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爬狗洞 京城中心最繁华的茶馆,说书人正说到前镇南候,战前托孤的故事。又讲到镇南候夫人坚贞,惨烈殉情。百姓一时间皆为镇南候一族的没落心伤。 角落里身形圆润的夏疏林,嘴角还衔着糖葫芦的糖渣,向身侧的两人问道:“元宝,元宵,原来我爹当年那么神勇啊!” 元宝,元宵本来还怕主子听到家事伤心,但看到夏疏林被撑的圆滚滚的脸颊,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主子,未时过了,您要是再不回去,该被皇上发现了!”元宝一脸哭相,早知道便不该由着主子胡来,这个时辰主子还不肯回去。 元宵也在一旁劝道:“是呀主子,皇上又该罚你抄书了!” 夏疏林打了个冷战,被《女训》支配的恐惧自己现在还没忘,记得上次足足抄了三个月,腕子都要肿了。 一溜滑下椅子,“回宫,赶紧回宫。”元宝,元宵听主子终于要回宫了,赶忙一溜烟跟上。 夏疏林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费力想爬进南苑宫墙的狗洞,想来是这些日子吃多了,这洞都不够大了。 好容易将头探出狗洞,就看到一双明黄色缎子制的鞋子,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元宝,夏疏林抬头望了望,只见沈蔺好看的丹凤眼怒视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弱弱道:“皇帝哥哥……” 紧随其后的元宵,一脑袋顶在了夏疏林屁股上,“哎哟!”夏疏林扑了个狗啃泥。 沈蔺扶着抽痛的额角,沉声道:“夏疏林,朕便是这样教你的,堂堂一国郡主,竟然爬狗洞。” 沈蔺拎起夏疏林的衣领,将其夹在腋下,一路上夏疏林的小短腿没少扑腾,尽数都踢在了沈蔺身上,沈蔺有些吃疼,但到底没放开她。 小丫头长大了,过两年自己怕是要抱不动了。 夏疏林跪在御书房内,也不敢动弹,两条小短腿都要跪麻了。眼见着晚饭时辰都过了,肚子也咕咕作响。偷偷抬头看了看沈蔺,见着沈蔺只是专心改奏折,也没有传膳的意思,顿时灰了心,所幸耍起了无赖。 “皇帝哥哥,疏林已经了跪了一个时辰了!”说着话气鼓鼓的伸直两条双腿,瘫坐在地上。 沈蔺看着御书房中间的毫无形象的少女,这哪里像大家淑女,分明是个市井无赖。 夏疏林看着沈蔺的脸色愈发阴沉,便知皇帝哥哥怕是又生气了。想到今儿说书的说,自己身世凄惨,顿时放声大哭,有样学样的说了起来,:“反正我爹娘都去世了,我打小没人疼,是个没人要的,我独自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年就随我爹娘去了。” “啪!”沈蔺将御笔重重摔在案上。猛地站起身来,太阳穴突突的跳,脸色惨白。旁边的安公公,见沈蔺脸色不对,赶忙扶住沈蔺。 软声劝道:“皇上,郡主年幼,您何必将与孩子置气!” 夏疏林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年幼的年纪,大声反驳道:“我已经十岁了,不小了。” “朕问你,你刚刚说的话可是真心的?”沈蔺的声音有些不经意的颤抖。 夏疏林看着沈蔺的脸色,缩了缩脖子,气势有些弱,瘪着嘴角,神情委屈,眼看着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去静远殿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送膳食过去!” 夏疏林这下连哭都忘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沈蔺。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今儿个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伤皇上的心,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是疼你。”安公公有些无奈。 皇上和郡主都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这些日子时气不好,皇上犯了旧疾,今儿个又大动肝火,想来现在身上也不大爽利。 看着闯祸的小郡主,此刻眼睛红红地,哭的一抽一抽的,也是心疼极了。 夏疏林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安公公,声音里还带着些呜咽:“安公公,疏林今天真的说错话,惹皇帝哥哥生气了吗?” 安如海霎时心里软成一团,好言安慰道:“皇上最疼小郡主了,不会真与郡主置气,明儿个,你去跟皇上认个错。” 夏疏林向安公公伸了伸小手,安如海颇有些无奈,想着小主子今儿个着实委屈,也还是将夏疏林抱在身上,“安公公,你屋里藏着蜜的还有吗?” “……” 夏疏林此时正是贪嘴又好甜食的年纪,可沈蔺担心她吃坏了牙,一个月只许御膳房给她上一次点心。 安黎心疼夏疏林,又不忍看到夏疏林撒娇,总是在屋里备着蜜,给夏疏林蘸着饼子吃。 夏疏林此刻正坐在思远殿正中,整张脸都埋进了蜜罐里,餍足的舔着嘴角。 一旁的元宝,元宵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叹着气,旁人家十岁的小姐,女工礼仪样样拔尖,可是自家主子,还只关注着碗里的这口吃食。 夏疏林吃饱喝足正准备寻个角落睡个美觉,可是思远殿外却突然间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嘈杂非常。殿门被人大力踢开,灯火晃了夏疏林的眼睛。 好容易睁大眼睛看清来人,夏疏林叹了口气,心中微沉,这老虔婆真的是阴魂不散。 来人是西宫太后栾氏身边的刘官人。 这刘官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见识短浅,并未把夏疏林放在眼里,郡主又如何,不过是空有个名头,这么想着也未行礼。 只皮笑肉不笑道:“郡主,你也别怪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奉命做事,来人,将郡主带走!” 夏疏林还盘着腿不像样的坐在地上,刘官人一个奴才竟敢居高临下的跟主子说话,元宝和元宵眼中已现怒意,不动声色的围在夏疏林两侧。 还未等诸人有所行动。夏疏林便自己起身,拍拍了身上的尘土,走到刘官人面前,抬脚便踢在了他的小腿胫骨上。 “哎哟……”刘官人吃痛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哪里来的刁奴,见到本郡主竟然不下跪行礼!”夏疏林小小人儿,眼中锋芒毕现,肆意张扬不懂收敛,只是眼梢轻轻一瞥,便让那刘官人脊背发凉。 那刘官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元宝和元宵死死钳制,嘴上仍是不认输,“咱家是太后身边的人,哪里由得你们动手动脚。” 正文 第二章 死人向来不会开口 “想来太后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的奴才这般没有规矩也定会严惩不贷。”夏疏林语气冷冽不容置疑。 刘官人看着夏疏林,眼中陡然是满满的惊惧,脸色白了几分,双手紧紧握着夏疏林的小腿“郡主饶命,今儿个都是奴才狂妄。” 夏疏林眼神凌厉,“什么样的脏东西都配近本郡主的身子。” 元宝,元宵会意,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卸了刘官人一只胳膊。 惨叫声冲天而起,刘官人扶着肩膀就地打起滚来。 