扶柳也算识文断字,重复两遍就记下了,这才离去。魏紫看着她出去,觑了王徽脸色,说道:“豆绿心思是重,本性却到底纯善,只是未免跟少夫人算得太清了。”
  
  王徽看她一眼,就笑了出来,“你不用一直与我说豆绿好话,若我不喜她,就不会这般对她。”
  
  魏紫脸蛋微红,屈膝应是,又问:“她眼下明显还跟少夫人生分,可如何是好?”
  
  王徽不甚在意,“日久见人心,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说罢就背了手,走到小院锻炼身体去了,魏紫就跟上去伺候。
  
  “……跟我说说豆绿和粉乔的身世。”王徽边练边说,原主从未想过要了解这两个美貌丫鬟的情况,所以记忆里也搜罗不到。
  
  魏紫回忆片刻道:“豆绿娘家姓云,有个大她三岁的兄长叫云奉年,小时候死了爹,全靠她娘把两人拉拔大。后来她老母就卧病在床,哥哥又要读书,豆绿无法,只得卖身进咱们王家为奴挣钱。她兄长先前还算刻苦,但听说考了个童生就屡试不第,现下在家游手好闲,没什么进项,全靠豆绿月例银子支撑,日子过得不太好。”
  
  “粉乔据说是个孤儿,北边发大水随着难民过来的,娘老子都死了,因长得好看,就被人牙子收留,卖个好价钱。”
  
  王徽点着头,又作一套拳,只觉动作比昨日流畅许多,心说年轻就是好,不论体质多弱,恢复速度毕竟快,照这么练下去,一个月后应可小有成效。
  
  想着,她心头就颇为振奋,问道:“粉乔也像豆绿一样招苏氏喜欢吗?”
  
  魏紫摇头,“夫人难以取悦,几个姨娘里也就豆绿讨她喜欢。粉乔一心恋慕世子爷,痴缠太过,世子爷好像在夫人面前抱怨了几句,夫人就禁了她的足,算来也有大半年了。”
  
  王徽不由微笑出来,连孙浩铭那般样貌、那般品性,居然也有漂亮姑娘会“一心恋慕”他,完了他还“抱怨”,这可真是……
  
  她就又问:“府里还有其他哪些姨娘?都跟我说说。”
  
  魏紫道:“大姨娘和三姨娘都是世子爷以前的通房,在少夫人出阁之前就过世了。二姨娘住在府里东南角的硕人楼,一向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但听说长得甚美,性子孤冷,世子爷常记挂着她,夫人却不喜她。”
  
  哦?冷美人?王徽饶有兴致,“这位二姨娘又姓甚名谁?”
  
  魏紫摇头,“这些婢子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出身好像不是良家,是世子爷从青楼接回来的。随少夫人过门一年,我们都还未曾见过这位呢,妾室敬茶那日她也托病没到。”
  
  王徽点头嗯了一声,专心锻炼,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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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苏氏聒噪,又暂时解了驱邪之事的围,时光仿佛就过得很快,转眼已过去数日,王徽身体差不多全好了,眼下正慢慢加大锻炼强度。
  
  这日,正是午饭时刻,没有豆绿照顾,东院餐桌上的饮食一如既往的清淡,王徽却挺有胃口,毕竟运动量大了,饭量也会随之增长。
  
  西次间依旧是魏紫姚黄伺候着,赵粉臊眉耷眼的也跟过来,帮着摆摆碗碟端端菜什么的,脸上不太有精神。
  
  王徽已从姚黄口里知道,这几日赵粉并未有何异动,只是昨儿后半晌她亲娘赵婆子过来一趟,寻了她私下嘀咕一阵,而后就急匆匆走了。赵粉就一直没精打采,看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并不像打了小报告的模样。
  
  因赵粉似乎十分熟悉耕作之事,为自己那几十亩盐碱地荒地着想,王徽也一直想把这妹子拉拢过来,正苦无门路,就发生了这事,王徽就觉得也许机会要到了。
  
  不过她也不急,因为赵粉明显也不是很急,她此时出言相问,恐怕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加深赵粉的防备心理。
  
  一边想,一边就看见姚黄给魏紫打眼色。
  
  “干什么呢?瞧你那眼睛都快挤掉了。”王徽搁下了筷子。
  
  姚黄嘿嘿一笑,“让少夫人发现了呀。不过是一点子传闻,溶翠山房那边的。”
  
  一提溶翠山房,王徽就敏感地想到驱邪之事,不由一凛,心说难道事情又有变故?忙问:“快说说。”
  
  姚黄看了赵粉一眼,也并不避讳,只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是夫人身边的霜降丢啦。”
  
  王徽皱眉,“丢了?好好一大活人怎么就丢了?”
  
  姚黄道:“可不是吗,就是那天豆绿来癸水的第二日,都说夫人要把霜降送给世子爷,当天就赏了她银子让她出去买体己,结果一直到晚上落锁,她都没回来呢。”
  
  魏紫也讶然:“竟有此事?夫人那边怎么说?”
  
  “夫人伤心坏了,都说一直拿霜降当半个闺女养呢,可当日时辰晚了,也就没下力气找,第二日才派人出去寻,自然也是没结果。”姚黄神神秘秘,又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兴奋,“直到今日都没找着,夫人说不必再寻了,八成是回不来了。”
  
  魏紫就皱了眉头,“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竟也有活人失踪之事……只不知她是被拐了?还是就——就去了?”
  