刘官人带了足足五十余人,这小小的思远殿内外皆站满了人,可面对高傲冷冽的夏疏林,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夜色渐渐浓郁,皓月凌空,“走吧,太后娘娘还等着我们呢!” 西宫太后是皇上生母,却因出身卑微地位低下,不被允许抚养皇上。可皇上仁厚,登基之后仍旧给了西宫太后封诰,并给了栾氏一族爵位。 按理说,这栾氏本该知足,可到底是个见识短的,三天两头出幺蛾子。 西宫太后一直不喜自己,刚刚在思远殿那一出,也存了些拖延时间的心思,只盼着皇帝哥哥听到风声,赶快来救自己。 刘官人惯会讨巧,刚刚还跟在夏疏林身后低头求饶,伏低做小,这一见了栾太后立马换了脸色。 “太后,您老人家可要为奴才做主啊!”刘官人哭着便想向前爬,可却被元宵一脚踩住了脚腕,凄厉的叫喊响彻内殿。 栾太后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是在做什么!夏疏林你好大的胆子!” 夏疏林弯腰作揖,嗓音清丽,“太后息怒,这刁奴不懂规矩,臣女深怕辱了太后,皇上的脸面,便想着代为管教。太后也知道,臣女出身将门,手段难免粗鲁了些!” 栾氏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堂中的夏疏林,少女初长成,未见风情,却依稀能看见端庄大气的轮廓。 皇帝自小便将这小贱蹄子捧在心上疼,比起自己这个生母亲近更甚,更是为了她折损了自身。 自己的侄女几番进宫,皇帝都未放在心上,嫡亲的表妹不疼,倒是疼这外来人。 今儿个文华殿又请了太医,可皇上却不准众人宣扬,连自己这个亲娘都被下人用话搪塞,不得探视。 皇上不将自己的娘亲放在心上,却时时护着这小丫头,让自己如何不恨。 想到这儿,栾太后心中怒气更盛,“不过是个小小郡主,便敢以下犯上,在宫中动粗,好大的胆子!” 夏疏林纵使再不愿也知自己此时不得不低头,西宫太后说到底是皇上的生母,自己的长辈,只一个“孝”字便能压的夏疏林抬不起头。 夏疏林慌忙跪下,佯装惊恐,“太后恕罪,原谅臣女年幼鲁莽!” 西宫太后心中颇为得意,这小贱蹄子仗着出身和皇帝宠爱平日里总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今儿个定要好好搓搓她的锐气。 这么想着,栾太后开口道:“按理说,你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罚你哀家也于心不忍。但你可知你今日犯下的不只这一项罪罚,私自出宫就算了,居然还累及皇上旧疾复发!” 身前的案几被栾太后拍的乒乓响,夏疏林低头沉默不语。 若是其它,自己还可辩驳,只这一项,夏疏林辩无可辩。 沈蔺的心疾是因自己而起,自己的命也是沈蔺从战场捡回来的。 年仅三岁的夏疏林与母亲随镇南候出征,镇南候将夏疏林与其母托付给当时身为副将的太子沈蔺,而后率部孤军深入,那场战役中大梁军队大获全胜,镇南候英勇就义,消息一传来,镇南候夫人当场引颈自刎。 夏疏林当时年幼,哭着要找父母,却误入前来偷袭的敌军手中,沈蔺与敌军对峙,被一箭击穿了心脉,却于生死存亡间救下了夏疏林。 栾氏见夏疏林默然,心中愈发得意,“来人,将郡主带下去,重打三十板子,立时执行。” 只有犯了大错的女子才会被施以板刑。 被脱了里裤,由太监行刑,再由众人围观,西宫太后这是存心折辱夏疏林,要毁了夏疏林的闺誉。 元宝和元宵心中焦急,彼此使了眼色,不着痕迹的移动到夏疏林身前两侧。两人身子紧绷,如两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将夏疏林遮在身后。 殿内的小侍见到了刘官人的惨状,皆不敢轻易上前,殿内的氛围霎时紧张起来。 正在所有人都在看眼色准备见机行事之时,却听到了少女清亮的笑声,众人目光又再次全部集中在夏疏林身上。 夏疏林缓缓起身,扬起脑袋粲然一笑,“皇上当年拼了命救我,可不是让我今日在此被人折辱的!皇上于我的救命之恩,我自会鞠躬尽瘁,回报皇上,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说完这话,夏疏林转向身边不断逼近她的宫人,踢了踢脚下的刘官人,冷然厉喝道:“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宫人们一阵惊慌,纷纷疾步后退,夏疏林年纪虽小,可习武天分颇高,身形如闪,率先抓住领头的宫人,一记手刀还未落下。 “你在做什么!” 声音低沉却略带虚浮,沈蔺一袭乌黑镶金大氅,带着夜晚的寒意,一字一顿道:“夏疏林,你在做什么!” 栾太后刚刚被吓的躲在靑石为料子的盆景后面,见沈蔺来了这才匆匆迎了上去,“皇上,你看看这就是你养大的郡主,今日竟要对哀家动粗!” 这栾太后惯会颠倒黑白的,夏疏林刚想反驳却对上了沈蔺黑云涌动的眸子,顿时息了声音,只低头搓着裙角。 沈蔺微微倾身想栾太后见礼,“太后恕罪,疏林年幼,朕定带回去好好教导!” 栾太后却愈发恼怒,“皇儿这是没将哀家放在心上不成!” 夏疏林听着两人的对话,挑了挑眉角,心中有了计较。 这“太后”和“母后”,看似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沈蔺一向称东宫太后为母后,只这一字便看出了亲疏有别。 而且沈蔺在栾太后面前并未称儿臣,而称朕。 栾太后显然没听出这其中的机巧,只是一味的觉得夏疏林今日行径落了自己的面子,要求沈蔺严惩夏疏林。 沈蔺身上本就不爽,心中不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煞气,“太后既然觉得丢了面子,那这合宫的宫人便没必要留下了,死人向来不会开口!” “皇上,你……” 正文 第三章 见这画上人儿 沈蔺把夏疏林扯到身后,“朕已答应镇南候,护他独女,太后是想让朕爽约不成!长宁郡主乃是功臣遗孤,太后难道想让朕成为不忠不悌之人,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不成!” 沈蔺地质问掷地有声,是当权者不容忽视的威严。 夏疏林偷偷看向这个护着自己的男子,侧脸棱角分明,眉眼坚毅,上位者的骄傲,让沈蔺在这个黑郁的寒夜熠熠生辉。 夏疏林最是有眼力见儿的,见这母子二人为自己胶着不下,立刻上前跪在沈蔺面前,“今日之事皆因长宁一时冲动而起,光想着要维护皇室的脸面而行事不合规矩,有愧皇上多年教导!” 栾太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这小蹄子惯会避重就轻,巧言令色。 沈蔺心中满意于夏疏林的机警,可面上不显,“朕念在你年幼初犯,便回去将女戒抄上一百遍,以做警示!” “女……女戒……” 那日之后夏疏林便带着元宝,元宵整整一个月未出过门。 夏疏林下手细致,手中的笔来回划拉,元宵和元宝凑在案几前,两人思忖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主子,您画的这是……皇上!” 夏疏林大喜,自己一向不擅文墨,看两人这反应,自己这副画怕是大有长进啊,“不愧是跟着主子我的人,果然机灵!” 元宝状着胆子道:“主子,你这么多年除了我和元宵,也就见过皇上一个男人啊!” 夏疏林听到这话楞了一下,不知何时起,沈蔺已经早已成为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 想到这儿,夏疏林忽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沈蔺了,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走,我们去见这画上人儿去!” 弯月浅浅散落了一地光白的莹华,笼罩着蜿蜒绵长的回廊,夏疏林带着元宝和元宵两人在重叠不绝的宫宇中疯跑。 夜晚风大,夏疏林一向喜欢散着的长发纷飞张扬,一袭茜桃红的纱裙迎风鼓舞,像只灿红的风筝,惊了一路的宫女侍从。 刚刚穿过长长的甬道,便见沈蔺的御驾。 “皇帝哥哥。” 沈蔺在不远处看着提起裙角,冲自己跑过来的小女孩,裙上水纹样儿的金线回纹在风中摇摇晃晃,几乎要晃迷了沈蔺的眼。 女孩扑进沈蔺怀里,握住沈蔺的小臂,沈蔺神色温润,“女孩子成日里蹦蹦跳跳像什么样子!” 夏疏林娇俏的吐了吐舌头,“皇帝哥哥,走……” 夏疏林不由分说地握住沈蔺的手就跑,身后跟着的宫人大惊失色,侍卫有条不紊的成列,宫女们提着宫灯,逶迤一地。 金风玉露,夏疏林带着沈蔺跑进一簇及人高的小树丛中,眼前是一方静湖,上面停着一座小小的花船。 沈蔺的心疾刚愈,这一番跑下来,脸色微红,向来苍白的脸颊上带了些红润。 夏疏林先行踏上小船,有转身牵住沈蔺细长的指节,将人一拽,夏疏林的小脑袋便正正撞进了沈蔺的怀里。 沈蔺伸手摸了摸夏疏林毛毛的发顶,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宠溺。 小花船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湖中心,月上中空,星辰寥落,银亮的月光透过船篷泄进船坞内,交错斑驳,好似落了一地的雪白梨花。 “再过几年你便要及笄了,可想好要什么礼物。” 夏疏林想了想,“我想要皇帝哥哥珍宝库中那把镶着南海明珠的剑,皇帝哥哥之前总说我年幼,我若是及笄了可以送我吧!” 女孩语气娇俏,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明媚。 沈蔺的神色不经意间暗了暗,“疏林还是想上战场?” 夏疏林点点头,“父亲戎马一生,只为保护大梁,守护自己的主君,我也和父亲一样,保卫大梁子民,保护我唯一的君主。” 夏疏林眼光灼灼,笑容炫目,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酒窝里好似盛着弯月,月光如绸缎般撒在她脸上,偷着眩晕的光芒。 沈蔺心中大恸,自己的生母卑微,幸得东宫太后垂怜,才得以养育膝下,一直以来出人头地,被众人仰望就是自己的追求的目标,从未有人与自己说过这番真情真性的话。 唯有年仅十岁的夏疏林。 沈蔺的声音如朗月般清和,和着秋末的凉风。 “疏林,朕定不负你一颗赤子真心。” 五年时光飞逝,夏疏林也终于褪去了婴儿肥,下巴小巧尖细,肤赛初雪,一双杏眸波光流转,行动间还留下了当年的天真明媚。 一个月之后就是夏疏林的及笄礼,满朝谁人不知长宁郡主,自幼由皇上教养,恩宠无比。 这皇室显贵家的夫人,抢破头也想来做夏疏林的梳头人,总归也算是与皇上面前的红人答上话。 更何况,过了及笄礼,夏疏林的婚嫁之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这一个月来自各方的礼物络绎不绝地进了夏疏林居住的倦勤斋,就连沈蔺都说,夏疏林怕是这大梁后宫最富裕之人了。 沈蔺的案头摞了成人高的折子,都是这些日子上疏想为夏疏林的及笄礼做赞者的人选。 “你觉得荣亲王家的老太君如何?”沈蔺向站在一边的安黎问道。 “奴才哪里懂这些,皇上精心选出来的,不论是谁都是天大的脸面。” 本来夏疏林的及笄礼合该是由沈蔺的宫妃来做,可沈蔺登基之时,大梁正直多事之秋,便就未大兴选秀。 后宫里的宫妃也是当年东宫里的老人儿,沈蔺子嗣不多只有年仅三岁的公主,自然是指望不上她们。 东宫太后出宫修行多年,现在后宫位分最高就只有西宫栾太后了,想了想栾太后的性子,沈蔺息了心思。 现在京中皆传,夏疏林的及笄礼事无巨细皆有皇上一手操办,夏疏林的身价无形中又长了几分。 沈蔺千挑万选,最终选中的是文安大长公主。 消息一出,别说京中贵族人家,就连夏疏林都震惊不已。 这文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胞长姐,其丈夫长远大将军更是收复了大梁北境失地,是大梁的有功之臣。 文安长公主自长远将军病逝后已礼佛多年,不闻世事,竟然会同意做夏疏林的赞者,众人心中的计较又多了几分。 这消息传到圣宁宫时,圣宁宫又碎了几套白釉的茶盏。 正文 第四章 承袭侯府爵位 “当初凤儿及笄的时候,哀家求了皇上多少次,想请文安出山为凤儿主礼,可皇上当成耳旁风,如今轮到那小蹄子,皇上倒是上了心,胳膊肘向外拐,一颗心偏的这般厉害!” 身边的吴嬷嬷是刘官人出事后,皇上沈蔺派到栾太后身边的。 吴嬷嬷嘴上好言劝着,心中却另有计较,这栾家小姐是什么身份,也配的上文安长公主出面,怪不得皇上不待见自家太后,果真是眼皮子浅的。 经过沈蔺一个月的精心安排,终于在三月初八,柳树抽条,合欢花开的日子,沈蔺为夏疏林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 夏疏林身着五重繁复的华服,耀眼的金线绣着彩云出岫花开并蒂的纹路,宽大绚烂的裙摆逶迤身后,缓步越过汉白玉的台阶。 夏疏林立于满堂华彩之中,双手交叠,在礼官的颂礼之中,缓缓跪拜。 夏疏林不仅跪拜夏家先祖,沈蔺还开了皇室宗庙,众人皆知这是对夏疏林身份的暗示,沈蔺坐于上首,眉目不笑而含情,自己多年来护着孩子,终于长大了。 沈蔺冲安黎使了个眼色,安黎会意,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氏女疏林,知书识理,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深得朕心,当承其父辈遗志,不堕镇南候府家风,特许夏疏林承袭侯府爵位,以慰沙场功臣之心!” 此旨一出不但众臣大惊失色,就连夏疏林都慌了神,只呆呆地看着沈蔺。 大梁民风开放, 沈蔺的旨意大有深意,这不但是对夏疏林的恩宠,更是沈蔺有意扶持沉寂多年的镇南候一派。 夏疏林的眸子对上了沈蔺的眼神,沈蔺笑着冲夏疏林微微点头。 夏疏林在安黎的搀扶下接旨起身,走到大殿前,微微扬起脸庞,接受众人朝拜,万众期待,这是夏疏林第一次没有沈蔺的扶持,站在众人面前。 众人山呼:“恭喜长宁郡主,恭喜镇南候!” 夏疏林及笄之后,沈蔺命人重修了镇南候府邸,可却并未下旨,命夏疏林搬到自己府上,夏疏林依旧日日赖在倦勤斋。 平日里带着宫女丫鬟打打牌,亦或是跟着习武师傅练练拳脚,带着元宝元宵爬爬狗洞,除了读书练字,什么都乐意! 前些日子,沈蔺一时兴起考察夏疏林的功课,差点儿气的心疾发作,日日里不习圣人之道,却把坊间的话本子看了个全。 “荒谬,荒谬!”沈蔺拂袖而去,多日未理夏疏林。 夏疏林心中有愧,想了几日该如何赔罪,前日里亲手做了火腿酥饼,巴巴的送到御书房,却被告知沈蔺今儿个是沈蔺斋戒的日子。 后来想来想去,女子最看重的便是言容德工,命人去绣房取了料子来,定要给沈蔺纳双靴子出来。 夏疏林日日点灯熬油,终于在第四日宣来了绣房的尚仪。最后这双靴子以夏疏林画龙点睛,只给靴子上的盘龙绣了两只眼睛作为结尾。 此时夏疏林正端着这双靴子,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召见。 “满朝文武竟想不出一个法子,竟要个小女子出首,我大梁的脸面何在!” “长宁郡主既已获封镇南候,自当分担分内之责!” 夏疏林听到言语之间提起了自己,竖尖了耳朵。 “长宁郡主年幼,又毫无征战经验,岂能轻易上战场,此事朕自有分寸,尔等勿要多言!” 话说到这儿,便再没有人反驳,夏疏林摸了摸鼻尖,悄悄离开了御书房,嘱咐门口的小侍道:“今儿个我来过的事情,勿要让皇上知晓,皇上今儿个心气不顺,小心伺候!” 夏疏林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大门却在此时大开,朝臣鱼贯而出,见夏疏林站在门口纷纷道一声,镇南候安好! 