  姚黄摇头,“传话的小丫头都说,夫人亲口所言,下人而已,出力寻她几日已是主家恩典,即便报官,衙门也不会理睬奴才仆婢之事,管她丢了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魏紫就叹气,王徽眯了眯眼,淡淡道:“嗯,这就是她口里‘当半个闺女’养的。”
  
  此言一出,魏紫姚黄都低了头默然不语,赵粉脸色却是越发不好看,手里拿的布菜公筷也微微颤抖,跟盘子相撞,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王徽慢慢抬眼看她。
  
  赵粉垂头避开王徽目光,紧紧抿住嘴,忽然放下筷子,屈膝一礼,硬邦邦道:“婢子忽然肚子疼,先告退了,少夫人恕罪。”说完也不等王徽答话,就匆匆而去。
  
  三人对赵粉的无礼业已习惯,姚黄咋舌,“她干嘛这么大反应?难道是她拐了霜降?”
  
  魏紫就道:“别乱说话,她以前跟霜降一同伺候,想必情分不浅。”
  
  “行了,把饭撤了吧。”王徽发话,一面叮嘱,“你们多留神赵粉,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便要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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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到第三日下午,姚黄就匆匆来到小书房,面带忧色。
  
  “……早饭时就出去了,我问她,她也不理我,回来就一头扎床上大哭,”姚黄眉头紧锁,“就只是哭,问她她也不说话,方才我又去瞅了一眼,人躺在床上说胡话,脑门摸着像是烧起来了。”
  
  王徽一听就站起身,“怎这时辰才来回禀?耽误了病情可怎么好?”
  
  一面开了柜锁拿出钱匣,把上次豆绿给的五枚银锭取了一枚,又拿了两块银角子和三串铜钱,全塞到姚黄手里,“还不到酉时,府里没落锁,你从东角门出去,银锭子用来疏通守门婆子,另外的就去怀仁堂抓副退烧的药来,若还有剩便买些补品点心。”
  
  姚黄就瘪嘴,“东角门的葛婆子又懒又馋,眼皮子忒浅,哪里就要一两银子这么重的贿赂了?”
  
  王徽扫她一眼,沉了脸色,“还指使不动你了?还不快去,一条人命能否活转可全看你!”
  
  自从穿越那天摆了摆脸色,王徽就甚少再板脸发怒,然而平日越是和煦,这一沉下脸来,怒气也就格外明显,再加上她上辈子带来的气场,姚黄当时就吓得闭住嘴,再不敢多问,拿着钱就转身跑了出去。
  
  王徽就疾步往外走,心情有些沉重。赵粉都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如此高热在医疗水平极差的古代是非常危险的,若不及时医治,轻则烧傻,重则一命呜呼。这样绮年玉貌的鲜活生命危在旦夕,即便责任不在她,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她还一心想拉拢这妹子呢。
  
  魏紫见她步履匆匆,是朝着下人居住的西侧耳房而去,忙道:“少夫人,有何事婢子帮您去做,赵粉眼下高烧,您还是不要见她,免得过了病气……”
  
  王徽并不理她,只边走边道:“你去看看有没有烧酒,若没有便打盆冷水,绞湿了巾子一起送过来。”
  
  魏紫不敢像姚黄那样回嘴,见劝不动她,只好去了。
  
  王徽走进赵粉屋子,见她正躺在床上,双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呼吸急促,眼睛紧闭,嘴唇干裂,还在念念有词。
  
  王徽凑近去听,却只听到依稀仿佛几个词,什么“爹娘”“哥哥”“卖了”之类的。
  
  这时,魏紫已赶过来,手里端着冷水铜盆,盆沿还搭了条湿手巾。
  
  王徽亲自把手巾叠好,覆在赵粉额上。一接触那冰凉,赵粉紧锁的眉头立时舒展了一些,呼吸也缓了下来。
  
  王徽就一直坐在床沿,看那帕子热了就换,如此几个反复,赵粉额头还烫,却已不再说胡话了。
  
  魏紫又小声劝了几句,见王徽冷脸扫她一眼,也只好闭嘴。
  
  姚黄没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手里提了几包药:“怀……怀仁堂的……退、退烧神方!还附赠了四副风寒药,钱都花光啦!”
  
  王徽点头,“魏紫亲去煎药,莫要假手他人。姚黄去喘口气喝口水,再过来这边伺候。”
  
  不多时,姚黄已经整理好过来,小心翼翼看着王徽,“少夫人,之前我……婢子不是有意回您嘴的。”
  
  王徽一笑,温言道:“我知道,你也是想给我省钱,只是当时紧迫,我来不及与你解释。咱们东院在府里向来不体面,天色又晚了,还有一个时辰便会落锁,你要出去自然比旁人更难,若不给那葛婆子多点好处,她又怎肯爽快放你出去?”
  
  姚黄见王徽不是真的动怒,顿时也恢复了神气,嘻嘻一笑,“少夫人真是料事如神,那葛婆子见了银锭子眼睛都直啦,还一直姑娘前姑娘后地叫我呢。”
  
  王徽笑睨她一眼,“等日后我教你拳脚功夫,想出去便随时翻了墙出去,再不必看人脸色。”
  
  姚黄只听得双眼发亮,若不是顾忌着赵粉,早已跳起来欢呼了。
  
  王徽却凝视赵粉的脸,眉心微凝。
  
  赵粉爹是定国公府大管家,娘是苏氏最信重的管事婆子,胞兄又是孙浩铭心腹小厮,她自己虽然被“发配”来东院,但心里有数的都知道她其实还是溶翠山房的人,这样体面的大丫鬟,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她“一头扎床上大哭”,而且还突染急病高烧不止?
  
  她必定是已经跟自家爹娘、兄长求助过,甚至很可能也去求了苏氏,但都不管用,惶急绝望之下,这才直接病倒。
  
  ……这丫头到底是捅了什么娄子啊?难道真是她把那个叫霜降的丫头拐了?
  
  王徽抬手揉了揉额角。
  
  不管怎样,若能为赵粉解决这次事情,估计也就能彻底把她拉拢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