左丞相林淮走在最后,夏疏林见他并不敢托大,赶忙上前行礼。 “郡主可有空闲,容老臣多说几句话!” 夏疏林心中也有计较,左丞相为官三十载乃是只效忠于皇族的纯臣,父亲在世时与当年官拜兵部侍郎的左丞相有几分交往,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这左丞相夏疏林拒绝不得。 夏疏林屈膝作揖,“丞相大人折煞长宁了,倦勤斋备好了新茶,还请大人前去尝尝!” 两人入了倦勤斋,左相却并不饮茶:“皇上一会儿便能知道老臣入了郡主宫中,老臣长话短说!” 夏疏林见左相神情严肃,放下茶盏,重整坐姿,明亮的眸子看向左相。 左相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般标志伶俐的女娃娃可惜了。 “南境又起战事了!” 夏疏林手指抠紧了裙上杏花的花*芯儿。 “郡主,应知老臣此话是何意,没有郡主,南境大军群龙无首,军心已散,如何得胜,皇上自登基以后励精图治,国库刚刚充盈,此时万不可再有败仗!” 左相年逾五十,平日里沉稳知礼,少有如此激动之时。 “郡主,皇上……” “朕如何,不用丞相多加置喙!” 沈蔺不知何时入了倦勤斋,脸色不虞,一双墨黑的眸子入不见底的古井,看不透喜怒! “长宁虽袭了爵,可到底是女眷,我大梁虽民风开放,可丞相还是避嫌才是!” 沈蔺这番话说的着实有些重,左相脸色变了三变,夏疏林见两人相持不下,赶忙上前道:“丞相喜欢我宫里的毛尖儿,我让人包些送到丞相府上去,丞相待疏林如亲女,疏林心中感激,若是先父在世,疏林理应叫一声伯伯才是,伯侄之间哪里用的上这么多礼数!” 夏疏林这番话说的十分妥帖,给足了左相面子,左相神色稍缓,沈蔺也趁机下了台阶:“近日来朝中诸事烦扰,朕心中烦闷,语气冲了些!” 沈蔺这话说的也极客气,左相连道不敢,退出了倦勤斋,连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夏疏林一眼! 左相走后,两人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沈蔺走近夏疏林,低头看着刚刚及自己胸口的女孩,开口道:“听了丞相的话,你待如何!” 夏疏林扯着手指,嗫嚅道:“疏林不知!” 沈蔺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朕!” 夏疏林送走了沈蔺,转身便命人给京中存留的镇南侯旧部送了口信,叮嘱他们没有自己的命令切不可强出头。 “吩咐宫中诸人这些日子做事谨慎些!”夏疏林冲元宝道。 吩咐好下面的人,夏疏林所幸在宫里做起聋哑,对外面诸事一概不闻不问,丞相夫人几次递了牌子进宫,皆被夏疏林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出去。 正文 第五章 不觉羞愧吗 夏疏林确实想低头做人,避避风头,可总有人见不得夏疏林自在。 西宫栾太后给夏疏林下了帖子,邀夏疏林参加赏花宴。 “可知道太后都请了谁?” 元宝拿出袖子里的名单递给了夏疏林。 看到名录,夏疏林面露嘲讽,“当真是难为太后娘娘了,这哪里是什么赏花大会,这根本就是要送我上战场的誓师大会,就连隐居多年的吴老太君都请了出来,太后当真是有心了!” 说完这话夏疏林随手将那名录一扔,“我记得内务府前些日子刚刚送来了春裳,还有及笄礼时大长公主送的八宝琉璃簪子都找出来!” 伺候夏疏林的两个丫鬟,玉竺,玉枝,沈蔺安排的,从小便伺候在夏疏林跟前,听到夏疏林这话不由一怔,“主子不是自己的年纪压不住那簪子让收起来了嘛,怎生今儿个想起来了!” 夏疏林没答话,心中却是有了主意。 这八宝琉璃簪子是高祖皇帝母亲文庄皇后的嫁妆,后来长公主出嫁时,文庄皇后便用这簪子为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添妆。 大长公主亲自为夏疏林做赞者已是天大的脸面,若不是及笄礼上用的簪子沈蔺早已备好,及笄礼那日夏疏林就该用上这八宝琉璃簪。 足见大长公主对夏疏林的看重。 夏疏林一介孤女,借着沈蔺的宠爱才有如今的风光,狐假虎威,夏疏林用的惯是顺手。 五月十四,西宫太后派人来请,宴会定在了太极阁。 夏疏林身上的醉仙颜如桃花般轻柔,腰间的玉带如皓月般皎洁,衣缘滚着月季花纹织金边,就连胸前的玉扣都是上好的玉料。 行动间,裙边重叠竟不断地变幻颜色,这是时下最时兴的渐变染料。 果真夏疏林一进太极阁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镇南侯一生英勇,竟生了这么个狐媚子女儿,当真是家门不幸!” 夏疏林还未及向太后行礼,便听到这话,微微回头,只见一约么着四十岁的妇人身着宝蓝色葡萄纹的襦裙,脸型偏长,端地一副刻薄相。 夏疏林眉头微皱,屈身行礼,“太后万安!” 西宫太后端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道:“疏林你别介意,绮乐从小就是这么个耿直的性子!” 夏疏林心中冷哼一声,西宫太后此言不是认同了这妇人的话嘛! 夏疏林转过身,表情疑惑道:“不知这位夫人出自哪家?” 那名为绮乐的妇人几乎绞碎了手中的锦帕. 坐在一旁的永平侯夫人掩面笑出了声,“不怪郡主不认识,绮乐县主不常进宫,又随夫家一直在任上,别说郡主,就连我都多年未见县主,不觉生疏了呢!” 绮乐县主的脸色青红交接,永平侯夫人这话不外乎是讽刺绮乐县主在京中无势。 “绮乐是含玉公主的女儿,出生在滇南,这些年也只回京两次!”西宫太后出口道。 “郡主怕是不知,咱们绮乐县主与郡主好大的缘分呢!” 永平侯夫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其姐乃是先帝的贤妃,先帝驾崩之后西宫太后便想送先帝身边旧人去为先帝守陵,若不是沈蔺出面,东宫太后知礼,贤太妃不知要被如何磋磨。 因此,永平侯夫人一向惯看不上西宫太后。 永平侯夫人此言一出,太极阁内议论纷纷,有些知道内情的夫人早已露出不屑的蔑笑。 西宫太后脸色不虞,“在坐的都是朝廷命妇,竟不顾体面,嚼起舌根来了!” 夏疏林不置可否,自顾自的吃起盘中的桃花姬,这个时节桃花几乎凋尽,御膳房着实费了心思。 西宫太后看着夏疏林一脸平静的样子,心中愈发焦急,冲绮乐县主使了眼色。 含玉公主是先帝的姐姐,生母不过是个不知名的贵人,虽然自矜身份,但是在京城这豪门显贵云集的地界儿又有谁认她县主的身份。 绮乐县主的脸色更加怨毒,自己明明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却不敌一个外来户,让绮乐如何不恨。 绮乐小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包裹,“妾身多年未曾见过太后,特备了滇南的特产,献于太后,还望太后别嫌弃!” 西宫太后喜笑颜开,“滇南山高水远,绮乐你当真是有心了!” 打开外面裹着的缎子,一个娃娃大小的老参躺在缎子里,浑身通透,已然见了人形,哪怕在坐的都是有头脸的夫人,见到了这参也不免称奇。 “滇南果然是人杰地灵,连药材都长得颇有灵气,你们都来看看,京城可见不到这般有灵性的物什!”说着便交给了身边的伺候的吴嬷嬷。 夏疏林对这株参并不敢兴趣,淡淡地看了一眼也算全了面子。 “太后喜欢也是这株老参的福气,可是太后却不知,这样稀奇的物件儿,以后怕是不常有了。”绮乐县主语气微滞,颇有愁态。 夏疏林看着手中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盏,嘴角微挑,“来了!” 果不其然,“这是为何!”西宫太后问到。 “现如今南境遭袭,波及整个滇南,您可是没看见,蛮子放火烧山,生灵涂炭!” 殿中坐着的都是人精,南境派军的事情闹的这么大,谁人不知太后和绮乐这一唱一和意在夏疏林。 一时间殿中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疏林身上。 夏疏林并不在意周围的眼光,夏疏林若是个脸皮薄又沉不住气的,也无法在宫中存活这么多年。 绮乐县主看夏疏林不答话,看了一眼太后,继续道:“臣妾犹记当年臣妾还在闺中,镇南将军的威名传遍滇南,令南境敌军闻风丧胆,滇南百姓交口相传,可怜将军去的早,竟无人继承镇南侯府的衣钵,也不知将军的英灵能否安息。” 说着竟拿起帕子,假意抹了几滴泪。 话到此处若是夏疏林再装聋作哑,便就坐实了绮乐县主的闲语。 夏疏林放下手中一直拿着的茶盏,神色一敛,开口道:“绮乐县主多年未入京都,应是还不知道,皇上早已封疏林为镇南侯,承侯府爵位,我镇南侯府的家事还请县主不用操心。” “只承爵位又如何,将军一生效力南境,现如今南境战火纷飞,你作为将军的后人,还只沉迷于京都的繁华,不觉羞愧吗!” 夏疏林神色微动,余光扫了一眼上首的栾太后,这才明白西宫太后的用意不过是想逼自己离宫。 正文 第六章 好计策 夏疏林确实有前往南境的心思,但是自己主动提出,与在他人的强逼之下离宫,可大有不同。 “南境派军乃国家大事,自由皇上的决断,绮乐县主虽为皇上的表姐,但置喙圣上的决断怕有不妥吧!” 夏疏林眸中似有黑云涌动,眼神不善,直盯的绮乐县主后脊发凉。 殿中寂静,任谁也不敢随意出声。 半晌。 “哈哈哈……” 竟是永平侯夫人,掩面笑出了声。 “郡主莫恼,绮乐县主还在闺中就是这么个操心的性子,我前头不是提过郡主与绮乐县主颇有渊源……” 话到这儿,永平侯夫人顿了顿,凤目眼波难定,精光流转。 直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缓缓开口道:“,咱们绮乐县主到了待嫁之年,含玉公主去镇南侯府为女儿提亲,郡主您的母亲出身江南清贵世家,与老侯爷定的是娃娃亲,因此便拒绝了含玉公主,可谁知含玉公主三番四次上门,绮乐县主更是休书至王家,直言王家小姐配不上老侯爷呢!” 此言一出,满殿的贵妇,皆掩面笑了起来,议论声纷纷。 绮乐郡主紫涨着一张脸,站在殿中无所适从。 “现在如今看来,绮乐和含玉当年又做错了什么,美人慕英雄又有什么错,更何况镇南侯夫人当年若是得子,又或者女儿争气,哪里又能生出今日的是非!” 西宫太后看着夏疏林,语气轻蔑。 太后身边的吴嬷嬷眼皮直跳,赶忙私下命人去请皇上。 夏疏林怒火中烧,眸子中闪着清冽的寒光,“语不及父母,还望太后自重!” “哀家哪里说错了!” 殿中气氛微妙,一触即发。 “长公主到!”太极殿外侯着的太监,尖声唱到。 众人皆是神色一敛,尤其是西宫太后。 当初下帖子,按照礼节确是送往了长公主府。 可长公主隐居多年,一向谢绝所有宴会,夏疏林的及笄礼还是沈蔺出面请的人,今儿个怎么突然来了太极殿。 疑惑归疑惑,可众人依旧按照礼节起身相迎。 长公主已到花甲之年,可依旧精神矍铄,鬓角的白发也无法遮掩眉眼间的凌厉。 手持鎏金的龙头拐杖,乃是沈蔺命人亲自打造,象征着皇家宗室至高无上的身份。 手杖敲到地面,发出声声闷响,夏疏林直觉后脑发麻。 长公主走到夏疏林面前,扶起俯首跪地的夏疏林。 “你衬的起这枚簪子!” “公主抬爱!”夏疏林恭顺道。 夏疏林极为自然的扶着长公主手臂,坐于东端上首,“老人家我多年不出门,刚刚你们在说些什么乐事,也说给我听听!” 长公主此言一出,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命妇们顿时息了声音,绮乐县主更是缩起了脖子,生怕入了长公主的眼。 “别说了长公主了,就连妾身也是今日才知道绮乐县主居然是这般忧国忧民的胸襟!” “是吗?” 永平侯夫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又向长公主复述了一遍。 夏疏林颇为玩味的看着屡次出言相帮的永平侯夫人,永平侯夫人转头冲夏疏林微微一笑。 大长公主眯着眼睛,眉头紧皱,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含玉家的绮乐!” 绮乐县主有些发憷,战战兢兢道:“难为长公主记得绮乐!” “你既是含玉的女儿,便是我的外甥女,老身少不得要教教你!” 话说到这儿,长公主顿了一顿。 长公主上位多年,自有一番气势。 绮乐县主赶忙跪在地上,恭顺道:“谨听公主教诲!” “你有这份胸襟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忧心过度便是僭越了,你既以成婚生子,便当恪守妇道,勿招了他人的闲话,丢了皇家的脸面!” 长公主这话说的极是厉害,绮乐县主脸色煞白。 绮乐县主的母家早已没落,夫家又不显,不过空有县主的名头罢了!这次回京本想着借西宫太后的力,为自己的嫡女博一门好亲事,这才出了这糊涂主意,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公主话锋一转,“我还记得父皇的女儿中,含玉最是温婉懂事,想必含玉的外孙也应承了含玉的好性子,老人家闲来无事,便为你掌掌眼就是了!” 绮乐县主先是一愣,泪流满面,跪地谢恩。 “你要时刻记住你是皇家的女儿,不要与旁人搅和,自堕了身份!” 夏疏林不得不佩服长公主,几句话的功夫化危难于无形。既震慑了绮乐县主,又解决了她最上心的事情。 只是这最后一句…… 夏疏林转头看了看西宫太后,果然瞧见了西宫太后眼中的怨毒。 长公主并不在意西宫太后。 夏疏林跪在长公主脚边,长公主怜惜的抚了抚夏疏林柔软的发丝,长公主握着夏疏林的双手将人扶起来。 “皇上既已允了你镇南侯的身份,你就要拿出些气势,任人圆揉扁搓才是真正堕了镇南侯府的威名!” 长公主句句铿锵,夏疏林心中大恸,深深叩拜俯首,“谨遵长公主教诲!” 这场闹剧在长公主的主持下收场,西宫太后满面怒容拂袖而去,绮乐县主仓皇离开。 永平侯夫人却特意留下来等夏疏林。 夏疏林本就有意与永平侯夫人相谈,见永平侯夫人站在殿外,赶忙笑着迎了上去。 “刚刚多谢夫人屡次出言相帮!” “也是郡主好计策,知道提前请来长公主!”永平侯夫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扫着夏疏林发上的簪子。 夏疏林虽心中奇怪却并不主动提及,两人携手相行,一路无言。 直至将要分开,永平侯夫人这才看着夏疏林道:“我幼年曾侍奉在文庄皇后跟前,你发上的簪子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哪怕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我也是要护着你的!” 永平侯夫人的语气颇有些遗憾,神情向往似乎是回忆起了幼年的场景。 但很快便换了神色,又恢复了刚刚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 “再说了现如今谁不知道郡主您是皇上面前大红人儿,若不是我家的儿子没福分,我定要踏一踏这倦勤宅的门槛,争上一争!” 夏疏林红了脸颊,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话确实不好答。 正文 第七章 威胁皇上 所幸…… “朕可是听说,世子刚刚得了嫡子,夫人可是要为府里的三公子争一争不成!” 夏疏林回头一看,只见沈蔺站在甬道上眼带笑意的看着她。 “给皇上请安!” 永平候夫人到底是大家出身,看到沈蔺也不发憷,笑言道:“若不是小三只有六岁,妾身绝不相让!” 永平候夫人也是个有眼色的,这话说完,福了福身子,道了声告退,便将时间让给沈蔺和夏疏林两人。 “皇帝哥哥何必赶的这么急!”夏疏林抬手未沈蔺擦了擦额头的汗,夏疏林的衣物皆沾着六月的桂子香,香气怡人,却不甜腻。 沈蔺的笑意愈发深,“所幸皇姑母来的及时,你未被人欺负为了去,这时学聪明,知道提前派人去请皇姑母!” 夏疏林敛了笑意,道:“我心里也直打鼓,贸贸然派人去请长公主,生怕公主觉得我不识抬举!” “老侯爷曾是长远将军的副将,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长公主也定会护着你,况且,长公主是真的喜欢你。” 夏疏林心下了然,自己能有今日的风光,靠的是祖荫和沈蔺的疼爱。 虽然欣喜于沈蔺多年的照拂宠爱之情,可夏疏林却心有戚戚。 夏疏林正经书没读过几本,却热衷于各种话本子,虽然深情有所向往,却也知感情一事最是虚无缥缈,尤其是帝王情爱。 汉武帝便是最好的例子,先是弃了自己青梅竹马,后来又弃了自己的发妻。 全然忘记了当年金屋藏娇,尊宠日隆的情分。 不得不说,夏疏林心中对南境战场却有贪念,更多也是对权势的贪念。 南境战事吃紧,已失了边境两座城池。 夏疏林已多日未见沈蔺,就连去御书房请安,也多数被黎安拦在了门外。 夏季暑气渐盛,文化殿频频急召御医,更是传出了沈蔺操劳过度晕倒的消息。 此情种种,终于惊动了常居国寺的东宫太后文氏。 东宫太后自国寺回宫,急召夏疏林。 夏疏林多年未见东宫太后,太后依旧保养得宜,许是在国寺里呆的久了,太后衣着素朴,一只檀木的簪子轻挽宝髻,未见珠光宝翠,可却不失一丝威严。 夏疏林伏在太后膝头,吮*吸着太后身上淡淡地的木香,夏疏林有时候,若是母亲还在世,身上定也有这般好闻的味道。 “疏林,哀家知道委屈你了,可是南境战事不可再拖,朝堂动荡边境不稳,哀家百年之后也无颜面再见先帝。” 太后终究还是老了,为了这天下,为了这朝堂,为了皇上。 “皇上对你的情意,哀家都看在眼里,可是他终究是皇上,哪怕他想任意妄为,可朝中众臣不允,天下百姓不允,你别怪皇上。” 夏疏林声音有些闷闷地,“太后放心,疏林知道!” 镇南候一脉历代皆守护南境,到了夏疏林这儿,虽只剩下她一介女流,可夏家便是南境的精神支柱,她自幼便知自己的责任。习武的师傅也是夏家旧部送到宫中来的,等的便是有朝一日,她能重整夏家军。 夏疏林自东宫太后的景阳宫,晃晃悠悠的走出来,脚下虚浮,几次险些摔倒。 文太后今儿个赶了大早,早朝未散,夏疏林猜到了几分文太后的用意! “主子!”元宝,元宵见夏疏林神色不好,有些焦急。 京都潮湿,夏季多雨,天空灰蒙蒙连成一片,辩不清光景时辰。 纵使心中多有不舍,夏疏林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次非走不可。 重整精神,夏疏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宫,取朝服,我们上朝!” 夏疏林并非大梁第一位女侯爷,冠服是早有先例的。 朱红的色料子,金线绣着九天玄鸟,一飞冲天。 少女虽然刚刚于及笄之年,穿上这冠服却是少有的英姿飒爽,看呆了倦勤宅诸人。 虽在宫中住了多年,可却从未踏足前朝。 朗坤殿前的汉白玉台阶绵长,吊起的檐角与幕灰的天空交接,夏疏林驻足于殿门之外。 她此生唯一的主君就在这扇门后,那个男人免她颠沛流离,护了她十六年欢乐无忧,此时,是该由她来回报沈蔺了。 夏疏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开门!” 沉重的朱红殿门在夏疏林面前,缓缓打开。 夏疏林双手执笏,交于胸前,低头缓进。 东宫太后回宫之事,沈蔺早有耳闻,见夏树林进殿,沈蔺脸色沉了下来。 夏疏林后脊发凉,不敢抬头看沈蔺的脸色。 屈膝跪地,朗声道: “臣女以君命立身,国难当前,臣女自幼养于吾皇膝下,自当与我大梁共存亡,皇上乃天下社稷之支柱,万民之仰仗,理应珍重自身,断不可御驾亲征,臣女愿代吾皇前去,以全多年养育恩情。” 沈蔺只觉撕心裂肺的激痛窜到胸口,气都吸不上来,双手紧紧攥住龙椅,大口喘息。这个丫头是故意的,自己若是此时反驳便是置天下安危于不故,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唧唧喳喳的少女,今日也有了这般好算计。 夏疏林不敢抬头看沈蔺,大臣看皇上脸色不对,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出声。 不知跪了多久,夏疏林觉得双膝都要失去知觉。 “朕从来不知,长宁郡主竟有这般好口才。”沈蔺极力压低自己的声线,掩饰声音里的颤抖。 “臣女蒙皇上多年悉心教导,自不敢丢了皇上的脸面!” “好,好,夏疏林你真是好样的。”沈蔺再也克制不住,苍白的指节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袍,浑身剧烈颤抖,身体不受力的伏在案上,眼前一阵白光便失了意识。 夏疏林在文华殿前,跪了两个个时辰,沈蔺才转醒,眼神空洞,不做言语,安黎看沈蔺脸色不虞,也不敢多做言语,只是端了药碗,伺候在一旁。 见着沈蔺还肯喝药,安黎放下了大半的心,这才小心开口道:“皇上,小主子还在殿前跪着呢。” “啪!”沈蔺将手中的碗掷出去,大喝道:“她要跪,便让她跪,最好死的远远的,朕眼不见心不烦!” 话音未落,便剧烈的咳了起来。 安黎赶忙上前,抚着沈蔺的后背:“皇上又说气话不是,郡主年轻,有哪里不妥当的,皇上慢慢教便是!” “朕还有什么可教的,如今出息了,都能威胁起朕来了。” 正文 第八章 有样学样 夏疏林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甚是心疼,若是往日自己早就跟膏药一样贴在沈蔺身上,可是此时,夏疏林知道自己万万不可心软,既已做到这一步,就定要狠下心肠。 “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小主子一向伶俐,这会儿怕是知道错了。”安黎故意提高的声音,心里打鼓,只盼夏疏林赶快进来,别再固执。 夏疏林何尝不知道安黎的意思,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竟不知如何是好。 又怕自己不作为,真的会把沈蔺气出好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文华殿。 “皇帝哥哥,我没读过几本书,不会说那些个好听话,可南境我是一定要去的,不仅为夏家,也为了你。”夏疏林低着头,不安的扯着衣角,声音软软地。 沈蔺看着夏疏林这副委屈的样子,气极反笑,生病的是自己,在朝堂上晕倒的是自己,在众臣面前失了脸面的也是自己,现在倒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你可知道,朕为什么给你封号长宁。” 夏疏林听沈蔺并未生气,这才敢抬起头,清丽的眸子,眨巴眨巴的看着沈蔺。 沈蔺牵起夏疏林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眼神温柔,“朕想护你一世安宁!” “疏林,朕这一辈子,最输不起的就是你!” 夏疏林终究未去南境,沈蔺一纸诏书,夏疏林入主章华殿,位居皇贵妃,保留封号长宁。沈蔺尚未立后,夏疏林一时间风头无二。 夏疏林封妃的旨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夏疏林为妃就意味着被剥夺了再统领南境的资格,镇南侯的爵位名存实亡,南境战事再次告急,文华殿的折子已经堆出了人高。 百姓皆说:“当朝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 朝野沸然,谁都不知道一向勤政爱民的沈蔺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章华殿内却是一派平和,闭门谢客。 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长宁皇贵妃,此刻正在坐在自己宫中剥莲子。 “主子小心划花了指甲,好容易养起来的!”玉枝在一旁道。 “皇上这些日子怕是火气大,一会儿做了莲子粥送去文华殿,再配上藕粉糕,皇上最近怕是要吃些甜的!” 玉竺捂嘴笑道:“主子刚封了位份,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皇上哪里还用的上再吃甜的!” 夏疏林耳朵一红,正想出言,却只听,“主子口齿伶俐,这章华宫的丫鬟,也有样学样,这话说的甚得朕心!” 沈蔺说着便解下腰间的玉佩扔到玉竺手里,玉竺笑嘻嘻地接下了,娇俏道:“谢皇上赏!” 玉竺,玉枝识相的领着一众小丫鬟退了下去,章华殿只余沈蔺,夏疏林两人。 夏疏林红着脸看向沈蔺,“皇上尽惯着他们说些浑话!” 少女的爱恋几乎掩饰不住,全在脸上,沈蔺心中情动。 夏疏林虽已封妃,可两人却并未圆房,一来夏疏林的身量并未张开,二来沈蔺不得不考虑社稷未来。 所幸夏疏林对爱情一事,还处在少女情怀,并不在意这些。 偏殿早已摆好了棋盘,藕粉和莲子粥也已进了小厨房的灶台,一时间章华宫炊烟袅袅。两人西窗对弈,倒颇有些家常的味道。 夏疏林于棋艺上不精,只不过是陪沈蔺打发时间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倒也能对上几回。 “疏林,南境的战事,你可有何解决之法!” 夏疏林拾子的手一顿,颇为惊讶的看着沈蔺,夏疏林一直认为沈蔺不喜自己参与政事,却没成想沈蔺竟主动提起。 夏疏林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蔺又吃了夏疏林几子,道:“朕不过是随意问问,你且随意说说!” 此事夏疏林不是未想过,可却也始终没什么主意。 只得茫然的摇摇头道:“臣妾愚钝,确实不知!” 沈蔺抬手敲了敲夏疏林的额头道:“你虽封妃,可朕从未撤去你镇南候的爵位,你于政事上便这般不上心。” 夏疏林自小在沈蔺长大,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揣测沈蔺的情绪,可此时沈蔺的心思,夏疏林确实捉摸不透。 “你可知现在南境的驻军将领是谁?他又是接替了谁成为现在的南境守将!” 夏疏林秀眉紧皱,顺着沈蔺的思路细细思索。 现如今南境的守将是刘宇国,这刘宇国本是滇南督抚刘远的家将,夏老侯爷去世以后,便由督抚提拔成为了现南境的守将,就连原本仅存的夏家残军,也在他手下。 “刘远在滇南经营多年,刘宇国是他的门生,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 似有一道亮光在夏疏林脑海中闪过。 夏疏林似是自言自语道:“刘远树大根深留不得,但又不能贸贸然拔出刘宇国,所以这次南境战败便是最好的由头!” 沈蔺赞赏的看着夏疏林,夏疏林心中还有一个想法,却不敢说出口,只是望着夏疏林,眼睛里似有水光。 沈蔺抬头见了夏疏林的神情,温柔道:“朕总要对的起你长宁的封号!” “你兄长明日进宫!” 夏家并非只剩下夏疏林,还有镇南候生前收留的义子,夏君子。 说起来也是玩笑,夏家取名一向极其随意,镇南候因为从小顽劣不听管教,便被取名“布丛”取自“不从”的谐音,可是爹爹却希望义兄君子如玉,温润有方,便取名夏君子。 小时候夏疏林总嘲笑他,有个这般随意的名字。可是那个男孩,竟在不经意间,真的成为了谦谦君子,默默守护着夏家军,守护着夏疏林。 “末将拜见娘娘。” 夏疏林鼻头一酸,握住夏君子的手腕,“义兄是与疏林生分了。” 夏君子望着自己腕子上的纤手,不免有些面红,夏疏林也察觉不妥,慌忙收回了手。 夏疏林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夏君子看,直看的夏君子慌了神,手脚不安。 “哥哥韬光养晦多年,今日总算出头了!” 夏君子正色道:“微臣有幸得皇上青睐,此次前去南境定竭尽全力,不让镇南候府蒙羞!” 正文 第九章 小丫鬟 夏疏林心中既欣喜又激动,沉寂多年的镇南侯府,终于要重现光彩了。 “此次多亏皇上细心筹谋!” 夏疏林听到此言心中一暖。 毫无疑问夏疏林是凝聚军心的最佳人选,可是刘远在滇南盘踞多年,滇南已近似法外之地。 夏疏林贸然前往,非但不能重振夏家军威,很有可能成为滇南和朝堂斗争的牺牲品。 将夏疏林收在后宫,给予尊荣和宠爱,召显圣恩浩荡以及对夏家的重视,又任命夏疏林的义兄作为新的南境守将,这才是凝聚夏家旧部的最好方式。 夏君子自幼跟在老侯爷身边,得老侯爷亲传,于军事上确实更胜夏疏林一筹。 沈蔺当真是煞费苦心。 夏君子却是心有顾忌,但看着夏疏林的小儿女情态,并未忍心说出口。 夏疏林留在宫中,不得不说也是用以牵制夏君子的手段。 夏疏林本想留夏君子用午膳,不料沈蔺派人来传。 “皇上说了,本不想打扰娘娘和将军小聚,可却有急事要与娘娘商议,还等将军凯旋而归之时,定为将军设宴太极阁。” 来请人是安黎,足见沈蔺对夏家兄妹的重视。 夏君子作揖谢恩,颇为不舍的注视了夏疏林一会儿,这才离去。 夏疏林随安黎来了御书房,只见御案上摆这诸多画卷。 夏疏林随手打开,都是些美人像,夏疏林心头一颤,果然沈蔺开口道:“朕该选秀了!” 夏疏林鼻尖发酸,不知该作何言语,竟耍起了小性子。 “皇上叫臣妾来做什么,打量着臣妾是那大肚贤惠的人儿不成!”说完这话便欲转身离去,却被沈蔺在背后抱了个满怀。 即使在夏天,沈蔺身上也是触感冰凉,青松凛冽的香气,包裹着夏疏林。 “疏林,朕恐不长久!” 夏疏林心中又气又急,“皇上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做什么!” 沈蔺拉着夏疏林在御案后坐下,正色道:“若是朕殡天,以后由谁来护着你,朕要提前为你铲除所有威胁!” 沈蔺本就年长夏疏林十五岁,又患有心疾,夏疏林清晰的记得,自己幼年之时,当时的御医院院正,曾说过沈蔺恐难过不惑之年。 夏疏林眼眶红了一圈,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蔺。 沈蔺虽心疼,但却毫不犹豫道:“朕会扶持你的兄长,扶持夏家,这便是你以后的助力,朕并未临幸于你,哪怕你以后出宫也可再嫁良人!” 夏疏林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抽噎着说不出话。 “子嗣一事上,朕也有诸多考量和纠结,为长远看你有个亲子傍身是好的,可是若是有了亲子,一来,孩子恐成了你的羁绊,你这一辈子就要留在宫中,二来,不知这孩子是何品性,恐夏家不得善了!” “可是若无亲子……”沈蔺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夏疏林虽然止不住眼泪,可却已从刚刚的心痛中缓过神来。 纵使再不情愿,夏疏林心知肚明,沈蔺所说是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夏疏林看着嘴唇紧抿,眉头微皱,脸色苍白,身形日益单薄的沈蔺,这便是护了自己一生的人啊! 是用命护了自己一生的人啊! “疏林,若是你嫁予旁人,以你的身份,未来的夫君定敬你重你,许你一生一人,朕这辈子做的最自私任性的事便是将你留在宫中,你便任由朕任性这一回吧!” 从那日之后,夏疏林似转了性子,主动接过了选秀的事宜。 仔细打量每一位秀女的家世品行,平衡各方势力。 最困难的是皇后的人选,这是将来要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 沈蔺给了几个人选,夏疏林此刻正看着名单上的三个名字发愁。 右相的孙女尚婉,其父现任福州知府,三年前回京,由右相亲自教养,夏疏林冷哼一声,右相这是早就有送孙女进宫的打算了。 屏岚郡主,其父镇北将军是先帝最信任的爱将,屏岚还在其母肚子里时,先帝便给了郡主的封号,极尽荣宠。 李兰依,出身江南清贵士族,其祖父举世闻名的学者,曾与先帝对策,为太学讲师,虽已致仕可皇族大部分子弟都是他的弟子,在大梁文人中也极具声誉。 “不然抓阄吧,抓到谁,谁就是皇帝哥哥的皇后如何!” 元宝,元宵,咽了咽口水,若是将来的皇后知道自己是这般随意的被选出来了,怕是撕了自己主子心都有了。 夏疏林也觉不妥,“毕竟是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怎可轻易做决断!” 夏疏林重新趴在了书房的桌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到底是元宝机灵,“主子,东宫太后还在宫中呢,奴才觉得此事若是主子没有主意,不妨去问问东宫太后如何!” 夏疏林这才找回了眼中的神采,拍了拍元宝的脑袋,“本宫没白养你!” 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将夏疏林迎进了正殿。 东宫太后自先帝驾崩之后,极是自苦,终年流连于国寺不说,就连这殿中的装饰也极为简洁,大方,所有的家具皆是由黄花梨木打制。 殿中尽是礼佛的檀香气,就连伺候的宫人都少了一倍。 “娘娘且等等,太后一会儿就来,这是宫里新做的油酥饼,娘娘且尝尝!” 小丫鬟伶俐,说话活泼,夏疏林极是喜欢。 “你瞧着眼生,刚到太后宫中吧!” “回娘娘的话,奴婢本事浣衣局的宫女,幸得太后垂怜,才入了慈宁宫!” “娇语不得无礼!” 夏疏林赶忙起身行礼,文太后虚浮了夏疏林一把,“新来的小丫鬟不懂事,规矩还未立全!” 夏疏林笑道:“臣妾倒是很喜欢她这活泼性子,娇言娇语,这名字倒是很配她的伶俐。” “是了,有这些个年轻的女孩子,哀家才觉得这宫中多了些人气儿。” 夏疏林细细看了娇语的模样,这才发现,娇语眉眼之间,竟有些东宫太后的神情,不免心中好奇。 “你今儿个怎地有空来看我这老人家!” 夏疏林这才回过神来,嗔道:“太后这话便是怪罪臣妾没能日日来请安了!” 正文 第十章 抱大腿 “嘴上还是这般不饶人。” “今儿个来,确实有事想请太后出出主意,皇上要选秀,这皇后的人选,皇上问臣妾的主意,臣妾年轻哪里是个有主意的,再者臣妾的身份也是要避嫌的!” 东宫太后一向肃穆的神情微有松动,夏疏林有些猜不透。 “哦?说来听听,哀家不问外事太久,说不上有什么好主意!” 夏疏林这才将三个女子的家事,细细说给太后听。 夏疏林观察到东宫的太后神色微沉,似有不满,莫不是太后心中有其它人选,可却不敢肆意妄言。 只能静静等着太后开口,过了半晌。 “哀家觉得,右相家的孙女是极好的人选!”太后缓缓开口道。 夏疏林神色不动,佯装惊奇,“臣妾年幼,这些事情,还望太后多多指教!” “屏岚哀家是见过的,任性张扬,不适合皇后之位,李兰依哀家虽未见过,但是文人多有些清高,相比之下尚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妾受教了!” 夏疏林离开慈宁宫时有些慌神,夏日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蝉鸣声四起,夏疏林只觉通体烦躁。 “去打听一下皇上在哪儿,备上冰碗我们去见皇上。” 夏疏林回了章华宫,仔细梳洗了一番,玉竺挑开帘子,脚步匆匆,“皇上派人回话,让娘娘不必着急,皇上今晚上过来用膳!” 夏疏林将手中的梳子掷在妆台上,命人在屋子里又添了冰,准备小憩一番,还未及躺下,内府监来了人! 沈蔺后宫无人向来事少,夏疏林虽封了妃却未主理后宫事物,就连内府监总管的鼻子眼睛都认不全,现下不免诧异。 内府监总管吴桂是个圆润精明人,历两代帝王却在宫中屹立不倒。 吴桂双手捧着账本,行礼作揖道:“皇上吩咐了,选秀在即后宫诸事繁多,请娘娘先看着账本!” 夏疏林在宫中多年,自知在吴桂面前不敢托大。 “总管勿要多礼,来人为总管赐坐,备上冰碗子!” 吴桂也不推辞,安心坐在小杌子上,等着夏疏林看账簿。 夏疏林粗粗翻了翻账簿,对后宫支出大致有了了解,放下账簿道:“本宫素来随性惯了,后宫诸事还劳烦总管多提点!” 夏疏林言语行动间给足了吴桂脸面,吴桂也是个明白人,恭顺道:“皇上时常夸奖娘娘聪慧,老奴能帮上娘娘的不多,但一定尽心尽力!” 吴桂这一趟宾主尽欢,两个都是聪明人,并未费时力。 当晚沈蔺并未能如约来含章宫用膳,吩咐安黎前来传话。 “皇上说了,请娘娘后日设宴赏荷,宴请各家名门闺秀,皇上还请娘娘多多用心!” 安黎最后四个字故意拉长了腔调,意味深长的看了夏疏林一眼。 夏疏林心中了然,沈蔺的意思是让自己选人。 安黎走后,夏疏林立时吩咐下去,设宴太液池。 是夜,夏疏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她心知沈蔺是帝王,肩上担负着社稷朝堂,天下百姓,这副身子已经因自己折损大半,另一半势必要尽付朝政。 沈蔺已将所有的深情都给了自己,夏疏林也从未渴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嫁予旁人,所有真情都不足以与沈蔺的深情匹敌。 夏疏林心中所想,只是要如何帮沈蔺多分担一些,再多一些。 思及此,夏疏林不由想到今日太后说的话。 且不说三个女子性格如何,单说家世。 屏岚郡主家世显赫,若迎她入宫,难保外戚做大,起初夏疏林就已排除了屏岚郡主。 再说李兰依和尚婉,二者皆是文人家世,右相门生遍天下与李家不相上下,其二人都是借了祖父之势,家中其余子弟还未成气候。 夏疏林这些日子未能见到沈蔺,心中难免焦急,心中有事,便难以入睡,第二日醒来便顶着两个黑眼圈。 本以为今日无人可见,谁知永平候夫人一早便递了帖子进宫。 玉竺着急忙慌的用帕子裹了剥了壳的鸡蛋,给夏疏林敷眼睛,“永平候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见娘娘,未免刻意。” 夏疏林余光扫了一下屋内,见只有玉竺和玉枝两个人留在殿内伺候,这才放心,出言呵斥道:“说话这般轻浮!” 玉竺也知道自己失言,有些讪讪,毕竟是从下伺候在夏疏林身边的人,夏疏林于心不忍,出言道:“你说的也对,永平候夫人行事出人意料,不得不防!” 用过早膳,永平候夫人遍进了章华宫,行礼赐坐后,永平候一如上次见面,打趣道:“妾身说什么来着,娘娘的大腿妾身定要抱牢了!” 永平候夫人说话风趣,逗的伺候的宫人皆掩面而笑。 玉枝端来点心,插话道:“自上次咱家娘娘见了夫人,便总说夫人是个妙人,今日奴婢有幸见了,当真是妙不可言。” 永平候夫人笑的前仰后合,摘下头上的金簪子,递到玉枝手里,“果然是娘娘宫里的人,果然灵气!” “娘娘,臣妾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进宫确有一事相求!” 夏疏林神色不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永平候夫人的直爽,确在夏疏林意料之外。 玉枝领了夏疏林眼色,带着伺候的宫人退下。 “今日来见娘娘是为选秀,臣妾听闻李家小姐此次在选秀名单之中!” 夏疏林眉目微动,“夫人的耳报神真是快!” 夏疏林言语中已有隐隐地责怪之意,永平候夫人却丝毫不怕,继续道:“有人的地方,哪里拦的住消息,李夫人乃是臣妾嫡亲的表妹,日前进京,只为求一事,不想我那外甥女入宫,还请娘娘成全。” 夏疏林一惊,本以为永平候夫人进宫是为哪位秀女铺路,却未料恰恰相反,后者夏疏林未曾想到,李兰依居然还和永平候府沾亲带故。 夏疏林掩饰住脸上的神色,“夫人真是抬举本宫了,以李小姐的家世,她的去留还由不得本宫做主,和夫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事上本宫避嫌都来不及呢!”